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章 七星岛海战(三)
王一林舰队的这次反向,同样让郑芝莞非常意外。
第一次反向,是正常的海战战术动作,换作郑芝莞,可能也是这么指挥。
可再反向,那就出格了,这是自找死路。
郑芝莞来不及仔细思考,随即下令,让舰队跟随转向,紧咬不放,同时令西侧伏兵开始加速,以东、西两个方向,夹击敌舰队。
战场在七星岛东侧,王一林反向的最根本用意,并非是要与张名振会合,他是想引诱郑芝莞舰队进入到视野盲区。
也就是说,以七星岛为视野障碍,避免郑芝莞过早地发现吴淞水师到来,使得张名振可以从容布阵。
……。
王一林的设想是正确的,因为此时的天色开始亮起。
视野也大了起来。
郑家舰队有上百艘,方圆十里之内,皆是战船。
如果没有视野障碍,不出一柱香的时间,吴淞水师赶来,就会被发现。
但王一林没有想到,也可能是想到了,还是决绝地去做。
十八艘战船,又怎么可能在东、西夹击下生存?
又能支持多少时间?
如雨点般的炮弹向王一林舰队砸来,因为再次反向,等于将右舷呈斜角暴露出西侧伏兵敌舰的炮口下。
数百门炮的齐射,一轮下来,七艘中弹,中弹最多的一艘,中了三发炮弹。
不幸的是,一发炮弹击中的是吃水线,如圆桌般大黑呼呼的洞,海水汹涌灌入。
就在王一林眼皮子底下,缓缓下沉。
王一林眼中有泪,可他无法顾及。
他依旧令所有舰队继续南向全速行驶。
呼啸的炮弹,劈头盖脸地砸来,带着“呜呜”的风声,砸在船的四周,激起滔天的水柱。
敌人的第二次齐射开始了。
王一林舰队已经无法还击,因为没了射角。
用句俗话说,就是拿脑袋硬顶飞来的炮弹。
而这时,王一林旗舰后面两条战船突然擅自转向,横了过来,只有短暂的一瞬间,顿时成了远处敌舰的靶子。
王一林几乎能看见一发发炮弹,砸进这两艘战船里。
甚至可以看见四溅的碎木块和士兵落水的身影。
王一林几乎麻木地看着,牙床紧咬得已经出血,那一丝丝的腥甜,让王一林的眼睛血红起来。
炮击几休止地继续着。
追逐也在继续。
越来越近。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英雄的榜样,总会引来热血之人的效仿。
敌舰队第四轮齐射,再次击沉了两艘主动改变方向,掩护旗舰的战船。
到这个时候,王一林水师已经伤亡近半。
撑不下去了!
王一林回过头来,盯着七星岛越来越接近一侧的与海平面相交的点,几乎是嘶吼着,“张名振,你再不来,就别来了!”
随着吼声,热泪迸涌而出。
不该是这样的!王一林呐呐道。
……。
郑芝莞已经不再意外。
因为不管对方打什么主意,或者有什么阴谋,都已经不重要了。
死人,没有什么主意、阴谋可言。
打沉他们,淹死他们,然后凯旋!
望着仅剩下十一艘战船的敌舰队,郑芝莞在笑,娃儿,老子在海上讨生活时,你他X的还在尿裤子呢!
追了你一夜,是时候让你停下歇歇了。
当然,郑芝莞心中的歇歇,那就是真的歇歇,不用呼吸的那种歇歇。
郑芝莞笑意越来越浓浓,更近了!
最多半个时辰,这十一艘船,都得沉到海里去,让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炮弹如雨地穿棱,这让郑芝莞开始笑出声来。
可突然,郑芝莞笑不出来了。
炮弹的啸声不对!
笑意僵硬在脸上,还来不及褪去之时,郑芝莞旗舰边上的一艘船,突然中弹起火。
哪来的炮弹?
郑芝莞举着望远镜四处寻找着,可除了正前面的十一条船,没有任何异常。
这时,无数“隆隆”的炮声突然响起,炮弹的密集啸声,让郑芝莞终于转头,他不由自主地放声嘶吼起来,这是无意识地嘶吼,恐惧的嘶吼。
齐射!
但不是郑家水师的齐射!
炮弹来自渐渐露出船影的七星岛西、南转折处。
数十艘战舰,成三行,横向出现。
舷侧的炮洞口,迸吐着浓烟和火光,高耸的桅杆上,飘扬着郑芝莞熟悉不过的北伐军军旗。
吴淞水师!
在郑芝莞凄厉的喝声中,郑家水师有了灭顶之灾,猛烈的炮击,不断地有战船中弹起火。
瞬间沉没的就有五、六艘。
整支横向铺开,追击王一林的郑家舰队,几乎大半处于吴淞水师的火炮射程之内。
张名振的吴淞水师,终于赶到了,拯救了王一林仅存的十一艘战船,而这十一艘船中,几乎艘艘带伤,就连王一林的旗舰,都中了一发炮弹,在船头甲板上,砸在了一个大洞。
郑芝莞惊慌了。
怎么可能不惊慌。
敌人援兵并不多,自己水师依旧占了优势。
可问题是,已经来不及改向啊。
也就是说,至少在一柱香,不,可能更多时间,就算立即改向,也会处在标定完毕,已经横列齐射的敌舰炮口之下。
郑芝莞更震惊的是,敌舰的射程和精准度。
这个距离,至少在十余里之外,自己舰上舷炮根本够不着。
郑芝莞终于发出声音来,“回撤!”
这个命令,虽然会损失更多的船,但拉开距离,至少可以避免了郑家水师的全军覆没。
但在吴淞水师的射程之内,这个命令也无法拯救,郑家水师必须承受的损失。
郑芝莞的命令是正确的,如果想以冲过去,接近敌方,展开炮战,至少需要航行五里以上。
这五里的距离,足够让冲上去的任何一艘船,逃不过沉没的结局。
再差的精准度,也不能面对数十条战船,数百门舷炮的一轮齐射。
就象再勇敢的士兵,也无法顶着十挺机枪的扫射冲锋,这是一个道理。
海平面上,没有任何一丝遮拦和掩护,唯一的掩护,就是己方在前面的战船。
可船不是真正的遮挡物,它是可以击沉的。
方圆十里之内,整片海上,被吴淞水师舷炮炮弹覆盖。
几乎是两、三艘战船的舷炮“照顾”着敌人一艘船。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七星岛海战(四)
这种距离,这种密集的炮火,没有船可以从容调头,一轮齐射下来,郑家水师丧失了前列的十三艘船,六艘迅速沉没,其余七艘燃起熊熊大火,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而它们也给郑芝莞有了舰队改向的时间,因为吴淞水师舷炮装填,需要二分多钟的时间。
但这个时间,不足以让郑家水师完成改向并逃出吴淞水师舷炮的射程。
郑芝莞只能采取王一林相同的方法,以中型战船主动上前,为主力舰的撤退赢得时间。
简直就是一报还一报啊,连一夜都没过的现世报。
在第三轮炮击之后,郑家水师舰船折损严重,已经接近三成,不过大都是中型船,主力舰除了第一轮炮击时,在猝不及防之下损失了三艘,别的主力舰改向逃出了吴淞水师的利用率炮射程。
海面上烽烟滚滚,一片狼籍,伴随着落水士兵的呼号,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其实这个时候,原本该是这场海战结束的时候了。
从双方阵营的战略立场来说,这场海战到此时,已经超过了原定的规模。
再打下去,双方都不堪承受。
王一林水师被击沉了六艘,三艘还在身后海面上燃烧,火势短时间难以彻底扑灭,这还不包括在台山水域那十多艘被撞的战船和数百水手。
这对于王一林部而言,已经是伤亡近半了。
而郑家水师,到此时的损失就更大了,台山水域的十多艘战船,原本就是郑家的,被王一林俘获的。
眼下被吴淞水师突然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损失三艘主力舰和三十多艘中型战船。
相当于追来水师战船数量的三成。
还打得下去吗?
自然打得下去!
仇恨可以令人蒙蔽心神,仗打到这份上,已经不存在权衡利弊,也无人性可言了。
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张名振,此时战场上,恐怕唯一还冷静的就是他了。
也是掌握此时战场主动权的人。
但张名振心中内疚,在看到王一林部仅剩的十一艘伤痕累累的战船的那一刻,张名振有深深的自责。
究其原因,还是自己之前的判断出错。
这个认知,让张名振觉得对不住王一林。
这种内疚,终于表现在了战场上。
在吴淞水师开启第一轮齐射之际,王一林舰队率先通过七星岛转折处,看见吴淞水师的第一时间,王一林立即下令,向东急转!
当时,不管是张名振,还是郑芝莞,都发现了王一林残部的战术动作,但都没有觉得意外,
他们都认为,王一林是想率残部脱离战场。
郑芝莞此时被吴淞水师的突然炮击,已经是昏头转向,哪有时间去理会?
所以,王一林残部十一艘战船,反倒成了被人遗忘,至少是忽略的看客。
但王一林却是有图谋的,他下令十一艘战船向东急转,就是在给郑家水师挖坑。
在王之仁的身传言教下,王一林的水战战术素养不错,他已经在下令前,就敏锐地判断到了郑家水师,在遭遇吴淞水师突然齐射打击时的反应。
也就是说,王一林猜到了郑芝莞的应对策略。
其实也不难猜测,吴淞水师从七星南侧,由西向东出现,郑家水师由北向南追击王一林。
在七星岛东南转角,双方遭遇。
吴淞水师有备,而郑家水师无防。
加上吴淞水师舷炮射程高出近三成,这种情况下,如果郑芝莞执意近身,展开互射,最后的结果就一定是伤亡殆尽。
因为多出的三成射程,足以让吴淞水师以打靶的方式,将冲上来的敌舰逐一击沉。
虽说战场上郑家水师的战船数量,比张名振、王一林加起来还多。
但时间不在郑家水师这边,想将战船拉近距离,展开肉搏战互射,郑家水师没有时间向左右散开,因为在散开的过程中,以吴淞水师为圆点中心,正面圆弧扇形区域,都是吴淞水师舷炮的射程范围,向左右散开,很长距离,依旧逃不出去。
而且,就算拼命逃了出去,留在正面区域的战船,也一定被悉数击沉,那么逃出去的战船,还有什么反击之力?
所以,王一林迅速排除郑芝莞这一种选择,因为王一林已经从陈藜口中得知,郑芝莞可能与多尔衮勾结,有挑起吴争与郑成功海上火拼的意愿。
如此,郑芝莞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就不难猜测了——效仿自己之前用的方法,断臂求生,舍弃一部分战船,掩护主力撤出吴淞水师舷炮射程之外。
于是,王一林下令向东急转。
为何向东,不向西呢?
因为西边是七星岛,除非郑芝莞不想活了,拿船去撞海岛,否则,他就只有一个方向可以选择——东。
王一林残部在吴淞水师三轮炮击的时间里,已经向东航行十余里外,然后减速调头向北缓行。
缓行,确实非常慢,这是转帆不落帆的原因。
为何不落帆?
是为了随时可以调整风帆方向,进行加速。
这种部署,已经将王一林的打算,表现得非常清楚。
血债,血偿!
不论对错,无关输赢。
杀了我的人,我就杀你的人,这是最原始的规则,却是战场上的真理。
千万别在战场上发善心,因为那会断送了自己的命。这话,是王之仁从小教育王一林的。
郑芝莞绝对想不到,自己付出了三成战船的损失,逃出吴淞水师舷炮射程,却一头扎进了王一林的伏击圈。
用后世的话说,郑芝莞的心态,顿时崩了。
因为王一林那十一艘船,船不大,两艘主力舰都比郑家战船小一圈,炮也没郑家战船上的多,可炮是新式火炮,射程远。
试想,以十一艘战船一侧舷炮,定点对正面而来的目标进行齐射,这会是怎么的场景?
根本无任何还手之力,可怜船头的船首炮,根本够不着,只能打四、五里距离,仅双方距离的一半。
后有吴淞水师在自己西侧迂回追击,正面由王一林部迎头阻击,最严峻的是,无法再改方向,只能挨打,因为无论怎么改向,都会被敌人舷炮指着,区别是要么是吴淞水师,要么是王一林部。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七星岛海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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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水师被这不到半个时辰之间,被彻底打蒙了!
所有战船上的将领心中憋屈得要死。
这打得是什么仗?
从一开战起,就是一场窝囊仗。
除了在追击王一林时,打得稍稍顺手了些,可真正开战到现在,许多战船连一炮都没开过。
前有明朝,后有满清,无论鞑子在陆地上打得怎么样,但在海上,确实奈何不得这支水师。这对于心高气傲的郑家水师而言,是难以容忍的。
郑芝莞绝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之前紧咬着王一林不放,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稳赢。
可一旦身陷险境,他就会迅速转变成一个懦弱的人,而且极度的懦弱和无耻。
人性很难捉摸。
有些满口道义,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一旦危难临头,甚至还不如屠狗之辈子,这种例子太多了,遍地都是。
譬如钱谦益,在柳如是的“敦促”下,来到池塘边,人家烟花女子都要跳水殉节了,他一正经科班出身,东林党的魁首之一,却因为水太凉而扭头就走,敢情还得先烧锅开水烫烫他不要老脸的皮。
郑芝莞好歹海盗出身,所以,他变得懦弱了,应该不难看。
可郑家之支老班底,可不是善茬。
这是一支骄兵悍将啊,扫荡南海,可谓是我称老二,谁敢居老大?
想想也是,老大郑芝龙早就降清了,麾下水师宁可追随郑成功一毛头小子,也死活不降。
这是骨气,也是脾气。
不是他们对明朝有多忠贞,而是利益使然,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
自由自在惯了,打劫多爽,无本买卖,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哪怕换皇帝做也不舍得换啊。
这一下,就乱套了。
眼前还是密集的炮弹迎面砸来,郑家水师的旗舰和周围的各主力舰失去联络了。
郑芝莞投降命令一下,旗舰上一片哗然。
其中郑彩,反应尤为激烈。
他郑芝龙的族子,虽然辈份小了郑芝莞一辈,可他追随郑芝龙多年了,手下一大批,根基牢固。
之前郑芝龙被明朝招安后,也曾被授总兵官,虽然不是实缺,但官是正经官。
在郑芝龙降清后,郑彩与弟弟一直盘踞厦门沿海,郑家水师至少有三成,实际上是他们兄弟真正掌握的。
有军队、有地盘,俨然是个土皇帝,自然就不想跟着郑芝龙去北面居人篱下,受窝囊气了。
可郑彩兄弟怎么也料不到郑成功会冲他们动手。
原本郑成功举旗反清,郑彩兄弟名义上也投效的,但这种投效基本上就是名义上的,不听调更不听宣,连地盘的赋税,哪怕是土特产,也没郑成功的份。
郑成功自然不乐意了。
于是,郑成功在福州城外兵败,退回闽南之后,找了个借口,说郑联在厦门横征暴敛、使民不聊生。
这个借口非常拙劣,有道是兔子尚不吃窝边草呢,郑彩兄弟确实不是好鸟,但还不至于在自己一亩三分地横征暴敛、使民不聊生。
况且,郑彩兄弟占厦门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从郑成功他爹没降之前,就已经占据厦门了,相当于郑家的封藩。
但奈何郑成功夺取厦门之意已决,管他借口合不合适,干就是了。
郑成功趁着郑彩独自一人,离开厦门的时机,亲自带着亲卫前往厦门拜访郑联,郑联心想族弟来了,又是名义上的上司,自然尽心款待。
于是,大意之下并未设防,在酒席间惨遭郑成功杀害。
郑彩得知弟弟的死讯,知道大势已去,不敢与郑成功作对,回到厦门主动将兵权都交了出来。郑成功自此接收了郑彩、郑联大部分的军队和水师,并且实际取得厦门、金门作为根据地。
所以,郑彩是卧薪尝胆啊。
有道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眼下,郑彩觉得时机到了。
在郑彩看来,自己水师实力远胜于敌人,之所以打得如此被动,其实就是指挥欠当,一着错,步步错。
早在郑芝莞下投降令之前,郑彩就已经心中有了比较。
而郑芝莞不知道死活的下了投降令,激起了旗舰上除了他自己的心腹外,所有将领的愤慨。
死了这么多人,沉了这么多船。
己方现有的战舰数量还多于敌人,这种情况下,投降?
岂能不愤慨?
郑彩见军心可用,于是转身,面朝郑芝莞,抽出妥间佩刀,向前那么一捅,“噗哧”捅了个对穿。
这一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的功夫,如行云流水一般,敢情是郑彩心中演练了无数遍了,竟熟练到如此地步。
剧变骤起,郑芝莞当场身亡,而郑芝莞心腹,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郑彩拎着滴血的钢刀,往郑芝莞心腹这么一指,厉喝道:“郑芝莞指挥失措,致我军水师惨败,已是大罪,眼下更是妄言向敌投降,就算延平王在此,也是杀无赦!”
说到这,站在身后的郑彩旧部,也开始抽刀向前进逼。
郑芝莞心腹张口结舌,见地板上郑芝莞已经断气,知道大势已去,于是束手就缚。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一场政变落幕。
这几分钟的时间里,郑家水师又是数条战船被击沉。
但依旧还有六十多艘,大部分是六十四门舷炮的主力舰。
郑彩取得了指挥权之后,迅速下令,向王一林那一艘战船冲击。
郑彩也是老水手了。
知道象这种战场局势下,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能。
唯一的方法,那就是在吴淞水师追上来之前,迅速朝着一个方向,不惜代价地强行突围。
那在吴淞水师和王一林残部之间选择,自然是选择王一林那个方向,那里实力薄弱,只有十一般战船,而且舷炮相对较少。
战场局势在郑彩的政变之后,迅速发生了变化。
郑家水师在郑彩旗舰的率领下,不惜代价地直逼王一林所部方向。
原本的长蛇阵也迅速散开,以漫长的船线阵型向东北方向突击。
可想而知,以王一林仅存的十一艘战船铁定是顶不住的,想挡也挡不了啊。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七星岛海战(六)
郑彩等于是将麾下的一部分战船,当成一个个靶子,主动送到王一林炮口面前,看你能击沉几艘?
只要将距离拉近到六里之内,麾下六十多艘战船,可以将王一林的十一艘船,咬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而吴淞水师已经落后在二十几里外,这不奇怪,在郑家水师转向脱离的时候,吴淞水师战船几乎是驻泊的,这是为了齐射和精准度。
直到郑家水师逃至射程之外,吴淞水师才开始追击。
这就造成了距离迅速拉开。
这二十几里的距离,足够让郑彩六十多艘战船,对王一林进行一次突击了。
郑彩真比郑芝莞勇猛吗?
他真想打一场你死我活的恶仗吗?
恰恰相反,其实郑彩心中虽然觉得郑芝莞投降的命令是错的,但郑彩认为,这是一场没有必要再打下去的仗。
郑彩并不知道郑芝莞与多尔衮私下勾结。
而这场仗的最初起因,只是陈藜劫掠商船不成之后,十余艘战船被俘。
郑芝莞觉得失了颜面,这才出动水师主力报一箭之仇。
可眼下的战局,已经不是一场意气之争了,而是你死我活的血拼。
那么,至少在郑彩看来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但郑彩依旧一刀捅了郑芝莞,这不仅仅是杀上司,更是弑叔。
郑彩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重新掌控这支水师,夺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水师,顺承替枉死的兄弟郑联报仇。
可这支水师已经不全是郑彩以前的旧部了。
要怎么样迅速凝聚起向心力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人立威,顺从将士们的心意。
杀谁最合适?
自然是郑芝莞,郑芝莞是郑成功的人,郑联被郑成功杀死,郑彩主动交出兵权,虽然郑成功表面上是优待了他,任这支水师的副总兵。
可谁都明白,古代的副职,那就是个摆设。
所谓朕不死,你永远是太子。
古时军职中的副将,除非主将死了,否则话语权,还不如下面一个独自领军的偏将、校尉。
所以,郑彩根本不给郑芝莞开口的机会。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拔刀,架在郑芝莞的脖子上,郑芝莞铁定反悔不投降了,那么,郑彩还有机会吗?
不但没机会,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再说!
果然,郑芝莞一死,大局即定。
而郑芝莞虽然是被郑彩杀死,可只要旗舰上的人不反抗,便可视为同谋。
也就是说,要么反抗被杀,要么随从。
等于是上了一条船。
但这不代表着,人心都齐了。
虽然在同一条船上,但既然郑彩可以杀人夺权,别人也可以。
就算不是郑芝莞的心腹动手,旗舰周围的任何一艘主力舰舰长,都可以在此混乱之时,朝着旗舰来一轮齐射,甚至连借口都不用找,就说是平叛,回去郑成功得好生奖赏他。
所以,郑彩此时最需要的是安抚人心。
怎么安抚?
自然是顺从军心,坚决突围!
这就是郑彩下令,向王一林部突袭的心理历程。
在郑彩心里,只要击溃了王一林部,那么,再反过头来,料理追来的吴淞水师,胜败还是未知之数。
就算不想再打了,也可从容向北之后,再向东南折回福建水域。
那样,将士们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而有了这场“同谋”,麾下将士必定追随他,加上郑成功不在厦门,回去之后,就可迅速控制厦门及周边水域,与郑成功分庭抗礼。
……。
这个战场上,真正想拼死一战的,恐怕只有王一林,和他麾下十一艘战船的将士。
带出来的战船、将士折损过半,强敌依旧肆无忌惮地在眼前游弋。
王一林的眼是血红的。
旗舰上,只有的沙哑的声音在嘶吼,“开炮……再快些……你倒是快些啊!”
情急之下,王一林一把拽开面前的操炮手,自己顶上了。
同仇敌忾,其实不难。
特别是上了战场,发生了一场恶战之后。
将士的心就会迅速凝聚成团。
但这种凝聚力是短暂的,受许多因素影响,譬如说,主将是否同生共死,再譬如说,是否有还手之力等等因素制约。
但王一林带了个好头,自然追随者众。
十一般战船上的将士在此时,一致对外。
一个个瞪着血红的眼,以最快的速度,装填、开炮、再装填。
但这样,十一艘战船的一侧舷炮,真能阻拦得住六十多艘大型战船,散开之后有着近十里方圆规模的同时突围吗?
不能!
恐怕连吴淞水师都做不到。
吴淞水师有着充裕的布阵时间,标定了敌人的距离,进行了四轮齐射,仅仅击伤击沉了十多艘船。
王一林只有十一艘,还只有两艘主力舰,这样的实力,给吴淞水师打配合还行,独当一面根本不可能。
郑彩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心里才有了定数。
否则,他哪敢杀人夺权?
……。
三轮炮击之后,也仅仅击沉了两艘敌船,击伤了三艘,其中一艘起火。
而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到了六里之内。
郑彩已经下令,以舰首炮向王一林部还击。
郑家的主力舰,舰首炮有两门,一门在船甲板上,一门架在船舱二层。
这种炮的装填很特别,不象舷炮,有炮架车,开炮之后,直接从炮洞拖出来进行装填。
船首炮的装填不一样,它的炮管,在接近炮口处,两侧都有铁环,称之为炮鼻。
接近尾部处有炮耳,用以固定和上下调整炮口仰角。
开炮之后,四名炮手就会上前,将炮口向下拉,直接在炮位进行装填。
所以,在海战中,舷侧被击中,基本上不会引起殉爆,但船首就不一样,因为船首堆着弹药,一旦被击中,就会殉爆。
象这时的木制战船,无须太大份量的弹药殉爆,就可以使一条近千石的战船,彻底失去战斗力。
此时,王一林的战船受到郑家水师的船首炮还击,开始出现伤亡。
一艘战船突然被数发实心弹先后击中,右侧船舷被击破了几个大洞,使得破洞处及周边的数门舷炮失去战斗力。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七星岛海战(七)
情况已经非常危急,郑家战船一旦散开,目标太多,十一艘战船火炮根本顾不过来,这就导致左右两侧已经有郑家水师的战船越过,可以使用一部分舷炮对王一林部进行还击。
接二连三地,有战船被击中。
好在郑家水师依旧在使用实心弹,造成的人员伤亡不多。
在这种情况下,按道理,任何一个主将,都该下令撤退了,趁双方还有距离,加上吴淞水师在赶来,可以脱得了身。
可王一林不肯撤退,他断然下令,战船由横改纵,组成一个三角阵型,向敌发起反突击。
这就有了鲁莽了。
海战不同于陆战,陆地上,兵员集中,形成合力,在局部以少击多,进行反冲锋,是下面突围的一种手段。
可海上不行,船有强大的惯性,所以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可不是几丈或者十几丈,两艘战船的距离,以最紧密的阵型,也得保持百丈之外,为的是防止互相碰撞。
组成一个三角阵型,对敌反冲锋,产生的结果往往是,敌人从缝隙中顺利穿过,双方以舷炮,近距离互射。
这很恐怖,在几乎是极限射距之内,几乎是顶着对方的鼻子开炮,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很少有人会这么指挥一场海战,因为这样的战术,很难控制最后的结果。
抵近射击,已经不需要瞄准,也不需要任何经验技术,可以做的,就是开炮,甚至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因为在开炮之后,再没有时间装填,甚至连逃跑都不必了,你不会知道,密集舷炮是不是会正好击中奔跑的自己。
王一林,就想这么干!
有什么样的主将,就会有什么样的兵。
哪怕是刚刚归附的原王得仁部的兵,也在这样“荒唐”的命令下,不折不扣地执行着王一林的命令。
这就是与陆战不同的地方,只要主将不逃,没有人能逃得了。
船外就是海,跳下去,结果还是一样,死!
于是,这场海战最残酷的一幕出现了。
十一艘战船,其中一艘还燃起了大火,缓慢地调头,组成一个三角阵型,正面冲向郑家水师。
郑家水师六十多条船,此时是散开的,横向跨度近十里,它最多形成两行。
也就是说,它没有,纵深。
不得不说,王一林战场应变非常厉害,至少在海战战场上,他的目光是毒辣的。
虽然是被逼的情况下,虽然是心中有着仇恨火焰的情况下。
但他这个命令,确实是除了撤退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应对这种局势的,办法。
郑彩慌了。
郑彩在看到王一林部调头时,还以为他的计策得逞,以为王一林部要逃了。
事实上,正常心智的将领,确实只能选择逃。
没有人会以十一艘去冲撞六十多艘。
王一林不是正常人。
他麾下将士也不是正常人。
本来就只有五、六里的距离,在王一林下令调转方向,又接近了二、三里。
好在王一林部战船一直没有落帆,否则,这个距离,根本来不及加速。
也就是说,当十一艘战船在调整完方向,开始加速不久,双方已经接近到不足二里。
郑彩慌了。
他突然明白,对方要的不是想逃,因为对方的船头已经不再转向,而是正对着自己的旗舰进行加速。
这是要冲撞啊!
不用说象他这样的老水手了,就算是菜鸟也知道,真要冲撞,肯定会选最大的船——旗舰去冲撞。
郑彩旗舰在第二行,前面有三艘主力舰掩护,可郑彩知道,这十一艘组成的三角阵型冲过来,面前的三艘船,根本掩护不了自己。
然而,距离太近,根本没有办法去改变方向和做出任何有效应对方法,甚至来不及挂出旗令,命令所有战船对敌人齐射。
这种时候,没有旗舰命令,已经没有人敢对王一林部开炮了。
因为炮弹不长眼,这么近的距离,炮弹极可能击中己方舰船。
郑彩想不被三十斤炮弹击中的唯一办法,就是两个字,跳海。
郑彩肯跳吗?
不肯!
在这个时候,郑彩就算想认怂,也没有时间了。
他能做得,就是下令,撞上去!
这个命令非常正确。
撞上去,反而有活的可能,擦肩而过,才更凶险。
因为双方舰船交汇,左右都敌人,两侧舷炮必然齐射。
数十门炮,几乎炮炮命中,木制的战船,能抗得住这种烈度的炮击吗?
说是迟,那时快。
二里的距离,在双方迎头加速的情况下,那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轰——轰——轰”三声巨响,伴随着渗人的木板“卡嚓嚓”折断和铁板等物相互撞击的沉闷声。
撞上了!
巨大的惯性,让对撞上的六艘船,船头冲天而起,破裂后比刀尖还锋利的木尖,扎进对方的船体里,瞬间密不可分。
在无数人惊悚的目光中,如变连连体婴般的战船,轰然侧倒,砸回海面,激起比房屋还高的波浪。
双方船上的人,甚至连跳海的机会都没有,被动地从船上摔下,然后被砸回海面的船体残骸倒扣进去。
然而,这只是开始。
郑彩猜得没错,面前的三艘船,根本掩护不了他的旗舰。
看着正对面向自己撞来的对方的旗舰,郑彩心里闪过一丝后悔。
后悔不该招惹这么一个疯子。
可惜,来不及了。
看到前面三艘战船的惨象,郑彩在最后关头,一把抢到了舵盘,向左抡了几圈。
这个行动没有任何意义,郑彩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终究是,恐惧了。
他想规避正面对撞,可这种距离,怕是神仙也难以阻止对撞了。
但郑彩的这一举动,确实让船首偏转了一些。
这就造成了两船并非是正对着撞击,而是有了个错开的角度。
这一错开,就使得两船对撞,有了和前面不一样的结果。
因为船首都是尖的,尖的碰在另一方尖的船面上,就会滑开,但惯性让船只继续向前,这使得两船撞击的船舷瞬间挤压着向上拱起。
而这时,双方开始相互以舷炮炮击。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七星岛海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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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晓得,两船碰撞之后,各自向两侧倾斜,这时开炮能有几发炮弹击中对方,全他X的,打到天上去了。
或许是天意吧,郑彩的最后举动,产生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后果。
两艘船齐射还没完,船体就已经开始倾覆。
两艘船上的人,如同下饺子般地掉落海面,然后,船体发出非常难听的“咯吱”、“吱呀”声之后,重重地扣在海面上。
此时,已经没有人去关心两艘旗舰和旗舰上的人了。
王一林剩下的七艘战船,与郑家水师擦肩而过。
双方随即猛烈开火,但这时,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王一林冲战船,是呈三角阵型冲入的,头里三艘与敌对撞倾覆之后,再由王一林旗舰碰上了郑彩的旗舰,郑家战船的阵线等于被击穿。
也就是说,当王一林部剩下的七艘战船与郑家水师擦肩而过时,中间已经没有敌船,敌船都在左右两侧。
那么,这样一来,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局势,也就是说,只有最接近七艘战船的郑家战船可以炮击,因为再外面些的,有自己的战船挡住了,不敢开炮。
而王一林部剩下的七艘战船,还是以原有阵型继续前行,十一条船组成三角阵型,自然是1、2、3、5排列,前面三艘撞上,最中间的王一林旗舰与郑彩旗舰撞上,就剩第四行两艘和第五行五艘船继续突破。
所以,真正与敌互射的,只有第四行的两艘船,而且是单方向的射击。
这两艘船,在与敌船互相齐射后,都已经千疮百孔,随即迅速沉没。
而这种惨状,也同样震惊了郑家水师的所有人。
他们在擦肩而过之后,头也不回地向东北方向逃去,没有一条船停下,去“关心”一下如今生死不明的郑彩。
他们想的,就是赶紧离开这个地狱之海,显然已经没了之前,欲与敌你死我活的心气。
……。
其实这场惨烈的海战时间很短。
也就吴淞水师从七星岛赶来的这点时间。
但战斗的残酷、决绝,让参战的每个人都刻骨铭心。
张名振在舰首上,看着海中倾覆的十几条船,心如刀绞。
“王一林,你得活着!”
张名振哭了。
他嘶声冲着一片狼籍的海面上大喊着。
吴淞水师在到达的第一时间,就四散开来,去营救方圆十多里内,还在海面上挣扎的人,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
张名振没有下阻止将士们自发地营救落水的敌人,也没有勒令继续追击,而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与王一林相比,张名振是正经科举出身,为人刚直豪爽,颇有谋略,崇祯末年时,也与东林党走得很近,在曾是东厂太监曹化淳的座上宾。
但这不代表着,张名振也如东林党人不计对错、黑白,只讲利益得失。
他有一颗赤诚之心,哪怕是对敌人。
张名振派出了一支小型快船队,追踪往东北方向逃遁的郑家水师。
其实小船有小船的好处,虽然没有装载火炮,但速度快。
速度快,就不危险。
张名振心里很清楚,就算王一林以命搏命,拼掉了对方十来艘船,郑家水师依旧有五十艘左右的战船。
已经打成这样了,张名振不想再打了,因为他无法想象,王一林战死,自己该如何面对吴争。
如果再重创了吴淞水师,张名振不敢往下想。
他现在再迫切的,就是找王一林,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吴争正在与张国维、熊汝霖等人讨论铁路所经民居、土地的赔偿问题。
让吴争无语的是,讨论的不是赔多少,而是赔不赔。
这让吴争内心非常纠结,想想后世,农村一间三楼的房子拆迁,起步价就是二百万,还得追加各种条件。
可眼下,这几个竟在争论该不该赔。
吴争不想再听下去了,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不值得。
于是,一语成宪。
赔,两种方案,一是在本地赔偿相同数量的土地,外加每亩五两银子的补偿。
另一种是一次买断,大将军府以市场价购入,给予现银。
为了防止民间在政令颁布之后,恶意哄抬价格,是按前半个月土地的成交价格的平均值,决定官府收购的市场价。
由于铁路是从杭州至吴淞的,起点、终点及经过沿途,都已经是土地价格疯涨的地区,就象松江新城,城外一亩地,已经三百两左右一亩。
就算再穷的人家,总也有个三五亩瘦田,外加一座破败的小院。
也就是说,这一路上三府之地,只要在铁路经过的路线上,所赔偿的恐怕都超过千两这数。
千两,相较于吴争势力之外的任何府,都是笔巨财。
哪怕是眼下清廷占据的顺天府,一座上好的四合院,也就二百五十两左右。
也就是说,哪怕最穷的百姓,真拿了这笔钱财去顺天府,也可以成为一家中偏上的富户。
然而,吴争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前生。
这种惨痛的记忆,让吴争无法想象,因这些目不识丁的民众,突然得到这样一笔巨资,会引起怎样的混乱。
这不是施民众于福利,而是无形的毒药。
它足以颠覆一个人,已经既定的价值观。
土地一次性买断,从此流手好闲,却再无持续性收入。
一旦钱花光,或者被骗光,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风。
所以,吴争给这个补偿方案打了个补丁,足以影响后世百年的补丁。
那就是,百姓如果选择一次性买断,得到的银子,官府将以十年期,逐年支付,并给予汉明银行同等的利息。同时,汉明银行进行首次扩股,土地被征用的民众同时也可以选择,以汉明银行当时股价的九成价格,将补偿款折算成汉明银行股份。
要知道,如今乱世之中的这十一府之地,在民众眼中,就算是世外桃源了。
相对安定、相对公平、商贸繁荣、军力强大。
而在这江南民众公认的世外桃源里,最吸引人的,那就是汉明银行了。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军务,我说了算
汉明银行是官府背景的官督民办银行。
吴争之前在莫家钱庄的股份,在莫家钱庄、江南商会旗下钱庄和义兴朝户部钱庄,三者合并之后成立的汉明银行后,吴争拥有的股份被折算进了汉明银行,占其中二成半,四分之一的股权,是汉明银行最大的股东。
虽说没有控股,但以吴争的身份,没有人会怀疑吴争对汉明银行的话语权。
所以,汉明银行的股份,是除松江府军工坊之外,最受民间商户、豪门和普通百姓欢迎的股权投资了。
汉明银行的股份并不流通,也不具备流通的条件。
但民间视其为硬通货,较等量白银更值钱、更受欢迎,因为汉明银行的红利是以季兑付的。
据上一期兑付的三个月红利,每一股红利为六分。
听起来不多,尚不到一钱。
但折算成年度红利,那就非常夸张了,相当于年息二成四。
什么样的工坊有这样可靠的、几乎没有风险的红利来源?
哪怕是汉明银行本身的储户利息,也已经降到了年息五分。
也就是说,这红利几乎是储户年息的四倍多。
加上汉明银行成立之后,并没有进行过扩股,基本上都是三家钱庄固有股份折算而成。
也就是说,民间就算再想得到,除非持股人主动出售,否则一股难求。
吴争的这个补丁,让原本并不需要扩股的汉明银行,开了一道扩股的口子,其影响力足以改变这个天下格局,但那是后话。
吴争的本意,是给普通民众一个保障,在吴争看来,汉明银行必将成为国家银行,民众对此股票的持有,等于将自身利益彻底地与国家捆绑起来,那么,便是与国同命,与国同寿!
而这个补丁,既可以杜绝民众因突然暴富,产生的价值观扭曲,也可避免引发民间亲属财产之争,更可以舒缓财政司的财政窘迫,可谓一举三得。
所经,虽然张国维等人,包括莫执念在内,那不明白吴争为何要向民众抛出汉明银行股份这么大的一顶福利,但他们认同此举可以有效舒解财政司的财政窘迫,于是无人反对。
政令迅速被颁布下发,四府之地,由此一片沸腾。
……。
当吴争接到张名振的战报之时,脸色从剧变随即木然。
张国维等人的脸色更是不堪。
因为他们根本不知情,这是吴争直接绕过了他们,向两支水师部署了这么大一场战术行动,而关键是,这场战术行动,而不仅仅是战术行动,即将引发的,是一场战争。
没有人会认为,以吴争的心性,为忍气吞声,咽下这口苦水。
王一林一旦战死,吴争必举大军南下。
这样一场相较不下于北伐的战争,无论对哪方都是不可承受的,唯一坐享其成的,只有清廷。
在吴争脸色木然的时候,几个人互相对视,迅速以眼神达成默契。
他们纷纷指责道,这是一次典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案例。
一次布局周密的战术行动,就因王一林想要得到郑家水师战船而无端升级。
不仅王一林有罪,张名振亦有同谋之罪。
当严惩!
这些人想要内耗吗?
不,他们不想!
他们是奸诈小人?
不,绝对不是!
恰恰相反,恐怕普天之下,已经找不到比他们这些人更有才能、正直共存之人了。
他们是经过铁和火考验的忠义之士。
他们是这世上汉人真正的脊梁。
他们被吴争依为肱股,是吴争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后盾。
然而,此时吴争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苍凉。
人,难道真得除了好人,就只有坏人了吗?
或者说,人,除了坏人,就真的只有好人了吗?
这就象后世杀坏人也是一种罪时,执法者只能铁面无私,法外不可容情了吗?
这是一个难解的题,诛心的题!
王一林确实有罪,至少已违律法,与张名振合谋,擅自脱离既定方案,改变了吴淞水师的设伏地点,不仅将己部水师折损近半,更将吴争与郑世功之间原本的小矛盾,迅速演变成仇恨。
这项罪,足杀王一林七、八回了。
可这罪,真是十恶不赦之罪吗?
生死不明的王一林,和他麾下数百落水的将士,难道连死了都还要背上这罪名吗?
吴争木然起身,开口向身边府卫直接下令,“令王朝先即刻集结舟山水师待命……另,准备一艘快船,我要去舟山。”
府卫应声迅速奔出传令。
但这让张国维等人急眼了,吴争竟要亲自前往海上?
这太荒唐了!
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又有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张国维、张煌言二人迅速拦在吴争面前,坚决反对吴争亲往海上。
张国维道:“王爷若执意想开战,也不必亲自去海上,张某与熊大人也略懂水战,可代王爷前往指挥。”
张煌言道:“眼下十一府之地,外有强敌,内政未兴,海上与陆地不同,有敌人,更有滔天的惊风骇浪,王爷这要去了,万一有个不测,大将军府怎么办?十一府之地怎么办?”
马士英脚步一移,也向趁此之际“抨击”吴争几句,不想,一抬头对上了吴争的目光,下意识地缩了下头,原本想说的瞬间咽回了肚子里,冲口说道:“王爷要去……不妨带上马某。”
这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怒目而向。
马士英哭笑不得,苦着脸退到了后面。
吴争慢慢伸手,去拨开张煌言拦着自己的身体。
然而张煌言执意不让。
僵持之下,吴争的态度更为坚决。
张煌言一介书生,力气自然没有吴争的大。
被吴争一把拽开,然而张煌言迅速扑上前,一把抱住吴争的胳膊,双目怒瞪吴争,喝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你别想成行!”
熊汝霖、莫执念迅速在后面填补了空位,吴争想走,难了。
吴争轻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政务,你们说了算。军务,我说了算。此是军务,你们真要阻拦本王军务吗?!”
这话有些重,重到军政互涉的铁律,这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出海扫尾
吴争趁此机会,向边上迅速绕过去。
不想,生生在门口处,被见机快的熊汝霖、莫执念二人左右一夹,给堵上了。
吴争看着莫执念道:“莫老,我有舟山、吴淞两支水师在,郑家水师还伤不到我……这样,如果本王真有不测,可由你们几人共同推举一人继任。”
莫执念急得直跺脚,道:“王爷为何如此率性而为?就算真要开战,老朽不反对便是,以大将军府实力,还勿须王爷亲临险境……。”
“谁说本王要开战!”
吴争悠悠道。
这话令所有人一愣,大出众人所料。
吴争道:“对南面的郑家,震慑是必要的,只有打疼他,才能绝了他向我挑衅之心。但郑成功不是敌人,至少在北伐成功之前,不应该是敌人……所以,这事得我去,郑家向东北方向逃遁的船队,主力尚存,吴淞水师实力或许可以击败它,但自身的损失,也必不会小,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所以,我亲自去解决这场战事,是非常必要的。”
所有人闻听吁了口气,如果无意开战,那风险就小了许多。
莫执念想了想道:“那……可以派人向南面传信,请延平王与王爷一晤……。”
“有用吗?”吴争问道,“如果还是郑芝莞率领水师,或许能成,可郑彩已经杀了郑芝莞,他必不被容于郑成功,如此一来,他必定殊死一搏!”
莫执念突然道:“或可招安郑彩。”
吴争一愣,可稍一思忖,就果断摇头,“不成!就算郑彩有意归附,本王也绝不能接纳……不是本王不顾大局,非要意气用事,就算我再不待见郑三,不见就是了,也不至于为了他一人,毁去许多人的命。莫老可有想过,一旦我们接纳郑彩,就坐实了本王南下的决心,郑成功肯咽下这口苦果吗?他必在南海阻挠大将军府旗下商船船队,这样的损失,我们承担不起,那就与郑成功之间,势必暴发一场战争。所以,只有将郑彩赶回去,让郑家自己去解决,方才能维持眼下局势。”
莫执念沉默了半晌,抬头看着吴争眼睛道:“王爷执意要去,老朽不阻拦。但王爷方才说,若有不测,由我等几人之中推举接任之人,这不妥,自古以来,有父传子,兄传弟的,鲜有听传位于臣子的,所谓传承有序,岂能如此荒唐,请王爷恕老朽不能遵奉此令……况且二位王妃皆已有了身孕,王爷后继有人,岂可将位传于外人……还请王爷明示!”
莫执念的话让所有人皆躬身道:“请王爷明示!”
吴争苦笑起来,指了一圈道:“好嘛,你们就这么盼着我有不测?”
“我等不敢。”
“那……成!”吴争不想再拖延,随口道,“二位王妃谁诞下儿子,就由谁继位,如果皆是儿子,谁先出生就谁继位,这……总成了吧?”
吴争只是随口一说,是为了应付众僚属的担忧。
都道,为上者,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要惜字如金。
可吴争没有那份自觉,他不知道,这随口一说,埋下了又一场风波的种子。
当然,那是后话了。
……。
去往舟山的海上。
马士英有些郁郁寡欢,时不时地抬眼看向吴争。
吴争没搭理他,不想惯马瑶草这毛病。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象张煌言等人,包括莫执念都没这毛病。
这是旧官场的一个劣习。
做为属下,欲言又止,希望上司礼贤下士、主动垂询,如此吊着上司的胃口,着实惹人烦。
按吴争的说法是,咋不拿根绳自己把脖子挂梁上算了。
马士英几番试探,奈何吴争就是不理他。
其实马士英的正治嗅觉非常敏锐,这不奇怪,这是从那染缸里混出来的嘛。
他从吴争的只字片语中,领悟到了些东西。
但这让他有些担心,不,准确地说,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吴争的实力已经迅速壮大。
是时候“开疆拓土”了,但问题是最合适的目标——清廷太过强大,被动防御有余,主动进攻实力不足。
那么,与清廷停战之后,大将军府就暂时失去了目标。
这不仅仅是战略欠缺,更会影响到势力的向心力。
吴争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崛起,原因有两点,一是军力,其实这不奇怪,长江以南,数十年的抗争,有的是热血之人,但鲁王朱以海没有带好这批人,让明珠蒙尘。吴争无非是取代了朱以海,成为了江南一隅的抗清领袖。
当然,这和吴争没有与宗室彻底决裂,也有很大关系。
因为这样,至少不会使得内部矛盾彻底尖锐起来。
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
譬如,一家亲戚,其中两家有矛盾,但还没有流露在明面上,那么,过年的时候,该走动依旧走动,大家见了面,依旧可以客客气气,如此另外的亲戚就算心里知道,也可以当作不知道,于是一团和气。
但如果有矛盾的两家,彻底闹翻了,那么其余的亲戚就得选边站,从而就不可能所有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这就是政治模糊的妙处,按后世的话来说,叫求同存异。
吴争迅速崛起的第二点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兼顾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这里的大多数,不仅仅只是贫苦大众,可是真正的大多数人,包括官员、富户、商人,甚至刚刚驱逐的宗室。
吴争以后世用毛了的信用财政,撑起了大将军府这一片天,用通俗易懂的话说,那就是空手套白狼。
财政司从来都是拘紧的,在没有收揽湖广大顺军残部忠贞营之前,吴争仅有绍兴、杭州、嘉兴、松江、严州、金华等七府之地。
没有办法继续扩军,就算有丁可征,也没有足够的钱去训练、装备他们。
这是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吴争只能使用这空手套白狼的招术,最让辖下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新城建设。
新城骗人的吗?
不是!
建了吗?
建了!
但至今没有搬迁。
还要多久?
不知道,那得看吴争高兴。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瞧这一头的白发
资本有着自我修复和强大的本能。
这样一来,已经投入巨量资产的商户,就会主动承担起为新城现身说法的“义务”,再不需要吴争去说服和解释。
这些投入巨量资产的商户亏了吗?
没亏,反而赚得盆满钵满,至少帐面上的数字是无比诱人的,因为所有东西都涨了,尤以土地、房产为最。
原本七、八两就能买到的城外一亩荒地,经过两年多,如今三百两都买不到。
其实质,就是一种变相的通货膨胀,本来只值一两银子的东西,突然有一天,要一百两了。
你觉得发了笔横财,可实际上,你卖掉之后,想买回这件东西时,才发觉又涨了,一百两买不到了。
这种心态,让人非常纠结,然后有货的不肯卖了,流通的少了,无人抛售了,价格就越来越高,高到无法企及。
可实质就是,这件东西其实还是这件东西,并不因为价格上涨,变成了两件东西。
纸面富贵,这是本质。
但百姓吃亏了吗?
绝对没有,正象前面说的,这四府的贫苦百姓,只要卖掉他们的地和房产,就可一夜暴富,完全可以去别的府,成为一个富家翁。
商人、富豪、百姓都没亏,都赚了,谁亏了呢?
银子从何而来的呢?
除了这四年以战养战之外,和对外商贸获得的丰厚利润之外,其实,辖下各府流通的,依旧是那些银子。
后世有个故事非常合适解释这问题,那就是说有个人去住旅馆,拿出一千块钱做房钱,店主拿它去还了买菜钱,种菜人拿它去还了饲料钱,工厂主拿他去还了旅馆费,钱回到店主手里时,那人说不住了,这一千块钱又回到了那人手中,但,这个镇上所有人的欠帐都还清了。
财富的意义还于流通。
当然,吴争并不熟悉经济学,但吴争知道,民间财富埋在地下,太浪费了。
所以,想了个辙,让财富流通起来。
所以,其实如今辖下各府,有许多聪明人都在猜测吴争是不是会迁大将军府去新城,他们也都想到了不迁的可能,也都想到了吴争的手法。
但有人会指责和反对吗?
绝对不会,反而,一旦有人责疑此事,就会遭到无数人的谴责,因为都在一条船上,船沉了,对谁都没好处。
吴争很游氓,空手套白狼玩得很顺溜,至少,做到了朱以海做不到的事。
更高明之处在于,无人能真正去捅破这个“谎言”。
因为新城一直在建,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建城墙。
当时许多人,包括张国维等人都不解,哪有城可以没有城墙的。
可现在明白了,因为只有没有城墙,才可以不断地扩大城区,这个“谎言”,才可以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天知道,如今新城几乎已经占据了原华亭县、宝山所、吴淞江所,几乎占了整个松江府的三成。
马士英是聪明人,快三年了,他自然也想通了这个问题。
所以,他在担忧。
他不得不担忧,因为谎言终归是谎言。
谎言部有戳穿的那一天。
吴争能如此顺溜地玩空手套白狼的招术,不是他长得帅,而是利益趋向。
所有人都在其中获利了,哪怕是纸上富贵。
但只要这谎言一直持续下去,就不是谎言,而是事实。
可如今遇到了麻烦,大麻烦。
这个谎言之所以从开始就被人信,并一直信到现在,甚至信的人更多,信得更坚定。
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吴争如神,战神!
战神自然不能打败仗,打败仗的自然不是战神。
道理很简单,可做起来太难。
这场海战,如果败了,这个“谎言”就会如同肥皂泡般破灭。
无数的内、外商人都会纷纷舍弃新城,这是一场灾难。
如果与郑成功发生战争,也会有无数的内、外商人离开杭州、松江府。
道理也很简单,商人们最大的利益是海外贸易,南海一旦发生战事,谁的船队能顺利北来?
商人赚取利益的同时,最看重的是稳定,他们需要资产安全,这是天性。
所以,想明白了的马士英怎能不担心?
他认为吴争此次冒风险出海,恐怕为得是就是与郑家达成协议。
但他猜测到不易,除非吴争肯接受郑成功提出的一些原本不该放弃的条件。
可这又会影响到辖下各府民众对吴争的信心。
马士英自己想不通了,也只好腆着脸上前主动“交待”了。
“王爷可是打算在海上会晤延平郡王?”
吴争轻哼了一声,斜眼看了马士英一眼,“本王不是说过了吗?郑家的事,郑家自己去料理。”
马士英舔短嘴唇道:“可逃遁的郑家水师一旦顺利返回南面,那对王爷的声望影响会不会太大?”
“有影响吗?”吴争诧异地回头看了马士英一眼。
马士英是真急了,“怎会没有影响呢?如果这支水师顺利返回南面,民众都会觉得王爷打输了,这样大阵仗的水战,恐怕瞒不住人的!”
吴争愣了愣,问道:“为何要瞒?”
马士英惊愕地看着吴争,“王爷,新城是怎么回事,其实马某和诸公心里都心知肚明,王爷这些年打下这片基业不易,没有人会指责王爷……可如果这场水战败了,局势会变得非常糟糕,这也是马某与诸公反对与延平王开战的主要原因……依眼下时局,王爷刚驱逐干净辖下之地中的宗室,与朝廷又形同水火之势,最稳妥的,不是与郑成功打一场大战,而是打一场必胜的小战来稳定人心。而现在这支向东北方向逃遁的郑家水师正好合适,招降最为稳妥……。”
吴争真的听愣了,敢情这伙子人这么在看自己?
吴争不由得啮出牙来,恨恨地踹了马士英一脚,指着被踹得莫名其妙的马士英道:“老马啊老马,敢情你头上长出这么多的白头发,全是因为私下心思太重的缘故……你瞧瞧这一头的白发哟,啧啧,这一年里,怕是夜夜辗转难眠吧?”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杞人忧天
马士英也真蒙了,敢情自己一番好意,全被当成了驴肝肺?
自己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有白发不是最正常不过了吗?
怎么就成了心思太重的缘故了?
马士英真急了,他跳着脚道:“王爷切不可率性而为,这支水师不能放过……另外,与郑成功也绝不能开战,一旦开战,新城就全乱了,土地房产价格暴跌,杭州、松江两个港口的商人也不再进来……还请王爷三思啊。”
吴争彻底听懂了,看着跳着脚的马士英好气又好笑,“你和张国维他们,都这么想?”
“是。”
吴争长吁了口气,扭头看着船头被激起的浪花,悠悠道:“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马士英惊讶地看着吴争的背影,愣了一会儿。
长吸了口气,然后踮着脚上前,在吴争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还请王爷赐教,我等何处错了?”
吴争没有回头,轻叹道:“任何一个既得利益阶层,都有顽强的生命力和自我修复能力,就算一切如你们猜度的一样,事情也不会变得如你们想的那样糟,何况……。”
“何况什么?”
吴争回头看着马士英的眼睛,道:“何况事情本就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你们,杞人忧天了!”
说完,吴争顾自回舱了。
马士英在船头愣了,看着吴争的背影,赶紧撩起官服的襟摆,追了上去,口中直嚷着,“王爷嗳——您话可不能只讲一半啊。”
……。
不是王一林运气好,而是连郑彩都活着,被吴淞水师救了。
吴淞水师仅距离战场二十多里。
也真不能怪郑家水师那些狼心狗肺的,连郑彩落水都不救,真要停船救郑彩,那铁定是逃不了了,之前以十多艘中型船做挡箭牌,才脱离吴淞水师射程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场海战确实刷新了双方所有水师将士的双眼,射程决定胜败!
这是一场海战观念的刷新,此战之后,不管是吴争,还是郑成功,将水师火炮的射程,设定为换装的首要任务,而不是象以前一样以火炮数量为上。
对海战装备的重要性认知为,速度、射程、口径,火炮数量反而放在了最后。
这不得不说,是场观念上的革命。
吴争率舟山水师至七星岛水域与张名振会师时,也确实被海上的一片狼籍惊到了。
无论是吴争本尊,还是吴峥,根本不具备对海战的切身认识。
吴争一直在模仿。
向英格兰、佛郎机(葡萄牙)、拂郎察(法国)购买火炮、战舰及铸造设备,派人前往西欧学习铸造技术。
之后人员学成归来,购买的战舰组建了吴淞舰队,两大船坞开始仿造大型战船并进行改良,以适合近海和内河(长江)作战。
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在播下种子。
吴争自认,自己学识有限,恐怕已经达不到了,但大汉族有无数的能工巧匠,他们能在学习中超越,自己需要的,就是为他们提供这个温床。
譬如军校师生和参加实战的将领,共同撰写的“步兵操典”,就是结出的果实。
再譬如,这场海战中,王一林水师撤退时的果断和阻击时的决绝,都可圈可点。
没有人真正打过象如此规模的海战,大明朝近三百年,从未有过,与倭国在白江口一战,那充其量只是一场坐船的步兵之战,根本与海战理念无关。
用的武器依旧是弓弩、拍杆和投石器,了不起的在大船上安放了几架佛朗机炮。
所以,吴争对海战战场的景象是震撼的。
这与陆地战场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因为海战没有逃兵,只有逃将。
水师真正体现出了同生共死这四个字,战船沉了,没有人可以独活。
可看见王一林时,吴争是愤怒的。
这厮是真坏了自己的好事。
吴争之所以绕过大将军府,要执意部署这次行动。
不仅仅是因为郑成功挖了吴争的墙角。
也不是吴争睚眦必报。
事实上,当一个势力壮大时,必然会无意识的对边上势力造成威胁。
正如后世我国要和平崛起,但周边国家都会感觉到一种威胁。
吴争势力的壮大对郑成功有威胁,郑成功势力壮大,更会对吴争有威胁,这无法规避。
所以,不管对错、善恶,吴争都得防患于未然,给郑成功一个“教训”。
这是震慑,也是态度。
因为吴争无法承受,在北伐时,背后捅来的刀。
就算在反清复明一面旗帜下,也无法杜绝“友军”捅自己的后背。
这一点,出自吴争对历史中郑成功人心的判断。
在吴争心里,郑成功不是一个可以相互依托的战友,充其量,只是个“猪队友”。
既然清楚这一点,就有了这次战术行动。
是战术,不是战略。
也就是说,吴争并没有南下的念头,这,与马士英等人揣摩的截然不同。
但马士英有一句话说对了,如今的大将军府及辖下子民,需要一个短期的战略目标。
否则,人是会懈怠的,就如钢刀不时时打磨,会生锈。
如果福建没有清军,吴争与郑成功之间陆路相通,吴争或许会选择南下,无论是合并还是吞并,先统一南边,形成一个稳固的后方再说。
但福建、两广清军是无法绕过的坎。
当然,眼下北伐军的实力已经可以与福建、两广清军正面对决,但一旦动了,背面清廷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福建、两广清军被北伐军消灭的。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吴争只能另想他辙。
从古至今,江南都不是个龙兴之地。
因为无地形险要、无战略纵深,一旦举事,三面皆敌,剩下一面是茫茫大海。
吴争的故土执念,让他无从选择西南或者西北,而且,吴争不认为,自己可以在客场与郑成功争夺东南。
既然选了江南,那就坚定地走下去,至少到目前为止,大将军府的势力可以傲视西、南半壁。
但王一林和张名振的擅自行动,破坏了吴争之前的计划和部署。
吴争能不生气吗?
怕是抡开膀子,大嘴巴抽过去的心都有了。
可吴争还有很讲理的,因为,他视张名振、王一林二人,为自己人。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我不是你的兵
王一林的本意,只是为了抢夺郑家水师战船,以壮大他手下水师实力,却将这场原本定义为小冲突的伏击战,迅速提升为了一场大战,甚至有可能演变成两势力的决战。
到现在为止,双方共投入了三百多艘战船,其中有三成是主力舰。
若不是郑芝莞为提速追击王一林,将上百艘辅助船留在了南边,规模会更大。
这样的规模,虽然还比不上西欧眼下,动辙上千艘,甚至数千艘战船的大型海战。
可在东亚,这已经是首次了。
面对着吴争凶狠的目光,王一林犟着脖子、梗着后背,与吴争对视着。
张名振有些恐慌,他与王一林不一样,张名振知道什么是战略,而王一林只知道战术。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可为帅,后者只能为将。
张名振与王一林此时是命运共同体。
正象王一林在劝说张名振时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一林水师中的有一部分是从吴淞水师抽调的老兵,这也是张名振最看重的地方。
只有带过兵的人,才能明白,一支军队中老兵,是怎么地一种存在。
所以,张名振必须维护王一林,因为一旦王一林被严惩,这事一定性,整支水师都为受到牵连。
张名振迅速挡在王一林面前,向吴争行礼道:“劳王爷亲自涉险前来,是末将等无能……末将知罪,恳请王爷容末将扫清残敌之后,再论罪责,末将定缚手相从,绝不推诿!”
张名振很聪明,这是以退为进。
只要过了眼下这关口,吴争的气消了,事就好办了。
况且扫清残敌之后,那就不是论罪,而是论功了。
哪怕功过相抵,那也比在此时论罪强。
然而王一林却不领情,他突然从背后推了张名振一把,生生将张名振推了个趔趄。
他上前一大步,面对着吴争道:“这事与张总兵无关,全是我逼他的,你要治我罪可以,先灭了逃遁的这支水师,我就任你处置。”
吴争气极反笑,“被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你还想再多死些?”
张名振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拖拽王一林,“王爷别与他计较,他怕是之前掉水里,脑子里进了水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听在吴争耳朵里,带着莫名的喜感。
被这种情绪一冲,吴争还真降了降火气。
其实,吴争哪有要治二人罪的意思,真要治罪,早就在杭州府就同意张煌言等人的建言,下道令就成了。
可吴争不想治二人罪,不代表着要纵容他们在外抗命。
吴争挥挥手,“把他带下去。”
原本这事也就了了,关他几天,让王一林冷静冷静,想想错在哪,也就算是惩罚了。
可王一林却奋力挣扎着,冲吴争瞪着血红的眼睛道:“吴争,你别忘了,我不是你的兵。”
这话让张名振惊愕。
吴争的目光缩成了一线,回头看着王一林,道:“也成。我不治你罪,你可以走了。海阔天空,任你来去。”
可王一林哪肯答应,他奋力从吴争亲卫手上挣脱,“吴争,我不怕死,你也别说什么海阔天空,我还活着,那就得替死了的弟兄们报仇……带出来二千多人哪,就剩下一半了……呜。”
王一林终于哭了出来,他突然冲吴争跪下,连磕三个响头。
吴争甚至连拦都拦不及。
“吴争,我求你了,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我叔殉国的份上,你帮我一次……替弟兄们报仇!”
王一林要报仇。
他知道,凭他报不了仇。
他的水师已经伤亡近半,何况麾下水师还不都是他的心腹嫡系,如果吴争不同意,他怕是调动不了几条船。
他只要求助于吴争。
吴争愣住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一林,看着他眼中的期盼,吴争真愣了。
为上者,确实难。
手下人越多,就越难。
人心之复杂,诉求每个人都不同。
能答应吗?
吴争真得为难起来,王一林外柔内刚,心性倔强、自傲。
从梁湖卫所吴争晋升指挥使时起,就没见王一林给自己下过跪。
如今王一林突然下跪,还磕三响头,怕是真已经被逼到了要疯的地步。
可问题是,吴争能吗?
如果答应了王一林,就等于全盘否定了自己既定的部署。
而且,接下来,会死更多的人,从而导致与郑成功之间,不可避免的战争。
吴争咬咬牙,转过身,挥了挥手。
卫兵一涌而上,将王一林拖了出去。
眼睛血红的王一林,嘶吼道:“吴争,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能如此绝情……!”
人是被拖出去了,余音锋在耳边。
张名振在边上轻声道:“王爷,虽说此事确是末将与王伯爷擅自行动,酿成大错。但郑家欺人太甚了。”
吴争蹩眉冷冷道:“若非王一林心里想着抢夺郑家战船,哪来这么多事?郑芝莞也不可能出动水师主力紧追不舍。”
张名振道:“可战事的起因在郑芝莞,虽说是咱们设计,派了商船船队诱之,可若这次不是设计,而是咱大将军府旗下普通商队呢?王爷,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郑家已经有了这举动,其实王伯爷抢不抢他们的战船,并不是关键哪!”
吴争沉默了许久,问道:“如今那支遁逃的水师在什么海域?”
王一林道:“末将派了一队快船尾随,如今大约的位置在钓鱼屿和赤尾屿之间。”
“此次海战,吴淞水师可有损失?”
“没有。”张名振想也没想回答道,“王伯爷勇猛,他以己部生生牵制了郑家水师,我部仅仅是耗损了三成弹药,不曾是战船和人员损失。”
吴争又沉默了一会,问道:“王一林部伤亡如何?”
张名振叹息道:“如果算上在台山水域被留下断后的战船及人员,怕是伤亡过半……说起来,末将判断失误,否则王伯爷部不会有这么大的损失,主要战事发生在夜里,落水之人到天亮我部到达战场时,几乎都……。”
“别说了!”吴争心烦意乱地厉声喝道,“把郑彩提来。”
“是。”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此消彼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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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彩突然变得颓丧了。
从被吴淞水师救上船,他就一副颓丧的模样。
也难怪,做为旗舰,身为主将的他落水,竟无一条船回头救他。
换成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信号,也就是说,他被水师抛弃了。
抛弃他的不仅仅是郑芝莞的人,也有他的嫡系心腹之人。
吴争没有理会郑彩一副木然表情。
在吴争看来,郑彩不过就是个活死人罢了。
因为郑彩杀了郑芝莞,就等于自绝于郑成功,这种脑后长反骨的人,吴争根本没有兴趣。
“想死还是想活?”吴争面无表情地问道。
郑彩木然地回答道:“蝼蚁尚且贪生,自然是想活的。”
“有办法控制向东北遁逃的水师吗?”
郑彩愕然看了眼吴争,苦笑道:“若还能控制,我又为何落得这般田地?”
吴争并不失望,其实心里早就猜到,只是不甘心地随口一问罢了。
“延平王是否决有意,令郑家水师进入浙东?”
郑彩摇摇头道:“未曾听说。”
“胡扯!”吴争沉声喝道,“若无此意,为何劫我旗下商船船队?你若再不老实,别怪本王把你扔下海去!”
郑彩也急了,“吴王息怒,到了此时,我也不敢哄骗您哪……延平王确实有反制您的意思,那是因为您截断了郑家水师向北面贸易的通道,如今郑家水师想要对北贸易,只能绕行倭国,再转西经朝鲜,才能入大沽口,这样一来,利润至少减了大半。此次劫掠,郑芝莞确实是说,奉了延平王的谕令,可延平王人在潮阳,恐怕是郑芝莞借王爷之名,想劫掠自肥罢了。”
郑彩是真不知情,虽说与郑成功是族兄弟,可郑成功没把当自己人哪,毕竟郑成功暗杀了郑彩的兄弟,抢了厦门和郑彩的兵权,自然不会将郑彩看作自己人。
所以,郑彩虽然被郑成功任命为郑芝莞的副职,但兵权根本没有。
吴争思忖了一会,道:“你是否愿意去劝降遁逃的水师?如果愿意,本王可以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本王将你交给延平王,换回前夜在台山被俘的我方人员。”
郑彩苦笑道:“其实郑某愿意投入吴王麾下,可吴王想必已经知道,这支水师大都是郑芝莞的人,他们能弃我于不顾,想必也不会认我这个主将……吴王,非我不愿,实为不能啊。”
吴争摇摇头道:“未必。本王已经问清楚情况,当时吴淞水师已经逼近至十里距离,他们若是救你,根本逃脱不了……事太紧急之时,自然想着先保自身,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去劝降,还是有机会的。”
吴争的话,就象给郑彩打了一针强心剂一般,郑彩的精神顿时不一样了。
“吴王……此话当真?”
吴争心里厌烦,可需要用他,不得不周旋道:“自然当真。”
“那郑某若是劝降成功,吴王准备如何安顿这支水师……和郑某呢?”
吴争冷冷看了郑彩一眼道:“成功了再说吧。”
可郑彩不依,“还请吴王明示……这样郑某也好以此说服水师将士。”
吴争顿了顿,挥挥手道:“本王要想想……你先下去等着。”
郑彩被带下去后,一直在边上听着的张名振,惊讶地问道:“王爷当真要收编那支水师?可这样一来,郑成功岂能善罢干休?”
吴争看着张名振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许敷衍,实话实说!”
张名振一愣,随即郑重答道:“在末将心里,王爷是英雄!”
“英雄?”吴争仰头呵呵一笑,然后低下头来,面色古怪地道,“见过说话不算数的英雄吗?”
张名振惊愕了,这什么意思?
他是真不明白。
吴争悠悠道:“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诱之以利。本王对郑彩没兴趣,对那支船队也没兴趣。本王有兴趣的是,如何不让舟山、吴淞水师兵不血刃,化解今日之事。”
张名振瞬间恍然大悟,可他却反对道:“王爷,名振心中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一山不容二虎,大海虽广,可难容舟山、吴淞水师与郑家水师共存……王爷与延平王之间,必有一战。”
吴争眉毛一挑,但没有说话。
张名振继续道:“今日逃遁的是郑家水师至少三成的主力,就算王爷对之没有兴趣,也不可拱手于人,将他们放回南边。如此,等于是资敌。”
吴争眉头紧锁起来。
“在末将看来,最好是收复,如此一来,此消彼涨,试问延平王还有何实力,敢与王爷为敌?”
吴争终于开口道:“那王一林那,岂会善罢干休?”
张名振道:“杀郑彩,既能平王一林心中怨气,又能安抚逃遁水师将士军心,一举两得。”
吴争摇摇头道:“王一林要是想灭了这支水师,又怎肯杀一个郑彩就了事?”
张名振道:“王爷,王伯爷想要的不是灭了那支水师……敢问王爷,王伯爷冒大险,擅自行动,为得是什么?无非是郑家水师的战船,如果王爷收编了这支水师,将它置于王伯爷麾下,然后杀了郑彩,王伯爷自然就心平了。试想,他还能一把火烧了已经是自己的战船?还是下令斩杀这些已经是他麾下的士兵?”
吴争心里一动,不过没有说话。
张名振道:“这样既安抚了王伯爷,也避免了舟山、吴淞水师伤亡,更可震慑延平王,可谓一举三得之事。”
吴争思忖了一会道:“你去问问王一林的意思,再来回话。”
“末将遵命。”
看着张名振出舱,吴争坐了下来。
张名振话中“此消彼长”四个字,确实打动了吴争。
确实,这支遁逃的水师,几乎都是主力舰,占了郑家水师的三成。
就算船上的火炮都是过时货,那也是大型战船不是?
能杀人的武器,都是好武器。
没有人被杀死时,还去嫌杀死自己的武器太过简陋。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有些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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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打动吴争之处在于,一旦郑成功损失了这支水师之后,他与自己的海上力量对比,开始迅速扭转。
也就是说,往后郑成功在有所动作之前,得想想,他有没有这个与自己对峙的底气。
这,便是最好的震慑。
虽然有些不要脸。
吴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起来。
也罢,不要为了一个“英雄”的虚名,置自己于被动了。
吴争被张名振的话,说服了。
此时,张名振引着王一林进来。
吴争板起了脸,看着王一林。
王一林显然已经被张名振以同样的话说服,一进来就红着脸,闷声朝吴争躬身道:“属下鲁莽,冲撞了王爷,请王爷责罚!”
吴争“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怎么,立马不想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
王一林有些急了,高声道:“弟兄们在天之灵,要是知道这支水师归了咱们,定会瞑目的。”
眼见这厮又急眼了,吴争暗骂一句,真他X的不经逗。
“好了……这事交由你与张名振去办吧。”吴争挥了挥手。
王一林与张名振齐齐行军礼道:“遵命!”
吴争哼了声,“别高兴得太早,罪记着,待此事了后,再作处置!”
王一林应道:“但凭王爷处置,属下绝无怨言!”
瞧瞧,就这德性。
吴争摇摇头,对张名振道:“通知王朝先,舟山水师即刻移师至蒲门所以东海域,派快船向南侦察,严防郑成功率水师突然来犯。”
“是。”
“至于郑彩……。”吴争古怪地看了王一林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就别再来问了。”
“是。”
……。
与子同游,动辄覆舟。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论起来,郑成功与吴争有一面之缘,当初还形如“知交”。
当时隆武帝及皇后、皇妃、皇子们被清军擒获,在黄道周的恳求下,吴争率当时还是定海水师,千里奔袭,救下了隆武帝及一众朝臣。
正好郑成功领数千人奉诏回援,加上李成栋随即反正,这才重新攻下福州城,做为隆武朝的栖身之所,延续了隆武朝多存在了半年时间。
吴争与郑成功在当时一夜畅谈。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夜畅谈,吴争坚定了自己对郑成功的判断和认识,这不是一个可以依为后盾之人。
郑成功的格局太小,偏安一隅,是他的追求。
历史上三次北伐,几乎每次北伐都是被逼的。
永历朝逼的,李定国逼的,还有被时任兵部尚书的张煌言逼的。
这不是在贬低郑成功,而是性格决定一个人命运。
郑成功已经成年,郑家的海盗生涯及其父亲郑芝龙的作为,影响了他的心性。
郑芝龙不是个有大格局的人,做海盗是个“伟大”的职业,无本万利。
可在明朝水师数次围剿而不得的时候,郑芝龙接受了招安,成为了明臣。
从这就可以看出,郑芝龙其实想要的,真得不多。
而明亡之后,郑芝龙主动拥立隆武。
为得并不是有一日北伐,可以想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可问题是,郑芝龙格局太小,他是想学曹操,可没曹操的本事和胸襟啊。
任人唯亲、大权独揽,这样的权臣倒是有三分象曹操。
可郑芝龙贪得无厌、睚眦必报,这就和曹操完全是两回事了。
曹操的胸襟可容天下,绝非郑芝龙可比拟的。
而且时局也不一样,曹操那时挟天子时,是诸侯争霸,是内患而非外敌,所以,不管攻打谁,都没有法理上的缺失。
可郑芝龙那时不同,北有外敌南下,无论是明军、先前造反的民军,还是举旗抗清的义军,都不乏法理上的大义。
加上浙东有鲁监国,西南永历登基。
三个方向,各有各的追随者,郑芝龙想挟隆武令诸侯,能令得动吗?
譬如大西、大顺军残部,他们鸟郑芝龙吗?
譬如鲁监国,称隆武为皇叔父,只认亲戚,根本就不承认隆武的地位,连皇帝都不认,那郑芝龙算个球啊?
所以,郑芝龙是东施效颦,三不象。
之后,郑芝龙坐拥数十万大军,加上几乎在当时无敌于东亚的水师。
可在清军南下进入闽粤时,竟几乎没有丝毫抵抗,直接就降了。
导致隆武朝如同风卷残叶般灭亡。
这使得整个闽粤的明军,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于是出现了今日是明军,明日成了清军,过几日又反正了,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这样的家族,能有郑成功这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已经着实不错了。
但这种家族对郑成功心性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譬如,隆武亡后,郑成功自恃身价,不承认永历地位整整两年多时间。
非得永历派钦使册封异姓王爵(延平郡王)之后,就立即改旗易帜,遵奉永历了,这吃相太难看,简直就是待价而沽啊。
其实,这一点上,并不能说郑成功错了,人为不己,天诛地灭。
想得到名份,其实没有什么,可觉得令人难堪的。
但既然已经不遵奉永历,那就一竿子硬到底,哪怕自封个闽王抗清,也在大义之内,这天下本就四分五裂了嘛。
可朝三暮四,这样的行径,确实令人诟病。
接受册封之后,手下三十万大军,却毫无建树。
非得在张煌言使用“非常规”手段逼迫之后才进行北伐(历史上当时鲁监国流亡海上,后去投郑成功,不想郑成功不接纳,给了块地方让朱以海安身,张煌言时任鲁监国的兵部尚书,手中没钱无兵,靠碰上化缘,在民间召集起一万多人,执意北伐,向手下三十万大军的郑成功请求支援,被郑成功一口拒绝,张煌言无奈之下,在民间到处散播郑成功消极怠战的传言,最后在永历帝明旨下,郑成功才启动了第三次北伐,结果在应天府外,静坐了一个月,生生错失攻城良机,葬送了十多万大军)。
之前吴争,为何婉言拒绝郑成功联合收复福建的提议?
原因就在于此处!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劝降遁逃水师
吴争和郑成功二人当时的一夜畅谈,把手而别。
其实二人脸上的笑容,都是虚伪的。
因为二人经过这一夜畅谈,彼此心中都明白,对方不是自己的菜,对方不可能为己所用,成为不了自己的手下。
既生瑜何生亮,未来注定是利益的相互争夺者。
所以,这一别,便是“诀别”。
再见时,不再是朋友。
可郑成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水师会败于吴争之手。
如果是陆战败了,郑成功还不觉得意外,本来嘛,北伐军百战百胜的神话,早已传遍天下。
何况郑成功是亲眼见过当年吴争率军千里驰援隆武的。
打心底里讲,郑成功确实佩服吴争的练兵成效。
可海战是自己的强项啊,不该败啊,无论是水师经验,还是舰船数量,都压过吴争一头,可结果还是败了,甚至败在那支名不见经传的“海盗”手里。
得到战报的那一刻,郑成功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劫掠一支商队,竟劫掠出这么一场耻辱的大败来。
是可忍熟不可忍!
郑成功性格虽然阴柔,但此时年青,绝不乏决断之血气。
当即一声令下,集结己部水师,悍然北上。
……。
郑成功亲率水师舰队至厦门,补给休整时。
已经乱套了的厦门郑芝莞旧部,纷纷请求郑成功为他们的主将郑芝莞报仇。
可问题是该向谁报仇?
那个叫“吴德”的海盗?
还是郑成功的族兄弟郑彩?
亦或者是吴淞水师?
不过不要紧,不必管是谁,打就是了,打赢就一切都没问题了!
郑成功感到军心可用。
于是集结他带来的水师及厦门留存的水师,还有被郑芝莞在台山抛下的辅助船队(此时已经押着在台山被俘的三条王一林留下断后的战船、将士,返回了厦门)。
主力舰七十一艘,中型战船一百八十余艘,各种船只近三百艘,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舰队。
而此时,因郑芝莞死了,再无人管的施琅,出现在了郑成功面前。
“王爷,请许卑职领一支偏师,为王爷效命。”
郑成功忧郁地看着施琅,心里十分纠结。
施琅是个有能为之人,这一点郑成功绝不否认。
原本也想依为肱股,可郑成功发现,施琅是个不安份的人。
这是说得比较好听了,说难听的,那就是施琅是个有极大野心的人,后脑勺长反骨的人。
这种人,郑成功非常反感。
其实,说反感是不准确的,精确地说,郑成功对施琅非常担忧,非常防备。
做为一个上位者,手下能力强不强,不重要,重要的是忠诚。这是父亲郑芝龙身传言教的。
郑成功深以为然,他原本想拒绝,不让施琅再有掌兵权的时候。
可又犹豫了,眼下正是用人之时。
思忖了半晌之后,郑成功终于同意,令施琅领一支偏师随自己出征。
然而,当施琅高兴的离开后,郑成功立马又后悔了。
他随即下令,给施琅抽调的船,就是郑芝莞留下的那支辅船队。
……。
兴奋的施琅,几乎是一路急跑到的码头。
可当知道郑成功调拨给自己的是一支辅助船队后,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上一样。
还不到而立之年的施琅,仰头大叹道:“都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又是何必呢?!”
心灰意冷的施琅,接受了这份任命,就此随着郑成功出征。
可施琅的心里,已经彻底对郑成功失望,不,准确地说,是对整个郑家势力的失望。
在他看来,郑家人,那都是一路货,不管是郑芝莞,还是郑成功。
……。
张名振的建议无疑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与那支遁逃的水师打一场,歼灭它,以舟山、吴淞水师两支水师实力,完成合围,确实是做得到的。
就算是这支水师依旧有近五十艘战船,但毕竟是支孤军。
没有辅助、补给,士气低落,加上郑彩杀死郑芝莞,而郑彩自己却成了俘虏。
当然,这消息他们还不知道,以为主将定是阵亡了。
但所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这毕竟是支主力舰队,船上的火炮毕竟也是铁铸的,火药迸发的实心弹,依旧可以对战船造成威胁。
歼灭它的代价是不可控的。
所以,歼灭它不符合吴争势力的利益,就是一道减法,舟山、吴淞水师减去这支水师,得到的结果一定是舟山、吴淞水师实力受损。
这样的结果,只对郑成功有利。
所以,安抚了王一林之后,吴争同意了张名振的建议,收编这支水师,并允诺,安置于王一林的麾下。
次日凌晨,郑彩在王一林的陪同下,乘快船前往钓鱼屿水域。
经过半天时间的谈判,双方达成了协议。
这支水师以独立编制,置入王一林麾下,所有舰船的人员、配备,三年内不予取消和任免。
同时,对每个水师将士进行赏赐,将领百两,士兵二十两,以作战船的让渡金。
并以吴王的名义承诺,尽可能从闽粤接出将士的家人,并在浙东沿海妥善安置。
这个方案,吴争同意了。
相较于付出不到二十万两的战船让渡金,就可以兵不血刃,收编这支舰队,这无疑是个大小的胜利。
其实双方并没有什么意识形态的对立和矛盾。
对于这些水师将士而言,他们知道厦门回不去了,一旦回去,必将受到郑成功的严惩。
打败了还好说,关键是,郑芝莞死了。
是被郑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的。
不管他们是不是有意附从郑彩,有时默认,就是一种背叛。
或许不会死,但前程肯定是完了。
当然,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看法,现实问题是,他们能不能从舟山、吴淞水师的合围中逃出去。
张名振派出的快船舰队一直跟随着他们,他们很清楚,只是够不到这些快船,只要一调头,快船就迅速逃离,然后一不留意,又被咬上了。
所以,郑彩的出现,其实让这些人心里松了口气。
认命了!
认命,是自己说服自己的一种借口,自我安慰、自我解脱。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陈钱山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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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彩从中斡旋之下,王一林顺利劝降了这支水师。
但问题来了,郑彩该如何处置。
吴争将这个问题的处置权给了王一林。
王一林起初是根本不想这个问题,在他心里,从来不会犹豫杀人,而且是杀一个差点害死自己和十一艘战船的人。
可真到了郑彩顺利劝降这支水师的时候,王一林犹豫了。
杀郑彩,必定会引发刚归降水师的混乱,这对于内部的整肃是不利的。
不是郑彩在他们心中有多高的地位、多重的份量,而是唇亡齿寒!
在张名振的敦敦劝说下,王一林终究接受了现实。
主动向吴争恳请赦免郑彩,并任命郑彩为自己的副将,水师副总兵。
吴争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
王一林的大度和提携,着实令郑彩感激涕零,他其实在心里,已经有了被王一林过河拆桥的准备。
可郑彩为何还愿意,随王一林去劝降呢?
说穿了,无非就是想搏一搏。
因为不去,死定了。
去了,成功劝降也算是立功,或许能活。
就是这么简单。
……。
但这样大规模的海战,想要隐瞒已经是不可能了。
也就是说,王一林的“海盗”生涯,应该是干不成了。
经过三人仔细商议之后,决定在大将军府旗下,组建第三支水师——陈钱山水师。
这支水师已经无须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一切都是现成的,主要是换装和供养。
它的主要职能,就是南北巡航,以保护进出杭州、吴淞两个港口商船。
吴争随即下令,令王一林将原麾下幸存的战船和人员,还有这支刚刚归降的水师带往陈钱山据地进行休整、改编。
实际上,这就是将这支水师隔离出战场。
因为吴争明白,这样巨大的损失,郑成功不可能没有反应。
该来的,总会来。
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吴争叹息了一声。
但这一声叹息,没有忧郁,反而能听出一种松快。
困扰心中、一直举棋不定的事,一旦做出了选择,不管对错,心里反而就轻松了。
马士英说得对,大将军府及治下民众,需要在这个时间段里,有一个目标。
人,只有心中有目标,才能往前走,否则,必会懈怠。
吴争自认,也一样。
……。
郑成功挟士气高涨的庞大水师而来。
至七星岛海域时,是三天后的辰时时分。
郑成功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在得到斥侯船回报,舟山、吴淞水师在三十里外严阵以待之后,派出了一艘快船,下了正式的战书。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地对抗。
为何不说是一场堂堂正正地海战呢?
因为交战时间太短,短到称它为海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郑成功排兵布阵,以一支偏师(十二艘主力舰,三十六艘中型炮船),向东迂回,准备插入吴争背后。
自己率主力,呈一字排开,二百多条战船,中型炮船在前排了两行,主力舰在后,整整三行,东西向延绵二十多里,慢慢朝北进逼。
这种阵式,就是实力的对抗,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可施展。
郑成功一则是忌惮,二则是自恃实力。
既然可以碾压,为何还要兜圈?
……。
北面的吴争,在得知郑成功派出偏师东向之后,随即下令。
令王朝先率舟山水师一部,阻击这支敌舰队。
然后以同样的一字阵型排开,吴淞水师及舟山水师剩余战船,就排了二行,中型炮船在前,主力舰在后。
并且巍然不动,只是转成横向,以船舷对着南面,静候郑成功率战船到来。
在与张名振、王一林对四天前的海战复盘之后,吴争还询问了郑彩及那些主力舰的将领,对郑家水师的作战战术有了了解。
所以,吴争很笃定,郑成功看似来势汹汹,但结果还会象之前海战一样。
因为,郑成功水师的舰炮,同样没有换装新式火炮。
如果只有吴淞水师,面对着郑成功倾囊而来,吴争或许早就下令撤退了。
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之下,就会重演王一林十一艘战船被郑彩一声令下围场殴的场景。
可现在不一样,吴淞水师有大小一百多条战船,加上一半的舟山水师,战舰数超过二百之数。
以二百多对三百多,听起来还是不及,但两支水师的火炮射程,却几乎是郑成功的两倍。
主力舰舷炮最远射程可达十六里。
中型炮船的射程,也在十二里以上。
可郑家水师的火炮最远,只能打八里,而且还不多,大多是六里的射程。
这就使得,郑成功如果采取郑彩的战术,不惜代价地冲过来,那么,这八里的距离,足够吴争这边齐射三轮以上。
这种船船相连的密集齐射,三轮之后,郑成功到时还能有多少还手之力,恐怕只有天知道。
吴争也不知道,除了听张名振、王一林描述之外,这是他第一次亲自指挥这场大型海战。
然而,天不从人愿。
这场海战,终究没有大打开来。
因为当郑成功水师接近到十七、八海里时,吴争这边二百多艘战船中,五十多艘主力舰进行了一轮试射。
炮击前试射是为了校正诸元,是齐射前的常规动作。
一般根据战斗的烈度及规模,会选择间隔一门至几门炮,间隔一艘至几艘船,进行试射。
然后从炮弹的落点,对炮口的仰角进行调整。
但正是因为此战规模大,各舰船为了更精准些,以最大的密集度,也就是间隔一门炮,间隔一艘船进行试射。
每艘主力舰单侧三十二门舷炮,分为上下二层。
也就是说,二十多艘船,以每船十六门炮进行试射。
说是试射,可其规模是壮观的,等于是三、四百门火炮的齐声怒吼。
问题就出在这轮试射上。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郑家水师阵线太过密集,试射的炮弹落点,不仅形成了一次跨射,还直接命中了三条在前列的中型战船。
命中也就罢了,炮弹的爆炸,生生使这二条战船在爆炸后,燃起熊熊大火。
这下,在后面指挥的郑成功,震惊了。
试射都有这种精准度,那一旦齐射,会是怎样恐怖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