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君子之约
吴争自嘲地一笑,“可本官依旧勒索了莫家和城中富户。”
“非也。这不是勒索,伯爷真以为老朽和这帮子富豪们是屈服于伯爷军威之下,任由伯爷予取予夺?”
“哦,难道还有隐情不成?”
“隐情说不上,但真要与伯爷相抗,伯爷恐怕还真讨不去太大的好。”莫执念平静地说道,“当时大人手中仅数千人,可我等城中富户各家可聚起至少五千之数,伯爷信吗?”
吴争信,当时手中可用的仅仅是自己不足三千人的梁湖所卫兵,剩下的就是那一万降军,当时这万名降军还没整编,上下都乱成一团糟。
此时如果城中富户联合暴乱,那确实非常危险,万名降军本就是杭州驻军,与这些富户必有往来,稍有不慎,局势就会彻底失控。
“我信。可为何你们会任由本官一家一户地勒索?”
莫执念悠悠道:“若老朽此时说,我等就算投敌,也依旧心怀故国,想来伯爷是不信的。”
吴争确实不信,一个人曲过膝当过奴才之后,就会有第二、第三次。
这也是吴争一直戒备莫执念的主要原因。
莫执念苦笑道:“可这就是事实。我等或许因各种各样的原由降了清,但同样心怀故国。伯爷可以不信,但老朽说一事,伯爷就能信了。”
“何事?”
“我朝如此庇护商贾,三十取一的税,还有哪朝能相提并论?我等皆是以商发家,就算不念大明百年庇护的恩情,也该为日后的生计打算。”
吴争听懂了,这话没错,吴争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大明朝廷的赋税并不高,甚至远低于任何一朝,低到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地步。
也是今日才知道,无论朝堂,还是民间,政治氛围也不比任何一朝严苛,至少未曾以言获罪。
试想,连皇帝的旨意都能驳回的政治氛围,还能严苛到哪去?要知道,明朝的皇帝还没有一个是傀儡。
这一点,很重要。
吴争又信了。
“我信。”就算后世,恐怕也很难想像这么低的赋税,从这一点上来说,后世对大明有着极大的误解,而这误解正是来自与这些赤身牵羊、投靠鞑子的孔孟子弟,还有清廷对前朝的抹黑。
当然,赋税极低是指朝廷明文颁布的税额,有些地方官府私自加增、摊派,或者与藩王勾结,强征杂税,这无法统计和不具代表性。
因为朝廷国库并没有收纳到这些税金,以此来指责朝廷,那就有了以偏概全了。
这就象后世某些省公道,按规定到期之后该免收过路费的,可地方上却依旧在收,如果由此去怪罪国策,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今日与莫执念的一席详谈,彻底改变了吴争对大明的观念,至少是一大转折。
因为吴争此时才明白,明,并非一无是处。
而天下百姓,也并非不心怀故国。
崇祯帝也是鸡鸣而起,夜分不寐,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可谓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那么真正的主因,必将来自于那些手掌实权的中上层,也就是那些所谓的精英阶层。
这个认识,对吴争日后的行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那就议议你三个条件吧。”吴争这话让莫执念露出了喜色,“财权我可以答应,但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你始,莫家人不得入朝堂。”
莫执念愣了,“这不可能啊!老朽三个条件相辅相成,不为官怎么掌握财权,不联姻如何受封国公之位,以国公之尊,又岂能不入朝堂?”
吴争笑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如果莫执念连这都知道,那吴争只能和他一起唱小苹果了。
“你可听说过财政分离?”
莫执念惊讶地张大了口,随即思索起来。
继而恍然大悟道:“妙,此举既保证了财权的掌控,又杜绝了朝堂各部对户部的掣肘和影响。”
说到这,莫执念皱眉道:“可有一点,伯爷以何来保证独立后的赋税司,有足够的执行权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把财权单独分离出来,虽然减少了各部对其的影响力,但做为一个独立部门,以什么去执行税收制度?
兵权、政务权都没有,又如何去强制执行?
吴争道:“设立财政司,分支到县一级,依据大、中、小县设置五十至一百不等税警,如此可保证税制的执行。另外,兼并市舶司,同样设置相应人数的税警,以保证关税的征收。”
莫执念听了,连连点头道:“此策甚妙,伯爷果然天纵之才。如此,老朽同意伯爷莫家人不入朝堂的前提条件。”
吴争道:“财、政勾连,财、军勾连,便是取死之道。”
莫执念凛然,正容道:“老朽谨记。”
“那就说说第二件事吧,你我今日是君子之约,这联姻就不必了吧?”
莫执念摇头道:“伯爷也说了,此为君子之约,虽然不敢评判伯爷,但老朽自认不是君子,既然不是君子,自然有可能毁约。伯爷以为如何?”
吴争听出这老头话里话外的意思了,莫执念自认不是君子,自然也不认为吴争是个君子。
可以奉为主君,但不认为主君是君子,这就是莫执念。
吴争犹豫着,倒不是说吴争要做秀,或者想扮演谦谦君子,而是这其中所涉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莫执念总揽财权,将嫡孙女嫁于吴争,可以说得到了他想要的保障。
但莫家一手财权,一手姻亲,势力就会无限制的扩张,单就限制与政、军勾连,已无法阻碍这种权力的野蛮生长,就如有句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算莫家没有异心,也无法阻止有心人,那么就需要增加一个掣肘。
吴争一时想不到这个有效的掣肘办法,所以犹豫。
莫执念的神色已经非常镇静了,他已经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只要吴争有野心,就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无法拒绝这种诱惑,就得接受自己开出的条件。
那么联姻之事将成为双方利益相互捆绑的纽带。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又当了回“强盗”
莫执念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新君禅让不,这不可能。皇帝虽是女子,可守护朱氏宗室之心异常坚定,想禅位于王爷这不可能。”
说到这,莫执念轻声道“老朽听闻,那日皇帝夜深至王府,向王爷提议立与王爷所出为太子,却被王爷一言否了。”
马士英听了,脸色波澜不惊,“王爷是不想子嗣改姓。”
莫执念沉声点头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爷此举英明”
马士英压低声音道“皇帝其实心中明白,她的能力和手中实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掌控朝堂,必须有外援,可失去王爷的支持,她无以应对来自宗室的挑战。而此次,王爷借钱庄弊案对宗室动手,却是皇帝下的明旨,宗室对皇帝,自然是记恨于心。”
“可宗室也不会因此废黜皇帝而拥立外姓啊”
“当然不会。”马士英道,“可如果皇帝实在应付不了宗室压力,或许会想到王爷要知道,皇帝对咱们王爷有情啊。”
“不妥。”莫执念摇摇头道,“王爷还在支持皇帝,宗室没有胆子废黜皇帝,这是其一。其二,皇帝因王爷支持,还感受不到足以让她禅让的压力。”
“可王爷不久后就会离京。”
“也不可能。”
“那若是给皇帝制造一个压力呢”
莫执念心中一惊,盯着马士英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马士英低声道“之前谏言王爷带走丹阳王,可马某之后细思,发觉不妥。丹阳王最好还是在宫中遭遇意外,一旦被王爷接回到杭州府,再动手就会连累王爷,此事绝不可再拖。”
莫执念脸色剧变,“荒唐马士英,这事做不得,会牵连王爷。”
马士英道“宫中变故,怎会牵扯到王爷头上只要王爷当日没进宫,最好譬如安排一个王爷巡视军中的时候。”
莫执念拼命摇头道,“此事不妥,万万不可。”
马士英起身伸手,按着莫执念的手道“与不可预测的未来相比,马某更信眼睛可以看到的。莫老,难道你不想亲眼看到王爷登基”
莫执念脸色数变,沉默不语。
马士英拍拍莫执念的手,然后坐下道“丹阳王遇害,皇帝是最大嫌疑人,所谓利高者疑,此事最有动机的就是皇帝,相较于王爷,王爷在丹阳王退位前或许有嫌疑,可丹阳王一退位,王爷还有什么动机去害丹阳王所以,皇帝到时就算有千百张口,也解释不清楚了。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有无法承受的压力,主动将皇位禅让而皇帝能选择的人不多,相较于那些碌碌无为的宗室,王爷才是她唯一的选择。”
莫执念象是听傻了,他张大了口,好久才道“可王爷已经将兵撤出宫禁,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宫中杀人还是杀丹阳王”
马士英笑了起来,看着莫执念不语。
莫执念心中一跳,忙摇头道“老朽可没那等本事,就算有,一旦出手,势必牵连王爷。”
“莫老,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长林卫之事,马某多少有些耳闻”
“你你胡说”莫执念急道,“长林卫是王爷亲自掌控,任何人不得沾手。”
马士英呵呵笑道“长林卫是侧妃莫氏掌控,而最初成员大都来自莫家,如今虽说已经扩大,可莫家旧人,依旧占据其中不少职位况且,莫老方才说,皇帝夜访王府,甚至连皇帝与王爷所谈之事,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莫执念急道“你不也知道吗”
“马某是当日正与王爷谈事,目睹皇帝深夜到访,可谈什么,还是听莫老刚刚说起的莫老,咱们已经结盟,还有何事不可直言”
莫执念慢慢平静下来,“你想老朽怎么做”
“赶在王爷接丹阳王回杭州府之前,令长林卫动手,杀了丹阳王”
饶
是莫执念阅历深厚,此时也汗如雨下,“这事不妥,一旦丹阳王死,王爷定会肃查,若是查到是老朽擅自指使长林卫那莫家就完了。”
“莫老,任何事都有风险,只看这风险值不值得。”马士英悠悠道,“事成之后,王爷会作何想,尚不能肯定。但王爷若由此被皇帝禅位,名正言顺地登上大宝,莫老首功是不可否认的。擅自调动长林卫之罪与此拥立从龙之功相比,完全可以忽视最重要的是,如果由此,侧妃莫氏得以被王爷正式接纳,所有一切都是值得的。”
莫执念脸色不断地变幻着,他确实为难了。
吴争是真的惊呆了。
当莫执念将一叠清单送到吴争面前,吴争看到最后一张上的合计数字时,张大了嘴巴,就差啊啊啊了
七百六十二万七千六百十七两。
三天的时间,从钱庄弊案所牵涉的京城贵胄、豪门、巨贾家中抄没的银两,还不包括各种珠宝、首饰、田产、宅院等等。
好一会,吴争才合扰嘴巴问道“戚家兄弟没借此搜刮无辜之人吧”
莫执念摇摇头,“怎么可能呢,王爷下的严令,谁敢违反况且,这抄没的银子也非大将军府所有,尽归了朝廷,咱们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吴争木然地点点头,叹息道“我今日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国贫民富,早知从他们那就能抄到如此巨量财富,我就不去动宗室的脑筋了,白做了回恶人,好在算是奉旨办事啧啧,不瞒莫老,我此时,竟然有些眼馋了。”
莫执念微笑道“如果王爷愿意,想来可以从其分一杯羹。”
吴争眉头一挑,稍一停顿,“呼”地吁出一口长气,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人家也缺银子,有道是好人做到底别留了,全归入朝廷国库吧。”
“是。”莫执念稍一迟疑,“王爷,这笔银子加上从宗室那抄没的银子,加起来就有一千四百多万两了那咱们从清廷手中得到的四百万两赎买金,还要不要”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老朽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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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翻了翻白眼,“莫老,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人家现在的银子可比咱多多了。”
莫执念苦笑,心道,是谁上赶着给人家送银子来着?这下倒怪起自己来了。
莫执念识趣地转了话题道,“另外,那百十家涉案之人该如何处置,还请王爷示下。”
吴争沉吟了一会,道:“不杀几个民愤难平,交待下去,民愤大的杀,余者男子流放至新城服劳役,妇孺递解去织造局。”
“是。”
这时,黄道周进来,拱手道:“参见吴王。”
“首辅有何事?”
“回王爷,此战,我朝将士伤亡总数已经核算完毕,阵亡者一万三千余人,伤者四万七千余人,失踪者六千余人。王爷麾下各卫伤亡,因没报上来,故没有计入在内。陛下的意思是,请王爷汇总起来,一并上报,由朝廷赏赐、抚恤。”
吴争心中一跳,挥挥手道:“罢了,北伐军的伤亡,本王自己赏赐、抚恤,首辅代本王向陛下转达谢意就是。”
黄道周应道:“是。另外,陛下让臣问问王爷,王爷麾下的将领因功升迁、封赏事宜。”
吴争皱起眉来,冷冷道:“她是何意?”
黄道周忙答道:“陛下也是好意,毕竟是为国朝征战嘛。”
“回去告诉她,四年来,朝廷从无封赏过北伐军将士,如今也不必让陛下费心,朝廷还是多想想如何安抚京畿因钱庄案无家可归的民众,和此战伤亡将士的抚恤。”
黄道周察觉吴争面色不对,忙道:“王爷息怒,臣并无从言词上察觉陛下有染指北伐军之心。”
吴争冷冷道:“等你察觉,黄花菜都凉了,这朱家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黄道周躬身道:“臣失职了。”
吴争这才摆摆手道:“这倒不怪首辅,只是,往后这种话就别向本王传了。对了,补偿民众储银之事,内阁可有定案?另外,这次伤亡将士的抚恤,得从高赏赐、抚恤,别让人家拼了命,朝堂上的那些官儿们还商量着吸人家的血。”
黄道周郑重一揖道:“王爷放心,此次臣亲自督办,但凡有一人敢贪脏枉法,臣就剁了他的脏手。”
吴争“唔”了一声,道:“替本王转禀皇帝,本王举荐莫执念为朝廷户部尚书,另外应天府尹的职缺就让马士英拉任吧。”
黄道周一愣,应道:“臣定原话带到王爷,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臣先向王爷告个罪,若言有失,还望王爷不罪。”
“首辅也和本王见外了?”
“不敢。”黄道周斟酌道,“北伐军确实是王爷嫡系,可为国征战,自然该有朝廷封赏,王爷虽说已经贵为亲王,但终究不如朝廷封赏占据大义,如果朝廷不主动封赏,王爷倒是有理了,可如今朝廷有意赏赐、加封,王爷推辞,与情与理不合,传出去一则污了王爷清名,二则将士们可能也会对王爷有怨言,还请王爷三思!”
吴争眉毛一挑,随即缓了下来,温和道:“首辅是替皇帝做说客来了?”
黄道周额头冷汗渗出,拱手道:“臣是王爷的人只是在臣看来,当今天子与王爷友善,与废帝不同。”
吴争定定地看着黄道周,“首辅宦海沉浮多年,许多事还须本王教你吗?”
“臣错了。”
“去吧。”吴争挥挥手道。
“是。”
莫执念看黄道周退去,对吴争道:“王爷,黄道周似乎有些不可靠,须防备之。”
吴争轻叹道:“我明白,倒不是黄道周不可靠,而是人心哪他们以为换了个皇帝,就会政令清明、新朝新气象,于是一
个个又心思活跃起来,想着皇帝与本王若是能君臣相得,就可以合力中兴大明了。”
莫执念点点头道:“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甚至还传出皇帝要下嫁王爷,从此外有王爷征伐,内有皇帝守成,大明复兴有望可他们哪知道,这朝廷早已烂到了骨子里,钱庄弊案,就涉案官员就有不下三、四百人,若不是王爷交待不超过一千两者不究,怕是近半官员都会涉及其中。”
吴争眼皮子一跳,笑问道:“莫老消息好灵通啊。”
莫执念自觉失言,身子微微一颤,低头道:“王爷恕罪,老朽也是听坊间风传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恕罪?莫老言重了,有什么罪可恕?”
“老朽明知是谣言,却传于王爷听,便是罪过。”莫执念额头微微显出汗水。
吴争哈哈笑了起来,“谁说是谣言,确有其事不过本王有些不解,这等私密之事,是怎么被坊间知晓的?莫非荣来酒楼都在传此事?”
莫执念突然跪下道:“老朽绝无窥探王爷之举,请王爷明察。”
吴争笑意渐渐收敛,看着跪在面前的莫执念,温和地说道:“莫老啊,你不负我,我不负你,四年前咱们就说好了的事,何必在四年后再重提呢?”
莫执念闻听趴伏下来,颤声道:“老朽有罪。”
“无罪。”吴争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知道你想要什么。王妃、侧妃有了身孕,你有些急了对吧?哎,清儿的差事,我会尽快选人接替,至于答应过你的,我也不会失信。烦请莫老转告有些人,别自作聪明,这次本王可以当作不知,不过下不为例!”
“老朽谨记,多谢王爷宽仁!”
“起来吧。”
“你对以后,有何打算?”吴争看着王一林道,“我替你想了两条路,想来听你的意思。一是重建朝廷水师,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朝廷想来不会拒绝,如此,也可让令叔兴国公在天之灵瞑目。”
王一林木然道:“说第二条。”
吴争叹息一声,看来王一林对朝廷确实芥蒂已深,“第二条路,可能会委屈你去王朝先的舟山水师当个副总兵你意下如何?”
以侯爵任副总兵,那确实是委屈了。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居然是我错了
然而王一林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道:“为何不是吴淞水师?张名振那有新式战舰,火炮也都是最新的……怎么,你还是不信我?”
吴争没好气地道:“不信你?不信你就让留在京城干个空衔仪真侯了。你带着兄弟们去舟山水师,我会对舟山水师进行整扩,换装新舰新炮……当然,眼下不成,你知道,手里没银子。”
“需要多久?”
“难说……不过船厂已经仿造出两艘战舰,并进行了改良,更适合在长江中航行作战,此时船坞还在新建两艘……三年之内,舟山水师会完成所有舾装,与吴淞水师只强不弱。”
“那……成!我应下就是了。”
……。
荣来酒楼,雅室。
莫执念盯着马士英沉声道:“马士英,王爷怕是知道了。”
“莫老这话何意?”
莫执念将吴争与他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道,“今日老朽一时失言,听王爷话中意思,竟象清楚老朽心中所想一般。”
马士英皱眉道:“莫老为何如此大意?”
“是老朽嘴不严。”莫执念自怨自艾道。
马士英盯着莫执念许久,突然冷哼道:“不会是莫老故意为之吧?”
莫执念神色不动道:“老朽为何要故意为之?”
“你自己心里明白!”马士英一推桌,霍地起身,指袖而去。
莫执念看着马士英离去,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
朝廷张贴通告,开始兑付钱庄所欠储银。
同日,下旨由兵部会同礼部、应天府,对此战所有参战将士进行赏赐、抚恤,就高不就低。
经此二项举措,应天府舆情慢慢稳定下来。
让吴争没想到的是,他由此得到了一个好名声,被坊间称之为“贤王”。
而这“贤王”的名头,并非因吴争助朝廷击退了强敌或者解决了民众被诓骗的储银,而是因为吴争抄没了涉案的宗室。
坊间将当日吴争派军队,将上百宗室拘于宗人府,随后抄没各府之事,加油添醋,然后加上自己不着边际的想象,愣是编出了一个个段子,在坊间越传越神。
传言简直是煞有其事,把吴争说成了不畏强权的再世“包公”。
大有那种,就算自己家破人亡,也要吃瓜看富人倒霉的破罐子破摔的精神。
这让吴争十分郁闷,看来这世间的仇富情绪确实高涨。
……。
春和殿。
依旧是朱慈烺的寝宫。
朱媺娖显然没有在待遇上亏待了她兄长,不过从那日奉天殿前剧变之后,兄妹二人从没有见过面。
朱媺娖倒是来过一次,可朱慈烺一口拒绝,言道,此生永不再见。
不过,此时春和殿来了个朱慈烺无法拒见之人——吴争。
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能拦得住。
于是,吴争就直立春和殿,坐在了朱慈烺的对面。
“你是来杀朕的?”朱慈烺面无惧色,直视吴争问道。
吴争端起朱慈烺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在自己面前。
“丹阳王为何认为我是来杀你的?”
朱慈烺突然厉喝道:“朕是天子,一朝为天子,终生为天子。义兴朝尚在,朕不做狗屁丹阳王……吴争,来,给朕一个体面的死法。”
吴争悠悠道:“你确实该死!”
朱慈烺哈哈大笑起来,“成王败寇,朕该不该死,史笔定有公断,无须你一个乱臣贼子来置喙。”
吴争轻叹道:“如果我说,就算你下令黄大湛率禁军追杀我,我也能够原谅你,你信吗?”
朱慈烺闻听一愣,然后呵呵笑了起来,“如果朕说,其实朕原本想禅位于你,你信吗?”
吴争叹息道:“我说你该死,指得是你杀了阿乐,她是无辜的,恐怕也是义兴朝唯一一个真心忠诚于你的人……然而你却杀了她,用如此残暴的手段杀了她。”
朱慈烺脸色剧变,他的身子发起抖来,他艰难地道:“朕没想杀她,真没想杀她……是她在逼朕,她选了个错误的时间,为你的事来逼朕……吴争,是你害死了她……她是朕的皇妃,就算朕杀了她,关你何事?!”
说到后半段,朱慈烺已经吼叫起来。
这话没错,确实不关吴争屁事,皇帝杀一个皇妃,就算是吴争的亲妹妹,恐怕也没吴争什么事。
吴争等朱慈烺吼叫声停止,平静地道:“你说没想杀阿乐……我相信。”
这话让朱慈烺反而一愕。
吴争道:“你确实做错了许多事,可总算是在做事……这一点,勿容置疑!”
朱慈烺的嘴巴张得更大。
“可我是真不明白,北门桥袁成礼截杀我,明明不是你指使的,你为何不向我解释清楚,而是令黄大湛将错就错呢?”
“朕解释,你会信吗?”朱慈烺嘴角带着一丝讥讽问道。
“我会信。”吴争不假思索地答道,“你解释,我就会信。”
朱慈烺惊愕起来,“为何?”
“因为你想杀我,世人皆知,何须解释?”吴争淡淡地说道。
朱慈烺瞪着吴争良久,方才叹息道:“你说得对,我杀你,何须解释?若非我杀你,你又何必见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你是个蠢货!”
“放肆,你敢羞辱朕?”
“我是亲王爵,你是郡王爵,羞辱你又如何?”吴争挥了下衣袖,“不过我还真没有羞辱你的意思,说你是蠢货,那就是你真是个蠢货。”
“你……。”
“朱慈烺,若我有意篡位,何须拥立你登基?”
朱慈烺嗤声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曹阿瞒还曾是大汉忠臣呢!”
“好吧。可这几年中,我要篡位,怕是任何时候,你都拦不住,那这几年中,我反了吗?”
朱慈烺恨声道:“你还不如早早反了呢!朕这些年,担忧你反甚于北面鞑子来犯……朕每日都战战兢兢,一日不得安宁!”
吴争惊愕起来,好半晌,苦笑道:“我是真没想到,居然是我错了……竟错在没有早些选择篡位?”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这样的人只会阵亡,不会降敌
朱慈烺冷笑道:“你以为你是忠臣?”
“我不是。”
“那就是了,何必装出一脸忠义的伪善?”
吴争摇摇头道:“我无须向你证明我忠义还是伪善,因为自始至终,我都说过,我忠于这个国家、忠于民族,而不是忠于一家一姓。”
“所以,你拥立朕无非是想借助宗室的旗号,来壮大实力。”
“是。”
“那何必在朕面前邀功?”
“我何须向你邀功?”吴争平静地说道,“这些年中,从伯爵至王爵,我可曾领过朝廷一两俸禄、一两奖赏?”
“那你今日来,若不是杀朕,所为何事?”
“我是来知会你,皇帝已经允我带你回杭州府。”
“杭州府?”惊愕,顿时暴发起来,“朕不去杭州府……朕是义兴朝天子,可以死社稷,却绝不为你所挟持……朕要去见皇妹问个清楚!”
说着起身向外冲去。
吴争悠悠道:“你以为,皇帝愿意留你在宫中再酝酿一场宫变?”
冲到殿门口的朱慈烺闻声止步,如同变成了木头人般。
“她……她真答应你,让朕去杭州?”朱慈烺的声音很干涩。
“是。这是最好的办法,否则,你在宫中,义兴朝稳定不下来。”
“可她是朕的亲妹妹……。”朱慈烺慢慢转身,脸色木然。
吴争沉默。
“她夺取了朕的江山,朕不怪她,可她却同意让你带走朕……。”
吴争沉默。
“她是不是让你在杭州杀朕?”
“没有。”
“你撒谎!”朱慈烺泪水划落,“被废黜的君王,皆不得好死,可朕没想到的是,是朕的亲妹妹……。”
吴争叹息道:“你为何就不能选择相信人呢?哪怕是一人也好,至少不会如此难受。”
朱慈烺厉吼道:“这天下有朕可以信任之人吗?你吗?朕的皇妹吗?还是外面那些高呼万岁万万岁的忠臣们?”
吴争叹息道:“你有没有想过,信任是双方面的?皇帝没有想过害你,带你去杭州,是我的主意,她是被迫,我威胁了她……你知道的,如今义兴朝,没有人敢违抗我,就算皇帝也不能。”
朱慈烺古怪地笑了起来,“你的主意?”
“是。”
“为何?”
“我觉得你错不该死。”
“错?”
“是。”
“不是罪?”
“是。”
朱慈烺咯咯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带朕走是为了让朕活下来?”
“是。”
“那就是说,你也认为她想杀朕?”
“……呃。”吴争发觉自己竟也有些把不准自己的心思了。
于是起身,“我回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其实去了杭州府,你可以与鲁王作伴,读读书也不错。”
“你要圈禁朕?”
“不是圈禁……若你认为是,那就是吧。”
“若朕不答应呢?”
“你可以选择,选择自己去或是被人抬着去。”吴争一脸正经地道。
朱慈烺脸色数变,突然道:“吴争,朕可以禅位给你。”
这话让吴争错愕,不由自主地揉揉耳朵道:“不会是我听错了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朱慈烺道:“你没听错。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朕就禅位于你。”
“什么条件?”吴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问道。
“将朕的皇妹终身圈禁,并且杀光宫中夜枭,一个不留!”朱慈烺咬牙切齿地说道。
吴争震惊了,看着脸色阴沉的朱慈烺,这神情不象是在做作,吴争不由地在心中叹息,这该是有多大的恨哪!
吴争喟叹道:“先不说你已经不是皇帝,丧失了禅让的资格,就说你有资格,我也没兴趣。”
朱慈烺咯呼怪笑道:“你真以为,宗室为甘心她夺走朕的皇位?你真以为,她能真正掌控义兴朝?”
吴争轻叹道:“这不有我哪嘛。”
朱慈烺一怔,急道:“你真愿意成为她裙下之臣?不,这不可能……朕明白了,她是许诺禅位给你了……她怎敢舍弃宗庙社稷?……不,这不对,这不可能啊!”
朱慈烺开始语无伦次,到最后嘶吼起来。
吴争听得莫名其妙,朱媺娖并没有说过或者暗示过要禅位,可就算真有此意,朱慈烺自己不也有此意吗?为何还如此激愤?
吴争苦笑,不想与看起来有些疯癫的朱慈烺纠缠下去。
“你准备准备,估摸着三、五日后,我就会离京返回杭州。”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此时,身后传来朱慈烺的声音,“吴争,还记得这次你来京,入宫见朕时,朕对你说的话吗?”
吴争随意地挥挥手道:“你说的话多了去了……都不重要了了。”
朱慈烺大喊道:“朕指的是,也是你准备离去时,朕对你说的话。”
吴争身形一顿,站住了。
朱慈烺哈哈大笑起来,“上次朕和你说,长公主手中夜枭已经不可控……这次,朕再和你说,夜枭已经不可控……你信不信?哈哈!”
吴争僵立了好一会,挥挥手道:“无论可不可控,你都会随我去杭州府……此事已经与你无关。”
“哈哈……你还是不信……哈哈,你还是不信!”
朱慈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不可闻,因为吴争已经走远。
……。
次日,被换回来的蒋全义,入王府请见。
吴争特意在王府中堂,接见了他。
“末将参见吴王殿下。”蒋全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地大声道。
吴争闻声笑了,他其实原本是担心的。
不是担心蒋全义降敌,吴争相信蒋全义,一个经历如此残酷战争的老兵,不会投敌。
这和忠诚无关,原因很简单,没有人能付得出足够的代价去降服他,这已经不仅仅是忠诚、信念,而是命,同袍的命。
人,可以背叛自己,可没有人能背叛同袍亡灵,会背叛的,早就背叛了,留下的,唯死而已!
身边的人死多了,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如果投敌,那就无颜面对这些死去的亡魂,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所以,就算死上十回、百回,这样的人只会阵亡,不会降敌。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朱慈烺死了
吴争担心的是,蒋全义会由此意志消沉,这一仗太残酷了,蒋全义部起兵时有六、七千人(其中泰州新兵四、五千人),到此时交换回来的,仅十数人。
被十倍之敌围歼,整个北伐军参战序列中,唯其部伤亡最重。
加上蒋全义力战至最后被俘,看破生死、意志消沉,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此时蒋全义中气十足的嗓音,打消了吴争心中的担忧,老兵不死!
吴争强忍着要掉落的泪,笑骂道:“我真担心你废了!”
蒋全义一样强忍着泪水,然而终于掉落下来,可依旧笑道:“大将军难道就不担心末将降敌?”
吴争上前拥抱着蒋全义,更咽道:“若你降了,那这天下,就真没救了。”
蒋全义挣脱吴争的拥抱,单膝行跪礼,大声道:“禀报大将军,末将所部六千七百八十三人,此战,无一人溃退,无一人降敌……请大将军允我部归建!”
吴争肃容,郑重道,“同意你部归建。”
当吴争伸双手搀扶之时,蒋全义终于嚎哭出声,“王爷……王爷……都死了……我愧对王爷……无颜面对泰州父老啊……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啊……呜呜。”
“哭什么?!”吴争厉声喝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受封靖江伯,然后回家买上百亩地,讨个婆娘从此安生过日子,要么打回去!”
蒋全义抹了把泪,起身笔直地昂首站着,“末将恳请大将军,重组靖江卫!”
“可!”
……。
黄道周卸去首辅之职,但依旧以文华大学士为阁臣。
钱肃乐入阁,接任首辅。
莫执念接任户部尚书。
马士英去应天府衙走马上任。
夏完淳以十九岁之龄,正式由太平侯晋卫国公。
廖仲平晋宁国侯。
这场历时二十多天的战争,短暂但异常激烈。
义兴朝,连同吴争的北伐军,伤亡惨重。
说都精疲力竭是轻了,准确地说,打瘫了!
可清军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双方占损相关无几,但金山、杭州两卫分别控制了泰州、通州等州府,而吴争所率的那支杂牌军,甚至占领了扬州府治——江都。
这等于半个扬州府,已经光复。
可尼堪部却只能从大胜关西南乖乖撤退,渡江回到江浦。
所以,在义兴朝的宣传中,明军大胜!
收复故土失地,自然是大胜!
就算朝廷很难派兵涉足江北之地,可毕竟半个扬州府已经是汉人之地,上面飘扬的是北伐军的日月旗。
半个扬州府不大,但对于战略上的意义却是重大的。
长江天险已经规避,北伐不再需要以靖江一地为跳板。
同时,长江近出海口的整个江面,完全处于北伐军的控制之下,也就是说,经由大运河的南北商贸,从此置于吴争的控制之中,再不受清廷所掣肘。
而双方条约签订,让双方包括大将军府在内,都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谁都明白,这只是一次妥协,可谁都在珍惜这个难得而短暂的“和平”时间。
让自己努力地喘息着,然后,挥出不负自己、不负天下的一拳。
北伐军第八卫——泰州卫由此诞生,编制一万人(这是双方条约规定),但预备役,却高达六千人,兵员由杭州、金山、靖江三卫各抽调三百老兵为骨干,以新征江都、泰州周边良家子为基础,从战俘中遴选出六千人充入预备役。
泰州卫防区为江都至泰州、如皋,陈胜调任指挥使,黄大淳为副指挥使。
王朝先的舟山水师返回归建,整个江域由于张名振吴淞水师接防。
杭州、金山、沥海三卫归建。
蒋全义正式上任靖江卫指挥使。
……。
朱慈烺死了。
死在吴争要离开应天府的前一夜。
听闻黄道周前来禀报时,正在安排离京事宜的吴争,惊傻了。
吴争立即在书房传见莫执念、马士英二人。
“丹阳王死了,你们干的?”吴争阴沉着脸,但语气平静。
莫执念、马士英闻声跪下。
莫执念指天发誓道:“若老朽与此事有半点牵连,任由王爷处置。”
吴争慢慢转向马士英,“那就是你了?!”
马士英苦笑道:“马某倒是想啊,可莫老荣来酒楼一番话,马某岂能听不出王爷的警告……哪还敢?”
吴争凝视着马士英,许久,“当真?”
马士英依旧苦笑道:“事都发了……若是马某所为,有何不敢认的?况且没有莫老襄助,马某手中无兵无卒,哪有本事在宫中行刺?王爷太高看马某了。”
吴争仰头吐出一口长气,“我信!你二人随我入宫。”
……。
朱媺娖跪在朱慈烺的遗体前,恸哭如杜鹃泣血。
数十朝廷重臣、宗室皆低头垂目,肃立两边。
吴争向朱慈烺遗体行礼之后,转向朱媺娖,“敢问陛下,丹阳王死因为何?”
朱媺娖泣道:“兄长在寝宫……悬梁。”
吴争转身,慢慢走向帘后朱慈烺遗体。
朱慈烺已经被入殓,面容平静,甚至嘴角还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吴争冲马士英施了下眼色,马士英上前查看。
好一会,马士英抬头,向吴争微微点头。
看着朱慈烺的遗容,吴争有种身在梦中的迷茫。
这个饱经磨难的前明太子,出现的突然,走得也略显突兀。
自尽殉国,倒成了他家一脉相承的魔咒了。
吴争心里其实不恨朱慈烺,此时还涌起些同情,哪怕朱慈烺不断地针对自己,甚至派禁军追杀自己。如果不是二者有尖锐的利益对立,吴争认为,或许二人能成为朋友,可以谈心的朋友。
朱慈烺确实在做事,这一点,不可抹煞,如同崇祯帝。
性格的缺陷,不能成为抹煞功绩的借口。
可惜的是,这三年在位,朱慈烺依旧延用了他父亲的方法,想以自身的节俭、勤勉来激励臣民的追随、效仿和拥戴。
他依旧用他父亲的方法,想以激昂的方式来唤醒皇室、士族、官员已经根本不存在的忠诚。
他依旧用他父亲传授和自己领悟的帝王之道,来纵横捭阖。然而,这延续了千年的帝王之道,给不了他应对国破家亡危局的有效策略。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怪我喽?
朱慈烺也渐渐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他只能另辟蹊径,他想不顾一切地,组建起一支大军北伐,从而将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
这策略是对的,可惜所托非人,方法也太极端,酿成了这场令他不得不下台的大祸。
人心思变,不适合了。
大明朝的灭亡,其实与天灾无关,与正治黑暗腐朽也没有根本联系,真正的灭亡原因,其实就是人心思变。
近三百年的王朝,该划分的利益已经划分干净,缺少了向外扩张的雄心,新生的阶层无力从既得利益阶层手中夺取利益,让整个天下暮气沉沉,如同死水一潭。
新兴的巨大的商人资本,得不到应有的地位和尊重,大笔的财富也没有被引导转化会生产力,只能将财富埋入土中,然后再不断地变本加厉地汲取社会流通财富,使得大明朝不断地失血,暴发一次次地钱荒。
其实大明资本主义的萌芽,在洪熙、宣德年间郑和七下西洋时,已经崭露头角,然而,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巨大的商业资本无法转化为工业创新,而是不断地沉淀下来,埋入土中。
这就是为何朝廷支付不出百万两抗清军费,而民间商人可以在烟花之地,一夜豪掷万金的原因。
这种情况不是明朝独有的,每个开始腐朽或者已经腐朽了的政权都是这样,一旦等到戏子、伶人、倡伎的地位跃升至社会上层时,这一定说明,政权开始腐朽,社会一定出现了问题。
不是说戏子、伶人误国,而是她们成为了病症的具体体现。
然而,朱慈烺还在使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安抚这些病根深种的士族、豪门,从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可惜,这如同饮鸠止渴。压制,不,准确地说是遏制新兴阶层的崛起,譬如象吴争为代表新兴势力。
怎能不败?
人,只要尝到了自由的滋味,就不会想戴上镣铐。
人,只要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就不会想跪下当狗。
江南年青学子,明白了该忠于国而不是一家一姓,又怎会再跪在皇帝面前唱征服?
江南商人尝到了社会地位提升、被人尊重的滋味,又怎会再让自己归入下九流?
随手扔下一颗种子,不必去呵护它,它自己就有着顽强地生命力,风一吹,春雨浸渗,便会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挤压它的石头,哪怕再巨大、沉重,都会被推开,不可阻挡!
时代潮流,浩浩荡荡。
所以,朱慈烺败了,吴争赢了,赢在了顺应时势。
朱慈烺的死,打碎了吴争心中对明室唯一的期盼。
此时,吴争心中没有欢喜,只有唏嘘。
吴争自始至终,都不介意做个忠臣、权臣亦或者是个谋朝篡位的逆臣。
无所谓!
他要的只是驱逐鞑虏。
如果时势真将自己推上皇位,也行,如果时势让自己当个忠臣,也行。
得之不喜,失之不悲,只要天下还是汉人天下,便是圆满。
朱慈烺死了,证明了传统的那一套,行不通。
这是吴争一直在纠结的心事,家国天下,行,不,通!
那么,就摸着石头过河吧!
吴争最后看了朱慈烺一眼,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回到前面。
“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节哀顺变……时局艰辛,还望……珍重!”
朱媺娖抬头以泪目注视吴争,“吴王……可否多留几日,助朕打理兄长后事?”
吴争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容颜,心中涌上一股揪心的痛,刚想开口答应,这时,马士英在身后轻轻拽了吴争的衣角一下。
吴争随之心头一震,低声道:“臣离大将军府已一月有余,军政庶务急须臣回去处理……还请陛下恕臣不恭之罪。”
吴争的拒绝,让所有官员、宗室震惊。
虽说朱慈烺是废帝,可终究是当今天子血亲,吴争做为在朝亲王,在情在理,那都得襄助办完丧事。
朱媺娖眼神变得无比的失望,她冷冷道:“既然吴王军务缠身,那朕就不强人所难了……吴王自去吧。”
吴争再次躬身,“谢陛下体恤……只是臣以为,丹阳王薨,朝廷当追封丹阳王尊号,授以死后哀荣。”
“以吴王的意思,当追封为何尊号?”
吴争想了想道:“谥号自然由礼部甄选……臣以为陛下登基,来年定当改元,义兴二字,当属于丹阳王,故臣请陛下追封丹阳王为……太上皇!”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愕了,顿时,灵堂变得混乱起来。
朱媺娖惊讶地看着吴争,“你……究竟想做什么?”
吴争再次躬身道:“丹阳王虽说被废,毕竟是陛下亲兄长,又是前朝太子,在位两年有余……臣只是谏言,全凭陛下决断……臣告退!”
吴争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指责和吵杂声。
……。
“马士英,可有看出破绽?”
“回王爷,丹阳王身上仅脖颈有勒痕,毫无破绽。”
“真是自尽?”
“应当如此。”
“什么叫应当啊?”吴争皱眉道。
马士英苦笑道:“马某不是仵作,况且在灵堂众目睽睽之下,也仅能查看到这个程度……若王爷对丹阳王死因见疑,可派人重新验看。”
吴争瞪眼道:“本王凭什么查?本王为何要查?朱家人死了,只要不是本王所为,本王躲还来不及呢,凑上去作甚?”
马士英只能苦笑。
边上莫执念轻声道:“老朽也细看了一下,觉得丹阳王应该不会死于刀兵。”
“莫老也认为是自尽?”
“是。”
“可为何自尽呢?”
莫执念稍一迟疑,轻声道:“丹阳王毕竟曾为人君,如今要被王爷挟至杭州府,或许不甘心受辱就……。”
吴争拍着马车靠垫,愠声道:“这么说来,还怪我喽……?”
说到这吴争心里一个激零,他惊愕地看向莫执念,又看向马士英。
吴争的脸色,吓坏了莫执念二人。
然而马士英随即回味过来,他也打了个冷颤,惊道:“王爷难道是……觉得这事是冲王爷而来的?”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就是阳谋
莫执念此时也反应过来,“没错,就算此时王爷能自证清白,可诛心之说,怕是避不过了……世人皆会说,是因王爷强迫丹阳王去杭州府,丹阳王不堪受辱,而选择自尽,是王爷间接逼死了丹阳王。”
证明自己没有杀人,不难。
可要想证明伯仁非因自己而死,这就太难了。
谁能证明朱慈烺不是因吴争的逼迫而自尽,死无对证啊。
每个人的心中,对事情的理解都不同,每个人的屁股,决定着他的立场,怎么可能向天下人一一解释清楚?
吴争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马士英惊叫起来,“这么说来,废帝还真应该是自尽。王爷如今拥有的实力,已是明室无法动摇的存在,再继续任由大将军府潜移默化下去,明室势力就会如雪崩般瓦解。废帝或许也是感受到了,于是决定以被迫自尽的方式,来污王爷清名……如此,不管王爷怎么解释、怎么自证清白,都无法消除天下人对此事的猜疑,更有甚者,亲明室之人、原本摇摆不定之人,都会因此弃王爷而去……厉害,此非阴谋,实为阳谋,明知在那,费尽心机就是绕不过去……!”
吴争沉声道:“你们想想……利高者疑,此事,谁最得利?”
莫执念、马士英不约而同,目光齐齐看向吴争。
吴争大怒,拍着大腿吼道:“不是我!”
莫执念、马士英这才收回目光,惊骇互视一眼。
二人的内心一样震惊,这着太厉害了,以一命几乎断绝了吴争受拥戴登基之路,这也将日后吴争登基,留下极不光彩的一笔。
马士英低头斟酌道:“不可否认,丹阳王做为明室最具大义的继承者,他一死,最得利者,自然是王爷……呃,王爷息怒,容马某细说。废帝一死,整个义兴朝就再无与王爷抗衡的宗亲,当今天子就算有旷世之才,有仁义之名在野,可终究是女子,女子终究须嫁人,眼见着明室无嗣,宗亲必定蠢蠢欲动……哎哟喂!”
吴争怒踹了马士英一脚,“说重点……这些我不知道吗?”
“是,是……除王爷外,得利者自然是当今天子,试想,废帝若在,皇帝终究有所掣肘,还须担心宗室再次发动逼宫,拥戴废帝复辟……咦,王爷,这可是一个好办法,只要将脏水东移,王爷便可袖手旁观了。”马士英惊喜道,“将宗室及亲明室之人的仇恨引向皇帝……这些,咱们做得到啊。”
莫执念躬身道:“马大人所言极是,王爷只要发动明社中人,另以长林卫暗中散布流言,将矛头指向皇帝,如此,皇帝处境,便会如王爷一般,再难自辩。”
吴争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宗室因之前皇帝下旨查抄,已经记恨在心,只要稍加挑拨,必定众起攻之,如此,自己就可置身事外,隔岸观火了。
这时,吴争车队已出承天门,向东转入了长安街。
车外突然人声鼎沸。
马士英稍稍撩起缨络窗帘,吴争斜眼看去,无数的民众跪在街道两侧,见吴争车驾到来,高呼“贤王千岁”,齐齐拜倒下去,声势相当大。
吴争却没有欢喜,而是愕然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马士英嘿嘿笑道:“王爷或许忘记了,莫老执掌户部,今日已经开始兑付钱庄欠银了,那些民众自然深感王爷大恩,前来谢恩也是情理中事。”
吴争悠悠道:“不会是你们故意安排,来取悦本王的吧?”
马士英头摇得跟拨啷鼓似的,“马某清楚王爷不喜这套,哪会安排这等事,确实是民众真心感谢王爷……。”
吴争抖抖手指,冲窗外道:“戚家豪,劝民众散去吧,宫城之外,上演这么一出,岂不是令朝廷失了颜面?人家还以为这是本王故意令他们难堪呢。”
“卑职遵命。”
吴争转向莫、马二人道:“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民众虽然愚昧,可却是赤子之心……。”
然而这话音未落,变故再起。
从长安大街西侧,涌现另一群人,人数众多,不下千人,直冲吴争车驾而来。
他们手持器械,刀、剑、棍、锄头、铁扎、锅盖、扫帚……锅碗瓢盆,无所不有。
让人震惊的是,他们参差不齐的呼喊着,
“诛杀窃国贼子!”
“还政于明室!”
“杀了吴王!”
“舍身护明!”
……吴争愣了,马士英愣了,莫执念愣了。
戚承豪兄弟没愣,“护驾!备!”
卫队士兵迅速涌向车驾前,三百杆火枪已经端平。
此时,变故再起。
原本跪在大街两边向吴争磕拜的民众,在一声“护贤王”的喝声中,跃起身,冲向那千余人。
场面瞬间一团混乱。
一场血腥的械斗就此发生。
“杀吴王”、“护贤王”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悲鸣、哀呼交错。
转眼之间,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从衣着上看,是读书人。
他高呼着“杀吴王”的口号,擎着一把可怜巴巴地形似戒尺般长的木棍,冲上前来。
卫队上了刺刀的火枪,阻断了他任何冲向吴争的可能。
他与吴争面对面,仅不足一丈的距离。
吴争叹息,向他摆了摆手,“回家去吧。”
然而,那年青人却嘶吼着大喊一声,“杀死吴王”,和身撞进刺刀丛中。
当鲜血淋漓而下,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吴争。
吴争脸色数变,他甚至无法来得及去下令阻止这场本不该有的自相残杀。
撕裂!
这是此时吴争脑子里唯一浮现的两个字。
人心,撕裂。
无关善恶、对错,只为阵营。
吴争惊骇了。
“戚承豪,快带人去分开他们!”
当吴争急喝出这一句时,马士英一把拉住吴争衣襟道:“王爷,万万不可,卫队仅三百人,前方乱民不下数千人,卫队一旦进入,如火上浇油,便是无休无止之境况……不如釜底抽薪,只要王爷离开,乱民累了,也就散了……请王爷速速离开!”
第一千零七十章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莫执念也道:“马大人所言有理,请王爷速速离开!”
“可往哪走,入宫?”
马士英急拦道:“不可,事发突然,未必没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此时一入宫,万一中了埋伏,那就无路可退了……王爷,往城东撤离,过青龙桥,出朝阳门,再后图之。”
此时此景象,若不杀人,怕是除了撤退,再无别的办法可以脱困,吴争默默点头。
这一绕,绕了半天时间。
回到王府时,已经午时。
这场民乱的简报也已经送来。
死三百二十余人,伤无数。
一路上都在沉默的吴争,感觉到心中如针扎般的痛。
为什么?
为什么依旧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这些人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这里。
匆匆赶来的钱肃乐、黄道周带来了皇帝的问候。
“王爷,京城乱民一分为二,互相械斗,乱民还在云集,陛下已经调动京卫、禁军前往平乱,不过一时难以平息乱局……陛下口谕,望吴王速速离京前往藩地,如此方可迅速安抚民众。”
吴争心中格噔一声,凝视着黄道周、钱肃乐久久不语。
黄道周也默默看着吴争。
钱肃乐叹惜着走到吴争面前,“走吧……离开这是非之地,你有更大的抱负,不该陷在这沼泽之中,回去吧。”
吴争脸在抽搐,许久,牙一咬道:“臣遵旨!”
……。
子夜时分。
义兴朝新晋吴王、大将军,在立下赫赫战功、为朝廷擦干净了屁股之后。
就这么悄悄率部出正阳门,踏上了归途。
所有人都沉默着,包括每一个卫队将士。
“太憋屈了!”已近古稀的莫执念奋力一拍靠手,无端吼出这一声。
吴争依旧假寐着,至少眼睛闭着。
马士英叹息道:“这后半段太着痕迹了……明眼人都心领神会,这是在驱赶王爷离京啊。”
莫执念厉声道:“都道皇家无情,然,尤以朱姓者为最!王爷数年来,一直是尽心尽力辅佐朝廷,不然皇帝竟以此等方式回报王爷……还有黄道周、钱肃乐竟也不阻止,可谓恩将仇报!”
马士英幽怨地看了一眼假寐的吴争,满腹牢骚地道:“王爷待她以真诚,可惜人家不领情……徒叹奈何?!”
“马瑶草,闭上你那张鸟嘴!”吴争终于忍不住了,睁眼拍案,怒视马士英道。
马士英居然毫不退让,见吴争睁眼,怼道:“王爷,非马某顶撞,实是王爷太过儿女私情,否则,咱们不会被动如厮……好嘛,这下好,辛苦一月有余,伤亡了万余北伐军将士,最后灰溜溜离京,全为他人作嫁了衣裳……马某心中就两字……憋屈!”
吴争指着马士英骂道:“马瑶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你就为了那个应天府尹的职缺。马瑶草,其实你可以留下,还有你莫执念,你也可以继续做你的户部尚书,她只让我离京,没说要罢免你们啊。”
莫执念悠悠道:“离了王爷,老朽屁都不是,这道理要还不明白,老朽该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了事。”
马士英轻哼了一声,也沉默了。
三人僵持许久,特别是吴争与马士英斗鸡般地互瞪着。
终于,吴争叹了口气,再次依在软垫上,闭上了双眼。
“你们都以为,我是顾及儿女私情,才让了步?”吴争再叹一声,“一个女人罢了,就算是金枝玉叶,也还是个女人,以大将军府辖下数百万人的利益让步,我吴争,还做不出来这等荒唐之事。”
马士英追问道:“那王爷是为了什么?虽说沥海卫已经撤走,可以王爷在京中的实力,加上卫国公夏完淳的建阳卫和宁国侯廖仲平的京卫,皇帝能奈你何?皇帝没有下旨,仅仅是派黄道周二人来探探王爷口风……不想王爷就一口答应了。”
吴争睁开眼,看着马士英道:“长安大街上那一幕,你也看到了……这些无辜的百姓,转眼之间非死即伤,你就忍心?”
“王爷,欲成大事者,岂能存妇人之仁?您难道不知道,这些人定是被宵小暗中鼓动的。”
“没错,他们是被鼓动的,可我若赖在京城不走,先死的就会是他们……别忘记,京城有数百万人口,民众确实是被鼓动,可这不代表着他们就不是无辜,也不代表着他们该死!正如你所说,我若留下,夏完淳的建阳卫和廖仲平的京卫就会做出选择,那选择之后呢,在应天府打一场内战?让数万、十数万甚至更多的民众、将士就这么无辜死去?那我还不如之前不出兵,让义兴朝亡于敌手呢!”
马士英沉默下来。
吴争道:“是,我承认我有妇人之仁,可有一点我自信没做错,那就是此战阵亡的将士在天之灵,也绝不希望,他们为之付出性命效忠的主帅,把他们的死、用民众的性命做为登基的阶梯。民众是愚昧的,可不代表着真相永远沉沦……马士英,耐心点,事过境迁之后回头看,你会发现,一切都是值得的,民众会给你想象不到的回报……民可愚,但绝不可欺!”
马士英吸了吸鼻子,嘟哝道:“王爷总有说法,马某讲不过您。”
“那是。本王向来以理服人。”
莫执念道:“只是可惜了第二波抄没的银子,早知如此,就该运些回杭州,哪怕是转入钱庄帐户,也比全让给了户部好……。”
说到这,莫执念捶胸顿足哀叹道:“都怪老朽,原想着做了户部尚书,这银子终归是在老朽掌控之中,哪想到……哎!”
吴争伸手拉住莫执念的手道:“害莫老只当了三天户部尚书,终究是我愧对了莫老。”
莫执念一怔,反手握住吴争的手道:“虽说如今是乱世,可老朽也信,仁者必有福报!哪怕就算好人没好报,能在王爷这样仁义之人麾下效力,老朽也觉值得。”
马士英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边上哼哼道:“莫老还当了三天户部尚书,可马某昨日才走马上任……啧啧,真应了那句话,屁股还没坐热呢!”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吴争呵呵笑着,伸手另一手按在马士英手背上,道:“老马,你之前不也说吗,你最想做的官,就是在我身边做幕僚,这下,你如愿了。”
马士英反手一把抓住吴争的手道:“王爷,话没错,可过程不该这样……也罢,这次算是您欠我的,日后须补马某一个正二品。”
“欠?”吴争古怪地看向马士英,“正二品?”
“呃……马某口误,请王爷恕罪。”马士英很快意识到犯了忌讳,这“欠”字用得不对。
不料吴争大笑道:“若你真不忘初心,正二品?小了!”
马士英一愕,看向莫执念。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老朽有一事至今想不清楚,如果说废帝真是以性命来污王爷清名,以巩固明室根基,那当今天子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马士英道:“原本马某认为皇帝一向仁义,可能不知情,但之后设计驱赶王爷离京,想来定是知情的,这一环套一环的,让人手足无措,应对不及,实是个中高手啊!”
“可如果皇帝知情,应该让王爷再待半月一月的,让此事扩大、发酵起来,这样才能造成更大声势啊。”莫执念蹩眉道。
马士英一怔,随即道:“其实不难猜,皇帝原本以为王爷不会遵奉口谕,至少也会拖上几天,如此就有足够时间令此事发酵……她哪会想到,王爷英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一口应下不说,还连夜离京。王爷这一离京,自然表明了无意染指至尊之位,这下看还有谁能说,废帝是被王爷逼死的?自然将矛头转向当今皇帝了……嘿嘿,这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吴争、莫执念脸色古怪地看着马士英。
马士英眨巴着眼睛,随即领悟到自己的前后矛盾,顿时脸色赤红道,“马某从未有言,王爷此次有错,就说感觉憋屈罢了……咳,在马某心中,王爷向来算无遗策、英明神武……。”
“行了,马瑶草,别再拍马屁了……瞧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掉的……。”
……。
先不说吴争“悄无声息”地离京返回杭州府,趁着难得的“和平”时间,令大将军府辖下十三府之地百姓修养生息、发展内政、整顿军队、扩大军工。
北面,清廷在多尔衮“铩羽而归”之后,也迎来了不断的捷报。
先是钱翘恭枪骑营在天津卫击溃吴淞水师主力,枭首三百有余,逼退了吴淞水师。
再有沈致远火枪营配合阿济格,在草原全歼漠北苏尼特部落骑兵主力,彻底平息了苏尼特部落叛乱,后苏尼特部落约八千余男子被屠杀,约有五千余妇孺,解往顺天府献俘,苏尼特部几乎族灭。叛乱是平息了,可清军如此的暴虐,也在蒙古各部落的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但最大的捷报,莫过于来自西南、西北的大胜。
随着南明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北巡抚堵胤锡部及大顺军残部的分裂,何腾蛟、堵胤锡两部先后被清军击溃,兵败身死。
永历朝不得不迁往更西的贵州。
大顺残部郝摇旗、刘体纯部独木难支,只能向川南溃退,开始与大西军残部有了交集。
清军再次占领湖南以西及广西全境。
而之前派人向吴争提议联合围剿浙南、福建的郑成功,也遭遇了他反清以来,最大的一次惨败。
两年前隆武进灭亡后,郑成功避走金门,在沿海各地招兵买马、收编其父旧部,仅在南澳募集了数千兵力。
之后,郑成功在小金门,聚集起超过六万大军,以“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之名誓师反清。
之后,郑成功与从弟郑彩以二万大军攻海澄,不想被不到万人的清守军击败。
次月,郑成功再其叔与郑鸿逵部,合围不足六千守军的泉州府,久攻不下之后,因清漳州将军王进率援军赶来增援,郑成功不敌败退。
年前,得到原南明浙江巡抚卢若腾等人效忠来归,郑成功也再次蓄积实力,原想与吴争联合南北夹击福建、浙南清军,可惜被吴争婉言拒绝。
郑成功一怒之下,率军出击,起初还算顺利,轻松攻克同安,再次进攻泉州府城,攻了一月,还是攻不下,这时,清靖南将军陈泰、浙闽总督陈锦、福建提督赵国祚等率部围魏救赵,围攻郑成功身后同安,守同安的郑军不敌,守将、军民死伤无数。
后路被抄,郑成功无奈之下,舍弃泉州,怆然退回海上。
这时,原先吴争率舟山水师至福州救援隆武帝时,已经归降隆武的李成栋,再次反叛,以所辖明军,再次降清。
清定南王孔有德率军二万,沿衡州、永州、全州、兴安,一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直至桂林镇守。
清军重新占领广东全境。
靖南王耿继茂由宝庆、武冈、靖州占领黎平。
由于忠贞营被吴争收编,撤出湖南、江西,在湖北的清平南王尚可喜部,一路由长沙南下,郴州、梧州直至兵临南宁城下。
自此,郑成功与永历朝的联系被隔断,其所辖之地仅有厦门周边、闽南及附近诸岛,麾下军队也剧减至不足三万,由此蛰伏起来,积蓄实力。
如此的战局形势,清廷终于松了口气,悬在头上的剑,不再那么紧迫了。
一统天下的目标,露出了胜利的曙光。
因与义兴朝签订了停战、互不侵犯条约,清廷开始调转方向,向西北、西南增兵。
未曾有大损伤的徐州驻军,以敬谨郡王尼堪为主将,赎买回去的喀尔楚浑为副将,一路扑向西北甘肃,准备平定去年暴发的米喇印、丁国栋回民起义。
同时,勒令在西安至汉中驻足不前、消极怠战的吴三桂,配合孟乔芳所部,对川中大顺、大西军残部进行围剿。
此时,如果在地图上,就武昌为原点,南北拉一根垂直线,那么东面已经“和平”,西面战火燃烧得更加猛烈,又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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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归属
北廷,武英殿中。
此时清廷几大巨头,正在为火枪营、枪骑营及沈致远、钱翘恭二人的归属争吵。
登州平乱、漠北平叛,从火绳枪改良为燧发枪,火器的威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显然没有人能吵得过多尔衮,哪怕他身体虚弱到了,需要坐有靠背的椅子,才能直起身子奏对。
“沈致远、钱翘恭二人定是南朝派来的奸细。”多尔衮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本王以为,当杀之!”
“不成。”济尔哈朗大惊,“钱翘恭刚为朝廷平息登州暴乱,岂可诛杀?摄政王可有确凿证据?”
多尔衮一挥袖口,悠悠道:“本王说他们是奸细就是奸细,何须证据?”
“你……!”
这时英亲王阿济格突然开口道:“沈致远部在此次平息漠北叛乱中,立下大功,这支火枪营的战力确实非同小可……本王以为,杀之可惜了。”
多尔衮目光微微一缩,很快闭上了眼睛。
布木布泰看了看两位小叔子,然后扭头看向范文程、洪承畴二人,“二位大学士以为呢?”
洪承畴斟酌道:“摄政王说沈致远、钱翘恭二人是奸细,臣也有同感,按理确实该诛杀以绝后患……不过臣以为,至少到目前为止,二人并无做出有悖于朝廷之事,况且刚刚立下战功,这么杀了……眼下正是吸纳明朝旧臣之时,怕是人心难稳啊。”
范文程上前道:“臣附议,洪大学士所言,为老成谋国之言,就算二人是奸细,那也得有证据,否则,朝野不明事理之人,都会说朝廷仅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人,试问,还有谁敢反正,为我大清效力?”
布木布泰微微颌首,对多尔衮道:“摄政王以为二位大学士所言如何?”
“奸细,就得杀之!”多尔衮惜字如金。
布木布泰为难起来。
这时阿济格突然开口道:“要不,将这二人拘于本王麾下,既可监视,也免了朝野议论纷纷。”
布木布泰斜眼看向范文程、洪承畴二人。
范文程、洪承畴二人微微摇头。
多尔衮听了心中恼怒,这十二哥看来是打定主意与自己对着干了?
阿济格昨日来府上见多尔衮,想以此次平叛之功,让朝廷封授他为叔亲王。
按阿济格的想法,这也不为过,你多尔衮都是皇父摄政王了,自己也是努尔哈赤的亲儿子,你多尔衮的胞兄,搞个叔亲王叫叫怎么了?
可这提议被多尔衮断然否决。
所以,今日阿济格这么与自己唱反调,多尔衮心中岂能不怒?
多尔衮睁开眼睛,看着布木布泰,可话却是冲着范文程、洪承畴二人的,“二位大学士,若不杀沈致远、钱翘恭,万一日后二人叛乱,谁来担这责任?”
范文程、洪承畴二人一怔,低下头,慢慢向后退去。
他们觉得,没有必要为两个奸细与多尔衮做对,他们也意识到了多尔衮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火枪营、枪骑营的归属。
所以,避过这点,与多尔衮争二营归属不迟。
可这时,济尔哈朗却愤然上前,冲多尔衮道:“沈致远如何,本王不知道,他是你的女婿……可钱翘恭若是叛乱,本王来担罪责!”
这话让范文程、洪承畴二人大惊,他们已经意识到多尔衮并非是真想杀二人,这不开玩笑吗?啥事没有杀女婿作啥?这杀得哪是沈致远,是丢了他多尔衮自己的面子。
一切都是为下面争二营新军归属在作铺垫,可济尔哈朗主动入了套。
倒不是济尔哈朗愚蠢,他若愚蠢,岂能成为皇太极指定的辅政之一?
只是任何人、任何事,关心,则乱!
果然,多尔衮呵呵一笑,道:“既然郑亲王肯作保,那这事就算本王没说。”
济尔哈朗这时看见范文程、洪承畴二人眼色,也反应过来,连忙急辩道:“本王只替钱翘恭作保,沈致远如何,本王不知道……!”
可这话,多尔衮根本不理会,也是,这二人结伴而来,一起降清,一起练兵,怎么可能分开?
多尔衮马上转变话题,“这次漠北、登州平乱,已经试过二营战力,本王觉得将这二营置于京城看家护院,未免是埋没了。如今正是朝廷用兵之际,不如编入本王麾下,为朝廷效力。”
这次范文程、洪承畴二人也耐不住了,齐声道:“不可!”
多尔衮扭头,眼神一闪,道:“你们敢违逆本王的意思?”
范文程、洪承畴二人狠不下心来,与多尔衮下面冲突。
正在为难之际,济尔哈朗道:“本王也觉得不可。”
多尔衮霍地于转头,“有何不可?”
然而,这时阿济格道:“本王也认为不可。”
多尔衮身子一顿,怒哼道:“英亲王是想公报私仇?”
阿济格却向布木布泰行礼道:“本王是为了朝廷。”
布木布泰稍一犹豫,开口道:“诸亲王和诸位大学士,都是为了朝廷着想……不过哀家以为,二营暂且留在拱北城为妥。”
多尔衮知道,所有人都在反对,今日自己恐怕无法如愿了。
“那沈致远、钱翘恭二人如何处置?”
这是又回到老问题纠缠了。
可洪承畴此时已经有了对策,上前道:“二营是按皇上旨意组建,如今又归属皇上直隶,沈致远、钱翘恭二人自然也该留在皇上跟前效力……銮仪卫如今正缺銮仪使、銮仪副使各一名,二人的官职也相当,如此既赏了二人战功,又可将二人兵权卸除,一举两得……。”
多尔衮心中一震,他迅速感觉到不对劲,二人若听闻今日之事,加上久处皇帝身边,如果由此都被皇帝拉过去,自己岂不成了他人之美?
多尔衮原本只想以退为进,汲取二营兵权罢了,可没有真想着要处死二人。
“本王以为不妥……。”多尔衮刚开口。
范文程就道:“臣附议。”
济尔哈朗道:“本王附议。”
阿济格上前道:“本王附议。”
福临恰如其分地开口道:“朕觉得可行。”
布木布泰这次不再犹豫,“那就按皇上心意、洪大学士所奏去办吧!”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匹夫不可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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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以西约二十里的西苑胡同。
曾经的多罗格格府已经改成了銮仪将军府。
满清的格格有三等,公主为和硕格格,郡主为多罗格格,余下没有封号的统称格格。
东莪做为摄政王多尔衮的庶女,原本应该是郡君,只能称格格,但小皇帝在东莪下嫁时,一为多尔衮的面子,二为笼络沈致远,加恩赐了多罗格格的称号。
此次沈致远、钱翘恭凯旋班师归来,清廷以其功,分别为二人加官銮仪使、銮仪副使。
这銮仪使、銮仪副使可是实打实的肥缺。
满清刚入京时,承明制设“锦衣卫”,设指挥使等官。
次年,为区别于明,改为“銮仪卫”,废指挥使等官名,改设銮仪使、銮仪副使及冠军使、副冠军使等官。不过名字换了,职能却无多大差别。
銮仪卫设卫使三人,满二人,汉一人,副卫使六人,满四人,汉二人。
是令无数想要日进斗金者垂涎欲滴的肥缺。
可沈致远、钱翘恭却无比郁闷了。
因为他们就此,失去了对麾下火枪营、枪骑营的实际掌控权,虽说依旧还挂着两营副都铳的职,可真正掌控二营的,变成了岳乐。
这对沈致远、钱翘恭二人而言,实际是明升暗降了。
当然,也不是一点兵权也没有,麾下还各有一支亲卫队,大概百人左右。
此时,沈致远的銮仪将军府的书房内。
钱翘恭“啪”地摔碎了一个倒空了酒的坛子。
睁着腥红的醉眼,指着沈致远骂道:“瞧见了吧……就你那点小心思,能斗得过多尔衮?好嘛……仗替他们打了,功也立了,人家不用你了,赏你高官厚禄,把你供养起来……你啊,混吃等死吧!”
说到这,钱翘恭按着台子扭转身子,冲一边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黄驼子道:“你不是说,信他有本事吗?这下你瞧着,从今往后,你就跟着他吃香喝辣……然后坐等吴争北伐吧!”
黄驼子哈哈大笑,他也喝得了点多了,举着酒碗道:“日后咋样,是二位大人的事,卑职就是听命行事,能吃香喝辣,又不用上战场拼命……好事!”
钱翘恭大怒,冲上去一掌拍落黄驼子手中的酒碗,喝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你……就是一匹夫!”
黄驼子一声惊呼,惋惜地看着地下流淌的酒水,冲钱翘恭怒道:“钱大人……匹夫不可夺志……呃,这是大将军说的。”
眼看二人要闹将起来,沈致远上前将二人隔开,苦笑道:“二位,你们真拿我这当成杭州府了?”
此时,书房门外,领着两名侍女端着汤水而来的东莪,轻轻叹了口气,挥挥手,带着侍女转身而去。
书房内,沈致远喝得也有些量了,隔开钱翘恭、黄驼子二人后,沈致远踩着迷踪步,搂着钱翘恭的肩膀,拿手指不断地戳着钱翘恭的胸膛,道:“清廷各赏了你我黄金二十斤,白银百斤,美人八个,骏马三十六匹……吃穿不愁,正好趁此寻欢作乐,嘿嘿,夫复何求啊?”
钱翘恭甩开沈致远,沈致远一时不察摔在地上,黄驼子伸手去拉,沈致远一把甩开,索性半躺在了地上不起来了。
“小钱啊……都这时候了,得耐住性子。你瞧瞧吴争,这仗打下来,都晋吴王爵了……你可知道他为何不趁机北伐?”沈致远眯着眼睛,冲钱翘恭问道。
钱翘恭冷哼道:“无非是北伐军兵力不足呗……沈致远,你若听我的,合火枪营、骑枪营二部之力,配合攻徐州,吴争自然就可挥师北伐……或许此时,已经饮马黄河了。”
“放屁!”沈致远暴了句粗口,严肃起来,“你真以为我岳丈大人是吃素的?先不说汉八旗,就说八万京营,还有河南、山东、山西等地八旗驻防将军,仅八旗兵力就不下十万……还有我那岳丈大人麾下那支八百重甲骑兵,说是八百,可仅战马就有五千,辅兵高达三千余众,这是支百战精锐啊,渡过黄河,在平原之地野战,以一敌十,是少说了,以一敌百也有可能。”
钱翘恭不得为然地嗤声道:“再彪悍也架不住北伐军大炮轰。”
“放屁!”沈致远暴了第二句粗口,“你当铁骑是死靶子,任你轰?早前吴争在泰州与多尔衮会谈之际,双方各派三十人厮杀,火枪兵尽没,铁骑只损伤十一人……这还是铁骑没有配备装具齐全,不识火枪兵战术的情况下。”
钱翘恭顿了顿,道:“那又怎地,你我都是做好准备,随时为国捐躯之人……。”
“别……千万别,你有捐躯的准备,我可没有……我还等着回去娶吴小妹呢。”
钱翘恭有些意兴阑珊,“原本想着,只要军权在手,总能找到机会,给鞑子狠狠一击……可现在,怕是没机会了,鞑子其实从没有信任过咱们,一旦兵练好了,就收回兵权,忙活了半年多,全给敌人作嫁衣裳……你还想着回去娶吴小妹?少做大头梦了,到时不把你当成汉奸,算是烧高香了。”
沈致远刚要开口,却见黄驼子已经拍开了最后一坛子酒。
于是“噌”地起身,扑向黄驼子,一把抢了过来,怒瞪道,“好你个黄驼子,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忘了尊卑了不是?”
黄驼子悻然松手,嘿嘿干笑着。
沈致远抱着坛子,又坐回了地上,“小钱哪……吴争不是不想北伐,在扬州府停下,是因为他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什么?”
“你再喝一碗,我就告诉你。”沈致远捧着坛子呵呵笑道。
“爱说不说……不喝了,再好的酒眼下喝,嘴里都是苦味。”
“随你。”沈致远仰头就着坛口饮了一口,直馋得黄驼子咂巴起嘴唇来。
“吴争没想明白的事多了,譬如……谁来做皇帝,譬如如何应对大西、大顺民军残部,譬如如何安置永历帝……但我想,他最不明白的应该是……他自己要不要做皇帝,哈哈。”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换钱呗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北伐军北伐成功,无论于公于私,自然该是吴争得天下。”
“未必……楚汉伐秦,也没见项羽坐天下啊。”
“你这是何意?”
“别急嘛……我的意思是说,火候未到,且耐住了性子,眼下清廷不也在满汉联姻、为民减赋嘛……都是在哄骗百姓……呃,应该说争取民心……哈哈。”
“那不更得一鼓作气北伐吗?”
沈致远又饮一口酒道:“你当鞑子满汉八旗都是死的啊?”
“光复故土,必然会有牺牲,何惧流血?!”
“敢情流得不是你钱家的血……呃,钱兄,钱大哥,恕罪,小弟酒后乱语,当不得真,钱家乃忠义之家,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你大人大量,得,我把这话和酒吞了就是。”
一仰头,第三口酒灌下了肚。
钱翘恭原本是要发作,见沈致远道歉,哼了一声也就作罢了。
沈致远用正二品官袍的袖子抹一把挂在下巴上的酒液,道:“可话还得说,真要与鞑子硬拼,眼下还真不是时候,鞑子士气正盛,远没到衰落之时,付出数十乃至上百万条人命,就算吴争愿意,手下也没那么多人啊,就算手下有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钱粮啊。”
“可眼见着清军在西北、西南战局发展顺利,再等下去,怕是鞑子势力会越来越稳固,到时,就算付出百万人的牺牲,也难撼动敌人了。”
沈致远嘿嘿怪笑道:“你真以为西南、西北被清军平了?”
“战报不是这么说的嘛?清廷都下旨犒赏了,岂能有假?”
“假是不会假,夸大也在所难免……当兵的嘛,谁不是提着脑袋换点赏银花?”沈致远呵呵道,“钱兄想必听过,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之语。你想,清廷连区区江南都平不了,任由吴争从绍兴一府之地,壮大到几乎可以与清廷分庭抗礼的地步,西南能轻易平定?那永历朝也真该自己把自己撞死算了。”
“你是说,西南、西北还远未到定局的时候?”
“当然。”沈致远呵呵笑道,“你瞧着,咱们轻闲不了很久,快则三月,慢由半年,清廷还得赔着笑脸,将你我请出山带兵。”
“当真?”
“真……比真得还真。”
“别学吴争说话。”
沈致远正容道:“当真!你的枪骑营我不知道,但我的火枪营我清楚,不打仗时,岳乐带着出不了事,可真要打仗了,就凭他岳乐……嘿嘿,他得哭。”
“你……交待下去了?”
“呸!这也须交待?你当我这大半年是白混的?”沈致远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样,“你瞧瞧……我好歹也是大清摄政王的女婿,新军都铳……啧啧,这府上有一样好东西吗?告诉你,若不是朝廷赏了金二十斤,白银百斤,我都得上你府上吃去……对了,反正你也不是喜欢女色之人,把你那八个美人送我吧?”
“你不也有八个吗?再说,你那满族女人肯让你胡来吗?”
“咦——说啥呢?咱说过,得回去娶咱家吴小妹来着,得守身如玉!”
“呸……就你,我还真不信。”
“不信算了……反正你那八个美人归我了。”
“你要……做啥?”
沈致远嘿嘿一笑,“换钱呗……这可是朝鲜进贡的美人……啧啧,只要放出话去,一个卖上二、三百两,保管一抢而空。”
钱翘恭嫌弃地往后退了步,眼神充满了鄙夷,打小所受的教育,让你真得无法容忍面前这个不要脸的。
“送你行……银子得分我一半。”钱翘恭一本正经地说道。
“啧……你不有银子嘛?”
“嘿……你要银子收买人心,我就不用?”
“成,那就你分二成。”
“不,至少得五成。”
“三成。”
“四成……再说,我自己去卖。”钱翘恭严肃地说道,完全忘记了他的家教。
“行,小钱……啧啧,你学坏了,竟会讨价还价了。”沈致远无奈地摇头道。
边是黄驼子悠悠道:“二位大人,将那坛子赏给卑职吧,再喝下去就……没了。”
……。
睿亲王府。
多尔衮的脸色已经很差。
不是因为生气,而是身子骨确实不行了。
大热的天,身上竟披着一块毛皮,还觉得有些冷。
东莪蹲在她阿玛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着参汤服侍着。
多尔衮半靠在榻上,目光看着对面不远处的沈致远。
他心里不仅有些感慨,岁月催人老,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南面已经有了个吴争,面前还有个这小子,看来自己确实是“老”了,才三十八岁的多尔衮竟有了这等想法,确实非常怪异。
多尔衮有些生气,不为别的,只为沈致远不跪,这小子不是没跪过,可总是回避着不肯跪。
跪,其实不难,只是种态度。
不跪,却不易,因为,该死!
“为何不跪?”多尔衮冷冷道,他的声音或许是因为身子骨的原因,听起来阴恻恻的,让人感觉非常的难受。
多尔衮身边的东莪急了,不停地冲她的夫君施眼色。
然而沈致远拱手,嘿嘿笑道:“敢问岳丈大人,您是要一个视您为父的子婿,还是要一个对您唯唯喏喏的奴才,跪,对致远不难,可岳丈大人想必也知道,人,若是跪多了,就不可阻挡地会成为奴才,小婿想成为岳丈大人的家人,而不是奴才。”
多尔衮目光聚集成一丝细线,如有实质,东莪已经惶惶不安,可沈致远依旧带着他那一丝独有的痞笑,迎视着多尔衮的目光。
“不怕本王以大不敬之罪杀了你?”多尔衮不怒自威地恐吓道。
“岳丈大人不会……小婿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会让岳丈大人杀了小婿。”
“本王不仅是你小子的岳丈,更是大清朝的皇父摄政王!你以为,本王会以一己之私,宽恕你、放纵你?你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南蛮子,不过是个南朝派来的奸细,仅凭此点,就有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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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不知死活的东西
沈致远笑容未减丝毫,“先不说小婿是不是真是义兴朝派来的奸细,就算是,岳丈大人真以为杀了小婿有用?在小婿看来,就算一起杀了钱翘恭,对岳丈大人而言,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那以岳丈大人之英明,何须杀小婿?”
“这话何意?”
“汉人遍布大清朝各府各县,满人以区区百万之众牧万万汉人,杀得尽吗?就算杀尽了,谁来供养满族?小婿确实是个岳丈大人口中的寻常南蛮子,可小婿无辜被杀,虽说不会断绝了天下想降清汉人之心,可说没影响,怕也不尽然。再则,小婿终究与南面吴争是发小,虽说降了清,可情意还在,活着也就罢了,若真遭横死,想来吴争定不会就此罢休,真要再起刀兵,怕会打乱了朝廷对西南、西北用兵的部署,所以……何苦来哉?”
多尔衮悠悠道:“你小子是在拿吴争威胁本王?”
“不,不,小婿怎敢威胁岳丈大人?小婿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放肆!”多尔衮厉声喝道,然而这一声吼,让他急剧地喘息起来。
东莪赶忙起身为阿玛抚背顺气,一边拿眼睛瞪了沈致远一眼。
沈致远急步上前,轻轻推开东莪,主动替多尔衮抚背顺气,“岳丈大人万勿生气……与其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少的南蛮子,不如留下小婿性命,为岳丈大人效力。”
多尔衮急喘慢慢平息,却没有去阻止沈致远为自己抚背,“本王麾下猛将、谋士如云,何须用上你小子?”
沈致远嘿嘿道:“说句不中听的,岳丈大人麾下确实猛将、谋士如云,可哪个能象小婿这样忠心耿耿?”
“哈……。”多尔衮冷笑道,“也不怕老天降下雷,生劈了你!你若忠心耿耿,就去杀了钱翘恭或是率兵与吴争正面一战……那样或许本王会信你忠心!”
沈致远正色道:“钢刀归钢刀,兄弟归兄弟……小婿若真为了搏取岳丈大人的信任,可手刃自己的朋友、兄弟,怕是岳丈大人反而会疑心小婿品性。”
“花言巧语……无非是推诿之言。”
“致远绝非搬弄唇舌……岳丈大人或许不知,此漠北之战,英亲王不惜以嫡女延揽小婿,他可是岳丈大人的亲兄弟。”
“放肆!”这次多尔衮没有大喝,只是语气平稳地斥责。
沈致远低头后退一步,恭声道:“小婿失言……请岳丈大人恕罪。”
多尔衮紧盯着沈致远,冷哼道:“若非有这一出,本王能容你活到现在?”
边上东莪惊呼道:“阿玛……!”
沈致远心中一惊,看来阿济格身边一定有多尔衮的眼线。
多尔衮转过脸,换上一张笑脸道:“莪儿先出去,阿玛有话与这小子讲。”
“阿玛?”
“放心。”多尔衮温和地道:“阿玛真要杀他,岂会明言……去吧,他一会就出来。”
东莪依依不舍地朝沈致远望了望,然后低头行礼退了出去。
沉默了许久。
多尔衮终于开口道:“我确实有杀你之心……不是为了你有奸细嫌疑,而是,你令我很,担心。”
沈致远依然沉默。
多尔衮有些惊讶,带着一丝戏谑,道:“你真不怕?本王可是在朝议时,执意要诛杀你与钱翘恭。”
沈致远抬眼看着多尔衮道:“可小婿依旧活得好好的……那么,只能说明岳丈大人意不在杀小婿和钱翘恭。”
“唔……。”多尔衮眼神变得复杂,看着沈致远道,“你小子是个难以驾驭之人……如同一把双刃剑,可伤人,也会伤己。”
沈致远突然长揖,大声道:“谢岳丈大人谬赞!”
多尔衮一愣,差点被沈致远举动背过气去,好一会,拍着睡榻骂道:“你以为本王在夸你?不知死活的东西!”
沈致远嘿嘿讪笑着。
多尔衮愕了半晌,长吐一口气道:“你小子走运……不用多,若是再早上二、三年,本王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可惜……本王如今的身子骨……哎,有句话你说的没错,本王如今看起来大权在握,朝中官员无不想奉承本王,以求本王庇护……可若本王真有个不测,那就是树倒猢狲散,怕是个个落井下石,去讨好小皇帝了。”
“是。”沈致远轻声应道。
多尔衮又一愕,“你真以为本王说得是实话?小子……你也太小看本王了!”
沈致远正色道:“非岳丈大人不英明,也非岳丈大人驭人无术……人心便是如此,岳丈大人在,自然一言九鼎,可若有不测……树倒猢狲散算是……轻的了。”
多尔衮目光再次锋利起来,不过这次,不是对着沈致远。
“那你说说,可有好的策略?”多尔衮随口问道。
“没有。”沈致远回答地迅速。
“这么说……你是不看好本王了?”
“小婿能说实话吗?”
“你小子也有这不敢说的时候?”多尔衮呵呵一声道,“讲……此处就你我二人,本王恕你妄言之罪。”
“小婿以为,岳丈大人眼下已经立于危墙之下,大难临头了。”
“你……!”
“说好的……恕我妄言之罪。”
“好,好……你继续讲。”
“其实用不着岳丈大人真有什么不测,朝中那些文武,心中早就有了谱。人嘛,图得就是个希望,相较于皇帝,岳丈大人……老了、病了,时日无多。”
“放肆!”多尔衮喝出这第三句放肆,可心里的震惊已经表露了脸上,他听得懂,也早已想明白,可面前这个少年,却一语点破了自己的困境,让多尔衮震惊。
然而沈致远却毫不留情地直言道:“没有人能抗衡生老病死,哪怕是岳丈大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就算是老皇帝有开国之威仪,可一旦让人觉得病重、老朽,也会纷纷转投新主,这是人之天性……岳丈大人,小婿狂妄,但真心进言,该想想……身后事了。”
多尔衮瞪眼震愕。
很久,很久……很久,二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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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托孤?
“那依你之见,本王当如何应对……安排身后事?”多尔衮悠悠道,声音充满了悲怆、无奈和那种不甘心的惆怅,如同一头垂死的雄狮,看着面前的猎物,反而要求助于它。
“造反,怕是没机会了。英亲王回京,彻底断了岳丈大人造反成功的可能。无论是京营,还是汉八旗,恐怕都不会追随一个……咳,小婿并无不敬之意。”
“继续讲。”
“小婿和钱翘恭的火器营易手,就更没了可能。”沈致远平静地道,“眼下可做的,只有让世子顺利承嗣……但保全岳丈大人麾下三旗怕是不能,能保全正蓝旗算是不错了。当然……若能岳丈大人说服英亲王,或许有一线希望。”
“不可能。”
“为何?”
多尔衮叹息,看了眼沈致远,道:“原本这事不能与你讲……也罢,当年太祖驾崩之时,已选本王承继大统,以二兄代善为辅政。不想,太祖驾崩后,代善竟与诸贝勒合谋,立皇太极为帝,怕太祖遗旨泄***本王皇额娘自尽。大势已成,额娘无奈之下,以她的死为本王兄弟换来了生路……皇太极登基后,倒也没亏待本王兄弟,可惜他死得早……算了,本王没必要与你说这些,本王只是想说,无法说服阿济格。”
沈致远诧异道:“英亲王是岳丈大人的胞兄,按理,亲额娘死于诸贝勒之手,英亲王应该同仇敌忾,襄助岳丈大人才是。”
多尔衮摇摇头道:“阿济格素有野心,却有勇无谋,他此次返京,逼本王助他封叔亲王,被本王拒绝,自然记恨在心……他延揽你,无非是觊觎本王摄政之权,除非本王将摄政王相让,否则他不会襄助本王。”
“可若是英亲王与皇帝联合,那……岳丈大人怕是败局已定,再无还手之能。”
“不会,阿济格不会臣服于福临!”多尔衮摇摇头道,“除非本王已露败象,否则,他只会旁观,等待在局势明朗之时,奇货可居!”
说到这,多尔衮看着沈致远的眼睛道:“那你呢……你对自己和莪儿如何安排?”
沈致远苦笑道:“能有什么安排,只能静待那日到来……或许,郑亲王能看在钱翘恭的面子上,放我一条生路。”
多尔衮看着沈致远好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连声咳嗽起来。
沈致远只好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好一会,多尔衮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沈致远连笑边说道:“小子,你真把本王当成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了?就算本王身子骨确实不行了,本王若想拼命,怕是谁也拦不住!”
沈致远一脸惊愕道:“岳丈大人已经有了安排?”
多尔衮看了沈致远许久,道:“你不必管……本王问你,若有一日本王要用你和钱翘恭,你能确保钱翘恭听你的吗?”
“当然。”沈致远答道。
“那就行……回去吧,莫让莪儿担心。”多尔衮慢慢靠回睡榻。
沈致远一愣,“那……。”
“好好对莪儿,别的……等本王命令就是。”多尔衮已经闭上了眼睛。
沈致远眉毛一挑,随后收敛,躬身行礼,慢慢退出。
……。
三日后,以范永斗等为代表的晋商,向清廷捐献白银三百二十七万两。
以此换得清廷授于晋商对山西煤,辽东、朝鲜铁和江南商会贸易的专营权。
七月初,多尔衮与阿济格,双方达成妥协。
阿济格得到新编一营火器军的预算,由此换来阿济格对多尔衮吸纳火枪营、枪骑营的掌控。
也就是说,多尔衮力摒众议,正式掌控了原本沈致远、钱翘恭所练的火枪营、枪骑营。
同时,多尔衮以自己的财力,不顾朝廷的阻挠、反对,开始扩编二营,二营编制人数总计到达了一万二千人,几乎翻了一倍。
而沈致远、钱翘恭开始在宫城上任,以其官职、爵位,游走于亭台楼阁之间,整日呼朋唤友、走马章台,大有一代纨绔之风。
……。
杭州府,虎朴书院以北,雨县与仁和县的交界处。
车水马龙、人头拥簇。
原本就是国内外商人眼中香饽饽的江南织造府,如今经过改制之后,更成了天下商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这不仅仅是因为江南最具影响力的三个女子,经常在此出现。
更因为这里有,可以称霸于天下服装界的时装,可以执天下服装之牛耳。
说来也怪,“汉袍”在江南各府卖得不温不火,可它一旦运到北方,便是一衣难求。
或许是它的风格和适应性,更能为满族女子所接受吧。
江南二百至三百两一件丝罗刺绣汉袍,到了北边,竟卖到八、九百两,依旧是供不应求。
此时的物价,较至吴争收复杭州府时,已经是不可同日而语。
仅以粳米为例,吴争收复杭州府时,虽是战乱之际,一石上好的粳米,也就一两三钱至一两五钱银子,当然,粮价一战之时,也曾到过一石三两左右,可那不具代表性。
眼下,一石上好粳米已经要二两七、八钱,相当于上涨了一倍。
可工资水平,涨得更多,想那时,百姓在富户家帮工,也就八文到十文一天,一个月也不超过三百文,按当时一两白银兑换四百文计算,也就七钱左右的银子。就连那时的沥海卫,也只是每月拿二两银子,已经在天下军队中首屈一指了。
可现在,因新城的修建和无数工坊的兴起,江南各府,可谓人力难求,百姓只要肯干,一日三十文,几乎是最低行情了。
也就是说,连最普通的百姓,一月也能挣上二两多银子。
粳米上涨一倍,工资上涨三倍有余,购买力自然是增强了。
但北方的物价变化却不大,差不多还是一两三、四钱银子购买一石粮食。
所以,江南与北面,同样一两银子,以此时最中肯的粮价而言,购买力要少四成左右,也就是说,北面银子更值钱。
然而,江南二百至三百两一件丝罗刺绣汉袍,到了北边,竟卖到八、九百两,依旧是供不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