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二章 美梦,绚丽而短暂
吴争跳下的那一瞬间,“嗖”地一声,一枝箭矢几乎是擦着吴争的头顶飞过。
“嗒”地一声,牢牢地钉在了酒馆的墙上,扎进去半尺深。
岳小林、鲁进财反应很快,一把将吴争身子拖入酒馆内,大呼道:“有刺客……!”
这下外面的民众再次慌乱起来,不过这次慌乱不是打架,而是四下寻找着刺客,可黑灯瞎火的,又怎么可能找到?
鲁进财一把掀起桌子,挡在酒馆门前。
吴争蹩眉对二人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得想法出去调兵,你们两谁去?”
鲁进财苦着脸道:“可如今出不去呀!”
吴争四圈打量了一下,突然发现刘仁不在,问道:“刘元呢?”
与郑一刀一起的四个人中,有一人答道:“刘元刚才和郑一斤、许老二在外面的,从刘元喊了一声之后,就没见过了。”
吴争想了想道:“他们三个在外面,那就喊他们往北门桥方向,找禁军求援。”
于是,在岳小林、鲁进财二人的遮护下,吴争直起身对外边喊道:“刘元、郑一斤、许老二,你们三人可在外面?”
还真别说,吴争这一声呼喊,让三个声音同时响起,“学生(小的)在呢,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吴争大声问道:“你们三人谁离北门桥方向近?”
“王爷,小的许老二,小的离北门桥很近。”
“你能过得去吗?”
“小的背后没多少人,应该能过去。”
吴争听了松了口气,于是大喊道:“这样,你举个火把,往北门桥,替本王传令,让那个……叫啥来着?”
吴争扭头问岳小林、鲁进财。
鲁进财一愣,摇摇头。
岳小林眨巴着眼想了想道:“那领头百户好象姓袁。”
吴争立马记起,“许老二,你去见那禁军百户袁成礼,就说本王令他立即带兵前来,疏导民众,不得有误!你办成此事,本王记你一功,事后必有赏赐!”
“得令!”许老二欣喜地应道,只是手里没有现成火把,他从身边乱民手中抢过一根木棍,然后将身上破衫脱下,往上绕了几圈,点着了,举起来屁颠屁颠地,朝北门桥跑去。
敢情,听说有赏赐,连身上这件衣裳都舍得点了。
一里多地,跑一趟就能立功,这天大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嘿嘿……许老二感觉时来运转了。
他身后无数的目光盯着他,这里面透着最多的一种情绪,那就是羡慕。
黑夜之中,举着火把的许老二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许老二还是很听话的,他严格按照吴争的吩咐,跑出一里地时,就使劲大喊道:“对面官差大人,小的奉会稽郡王之命,前来见袁成礼袁大人……。”
然而,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变发生。
“嗡”地一声,密集的箭矢向着许老二迎面而来。
顷刻之间,许老二身上插满了箭矢,如同一枝刺猬般。
因为天黑,许老二甚至根本没有察觉到箭矢向自己飞来,所以,他死时,脸上的笑意还在。
尸体被箭矢的惯性带退了几步,倒下时,却因为箭矢穿透了他的身体,箭杆支撑着他的尸体,没有倒在地上,而是成一个角度斜躺,仰面向天,仿佛在质问老天为什么一般。
他手中的火把掉落地上,本就捆扎不紧密的破衣衫散开,瞬间燃烧之后,慢慢熄灭,如同许老二的这场美梦,绚烂而短暂。
……。
剧变发生之时,吴争正拿着鲁进财拔下的那枝箭在看。
这是一枝弩箭。
吴争的眉头越聚越紧,弩箭,那可是管制物品。
坊间最多是弓箭,箭杆长、且有羽尾,可弩箭不同,箭竿短,没有羽尾。
这是军队独有的武器。
但吴争还是猜想着,此时战争还在持续,刺客也能从战场得到。
可身边岳小林突然道嘶声道:“王爷,禁军有变,他们射杀了许老二!”
吴争大惊,刚抬头,外面的民众也开始惊叫起来。
一里地,民众是看不清许老二被射杀的,但许老二仰面倒下,手中火把掉落熄灭,这是能看到的。
相对于民众,岳小林更快猜倒是被禁军射杀。
奇怪的是,外面的人群却不象之前那般混乱。
无数人的目光,看向酒馆,那里有着这条街上最亮的火把,还有他们心中的希望。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是个阴谋,酒馆里面的是个骗子,我们不能相信他,许老二被杀了,你们还不清醒吗……随我冲上去,杀了这狗贼,替许老二报仇……呃。”
一把利刃从他的背后捅进,从他的胸前透出,然后一闪而没。
喊话的人突然死了,死得死死的。
黑暗之中,竟没有人看到凶手。
血液喷涌而出,尸体栽倒,周边民众惊叫着后退,如此拥挤的情况下,生生给地上尸体留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看来人体的塑造性确实强大,能将身体挤压到一个不可想象的程度。
这让通往酒馆方向的人群密度变小了。
就在民众的注意力吸引在地上尸体上时,一个人影迅速向酒馆靠拢。
岳小林、鲁进财一见,赶紧持刀堵上。
那人却在门前躬身道:“属下参见王爷。”
吴争惊愕了一下,愠怒道:“你是谁?”
那人扫了岳小林、鲁进财一眼。
吴争沉声道:“说。”
“是。属下长林卫丙组二十七号。”
吴争一怔,对岳小林、鲁进财道:“让他进来。”
……。
“属下长林卫丙组二十七号。”
这句话让吴争心里一震,他是知道应天府已经有长林卫分支,但吴争并不知道,长林卫会出现在这群乱民之中。
“所杀之人,是属下一直监控的目标,属下奉命查探民乱真实原因,并不知道王爷会微服前来,故一直藏匿民众之中。”
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只要是自己人就行。
“王爷,请允准属下释放号筒。”
号筒,其实就是信号筒,长林卫有七种信号筒,用以传递简单的消息。
吴争是知道的。
“准。”
第九百七十三章 可知道,你们是去做什么吗?
一溜绚丽的光亮,骤然从细长的圆筒中射出。
划着圈地向天空翻滚而去,在这黑夜里显得尤为夺目。
这是求救号筒,按长林卫铁律,看见者必须立时向信号发出之地聚拢。
所以,这号筒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擅发,平常长林卫也不配备这种求救号筒,只有在一定职位以上,才有配备。
因为信号发出,一旦人员向该处汇聚,就有暴露的风险。
也就是需要请吴争同意施放的原因。
但吴争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无非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他知道应天府里的长林卫规模不大,最多不过三、四百人,大都集中在皇城及周边,能赶到时,怕也晚了。
吴争急问道:“在外面还有没有自己人?”
“有。”
吴争松了口气,“多少人?”
“一人,丙组三十九号。”
他x的,吴争暗骂了一句,“还有别的方法与外面联络上吗?”
“原本能,但现在不能。”
吴争终于爆出粗口,“草!”
“不过属下这些天探查得知,这些乱民之中,也有明社之人,且为数不少,只是属下不能暴露,也无权指使他们……如果王爷下令,想来他们必会奉令行事,其实在王爷亮明身份时,他们已经自发地在约束民众。”
吴争有些汗颜,还以为是自己的名头足以震慑乱民呢,原来是有人在暗中帮自己。
吴争诧异道:“你是说,乱民之中有明社中人?不对啊,明社不是只吸纳读书人吗?”
“自年前开始,明社已经不限制是否是读书人,但凡江南各府户籍之人,只须交纳每年二两的例银,便可入社,许多普通百姓由此成为明社中人。”
吴争惊愕,他无端地恼怒起来,夏完淳,你他x的就这么对我阴奉阳违?
控制人数、宁缺勿滥。这是之前吴争与夏完淳碰面时,提醒过他的。
不是不信夏完淳有异心,而是在吴争心里,一直就对这种组织抱有警惕之心,他不想在培植出一个莫家之后,还培植出另外一个庞然大物。
“没有用,就算他们能奉王爷令,可手无寸铁,根本挡不住对面禁军。”鲁进财插嘴道。
而就在这时,外面人群里有人大呼起来,“官兵过来了!”
吴争急忙探头看去,一里多外,无数的火把亮起,不知有多少人,在向这边逼近。
这支禁军肯定出现问题了,此时吴争几乎已经能肯定。
吴争无法肯定的是,禁军问题是出在哪个层级。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王爷,快走吧!”长林卫那人急道。
吴争摇摇头道:“怕是出不去了。”
“虽说出不去,但可以往后退。”
吴争愣了愣,依旧摇摇头道:“就算退到街那头,区区一里多路,又有何用,禁军一个冲锋,结果还是一样。”
长林卫那人见吴争拒绝,转脸对鲁进财、岳小林道:“想来二位是王爷随扈,如今情形危急,还望二位将王爷带离此地,就算能多拖一会也是好的。”
说完又转向吴争躬身道:“还请王爷离开前,向外面明社中人下令,听从属下指挥。”
“屁指挥!”吴争懊恼道,“这样的狭窄街道上,挤满了人,怎么指挥?”
长林卫那人坚持道:“虽然不知道能顶多久,但多拖一会,就多一份希望。况且就算禁军真要大开杀戒,也须一个个杀,等杀光整街之人,也能拖住他们不少时间,能为王爷争取撑到援兵到来。”
吴争皱眉想了想道:“可人群中,难保没有混杂他们的人。”
“确实有,还不少。”那长林卫微笑起来,“可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这些人除了随人潮涌动之外,怕已经做不了别的了。或许在背后策划此局之人,也没有料到今夜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吧?也好,正好让他们一起为王爷效死吧。”
吴争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有些震撼,这样密集的人群,一旦遭遇射杀,那绝对是无差别的屠杀,也就是说,再好的身手也没用。
吴争凝目注视着他,问道:“你叫什么?”
“属下长林卫,丙组二十七号。”
吴争轻叹一声,点点头道:“本王记下了……去吧。”
说完,吴争突然拨开鲁进财的身子,拉着那人现身酒馆门口,大喊道:“在场所有明社成员,本王令你们,即刻起听从此人指挥。”
这话一出,有过短暂的混乱。
但很快,无数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遵命!”
随后,那长林卫又从胸口摸出一支号筒,大喊道:“听我命令,号筒烟花所指方向,就是进攻方向,没有别的命令,今夜,唯死报效王爷而已!”
“是。”
“喏。”
“遵命。”
……声音真的很杂乱,但很真实,证明这些声音的主人,是明社中人,也证明他们此时还是个活人。
一道灿烂的光,骤然亮起,以目光能及的速度,带着渐渐熄灭的尾巴,向着远处火把的方向飞去。
“呯”地炸开,是一朵绚烂的礼花,照亮了对面那些狰狞的脸,然后骤然熄灭。
“冲!”那长林卫指着烟花炸开的方向,大声喊道。
人群开始慢慢向东北方向涌动,慢慢变快,那长林卫在汇入人潮中时,向吴争说道:“请王爷往后退,一定坚持到增援到来。”
说完,人影一闪而没。
吴争默默地看着,人潮涌动地,也越来越快。
经过酒馆门口的民众,他们是渴望与吴争说句话的,因为他们觉得,总算能为王爷做件事了,既然能为王爷做事,那就是自己人了,是自己人,就有了说说话的资格。
可人潮的涌动,让他们无法驻足向吴争行个礼,道声安,他们能做的,就是笑、微笑。
无数张微笑的人脸,在吴争面前掠过,开始还能看得清,到后来,已经看不清了。
我的父老乡亲,可知道,你们是去做什么吗?
吴争有些汗颜,是的,真的很愧疚。
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与他们一起去赴死。
而是自己在来北门桥之前,还在恶意地认为,这些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猛地仰头,逼回眼中欲滴落的泪,“走!”
第九百七十四章 绝不放过一个
向着人潮的方向背驰,吴争突然发现,与郑一斤一起的三个人没有跟上。
霍然回头,吴争对着那三个背影大喝道:“回来,随我走。”
那三人中有一个人回头大声道:“许老二死了,我们要去找刘元和郑一斤……王爷好走,别忘记我们几个!”
他居然还在笑。
吴争大骂道:“白痴!”
“蠢货!”鲁进财闷声骂道,但脚步没有放缓。
“想来头被驴踢了。”岳小林已经哽咽。
或许,此时只有恶毒的咒骂,才能平复心中即将迸发的滚烫的血液。
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阻止不了转身。
……。
当戚家兄弟拿到内阁行文,率部向北门桥方向挺进时。
天色已经暗下。
莫执念、马士英与钱肃乐、黄道周,四人已经脸色惨变。
他们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就算微服私访,可天色已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传来,这本就是一种不详的预兆。
于是,黄道周再次进宫,向监国朱媺娖请调禁军。
四人率一千禁军骑兵,急赶向北门桥。
当那道号筒的光芒亮起时,已经有无数的人,在向北门桥聚集。
应天府,半城沸腾了。
……。
柔仪殿中。
朱媺娖愤怒地指着趴伏在地上的郑三叱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三的身子战栗着,他泣声道:“老奴确实不知情,殿下若不信……可彻查!”
“你不知情?夜枭掌握在你手中,你说你不知情?”朱媺娖急喘了口气道,“当年你指使死士暗杀他,若非是本宫求情,怕此时早已化为白骨,如今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你记着,这次若真是你所为,不用说他了,本宫先不饶你!”
“老奴发誓……老奴若指使人暗杀王爷,不,若老奴与此事有一丁点关联,不用殿下动手,老奴自己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朱媺娖这才收敛起怒意,她觉得不对劲,可想不出哪不对劲。
“本宫暂且信你一次,还不带人去找他?”朱媺娖又急了起来,“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诛尽你九族!”
太监有九族,那真得挖他十八代祖宗了。
一个矜持的女人,让她喊出这样的话来,确实是急了。
郑三连滚带爬地冲出殿外。
朱媺娖喘了几口气,依旧坐立不安,她大声嚷道:“来人,本宫要亲自前往北门桥!”
……。
春和殿中。
“陛下,乱了。”
“什么乱了?”
“据说是……会稽郡王微服前往北门桥,怕是被乱民围了。”
“哦!”朱慈烺原本平静的脸,变化起来,脸上似笑非笑,“他也会被乱民包围?朕还以为,这帮子贱民会对他一个个感恩颂德呢呵呵……咦,不对啊,北门桥不是派了禁军吗?”
“是派了禁军,不过听起来,此事不象有假,首辅和太傅还为此进宫,向监国殿下请调了一千禁军骑兵,前往北门桥了,此刻连长公主也亲自去了。”
朱慈烺惊愕起来,那还真有可能出事了。
“你,快去探查,之后速来禀报朕。”
“奴婢这就去。”
朱慈烺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回急速地走动着,双手不停地搓着。
有些激动,不,应该有些躁动。
这是危,还是机呢?
打心里,朱慈烺是盼着吴争有不测的,毕竟吴争的声望、战功太高,对自己是种无形的压制。
吴争若死,那义兴朝的所有官员,怕只能拜伏在自己脚下了,连同大将军府麾下,还有那八府富有的土地。
想到这,朱慈烺有些燥热起来。
可,这时机不对,清军还在大胜关盘踞,江北的战事也得吴争指挥。
最关键的,还是那二千多万两的亏空,没法填补。
不成,吴争此时还不能死!
可再反过来一想,如果能得到南边八府之地,那还愁没银子还吗?
这么一想,朱慈烺又心思活泛起来,或许这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问题是,这消息是真是假,那群已经被包围的乱民,有这样大的能耐?
杀一个郡王、朝廷大将军?
朱慈烺觉得这事不简单,他走向殿门,盼着消息快些传来。
……。
这一夜,确实是吴争从未有过的倒霉之夜。
以前再困难时,吴争至少也有军队在身边。
可现在,除了岳小林、鲁进财,身边再无别人。
一脚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吴争心里的懊恼无以复加。
京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的龌龊之地。
荒凉的烂泥地,加上这数千乱民在此生活了十来天,难走也就罢了,这种腌臜的腥臭味,着实令人作呕。
“王爷,叛军追上来了!”鲁进财急呼道。
吴争回头一看,身后隐隐有光亮显现。
既然追兵过来了,那满街的数千百姓……怕是已经遭难了。
吴争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愤怒。
追杀自己,没有什么可多说的,成王败寇,各安天命。
可一支军队,无论以什么样的理由,对数千民众动武屠杀,这都是不可饶恕的。
若今日有幸逃脱,当诛杀今日每一个参与之人,无论是谁,绝不放过一个。吴争恨恨地在心中发誓道。
岳小林急道:“不成,虽说驻北门桥禁军没有骑兵,可再这么跑下去,等没有力气,迟早会被追上。”
鲁进财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两断后,让王爷先逃?”
吴争听了,心头一跳,他不想再让人殿后了,“让我想想……按这方向一直跑,应该是清凉门,清凉门如今的驻军应该是夏完淳的建阳卫,想来应该不会与叛军有关联。也就是说,到了清凉门就会安全了。”
鲁进财急道:“那就直奔清凉门与守军会合。”
“估计叛军也是这么想的。”吴争摇摇头道,“还有,距离清凉门至少有数十里,我们三人能一口气跑数十里?”
“那怎么办?”
吴争想了想道:“前面不远西北方向,应该是清凉山,虽说山不高,范围也不大,但现在是夜里,随便找个山洞或者树林躲起来,没有个几千人,叛军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咱们。”
“那就按王爷的意思!”
于是,吴争三人转向西北。
第九百七十五章 一念之差
这一夜,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夜。
就在吴争莫名其妙,遭遇禁军追杀之时,江北宝应城也在同时,遭受了清军大规模的夜袭。
不对,正确地讲,清军原本该是进驻。
因为吴争在离开泰州时,下的命令“池二憨部收复兴化、蒋全义部收复槐楼镇、鲁之域部收复江都”。
用意还是想将宝应这座县城,做为与北面清军的缓冲之地。
但吴争没有预料到多尔衮已经亲临淮安府,更不知道,多尔衮已经调徐州驻军南下。
所以,清军的侦察,是宝应没有明军,那就是进驻了。
蒋全义,这人的性子,向来过于疯狂,有着战功不占,让他心痒痒。
在收复槐楼镇之后,他就擅自留下了几百人驻守,自己带了二千人北上。
此时的宝应城,早已没有清军驻守,蒋全义兵不血刃,几乎是传檄而定,轻易收复了宝应城。
双方只是一天短短的时间差,所以,清军也不知道宝应已经失守,而蒋全义也不知道,会有敌人大军攻城。
黑夜之中,一场恶战暴发。
开始时,以蒋全义的心性,自然是打算坚守的,可打了半个时辰,他渐渐地回过味来,这来犯之敌,人数不对啊。
北城力抗上千敌人攻城,可东、西两城的守军来报,也遭受攻击,显然这伙敌人来得古怪。
经过象蒋全义这样上千里逃命的人,几乎都会有种危险到来的敏锐感。
也这个时候,蒋全义果断地下达了撤退令,在击退了一次清军攻城后,蒋全义率部撤退。
所谓船小好调头,蒋全义部人数不多,一声令下就出了南门,向槐楼镇撤退。
好在清军到的只是三千前锋,真要人数上万,恐怕蒋全义想撤都不可能。
但就算蒋全义反应快,也折损了二、三百人,因为需要留下兵力断后。
在撤退途中,蒋全义做了一件正确的事,那就是派人急递消息给兴化的池二憨、江都的鲁之域,请二人派兵增援泰州。
他的这一举动,为数日后的泰州会战,打下了基础。
……。
亥时初。
春和宫。
朱慈烺终于等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
这消息让他喜忧参半,不,准确地说,是忧远大于喜。
喜的是,吴争确实身处危境,虽说还没有确认被害,但他身边仅两个护卫,面对数百禁军的追杀,恐怕凶多吉少。
时间已经过去近两个时辰,就算派去了援兵,怕是已经赶不及救援了。
也就是说,吴争怕是死定了。
吴争一死,他的军事、正治遗产,只能落入自己手中,江南二十几府之地,还没有第二个人能与自己的声望和所附的大义相提并论。
这确实该是喜事。
可忧得是,图谋谋杀吴争竟会是禁军?
这着实令朱慈烺惊愕,为何是禁军?不是说是乱民要害吴争吗?
朱慈烺感觉到有一个阴谋,在罩向自己。
这绝对不是好事!
禁军的指挥权是皇帝的,就算如今长公主监国,那也只有暂领调度,也就是说,监国可以调动禁军,但禁军的忠诚对象还是皇帝。
没有皇帝的旨意,怎么可能去杀害当朝郡王、大将军呢?
朱慈烺一阵惊悚,是谁?是谁在让朕背黑锅?
长公主?
不可能!
皇妹心系吴争,这是公开的秘密。
怎么会下令去害吴争性命?
再说就算是她下令,禁军也不会听从啊,至少得有人回来向朕禀报。
可还有谁有这样的能耐,能令朕的禁军听命?
朱慈烺焦躁地在殿中转圈。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怕是不得不背这黑锅了,无论吴争最后是生是死,自己都脱不了这个干系。
想到这点,朱慈烺脸色变得狰狞起来。
只有吴争死,这事才能不了了之,因为再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来统治天下。
就算吴争麾下的心腹不肯罢休,可那又如何?
只要朝中大臣一致拥戴朕,那些不肯归附朕、欲与朕为敌的,就是乱臣贼子。
没有人会去追随他们。
可如果吴争最后活下来,那问题就会更复杂难缠,朕已经下罪己诏闭关了,如果再陷入这桩暗杀、戗害功臣的丑事之中,那就是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接下去的结果,朱慈烺能够想象,最好的结果,就是大权旁落,所有权力集中在长公主和吴争手中,自己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从此在深宫中混吃等死,而最坏的结果,自己怕是将会成为大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废黜的皇帝,更恐怖的是,或许还得忍受三司会审的屈辱……吴争他能做得出来,也一定会做得出来!
不!朕不能坐以待毙!
“来人!传禁军指挥使黄大湛速来见朕!”
……。
亥时二刻。
黄道周、钱肃乐、莫执念、马士英率一千禁军骑兵赶到北门桥鱼市街。
看着满街的尸体和哀呼的伤者,可最大多数死伤者都是民众。
这显然不是乱民欲害王爷、禁军击杀的结果。
因为如果是乱民欲害王爷、禁军击杀,那么现在禁军控制了局面,王爷应该在此,至少是尸体应该在此。
黄道周四人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四人都是阅历丰富之人,这绝对不是什么乱民行刺,而很有可能是该部禁军叛乱。
这个认识,让四人莫名地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意识到,身后带来的一千骑兵,也是,禁军!
这时,一个微弱的呼声响起,“大人……大人,官兵叛乱……。”
有禁军上前,从尸体堆里拎出一个伤者。
莫执念抢上一步,拽着那人的胸口问道:“你是何人?王爷在哪?”
那人口中吐着血沫,呐呐道:“学生刘元……王爷向西逃了。”
说完,头一歪,昏死过去。
“来人!”莫执念厉声喝道,“救醒他!”
在医工施救之时,钱肃乐引着三人至一边,轻声道:“这事蹊跷,咱们得有防范才是。”
黄道周点头道:“太傅说得对,禁军已经不可信!不能引着这支骑兵前去救援王爷。”
莫执念咬牙恨声道:“那就得等戚承豪兄弟带兵前来了。”
第九百七十六章 马某岂敢开这种玩笑?
戚承豪兄弟所率三千北伐军,是步行,虽然启程早些,但毕竟快不过骑兵。
这也是黄道周他们后发先至的原因。
这时,替刘元施救的几个医工中一人上前来禀报,“禀四位大人,此人腹部被捅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才引起的晕厥。”
“多久能醒?”
“已经给他灌下了参片提神,只要以针刺痛,应该很快醒来。”
“多喂他一些参,本官要立即询问他。”
“是。”
……。
“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听完刘元的陈述,一向温仁的莫执念,吼出了这么一声。
钱肃乐、黄道周脸色铁青,他们意识到,这不是一场临时而起的叛乱,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街那边民众突然暴乱,街这边禁军围杀。
这不是普通人可以组织得了的,所有目标都指向了一个人。
莫执念激愤道:“王爷四年之中,收复二十余府,拥戴他登基,不想竟被如此阴谋戗害!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老朽已是垂暮之身,也可蹬鞍提剑,与昏君讨个公道!诸位,老朽欲传讯沥海卫,令其回师进城讨伐不义,汝等可有异议?”
莫执念确实肝胆俱裂,莫家的所有财富、他的所有心血,都投在了吴争身上,眼看着就是收获的季节,可突然面临着血本无归的境地,这让莫执念有种玉石俱焚的冲动。
如果不是他没有兵权,恐怕他早就下令攻皇城了。
黄道周忙道:“莫老切不可莽撞,如今王爷生死未卜,眼下最紧要之事,该是搜救王爷才对!”
钱肃乐也道:“首辅所言有理,如今局势艰难,外有清军,内有民乱,若仓促举师讨伐,无疑是帮了大胜关清军的忙……还是先搜救王爷,一切,待见到王爷,自有王爷决断!”
莫执念指着二人怒喝道:“板荡识诚臣!汝等此时无非是想着投靠新主吧?”
这指控就有些伤人了,钱肃乐厉声道:“老夫是王爷的岳丈!对王爷的安危,老夫绝不下于你。莫老如此指责,怕是有失公允吧?”
莫执念毫不退让,“你们不同意举兵也罢,老朽虽无兵权,可财政司麾下也有一千多税警,老朽可下令北调,亦可派人送信给陈胜、池二憨、宋安等人知晓,看他们是不是也象你们如此冷血,也象你们一般要顾全大局!”
黄道周、钱肃乐闻言大骇,他们知道这消息如果送出去,义兴朝必将不战自乱。
黄道周连忙劝道:“莫老先消消气,此事虽说可疑,但总归没有证据,还是等见着王爷……再作定夺吧?”
“还等个屁!”莫执念已经怒到爆粗口的地步,“再不举兵,难道等他派大军围剿我等吗?王爷到此时不闻生死音讯,必定是暂时有了逃避之所,或是暂时没有被叛军找到,可一旦天亮,全城封锁,那时,怕真就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无救了!”
这话确实没错,现在敌我难分之际,一旦失去先手,那就任人宰割。
钱肃乐沉吟了一会,咬牙道:“老夫同意调沥海卫入城,不过只是入城搜救王爷,而不是进攻皇城!”
黄道周一愕,看着莫执念阴冷的目光,一跺脚道:“既然你们都是这意见,老夫……同意就是了。”
可莫执念却不同意,“搜救王爷确实重要,可听刘元讲,追杀王爷的叛军最多不过千人,有戚家兄弟所率三千人足以应对叛军,沥海卫入城,就是要控制城中一切,杜绝宫中再派出新的禁军,参与追杀王爷……若此时再不控制宫中,你们谁来保证,不会有新的禁军出动?漫漫长夜,王爷安危谁来保证?”
在三人针尖对麦芒之时,边上一直不吭声的马士英突然开口道:“三位大人可否听马某一言?”
这一声问,三人没有理会。
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向马士英转一下。
确实,决定这等事,马士英还真不够资格。
在场的,一个是吴争的内掌柜,一个是当朝太傅,吴争的岳丈,还有一个是当朝首辅,马士英被贬之时,不过是嘉兴府知府,此时无官无职,不过是吴争帐下幕僚,确实轮不到马士英提建议。
可马士英却坚持道:“论治国理政,士英不如三位。可若论阴谋筹划,三位不如士英!怎么,就不能容马某说句吗?”
莫执念慢慢回头,目光阴冷地说道:“你若敢反对举兵,不如现在闭嘴!”
钱肃乐看着马士英道:“事关大局,想好了再开口!”
黄道周说道:“义兴朝这番局面,是王爷开创的,是王爷的心血,若有变故,绝非王爷心中所愿……你可要想好了!”
马士英张口结舌,他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这三人的话,都不是冲他说的?
这三人都在对着自己,说给其他二人听。
马士英苦笑道:“三位大人,马某只说一件事,王爷至此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王爷已经遇害……。”
“闭嘴!”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止道。
马士英无奈地摸摸嘴道:“若是这种情况,那如何应对?自然是举兵替王爷复仇,这想来三位大人应该都不反对吧?”
莫执念恨声道:“理当如此!”
黄道周犹豫道:“复仇是应份,可王爷膝下还无子嗣,就算复了仇,谁来继承大业?”
钱肃乐几次张口,却没有说话,最后叹了一口气,沉默下来。
马士英突然道:“恐怕二位大人还不知道吧,马某来京前,王妃和侧妃都已经有喜。”
这话一出,让钱肃乐大喜若狂,黄道周也瞪目咋舌。
钱肃乐一把拽住马士英的衣袖追问道:“马士英,此言当真?事关王爷大业传承,可开不得玩笑!”
马士英古怪一笑道,“马某岂敢开这种玩笑?二位若不信,可向莫老证实!”
钱肃乐、黄道周目光迅速瞪向莫执念。
确实,如此大事,莫执念却隐瞒着不说,让二人心中无名火起。
第九百七十七章 你从是不从?
莫执念神色微变,目光有些复杂。
但他随即语调平静道:“马士英说得没错,王妃、侧妃确实已经有了身孕,只是男是女却不得而知。”
钱肃乐、黄道周相视许久,悠悠一叹,不管是男是女,至少在婴儿诞下之前,这片基业还不会乱!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既是如此,如果王爷被害,理当举兵为王爷复仇!”
马士英点点头,“那第二种情况,自然是王爷没有被害,或许是躲藏起来,亦或者是天黑,叛军还没有发现王爷的踪迹。那么我等该如何应对?”
莫执念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马士英。
钱肃乐沉声道:“如果王爷有幸无恙,自然该由王爷决定该不该举兵讨伐!”
黄道周道:“老夫同意太傅所言。”
莫执念突然指着马士英骂道:“马士英,你包藏祸心……此时若不举兵,这会害了王爷。”
马士英面对莫执念的手指喝骂,竟点点头道:“莫老骂得对,此时不出兵,便会害了王爷。至少,为下者,不能为主公分忧,那便是一无用处!”
马士英的话,完全出乎钱肃乐三人的意料,尤其是莫执念,他惊讶起来,这马瑶草究竟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王爷其实是个心软之人,做朋友自然是心善者佳,可要成就大事,心软的,总会吃亏,受人掣肘。三位大人都是明白人,今日之祸,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不够决绝所致。”
黄道周厉声道:“马士英,你究竟想说什么?”
“士英想说的,就只有一句,王爷不忍做的事咱们来做!”马士英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王爷最后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咱们做为下者该做的事……那就是立即率兵入宫,改朝换代!”
黄道周怒道道:“如今尚无确凿证据,来指证今日之事是陛下所指使,如果莽撞举兵,以下犯上,篡权夺位,岂不陷王爷于不义?”
马士英冷笑道:“禁军追杀王爷,事实俱在,还需要什么证据?就算最后知晓真不是陛下所指使,那又如何?只要咱们咬定就是陛下指使,那就是陛下指使!天下谁人不信?谁敢不信?不信者,死!”
黄道周、钱肃乐惊愕地张大了口,他们其实都是明白人,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早就明白于心,可这一步地跨出,确实令人踌躇,甚至还有一丝遗憾。
黄道周、钱肃乐一直自认是大明忠臣,虽说已经决心追随吴争,可心底里,终究还想着这面旗,这是他们大半辈子的效忠对象啊!
他们内心期盼着能将现状维持下去,哪怕是陛下已经露出狰狞,也在希望这只是误会。
改朝换代,说的容易,可要仓促解开心底那个存在了数十年的结,依旧让人心酸。
真要走那一步吗?
相较于黄道周、钱肃乐,莫执念显然没有这种心理上的包裹,本来冲着马士英的阴沉,也开始松动,“马大人,王爷果然慧眼识人,你……很好!”
马士英平静道:“若非王爷收留,士英哪有今日,怕是早就作古,曝尸荒野了。从王爷收留之日起,士英后半生,就只有一个主公。”
莫执念向马士英伸出手来,马士英含笑上前一步,二人双手相握。
这是一种态度,也是正治同盟。
莫执念转向钱肃乐,平静地道:“话已经被马士英捅得通透了,太傅是王爷岳丈,原本老朽不该无理逼迫,可事关王爷生死和王爷大业成败,老朽就问太傅一句……你,赞同还是不赞同!”
这不是一句疑问句,而是选择句。
钱肃乐脸色数变,他明白,这是一条叉路,而他甚至没有选择。
因为他一直游离于吴争的核心层外,哪怕他是吴争的岳丈,大将军府麾下没有他的位置,他除了名声上的影响之外,并无实权。
钱肃乐终于咬牙点头,“老夫赞同!”
莫执念伸手另一只支,与钱肃乐相握,然后转向黄道周,“你从是不从?”
这才是一句疑问句。
从,还是不从?
从,是同盟。
不从,则是敌人!
黄道周有得选吗?
没有!
从他向吴争效忠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选择。
他的地位和权力,来自是吴争的支持。
不管是皇帝的容忍,还是来自朝堂中官员的支持,与吴争戚戚相关。
没有了吴争,他屁都不是!
黄道周长叹一声,突然转身向北方跪下,连磕了三个头之后起身,伸出双手,与马士英、钱肃乐另一手相握,“道周愿随诸公从龙!”
一声闷雷从天际响起,然后雷声滚滚。
然而,却无闪电相伴。
豆大的雨点,突然倾盆而落,夏天的雨啊,说下就下。
站出雨点下的四人,加起来得有二百多岁,然而在此时,如同孩童般地在雨中大笑起来。
让远处无数淋雨的禁军将士惊愕不已。
此时,清脆的蹄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北伐军新军第三营奉大将军之命调防仪凤门,途经北门桥,一概人等即刻避让!”
一行两骑并排出现在北门桥方向,却并不北上,反而朝西鱼市街而来。
禁军将士看向雨中的那四个老头,等待着黄道周的命令。
黄道周大呼道:“来者可是戚将军?”
“正是末将!”
话音声中,戚承豪兄弟已经策马近前,在四人前跃下马,拱手道:“见过四位大人,王爷可安好?”
没等黄道周回答,莫执念上前一步,低声将情况与戚承豪兄弟说了一遍,然后正容道:“从此时起,你部须遵奉我等四人的命令,且只能是三人以上同时在场,所下的命令方才有效。”
戚承豪兄弟齐躬身道:“末将遵命!”
莫执念回头对钱肃乐、黄道周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解决这支禁军骑兵。首辅大人可有异议?”
黄道周苦笑道:“没有异议!”
“那就请首辅下令,集合禁军列队。”
“好。”
莫执念转身对戚家兄弟道:“劳烦二位将军,先围了这支禁军,然后取了战马,率一千人先往西门搜索、救援王爷。”
“末将遵命!”
第九百七十八章 你算个屁?
亥时三刻。
贡院西侧一处宅院里。
“父亲大人,陛下要孩儿率军捕杀大将军,孩儿不得不应从,可心里总觉得忐忑,特意来向父亲大人讨个主意!”
刚刚奉旨意出宫的禁军指挥使黄大湛跪在他爹黄毓祺的面前。
黄毓祺垂老的满是沟壑的面容,如同枯树皮般地颤动了两下。
他目视着门外漆黑的天空,呐呐道:“广言路,行改良,正朝政。大明就不会亡!可惜啊,人心难测、天威难测!”
“父亲!”黄大湛急了,“孩儿时间不多,陛下有严旨,必须立即启程,您倒是给孩儿一个主意啊!”
黄毓祺回过头来,看着黄大湛,轻叹道:“既有君命在身,为何踌躇不决?”
黄大湛迟疑道:“可那毕竟是大将军、会稽郡王……孩儿若真是亲手杀了他,一旦大胜关北伐军回师一击,不说京城危在旦夕,恐怕我黄家得满门伏诛!”
黄毓祺悠悠道:“那既然你已经想到了后果,为何还在犹豫?”
“可这面是陛下旨意,若不遵从,我黄家依旧难逃一死。”
“这就对了嘛。”黄毓祺慢慢闭上眼睛,“痴儿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就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你也不必为难,依旨意去做就是。至于黄家存亡,全在天意,强求不得!”
“那……那儿子这就去了?!”
“去吧,去吧!”黄毓祺缓缓挥手道。
黄大湛向他爹磕了个头,转身而去。
可他却没有看到,他爹黄毓祺闭着的眼角,渗出一滴浊泪来。
“先帝啊,大明无望了!”黄毓祺慢慢从榻上撑起身子,对着北面跪下,涕泪交流泣道,“敌军尚还占据大胜关,陛下就开始铲除异己、诛杀功臣……可以想见,大将军一死,义兴朝内乱必起,北伐军之军势,岂是京军可匹敌的?而我黄家,杀当朝郡王、大将军,必在北伐军诛杀名单之首……臣有愧啊,王爷光复应天府,把臣从鞑子牢狱中救出来,可臣,竟让儿子去杀他,这是什么世道啊……臣尽心,也尽力了,先帝啊,臣来见你了。”
一条裤带甩在房梁。
抗清名臣黄毓祺,于亥时三刻,悬梁自尽,终年七十一。
……。
在此同时,大胜关前。
京军、建阳卫、沥海卫联军中军帐中。
已经吵成一团。
“陈胜,不只有你关心王爷安危,可眼下大胜关清军四万之众,一旦撤军回城,尼堪势必出关再攻应天府……你可知道后果?”夏完淳激动地大吼道。
陈胜木然、面无表情地道:“那又如何,天下兴亡关我屁事?四年前,我只是一个小小捕头,可今日我已是沥海卫二万人主帅,这一切都是王爷赏的……夏完淳,你不去,我不逼你,我要走,你也别拦我!”
说到这,陈胜转头冲廖仲平道:“我与你、太平候不一样,我欠王爷的,是时候还了。”
边上新封仪真伯王一林突然道:“陈胜,我与你一起回城,虽说我不欠吴争的,可我更不欠朱家的。”
夏完淳脸色一变,陈胜、王一林两部如果回城,那大胜关前联军的兵力就更捉襟见肘了。
“陈胜,我是吴争任命的联军主帅,你敢抗令?”夏完淳不得不搬出吴争来阻止陈胜。
陈胜冷笑道:“若王爷活着,我自然遵奉你的帅令,可如果王爷不在了,你算个屁?”
夏完淳怒道:“可眼下谁也不知吴争死活……。”
“你说得对,所以,我违令之罪,自然有王爷处置。”陈胜说完,朝王一林一甩头,出帐而去。
夏完淳厉声道:“来人,将他二人拿下!”
陈胜突然从腰间摘下一个手雷,扯着引火绳看着夏完淳道:“夏完淳,你若是想同归于尽,我不介意。若王爷真有不测,我今日此去,本就是送死,若王爷安好,你今日拦我……呵呵,你该如何向王爷解释?”
夏完淳不得不按捺下性子,软声恳求道:“好吧……我不拦你,可你带走沥海卫和王一林部,让我如何顶住清军?如果王爷安好,大胜关失守,清军倾囊东去,你又如何向王爷交待?陈胜,听我一言,京中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你率万人回城,足以荡平城中,把王一林部留下,我不拦你就是。”
陈胜看了王一林一眼,“你怎么说?”
王一林木然地挑了挑眉毛道:“我无所谓,这些士兵也非我水师老兵,留下也就留下了,带着说不定还闹事。”
陈胜转头道:“好,就按你说的。”
夏完淳对着奉令而来的亲卫挥挥手,示意退去。
陈胜和王一林慢慢退出帐外。
夏完淳大声道:“陈胜,王一林,别意气用事……活着!”
没有回答。
……。
子时初。
朱媺娖车架赶到北门桥。
看着被缴械拘禁的一千禁军将士和满地的民众尸体。
惊讶至极。
然而,不等朱媺娖下车。
一群北伐军涌上前去,将车驾和朱媺娖的百人护卫团团围住,枪口对准了这些人。
朱媺娖厉声喝道:“你们要造反吗,敢如此对待本宫?”
“就算要反了,那也是陛下和长公主逼的!”莫执念上前冷冷道。
黄道周和钱肃乐却上前,跪在车驾前。
钱肃乐道:“还请长公主息怒,臣等对长公主并无恶意,只是……在没有得到王爷下落之前,请长公主忍耐。”
朱媺娖从车中探出身子,惊讶道:“吴争还没消息?”
莫执念冷笑道:“若王爷有消息,长公主是不是该惊慌了?”
朱媺娖愠怒道:“莫执念,你道是本宫指使加害吴争?”
“禁军追杀王爷,此事就算不是长公主指使,也必与陛下、长公主有关。”
朱媺娖不再理会莫执念,她下车走到钱肃乐和黄道周面前,用她仅存的手,拉起二人。
“二位卿家,本宫知道,此事本宫难脱干系,可二位卿家应该明白,本宫绝不会加害吴争。”
黄道周、钱肃乐低头应是。
边上莫执念呛道:“此一时彼一时,但凡粘上了权力二字,连父子兄弟都难善了,何况……。”
第九百七十九章 兄弟之争
朱媺娖被怼得尖声嘶叫道:“好,好……本宫就待到吴争回来,到时再与你计较!”
“但愿如此,若王爷能安然回来,老朽愿向长公主磕头请罪。”
朱媺娖气得簌簌发抖,厉声道:“本宫暂且容忍你跋扈,只是为自证清白,绝非怕你……来人,将这无君无父之徒拿下!”
朱媺娖车驾边的随扈抽刀向莫执念逼近。
莫执念嘿嘿冷笑,人却纹丝不动。
身后的戚承杰手一挥,火枪兵持枪迅速向前反逼。
眼见剑拔弩张起来,黄道周赶紧上前挡在中间,再次跪下道:“殿下息怒……。”
朱媺娖震惊了,她是真没想到,局势会演变成这样,她原以为莫执念说“就算要反了,那也是陛下和长公主逼的”这话是心忧吴争安危,情急之言。
可如今,她已经感觉到了危机暴发的气息。
这种气息,她曾经感受过。
朱媺娖张着口,木然地看向钱肃乐二人,“首辅、太傅,你们也……附逆了吗?”
黄道周顿首不止,钱肃乐低下头道:“王爷生死未卜……虽说沥海卫入城,可也不是定要攻皇城,待王爷回来,或许会有转机……。”
朱媺娖声嘶力竭地吼道:“若他死了,你们就要谋逆了吗?”
钱肃乐沉默下来。
朱媺娖突然僵住了,“太傅是说……沥海卫已经入城?”
钱肃乐默默地点了点头。
“谁给你们的权力?”朱媺娖哀呼道,她这时几乎已经看到了天亮时的结局。
一道清泪滚落,朱媺娖泣道:“首辅、太傅,陛下是先帝所立太子,你们忍心背叛陛下吗?”
钱肃乐、黄道周浑身颤抖,皆低着头,不敢目视朱媺娖。
莫执念突然道:“君若视臣如草芥,臣必视君如寇仇!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殿下怨不得人!”
朱媺娖霍地转身,睁着泪目叱道:“君终究是君,臣终究是臣,君要臣死……!”
莫执念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但臣终究不是奴,与奴是有区别的,从古至今,君视臣为奴的,皆无好下场……王爷自嘉定城幸存,辗转南投,至今四年之间,南征北战不下数十仗,方才将区区绍兴一府拓展了义兴朝二十余府之地。此次进京,并非王爷主动要进京,而是殿下亲自前往江阴,求王爷前来为朝廷解难的。可仅半日功夫,王爷竟遭到禁军莫名追杀……敢问殿下,这事真与宫中无关吗?敢问殿下,这能取信天下人吗?敢问殿下,这样的君,何以为君?!”
朱媺娖木然转身,上了马车,向她的护卫下令道:“都安心等着,没本宫命令,不得擅动。”
……。
子时三刻。
两支禁军在清凉山一带,面对面遭遇。
从西城门返回的禁军百户袁成礼在见到对面竟是禁军指挥使黄大湛时,竟不向上官请安。
仅仅是拱手道:“见过指挥使大人,卑职奉命追捕逆犯吴争,还望大人不要阻拦!”
黄大湛脸上闪上一丝厌憎,蹩眉道:“本指挥使亦是奉旨追捕逆犯吴争,你从西门来,难道是没有追上吗?”
一个是奉命,一个是奉旨,出处有别,但目的却是一致。
袁成礼闻听,顿时放下戒备,上前在黄大湛马前躬身道:“原来指挥使也是与卑职目标相同,有指挥使相助,想必吴争就算插上翅膀也难逃追捕!”
黄大湛冷冷道:“不必啰嗦,说紧要的。”
“是。卑职从鱼市街,一路追至西门,因天黑,吴争一行又仅三人,在此地开始失去踪迹。”
“你确定吴争没往西门去?”
“卑职确定。卑职已经下令封锁西城门,还在西城留下二百人,就算吴争真去了,凭他区区三人,也无法冲出城去。所以卑职大致可以确认,吴争三人就在此处上了清凉山。”
黄大湛看了一眼清凉山方向,“这么黑的天,一旦上了山,哪都能躲藏,依本官看,不如先包围了清凉山,待天亮之后再搜山也不迟。”
袁成礼反对道:“黄大人,清凉山高仅三、四十丈,方圆不足十里,原本卑职数百人,确实难以夜间搜山,可如今大人率兵前来,合并起来,想必是足够了……想来大人也须尽快向陛下复命,立下奇功……不如,立即搜山吧?”
黄大湛沉默了半晌,沉声道:“也可。”
袁成礼躬身一礼告了个罪,去安排其部,准备合并搜山。
黄大湛身后,黄大淳、黄大洪兄弟惊问道:“大哥,今夜咱们追捕的竟是会稽郡王吗?”
黄大淳、黄大洪职位比兄长低,而黄大湛也因两个弟弟平常都对吴争非常崇拜,就刻意隐瞒了实情,无非是不想橫生枝节。
可袁成礼一上来,就点明了今日目标,黄大湛阻拦不及。
此时听两个弟弟询问,黄大湛叹了口气道:“旨意如此……不得不为!”
黄大淳急道:“不成!王爷为国争战,立下赫赫战功,陛下却要用此卑劣手段,戗害国之柱石,此为乱命,不可听从!”
“放肆!”黄大湛低喝道,“若非你是我二弟,仅凭此话,我就可斩杀你!快去整军,即刻上山。”
说完,黄大湛拨转马头。
黄大淳、黄大洪震惊之余,互视一眼,齐齐跃下马,跪在黄大湛面前,“大哥,今日之事万万不可行……就算先不说王爷是国之柱石不可轻毁,就说咱家,王爷手下北伐军就在大胜关,一旦得知王爷被害,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兵临城下……大哥,到时诛杀凶手,我黄家首当其冲,那就是灭门之灾啊,望大哥三思!”
黄大湛怒极,他哪不知道这些,可让他如何办?
怒不可遏之余,拎起手中马鞭,狠狠地抽向黄大淳,黄大淳性子也烈,昂着头,硬是不避,任由黄大湛抽打。
边上老三黄大洪起身扑向黄大湛,大哭道:“大哥,二哥言之有理啊,要不,我快马回去问问爹,听爹的意思如何,再作定夺?”
第九百八十章 禁军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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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湛用力甩脱黄大洪,顿着足道:“你当我来之前,没问过父亲?父亲就说了一句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说,我怎么选?”
黄大洪惊愕了,他转头看向二哥黄大淳,“二哥,既然爹也这么说,那咱们就听大哥的吧?”
黄大淳梗着脖子道:“我只听对的,也只追随对的。追杀王爷,肯定是错了!若今夜大哥是令我前往大胜关与鞑子厮杀,我二话不说,可要加害王爷……大哥先杀了我吧!”
黄大湛怒火中烧,他“呛啷”拔马对着黄大淳道:“我给你一条路走,要不回家去,要不听令上山,若再阻挠……别怪为兄手中刀,不认你这个兄弟。”
老三黄大洪合身扑上,一把抱住黄大湛的手臂,生怕黄大湛一时失控伤了黄大淳。
黄大淳突然起身,拱手沉声道:“实话对大哥说吧,我一年前就入了明社,明社中人,忠于国家,而非天子一人……今日大哥奉旨要害王爷,于国于民有害无益,恕做弟弟的不能遵从,我欲带己部,先一步上山救援王爷,之后若不幸与大哥遇上,恕我不能顾及手足之情!”
长兄如父!不但不遵旨意,也不听父亲训诫,还要与自己对阵沙场?
黄大湛愤怒到了极点,“我杀了你这无君无父的畜生!”
边说边拎刀架在黄大淳的脖颈,就待施力一剌,杀了黄大淳。
边上黄大洪更是惊愕到了极点,“二哥,咱们不是说好一起进明社的吗,你怎么可以不知会一声,自己先入了呢?”
这话,没让黄大淳有反应,却让黄大湛张口结舌。
他的手颤抖地厉害,他看看二弟又看看三弟,脸上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温情。
这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禀指挥使,卑职已经安排妥当,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将士即可上山……咦,大人这是为了何事?”
黄大湛闻声身子一震,立即收刀归鞘,转身答道:“家中两弟没有上过战场,因天黑惧战,本官正在训诫于他……。”
袁成礼上前来,狐疑地打量了黄大淳二人一眼,点点头道:“那就请大人下令吧!”
黄大湛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对黄大淳喝道:“为兄的言尽于此,还不快率己部上山?”
黄大淳愣了愣,随即起身,向黄大湛躬身一礼,拔腿而去。
“等等。”
黄大淳惊愕回头。
黄大湛瞪了他一眼,转向三弟黄大洪,喝道:“你也一起去,盯着他,若他敢消极怠战,当场格杀!”
黄大洪愣在了当场,还是黄大淳见机快,上前一把拽着黄大洪走了。
袁成礼拱手道:“都说黄家一门忠烈,指挥使如此忠于王事,执法之严,卑职叹服……既然令弟已经上山,那卑职也随同一起上山了,也好有个照应。”
不想黄大湛却阻拦道:“袁百户,本官二弟仅是个百户,三弟更只是个试百户,难得有如此机会建功,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先行一刻……算是本官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袁成礼哑然,他想了想笑道:“既然是指挥使大人开口,卑职怎敢反对,再说日后还得大人多多提携……想来也不差这一刻钟,那就按大人的意思办。”
……。
清凉山,原名石头山,位处要冲,为明皇宫的天然西侧屏障。
“虎踞龙蟠”中的虎踞就指得是清凉山。
丑时初的驻马坡上,数百人影正在山坡上蠕动。
“二哥,咱真的要抓捕当朝郡王吗?郡王若被杀,怕是应天府就保不住了,清军定会趁我朝内乱反击……可大哥说得也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大哥说爹也是这意思,咱听从就是了……不过二哥放心,我就算再傻,也不会对二哥不利,若二哥真要去帮郡王,我……我最多当没看见就是了。”
一边低着头、喘着气往山上爬,一边喋喋不休地嘟哝着的黄大洪,迟迟没有听到他二哥的回答,不禁扭头向身边的二哥黄大淳看去。
这一看,让黄大洪手足无措起来,月光之下,黄大淳满脸皆是泪。
“二哥,你这是怎么啦?大哥说得不过是气话,他让我来,只是想让我看着你,让你别做傻事……绝不会真要对你不利,咱是亲兄弟……。”
泪如泉涌的黄大淳终于停了脚步,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怆然道:“大哥哪是要你来看着我,更不是真让你对我不利,他是让我们去救王爷。”
黄大洪惊愕道:“那……那大哥怎么办?还有山下还有数千禁军,我们不过数百人,怎么可能救得了郡王?不对……不对,若是救了郡王,大哥怎么向陛下交差……咱黄家、咱爹……。”
黄大洪越想越恐惧,这不是简单地站队,而是真的生死抉择。
“不成……二哥,咱回去,咱谁都不帮总成了吧?陛下那,最多就治咱办事不力……若是郡王逃出生天,咱也不曾加害,总不能逼死黄家……。”
黄大淳叹息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从大哥领旨的那一刻,黄家的拿去就注定了。”
“不!我得回去,爹还在家里呢!”黄大洪突然转身往回跑。
黄大淳从背后一把拎住黄大洪的脖颈,厉声道:“你回去只会害了大哥!你可知道,大哥最后让你与我同行,为得就是保你一命!”
黄大洪震惊道:“大哥明明是让我看住你……。”
“那是说给袁成礼听的!”黄大淳将弟弟一把按在地上,沉声道,“听着,其实大哥心里也跟你我一样,明镜似的,陛下动用禁军殊死一搏,看起来决绝,似乎是必胜,可陛下却忘记了,京城之中,象你我这样敬重王爷的人何其多,京军就不说了,禁军之中,怕也难保有无数明社中人,先不说你我兄弟,真要是与王爷当面对峙,一声令下之后,谁能保证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大哥之所以最后改变主意,就是知道你我都有入明社之心,这让他警醒到,追杀王爷是何等愚蠢之事。”
第九百八十一章 吴争在哪?
黄大洪惊悚道:“那大哥明知如此,也明白旨意是乱命,为何不与咱们一起上山……袁成礼不过区区几百人,杀了他便是,只要保住郡王安全,咱一家就是大功臣……还怕陛下责难不成?”
黄大淳定定地看着他的弟弟,摇摇头道:“黄家忠义之家,有两个逆子也就罢了,岂能出满门逆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怕父亲真是这么想的。”
黄大洪听着他二哥的话,象是傻了一般。
黄大淳拍拍他的脸,“快跟上去,大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一会要是被他们追上,那就白费了大哥一番苦心。”
黄大洪无意识地起身,向上爬去。
向着弟弟的背影,黄大淳无声地叹息,一行热泪划落。
他没有和弟弟明说,其实他已经猜到,大哥是不会归降王爷了,至少不会有着归降,那么,接下去的结局,就不言而喻了。
无论今夜之事成与不成,仅率军追杀当朝郡王、大将军的罪名,就算皇帝也无法保全黄家,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当作一枚弃子,皇帝将所有罪责推到黄大湛等人身上。
大哥最后决定不阻拦自己,甚至将三弟也交托到自己手里,并非为了王爷,而是想保全黄家一丝香火。
想到这,黄大淳拼命地向山上冲去,他要立功,只有立下救驾大功,才能请王爷特赦,保住大哥性命。
……。
吴争死了吗?
没有!
吴争在哪?
就在清凉山上。
不过不是在驻马坡,而是在山东侧的崇正书院附近。
崇正书院,建于嘉靖年间,时任督学御史耿定向在清凉山东坡建崇正书院,讲学课徒,学生还不少。
不过吴争没有入崇正书院,因为这个时候,行踪保密是安全的最大保障。
虽说夜阑人静,可多一个人知道行踪,那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吴争是真没想到,一个统帅近十万人的大将军,会被数百人追得如此狼狈。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半个晚上,从清凉山西侧,转回东侧,越过两道山梁,已经让吴争三人累得精疲力竭。
三人此时就仰躺在崇正书院一里外的竹林子里,喘大气。
“王爷,咱们不能耽搁了,早些下山,混出城去,与沥海卫会合,再与这帮狗贼算帐!”鲁进财恨恨道,“那么多百姓……还有那……该死的,我竟忘了他们叫什么。”
鲁进财的语声哽咽起来。
岳小林叹息道:“我就记着一个读书人叫刘元,还有一个大汉叫郑一斤……!”
“还有一个叫许老二,就是无辜死在禁军弩箭下的……别的那几个,我也记不得了。”吴争悠悠道,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忘记也好……那满街数千百姓,不知道能活下几个。但我们能为他们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凶手和背后指使者拎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对,一个都不放过!”鲁进财反身坐起,“可王爷,这事显然是陛下指使,禁军除了陛下、长公主,谁能指使禁军杀您?”
吴争沉默着。
岳小林道:“这下可麻烦了,若真是陛下或是长公主指使,那……那一个不放过,岂不是要造反?”
鲁进财闷声道:“怎么,你小子怕了?”
“我怕个鸟?”岳小林没好气地怼道,“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我岳小林绝不含糊!”
吴争突然开口道:“未必是陛下,更不会是长公主。”
岳小林诧异道:“王爷为何如此肯定不是陛下和长公主,追杀王爷的明明是禁军?”
吴争摇摇头道:“禁军目标太明显,就算他们真得了手,将我杀了,陛下以何来掩盖今日丑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何况,别的人还好说,沥海卫陈胜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真要是我有不测,他必定率军回攻应天府,城中还有多少兵力可阻挡沥海卫的拼死一击,这不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吗……陛下不会蠢到如此不管不顾的地步。”
鲁进财诧异道:“那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加害王爷您啊?”
吴争摇摇头道:“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下山之后,将这群宵小一个一个拎出来,一锅端了,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别胡思乱想了,睡一会。”
“王爷,此地还是险境,为何不赶快下山?”
“下山作什么?”吴争转了个身,躺了下去,“此时下山,说不定山下正等着我们呢……与其让他们逮个正着,不如让他们一个个都跳出来,省得日后麻烦……睡吧,这大半夜的,就是少了件盖的。”
岳小林默不作声地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吴争身上,“王爷先歇息吧,我来值守。”
吴争没有拒绝,还真心大,合眼睡去了。
鲁进财轻声道:“你守东边,我守西边,让王爷好好睡一会。”
……。
寅时初。
北门桥,人声鼎沸。
数千个火把,“嗞嗞”地燃烧着,将整个黑夜照亮。
此时桥东面传来一阵喧嚣,无数的人影向这边集结。
戚承杰急匆匆上前来,向莫执念等人禀报道:“莫老,东面来了一群人,硬要向这边闯,与我军发生对峙。看打扮是百姓,可他们个个手中持有刀剑,不象是普通民众……该如何处置?”
黄道周生硬地道:“驱逐了事,再不就捉拿,若不肯就范,全部拿下,待天亮时再一一甄别。”
戚承杰见莫执念不反对,于是拱手而去。
可此时马士英突然用手指捅了捅莫执念,向莫执念施了个眼色。
莫执念先是一愣,而后醒悟过来,忙开口喊道:“戚将军……老朽与你同去。”
转身对黄道周、钱肃乐道:“老朽去询问一番,或许能问出些什么来也不一定。”
马士英突然开口道:“我也去,或许能助莫老一臂之力。”
莫执念倒也不阻拦,在黄道周、钱肃乐诧异地目光中,与马士英随戚承杰而去。
长林卫的组建,是以莫家各地店铺的老人儿为骨干。
莫执念是知道它的存在的,只是没有吴争允许,无法参与其中罢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 引蛇出洞还是画蛇添足?
马士英被免去了嘉兴知府差事之后,一直跟着吴争,吴争平日里处置各种长林卫的密报,也没有刻意去回避马士英,最主要的是,吴争有意在特色一个能代理长林卫主事的人选,以取代莫亦清。
一则答应过莫亦清,二则毕竟是女子嘛,不适合做这行当,一年两年不打紧,可日子长了,潜移默化,会改变一个饶心性,三则吴争不希望莫家的势力变得更加不可控制。
所以,马士英也是知情人。
莫执念一开始是没有领会过来,毕竟他没有看到当时冲而起的号筒烟花。
可马士英却不同,这是他的最大长处。
经马士英一提醒,莫执念立马就会意过来。
果然,一到现场,几个领头的人中,有几个还是莫执念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老家人。
两厢交换了一下情报之后,莫执念下令,让长林卫这些人发动周边民众,开出高额悬赏,从北门桥向西搜索。
可马士英反对,他道:“莫老,戚承豪已率一千人马西去多时,按理,只要王爷没有发生不忍言之事,以戚承豪所部,控制局势足矣。眼下最要紧的不在此,而是……控制应府。”
莫执念微微蹩眉道:“区区数百人,如何控制应府,不如等陈胜的沥海卫到来再吧。”
“不,莫老……士英所的控制,并非控城,而是控人。不是控民众,而是控制……朝臣。”马士英诡异地微笑道。
莫执念闻言一挑眉毛道:“你的意思是……控制朝臣,以备沥海卫攻皇城?”
“没错。这事由沥海卫大军来做,不合适,士英方才还在为难呢,如今长林卫来了……正合适!不必惊动太多人,只要将六部、五寺、九卿主官控制起来,便事半功倍了。此时城中一片混乱,宫中禁军大部调出,京卫大部在大胜关外,这数百人足以应对各府府卫……就算日后追究起来,也可推是乱民闹事,反正长林卫的存在,没几个人知晓。莫老以为如何?”
莫执念微笑起来,他点点头道:“如此,就按你得办!”
回去的路上,莫执念意味深长地对马士英道:“王爷果然慧眼识人,马大人确实高明。”
马士英陪笑道:“莫老谬赞,莫老和莫家为王爷大业呕心沥血,更是功不可没!”
莫执念笑意更浓,“如此来,往后老朽与马大人,还得多亲近亲近……马大人可不要嫌老朽烦人哟?”
“莫老这是哪里话,能得莫老垂青,士英三生有幸啊……哪敢有烦人之想?”
两个加起来一百多的老头子,相视会意地笑了起来。
“依马大人猜测,今夜王爷可否逢凶化吉?”
马士英神秘一笑道:“其实莫老心中早有结论……不是吗?”
莫执念哈哈一声,点点马士英道:“看来马大人还是与老朽不甚亲近啊?”
马士英忙拱手道:“既然莫老执意相询……那士英就随便?”
“。”莫执念随口道,就象被问,吃了吗?莫执念答,吃了。
马士英下意识地压低声道:“王爷是何等人物?能仅带两个护卫微服出巡?他会预料不到应府内的险情?如果王爷真是那样莽撞之人,又怎能走到今?这本是一件古怪之事,若是在杭州府倒也罢了,可在应府,着实蹊跷。莫老以为如何?”
“继续。”
“可之前我等盘问过王府护卫,王爷是自己离开的,并无异象或有人邀约、逼迫,那么只能明,王爷应该是有计划的。”
莫执念带着一丝惊讶,看了看马士英,“你的意思是,是王爷故意为之?”
马士英谦逊地陪笑道:“这只是士英私下猜测,不敢确定,莫老故妄听之便是。”
“还请继续。”莫执念拱手道,神情严肃。
马士英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道:“如果将这事理解为王爷有意为之,那么就解释得通了。”
“可王爷目的为何?”
“引蛇出洞!”马士英微微有些得色,“应府民乱背后之事,虽起因是陛下挪用民众存银,但银号的出现,却是显得非常突兀。银号背后究竟是谁……以士英雄看来,肯定不会是陛下,若是陛下,那这事就有些画蛇添足的意思,虽陛下能为……嘿嘿,与王爷相比确实逊了不少,可还不到这种糊涂的地步,所以,银号背后肯定不是陛下。
王爷自然也能想到这点,可王爷没有时间来慢慢处置应府这烂事,江北战事正酣,王爷还得回杭州,处置大将军府琐事,不可能长久留在京城慢慢查。于是,王爷就想出这么一招引蛇出洞的法子来,以自己为饵,诱使银号背后之人出现做出反应。因为王爷一入京执掌军政大权,银号背后之人恐怕是坐立不安了,就算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也得往里跳,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不如拼死一搏,不定还能拼个鱼死网破呢。”
莫执念神情怪异地问道:“这么来,咱们是错怪陛下了?”
马士英呵呵一声,“身为谋臣,眼中不看对错,只看利弊。什么事有利于王爷,那就去做,什么事对王爷有害,便尽早阻断……莫老以为然否?”
“有道理。”莫执念点头道。
“所以,这事是不是陛下指使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禁军在追杀王爷。”马士英古怪地笑了起来,“上给了咱们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捏紧了,岂不遭雷劈?就算不是陛下指使,只要一亮,这事,就是陛下指使!”
莫执念长长吸了口气,“照你这么,那王爷应该是安全的?”
这话问得马士英脸色凝重起来,“按理,王爷应该是安全的,可今夜之事有了不少变数……譬如禁军突然反乱,恐怕绝不在王爷预料之中,因为之前也了,王爷是不认为陛下是背后指使者,那王爷绝不会想到禁军会反……如今怕是只能盼王爷事前的应变之策,能坚持到亮,只要亮,沥海卫、戚家兄弟所部就可对西城合围,到时无论是哪个妖孽作祟,都将粉身碎骨!”
第九百八十三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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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念慢慢吐出刚吸进去的气,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此时离天亮不过一个多时辰了,只要撑过去,那便是王爷大展宏图之时!”
马士英颌首道:“所以士英建议由长林卫控制朝臣,如此,只要沥海卫今夜攻入宫中,再没有人可以阻拦王爷!”
莫执念撸着胡须道:“马大人如此能为,日后该替王爷分更大的忧才是。”
马士英拱手道:“还须仰仗莫老多多美言。”
“请!”
“请!”
短短地一番话,二人达成了一个临时同盟。
而这个同盟,不仅影响了眼下整个局势走向,更对日后产生了巨大的变数。
这是眼下他们谁也无法估算到的。
……。
那边黄道周等人和监国殿下朱媺娖,没有等来吴争的任何消息,
却等来陈胜的沥海卫。
从仪凤门入城,至皇城,北门桥是当时必经之地。
如果不是莫执念上前与陈胜说明了“四人团”的决议,陈胜怕是不会理会任何人,直接率军向皇城了。
“陈胜见过长公主殿下。”陈胜在朱媺娖车驾前拱手行礼道。
朱媺娖慢慢掀开帘子,面无表情地道:“你,连臣也不自称了吗?”
陈胜抬头看向朱媺娖,“殿下恕罪,殿下应该知道陈胜此来之意,既然终将刀兵相见,那就不必虚伪掩饰了……但陈胜发誓,绝无加害殿下之意,不为别的,就为陈胜信殿下不会加害王爷!”
朱媺娖突然暴发起来,“你既然信本宫不会加害吴争,为何擅自带兵入京?”
“陈胜信殿下不会加害王爷,但不信陛下不会加害。”陈胜双目直视,毫不示弱地反怼道。
朱媺娖颓然,她就象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陛下为此要加害吴……江北战事未了,大胜关敌军尚在,城中民乱未平,陛下怎么可能加害吴争?”
陈胜沉默半晌,坚定地说道:“天下之大,或许有无数人能害王爷。但,应天府中,能害王爷的除了殿下就是陛下。陈胜愚钝,生平不善思虑筹谋,唯有提三尺剑,亲自入宫,向陛下求证。”
车内再无声息。
陈胜再一拱手,退了开去。
“四位大人,已是寅时二刻,陈胜决定带兵入宫,不知四位大人,可愿同行?”
黄道周急道:“陈将军,且再等待片刻,或许王爷就会回来。”
钱肃乐几次张口,又叹息着咽了回去。
陈胜道:“再等下去毫无意义,追杀王爷,这不是一般人能为的,既然找不到王爷,那就入宫,以陛下为人质,让凶徒投鼠忌器,岂不更有效果?”
莫执念很干脆,一甩袖子,道:“行伍之人,果然干练。陈胜说得极是,早就应该入宫见见天子了,走!”
马士英朝陈胜一拱手道:“陈将军带来多少人马?”
“沥海卫一万人。”
马士英点点头道:“加上戚将军二千人,足够了……那就启程吧!”
黄道周见事不可扭转,向车驾走去,“请殿下……回宫吧。”
这时,朱媺娖大喊道:“陈胜,你过来!”
陈胜闻听眉头一皱,不过没有拒绝,上前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真要攻城?”
“是。”
“有破城把握?”
“以沥海卫装备之火器,若皇城内足够守卫,或许可支撑三天,可如今皇城禁军皆被调出,最多不过二、三千人,就算皇城坚固……最多一个时辰,必破!”
“破城之后,你要如何?”
“请陛下释疑。”
“若陛下不承认呢。”
陈胜稍稍一顿,道:“陛下若不承认,就以陛下为质,天亮之后由朝廷诏告天下,以使凶徒投鼠忌器。”
“若吴争此时已经死了,你要弑君吗?”
“若王爷安好,陛下自然是由王爷处置,可若王爷不幸,那不仅是陛下,此城、这天下,无数人都得为王爷陪葬……殿下想必知道,王爷麾下宋安、池二憨等人正在江北为国征战,若王爷今日不幸被害的消息传出……或许不用陈胜弑君,会有更多人代劳!”
车驾内一阵沉默。
“殿下若无别的吩咐,陈胜告退。”
“陈胜,你可知一旦攻皇城,便有无数人死于这场兵乱……他们原本不该死,或者应该死在大胜关前!”
“王爷更不该死,可就是有人要害王爷!”
“……好吧,本宫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一个晚上,心力交瘁,朱媺娖声音显得柔弱而无力,“本宫是监国,可助你叫开城门,你部也可避免伤亡……但你须答应不杀一个无辜之人。”
陈胜一愣,“殿下仁慈……陈胜应下了!”
“还有,不可伤及陛下性命。”
“这……。”
朱媺娖尖声道:“至少在没有得到吴争确实身亡的消息之前,你必须发誓,不伤陛下性命!”
陈胜一咬牙道:“陈胜遵命!”
说是一万二千之众,可最后连那一千禁军“俘虏”也裹挟了去。
不为别的,就为朱媺娖、黄道周等人在场,就为吴争在义兴朝军队中的不败神话。
想来也是,非穷凶极恶之徒,又怎会与吴争为敌?
……。
春和殿中。
朱慈烺是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从向黄大湛口谕率军杀吴争之时起,朱慈烺已经想得很通透了。
他或许不善于让百姓富裕起来,可他对权力倾轧,那是打小耳闻目染。
再加上四年的“修练”,怕是吴争也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世间之事,许多时候靠得不是阴谋诡计,而靠得是,实力!
以奇合,逞一时。
以正合,得百世。
朱慈烺其实判断是正确的,一旦禁军参与了追杀吴争,那么接下来一系列地变数,就会变得不可控,会直指自己。
朱慈烺甚至可以相信,吴争不会想借此逼宫。
但朱慈烺绝对不信,吴争麾下那么多的将领、谋士,不会借此来一出皇袍加身的戏码。
许多时候,为上者也并非随心所欲,而是随波逐流。
所以,朱慈烺也只能随波逐流,将这场追杀进行到底。
既然不得不背锅,那不妨背得更名正言顺一些。
第九百八十四章 阴谋之下,最惨的是无辜
现在旨意下了,宫城中的禁军也为之一空,这让朱慈烺无由地感到一丝恐惧。www.s.com
居上位者的恐惧!
淑妃阿乐就跪在他的不远处,已经多时。
做为朱慈烺唯一一个有着名份的女人,她知道自己的劝说对朱慈烺无用,可她依旧在不停地进谏。
阿乐是个已经定型的民间女子,她的心性除了随遇而安,就是有恩报恩,吴争是她的义兄,保全自家人,是她的执念,更何况是义兄没有过错的时候,她更不能眼看着义兄遇害。
愚蠢的女人哪,当她无意间偷听到,朱慈烺向黄大湛口谕追杀吴争之时。
她应该三缄其口来自保才对,不是吗?
可她没有,两年过去,她还保留着民间少女的那丝纯朴,她希望夫君和义兄都能活着,都能好好活着。www.s.com
少了哪一个,她都心痛。
“求陛下收回成命……义兄他在外为国争战,入京也是为了替陛下分忧……陛下何苦加害?”
朱慈烺很烦,非常烦这个女人,或许曾经也喜欢过,但从吴争认下她为义妹之时,再无喜欢,取而代之的是厌恶,无比的厌恶!
“朕就想问问你。”朱慈烺走到阿乐的面前,阴沉地问道,“如果今日朕与吴争必有一人死,你会选择哪个?”
阿乐痛哭出声,“妾定然是选陛下活着,因为陛下就是妾的天啊。www.s.com”
朱慈烺有些惊讶,他阴沉的脸慢慢缓和起来,“既然如此,你何必再来阻拦朕?你放心,就算吴争死了,你依旧是淑妃……朕,不会亏待你!”
阿乐泣道:“陛下也说了,如果今日陛下与吴争必有一人死……可今日原不必如此啊,陛下和义兄都能好好活着,陛下就算对义兄做了什么,妾去求义兄不要怨恨陛下就是,义兄定会答应的……。”
“求?为何求他?”朱慈烺暴怒起来,“朕是天子,为何要去求一个臣子……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朕就算今日杀他,那也是他逼的……嚣张跋扈、无君无父,便是他取死之道!朕命令你,不得再为他求情!”
“可是陛下……。”愚蠢的女人,她终究不明白,皇帝的女人,不是民间的妻子。
“你还替他求情?!”暴怒地朱慈烺终于动手了,或许此时他的心里真没有要杀死陈忠乐的意思,他只是在愤怒。
为什么每个人都站在吴争身边,朝臣、官员、民众,就连自己的亲妹妹,甚至连自己的女人。
所以,他愤怒。
同时,他也在恐惧,戗害功臣,历朝历代,再昏馈的皇帝,内心也都明白自己在自毁根基,可依旧杀了,因为功臣确实很少有人听话,听皇帝的话。
朱慈烺必须恐惧,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成,未必一帆风顺,败,则是绝路。
有选择吗?
没有。
臣子投降,还能做臣子。
皇帝投降,能做什么?
朱慈烺远端地在怨恨吴争,为何要让朕登基?
既然你有如此治国的能为,为何当初要让朕登基?
给了朕一个美好的梦境,却又在短暂的时间里把朕叫醒,这比不让朕登基更恶毒!
你想以此来证明你的伟岸,你比朕更适合当皇帝?
那朕就杀了你!
把你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是一种发,泄,朱慈烺在疯狂地发,泄。
第九百八十五章 藏身处被发现
吴争此时是真睡着了。
他总是无由地去相信身边人,譬如岳小林、鲁进财。
正象他说过,如果不信任何人,那活在这世上,就太累了。
很多时候,信任一个人,就是一场豪赌,赌得是命。
寅时三刻。
天已经微微亮起。
西面的岳小林首先发现了漫山遍野围上来的禁军。
“王爷,叛军从西面上来了。”
鲁进财随即跑来道:“王爷,东边也有叛军上来。”
“有多少人?”
“西面能看见的就不下四、五百人。”
“东面更多,不下千人。”
被叫醒的吴争,睁着腥松的睡眼,苦笑起来。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他依旧坚信,这场追杀不应该是朱慈烺的手笔,因为这对朱慈烺没有任何好处。
而除了朱慈烺,唯一可能调动得了禁军的只有朱媺娖,且能调动的绝不会多。
吴争不愿意、甚至下意识地在排除朱媺娖的嫌疑。
因为在吴争心里,曾经那双干净的眼眸,挥之不去。
没有道理,真的没有道理。
利大者疑,这个无往不利的推理方式,今夜是完全失效了。
一切的变故,就象是大海那边一只蝴蝶轻轻地扇了下翅膀而引发。
吴争能睡得着的原因,是他推算着这支叛军人数不会很多,可能仅仅是因为某些自己还不知道的小冲突、小恩怨。
所以,吴争认为,只要挨到天亮,闻讯而来的京卫、禁军和自己的随扈足以平定此乱。
但现在,东、西两面合围,如此规模的人数,彻底否定了吴争的判断。
这不是一场小规模的突发事故,而是一场有组织的追杀行动!
那么,能做出这般举动的,就只有朱慈烺、朱媺娖二人了。
吴争不愿相信,却只能相信!
然而吴争清楚,此时一切都晚了,就算随扈及时起来,面对如此规模的禁军,怕也无法救出自己三人。
吴争慢慢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苦笑着摇摇头,原以为从此进入热兵器时代,自己腰间的佩剑,仅仅是王服的装饰,想不到,如此精致的饰品,今日要用来,杀人。
“怕吗?”看着岳小林、鲁进财,吴争微笑着问道。
岳小林、鲁进财不是傻子,东西合围,那便是死路。
“不怕。”鲁进财“呛啷”抽出佩刀,大声应道,“就是不甘心,原本想着追随王爷征战南北,不想还没与鞑子打上一仗,就……。”
岳小林微怒道:“就什么……怂货,会不会说话?”
他转头对吴争躬身道:“请王爷入书院内暂避,我二人守在门外。”
吴争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必要了。今日不比昨日,昨日有数千民众,且街道狭窄,确实能拖住叛军,可今日,就算你们有三头六臂,也拖不了一时……也罢,当是场演练吧,也就一瞬间的功夫。”
三人互视着,都笑了起来。
“那就请王爷选个冲杀的方向吧。”
“那面离得近?”
“西面。”
“那就西面。”
三人并肩走出竹林。
望着已经逼近至数十步外,密密麻麻地人头。
如猛虎下山般地扑下。
吴争盯着一个百户服饰的禁军军官,扬起了手中的剑。
……。
黄大淳绝望了。
领着己部,搜了一夜的山,都没有找到吴争。
从西山搜索到东山。
身后是大哥和袁成礼不下三千的禁军,距离越来越近,已经不足二里。
这就说明,就算找到吴争,怕也来不及遮掩了,因为天色已经开始亮起,不足二里路,目光轻易能及。
黄大淳此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期盼,那就是希望吴争不在清凉山。
这样,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他依旧可以率部回归禁军,不用与大哥兵刃相见。
可被在这时,黄大淳突然发现,从山顶处冲下三个人影来。
一时之间,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但心里瞬间意识到,这该是搜寻了一夜的郡王。
当看到一柄剑正对着自己砍下来,黄大淳嘶声大呼道:“可是王爷?”
剑生生定在了黄大淳的额前。
吴争沉声问道:“你是谁?”
“卑职禁军指挥使麾下百户黄大淳。”
“来杀本王?”
“王爷误会了,卑职明社中人,绝不敢对王爷不利。”
吴争疑惑地打量着黄大淳道:“昨晚北门桥追杀本王的禁军隶属何人麾下?”
“卑职不知,只知领军百户叫袁成礼……王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卑职身后不足二里还有数千禁军,他们才是要真正追杀王爷的。”
吴争疑惑地看着黄大淳,不明白禁军怎会分成两个阵营,但如果真象他说的,后面有数千禁军上来,眼下真不是说话的时候。
于是,冲那边拎着刀,同样一头雾水的岳小林、鲁进财道:“先信了他,往山上撤。”
然而这时,山腰间,又一群禁军冒了出来,其中一人大喊道:“黄百户,可是找着逆臣吴争了?”
黄大淳急道:“王爷,那喊话的就是袁成礼,这下糟了……!”
吴争沉声道:“走!”
当先向山上爬去,岳小林、鲁进财紧随在后。
黄大淳连忙下令道:“跟随王爷,撤!”
……。
那边袁成礼也愣了,他突然回身朝后面的黄大湛怒道:“黄大人,令弟竟附逆随吴争往山上去了!”
黄大湛冷冷道:“袁大人不会看错吧?”
“怎会看错?”袁成礼嘶吼道,“黄家敢抗旨附乱……!”
“放肆!”黄大湛喝斥道,“先不说你有没有看错,就说是真,那也只是黄大淳一人附逆,与黄家无干。袁百户尽可杀上去,连同黄大淳一并杀了!”
袁成礼本还待争论,可看见黄大湛脸色阴沉,且黄大湛所部一个个凶猛地瞪着自己,心中一颤,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黄大湛的兵力远超自己三倍,这要是真将黄大湛逼急了,临阵反戈,那自己可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于是迅速改变语气,陪笑道:“指挥使说得是,或许是卑职真看错了,以黄家对陛下的忠诚,又岂会搞旨附逆……那咱继续冲上山去?”
第九百八十六章 两面受敌
黄大湛也慢慢缓和了脸色,没好气地道:“黄家对陛下忠诚,无须你来评判,袁百户不妨仔细看着,若黄大淳真附逆,看本指挥使如何擒杀黄大淳!”
“是,是!”
黄大湛将刀指向山顶,“奉陛下口谕,捉拿叛逆,若遇到反抗,杀无赦!”
无数人嗷嗷叫着向山顶冲去。
袁成礼狐疑地看了黄大湛,也指挥己部向山上冲去。
吴争等人先一步到达山顶。
黄大淳随即下令,以弓弩阻止山下禁军。
然而此时,黄大淳部禁军有了异常,他们不少人疑惑地看着黄大淳和吴争,眼中的不信任和疑惑越来越浓。
他们不知道为何黄大淳会违背指挥使的命令,还要与指挥使为敌。
但黄大淳、黄大洪兄弟也有自己的心腹。
于是,两个阵营突然开始分裂开来,默默地对峙着,火拼一触即发。
问题很严重,东西两面皆是敌人,这要是发生火拼,那就是玉石俱焚。
黄大淳厉声喝道:“山下禁军奉得是伪旨,他们欲加害王爷,是叛逆!”
疑惑的禁军又将目光转向吴争。
吴争道:“本王昨日刚刚入京,在北门桥突然遭遇袁成礼部禁军追杀,原因不知,但若说陛下下旨要杀本王,本王是不信的……眼下情势危急,若发生不测,便是玉石俱焚,就算你们现在脱离黄百户指挥,下山之后,恐怕也说不清了,该如何,本王不勉强,你们自行决定。”
“您真是会稽郡王?”一个士兵疑惑地开口问道。
“当然!金印在此。”吴争从胸口掏出郡王金印,擎在手中。
“我等愿为王爷效死!”
大多数禁军士兵单膝跪了下去,留下数十个士兵左看右顾,慢慢地有人也跪了下去。
还有几个士兵突然转身,冲下山去。
“嗡”地一声,被如蝗的箭矢倒射回来,变成了刺猬。
于是,跪着的禁军不再需要命令,纷纷涌在山边,向下射箭。
毕竟占了居高临下的便宜,四、五百人的齐射,压制了一边爬山一边仰射的山下禁军。
……。
此时,吴争总算有了与黄大淳说话的机会。
“黄百户身为禁军,怎么就来助本王了?”
“卑职年前入的明社,信奉为国而战,忠于国家,而非天子一人。王爷为国征战,缔造了义兴朝,如今陛下竟要戗害王爷,卑职自然不能遵从乱命。”
“你说是追杀本王,真是陛下旨意?”吴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依旧被这话惊到了,朱慈烺是疯了吗?
若在平日,吴争也能理解,可眼下是什么时候?
黄大淳答道:“家兄是禁军指挥使黄大湛,今日夜间,被陛下召进宫,面授机宜,断不会有假!”
吴争沉默下来,深深看了黄大淳一眼,“你可知道,本王此时处境非常危险,况且令兄就在山下,你真要为本王与亲兄长对阵吗?”
“卑职心中,唯国家为重,请王爷不必疑心!”
“好,本王记住你了。那就战吧!”
“卑职有一事恳求王爷。”
“讲。”
“若今日有幸生还,请王爷赦免家兄和黄家。”
“可!”
这时,鲁进财急急跑来,“王爷,东面之敌,已经逼近百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
“草。”吴争低骂一声,“黄百户,分出百人,由本王指挥。”
“是。”
吴争带着百人转向东面山坡。
此时,天色有些亮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吴争对身边鲁进财、岳小林道:“一会待敌靠近至三十步,射完三轮箭矢,我们各带一队,趁敌人立足未稳,先来场反击,打掉敌人的气焰。”
“是。”
“记住,往下冲百步,立即撤回,不可贪功!”
“是。”
……。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吴争扬手就要挥下之时,突然发现三十步外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自己的新军,吴争赶紧大喝道:“停!”
登山嘛,都是低着头,很少有人仰头爬山的。
加上天色未全亮,从上望下,根本无法看清军服。
幸好此时戚承豪不经意地抬了下头,否则还真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吴争随即向下大喊道:“来者可是戚承豪?”
戚承豪闻声大喜,高喊道:“是王爷吗?属下可算是找着您了!”
戚承豪是真松了口气,军校新军,没有训练过骑术。
虽说夺了北门桥一千禁军骑兵的战马,可问题是,不少士兵不会骑马。
会骑的和不会骑的掺杂在一处,那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一路折腾了许久,最后没办法,戚承豪只能带会骑的先行,不会骑的步行跟来。
戚承豪知道自己耽搁了不少时间,心中焦急,一近清凉山西侧,就下令弃马登山,甚至连斥候都不派,直接下令全军往山上冲。
这就造成了差点与自己人干上了。
此时看着吴争毫发无损,戚承豪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你带来多少人?”吴争问道。
“回王爷,总共一千人,有三、四百落在山脚,估计半个时辰之内就能追上来。”
“装备可齐全?”
“齐全!”
“那就好。”吴争脸上涌起一股肃杀之意,大爷的,被追杀了一夜,该是让他们见识见识本少爷不是好惹的了!
这时,黄大淳突然从西面跑来,“王爷,山下禁军组织起千人齐射,卑职那边快顶不住了……呃,他们是……?”
吴争微笑道:“本王麾下北伐军及时来援。黄百户,今日你立下大功,等着重赏吧。”
黄大淳惊喜道:“卑职只求王爷赦免兄长,为无所求!”
“好!”吴争随即下令道:“戚承豪。”
“属下在。”
“不必再等后续军队,山那边叛军不知道你们到来,本王公令你率己部立时发起反击,彻底击溃叛军。”
“是。”
黄大淳急道:“王爷,我部也可加入反击。”
都说福至心灵,黄大淳怎会没听过北伐军的强悍?
此时不趁机争些战功,岂不对不起自己这一夜的努力?
吴争笑道:“也好。你部就从左右两翼配合北伐军反击吧……此战目的只是击溃,能抓即抓,不能抓就驱逐,尽量少杀人,但有一人绝不能漏网,袁成礼,本王要活的!”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