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滚!
这时,一个长得相当“富态”的官员,弯着腰上前,他媚笑道:“敢问王爷,这是打算要在应天府,重演杭州府劫富济贫之事吗?”
这话激起了“公愤”,官员们纷纷看向吴争,那眼神是带着敌意的,至少,不是善意。
是,吴争战功显赫,凭心而论,说他是庆泰、义兴两朝的缔造者,一点也不过份,至少是缔造者之一。
可,应天府不象在杭州府,吴争可以凭自己的意志,为所欲为。
在义兴朝的朝堂上,吴争的拥戴者并不多,最多不会超过三成。
究其根本原因,无非是吴争曾经在杭州府有过“劫富济贫”之举,虽说过去了三年多了,这事传至京城,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吴争显然是一个官场另类,不被官员、士族、富绅所看好。
原因很简单,官员、士族、富绅这些人,哪家没些家业?
在他们看来,吴争的“劫富济贫”,直接就是奔着他们的利益去的,又怎会拥戴吴争?
吴争微微蹩眉,这死胖子腆着脸的笑,看似谦恭,其实用心险恶。
当年吴争确实在杭州府做过“劫富济贫”之事,谋取了二、三百万两,可也仅仅一次,且对象是曾经降清并在民间有恶评的不良商户、士族,绝无向普通商人勒索过钱财,就更不用谈对百姓下手了。
甚至,杭州等府,如今的商人因获利越来越多,早就将此事忘却,特别是江南商会成立之后,商人的话语权明显增加,社会地位的提高,反而使得江南商人成了吴争的绝对拥护者。
这事过去了快四年,此时又被人当众提出来,吴争瞬间有吃了颗苍蝇的恶心。
“你是何人?”吴争的语气显然不是很好。
黄道周想要调和紧张气氛,他一直与吴争保持着距离,当然,这也是吴争的意思。
吴争把黄道周安排在首辅这个位置上,一是当时对黄道周还不放心,想让他在朝廷里当颗冷子,观其言行,察其作为。二是大将军府没有适合黄道周的位置,吴争心性也不喜有一个无论年纪、资历都足以压制他的人,来限制他的日常。
所以,黄道周此时见吴争被问得有些尴尬,上前打圆场道:“这位是礼部侍郎、应天府尹袁尔梅,崇祯年间进士,历任弘光朝户部郎中,也算是我朝老臣了。”
吴争“唔”了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争也不想耍性子,就当是给在场所有官员留些颜面了。
不想,那袁尔梅却打蛇上棍,腆着脸道:“下官忝居京兆府尹之职,城内治安是下官职权范围内之事,府衙麾下及各县衙门有差役千人之众,可为王爷效劳!”
然而吴争却不搭理他,转对黄道周道:“黄大人即刻入宫,就说是本王的意思,向监国借一支禁军,按本王的部署行事。”
袁尔梅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尴尬得无以复加。
京兆府尹可是重臣,正三品,与平常府衙相比,那是要高三级,寻常府衙用得是铜印,唯有京兆府用得是银印。
说难听点,县官不如现官,袁尔梅可是应天府的父母官。
平日里被人敬着惯了,此时被吴争选择性地无视,这下真下不来台了。
黄道周一怔,忙道:“王爷,真要能排前二十的,怕不只是富户了,该是……咳,此事关系甚大,请王爷三思。”
吴争斜眼道:“不管是富户还是皇亲国戚,在本王眼中,只有守法良民和犯法歹徒……照本王的话做,如果人手不够,就先用本王随扈。本王已经调兵三千来京,先监控,若真有不法,那就抓捕,不放过一个。”
黄道周听吴争态度坚决,反倒精神一振。
也是,黄道周来自南面,先前就是隆武朝首辅,在义兴朝除了带来的几个弟子,并无太大关联之人,他之前劝说,只是因为怕吴争触碰了当地士族权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当吴争意志坚定时,黄道周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
一直手足无措的袁尔梅突然开口道:“容下官多句嘴,王爷此举,怕是会惹众怒……不如缓缓图之。”
“滚!”吴争平静地吐出这个字。
令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袁尔梅这下是真待不下去了,他赤红着脸,不敢正面顶撞吴争,恨恨地一跺脚,冲吴争拱了下手,撩起衣摆夺门而去。
吴争左右扫了一眼在场的几人,说实话,吴争是不太信任的。
吴争沉声道:“诸公,本王今日部署,出本王之口,入诸公之耳,若有泄露,也就在你们几人之中……请诸公不要挑战本王的底线。”
……。
黄道周与王翊随着众人出正堂,边走边聊着。
王翊道:“其实袁尔梅说得也未必不对……王爷这样做,不是不对,只是时间不合适,外有敌军围城,这时若再现民乱,怕是后果难料啊。”
黄道周神色不动地说道:“王大人过虑了,王爷在南面独挡一面久矣,这点心思,还是有的。况且此时我军已经掌握战场主动,就算真有乱起,以京中大军,足以应对。”
“可……可这又何苦呢?”王翊是真急,“为何不等击退清军之后,再整肃内部?至少,不会引起内外勾联!首辅也不劝劝王爷?”
黄道周似笑非笑地道:“若不是老夫深知完勋老弟品行端良、为人正直,仅凭此言,你当被老夫划入嫌疑之列。”
王翊闻言一怔,而后心中录光一闪,脱口道:“莫非是王爷与首辅定下了什么计策?”
黄道周摇摇头道:“若真是如完勋老弟所言就好了,可惜,老夫与你一样,毫不知情。”
王翊大愕,还在追问,被黄道周抬手制止。
“完勋老弟,既然王爷总理军政事务,我等就奉命行事,尽心办好了差事就是,别的……不必管,也不能管!切记!”
王翊无奈点点头,应道:“是。”
边说边聊之时,已经出了府门。
从左侧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呼,“黄相……黄相……请劳驾过来一叙。”
第九百五十八章 坏消息多了,能治病!
黄道周和王翊闻声看去,只见袁尔梅在王府右侧门边上讪笑着。
王翊沉声道:“大人自去吧,此人,我不欲与之为伍。”
黄道周微笑着冲袁尔梅方向点头示意,口中却道:“还是一起去吧……老夫还须完勋老弟在边上听听我与他的交谈,也好日后做个见证。”
王翊一怔,而后会意过来,他看了黄道周一眼,心道,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既然首辅大人有令,敢不从命?”
二人相视哈哈一笑,一起朝袁尔梅方向走去。
袁尔梅有些诧异王翊会跟来。
虽说王翊从庆泰朝时就已经是大臣,相识相交时间远比才来的黄道周有长。
可袁尔梅与王翊走得不近,王翊历来都是言官,心性与张煌言有些相似,只是比张煌言来得圆滑些。
如今王翊掌着御史台,这可是官员们避之不及的去所。
“首辅大人有礼……都御史大人有礼。”袁尔梅一边拱手作礼,一边看看黄道周,又看看王翊,那神情显然是感冒王翊随黄道周同来。
王翊不是傻子,仰天打了个哈哈道:“看来袁大人是不喜本官了,也罢,本官先走一步就是。”
袁尔梅忙连声道:“不敢。”
可神情却是巴不得王翊快走。
黄道周却一把拽住王翊的衣袖,道:“老夫与完勋是知交,没有不可言之事……袁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不必避着完勋。”
袁尔梅听了,心中腹诽,黄道周来了不过一年的时间,与王翊平常也不是走动很密,哪来的知交一说?
可听黄道周语气坚持,袁尔梅也只好认了。
问题是,王翊在场,这怎么开口?
袁尔梅随口胡诌着,“首辅大人,王爷这般安排,怕是会引得京城再次动乱……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还请首辅大人劝劝王爷。”
黄道周轻哼道:“袁大人这话不妥,如今陛下闭关,长公主监国,会稽郡王入京暂时主事,是监国之令,且王爷已经入宫见过陛下,既然连陛下都不反对,那王爷的命令,就是陛下的旨意……我等只管照办便是!袁大人若无他事,老夫便告辞了。”
说完牵着王翊就待离开。
袁尔梅有些急了,他一步跨出生生挡在黄道周面前。
黄道周沉下脸来,“怎么……袁大人还想硬留老夫不成?”
这不开玩笑嘛,王府面前,就算借袁尔梅十个胆子,也不敢强留当朝首辅啊。
袁尔梅连道“不敢”。
他退后一步,陪笑道:“是这样……。”
说到此处,袁尔梅灵机一动,“下官想……请首辅大人今日饮宴,还请首辅大人赏下官一个面子。”
这借口好,既能与黄道周交谈,又能避过王翊。
黄道周斜了王翊一眼,可王翊顾左右而不与黄道周眼神交会。
黄道周心里一生气,放开了王翊的衣袖,冲袁尔梅问道:“是何名目?”
袁尔梅急中生智,答道:“下官有几个同窗,想谒见首辅大人,托下官引见……还望大人赏个颜面。”
这事确实正常,大明朝灭亡四年了,江南读书人那是急得满地打滚,没处入仕啊。
都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朝廷不开科道,整整四年的读书人就没了机会。
大将军府一是没有名义开科,二是会稽郡王就不打算开科。
义兴朝要来年才开科取仕。
有路子的,一般都让同乡、同窗引见上层,这样可以举荐入仕。
这在义兴朝两年里,司空见惯。
王翊呵呵一笑道:“既是袁大人邀约首辅大人饮宴,那我就不奉陪了……首辅大人,吃好喝了哟。”
说完,大袖一挥,仰头而去。
黄道周心里骂道,滑得就象条泥鳅!
可黄道周还真不怕,他本就投效吴争麾下,与吴争操持距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所以,他回头对袁尔梅道:“既然袁大人盛情邀约,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多谢首辅大人赏光。”
……。
坏消息多了,能治病!
因为听麻木了呗,再生气、再急火燎心,也改变不了即成事实。
多尔衮在听到喀尔楚浑所部、龙潭清军全军覆没、尼堪被明军驱赶至大胜关等的消息时,已经不吐血了,反而变得平静。
而明军水师炮击大沽口,并向天津卫进逼,多尔衮更不放在心上了。
听到这消息,多尔衮就猜测这不过是吴争的牵制策略。
因为仅仅靠这支水师,真想要登陆之后进攻京城,着实太难了,难到最后明军得自己主动撤退。
占领是需要足够的兵力的,水师不具备。
就算船坚炮利,无非是炸坏几间房屋罢了。
可明军运送大军渡海北上,那就更不可思议了,海上可不比陆地,稍有不慎,风浪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况且,由海上运兵就算成功,接下去的补给就更难了。
攻打坚固的京城,得多少人?多少炮?多少弹药?
所以,多尔衮闻听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理会。
他关心的是,长江沿岸的战局态势。
当日开战时的十八万大军,除了留守仪真,做为后备保障的一万多人,至此已经只有尼堪所部还在坚持了。
可以说,这场一开始相当有前景的战争,已经成为一场噩梦。
不用说占领泰兴、收复靖江了。
如今偷鸡不成还蚀了老大一把米。
多尔衮的眼睛渐渐眯起,这不是他身体开始不舒服,事实上,在医工的诊治调理下,多尔衮的呕血症,已经被控制住了。
“军队如今到何处了?”
祁充格躬身道:“前锋已至清江浦,主力正在渡河(黄河),如果一切顺利,傍晚前可以至淮安城外驻扎。”
“本王的铁骑呢?”
“也在渡河,到得或许会更早些。”
“唔。”多尔衮慢慢闭上眼睛。
祁充格等人不敢问,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多尔衮闭着眼睛问道:“朝廷使团可有南下?”
“回王爷话,昨日就已经南下了。”
“此战失利,朝堂之上,可有对本王不利之言?”
祁充格看了刚林一眼,吱唔起来。
第九百五十九章 难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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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就说什么,本王南征北战,什么没见过?”多乐衮阴沉着脸轻喝道。
“是。”祁充格应道,他在腹中组织了一番说词,“以范文程、洪承畴为首的文臣,在朝堂联名谏言,要治王爷的罪……不过皇太后显然是站在王爷这边的。”
“那皇上呢……他当时说了什么?”
“这……。”
“讲!”
“皇上本是要允了范文程、洪承畴等人所谏的,不过等皇太后发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竖子……难成气候!”
竖子虽然没有指明说谁,可谁听不出来,多尔衮在骂谁?
没有一个敢接话,傻子才接话呢。
多尔衮似乎也觉得无趣,睁开眼道:“传本王令,明日一早,攻宝应!”
祁充格大惊,他原以为多尔衮调徐州驻军前来,是为了防止明军继续北上。
可现在听到多尔衮下了这么一道命令,无由得心惊胆颤起来,“……王爷,不是已经派了使团,准备议和吗?”
多尔衮没理会他,看向刚林道:“你以为呢?”
刚林想了想道:“王爷的意思……或许是想,以战促和?”
多尔衮“唔”了一声道:“有些近了。”
祁充格恍然大悟,赶紧显摆道:“王爷还想趁明军立足未稳,给予重击……如果顺利,说不定还能取回泰州,如此,我军虽说伤亡不小,可还是和明军打成了一个平手……王爷,我说得对吗?”
多尔衮有些满意地点点头,“扬州府不能这么就轻易从本王手中丢了……本王也学学他吴争的战术,以绝对优势攻其最薄弱之处。扬州府明军不多,也就二万之众,且分兵三处,本王调来六万大军,更有本王的铁骑,占宝安如探囊取物。”
祁充格陪笑道:“王爷说得是……据南岸情报,吴争已经到了应天府,如此一来,扬州明军应该并无防备到王爷在淮安,还迅速调来六万大军,此战定能击败明军,一雪前耻!”
多尔衮看了一眼祁充格道:“喀尔楚浑、尚善兵败被俘,眼下急缺可用之将,你一直追随本王,也领过兵……本王欲用你领一支偏师,从宝应南下,至高邮州固守,同时与仪真驻军取得联系,互为犄角。”
祁充格一愣,连忙应道:“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唔。”多尔衮点点头道:“本王的意图,你方才已经明白,扬州离杭州太远,补给不便,火器一旦弹药用尽,几无战力,加上吴争不在,此战你与仪真驻军守住高邮州、仪真一线三日,就算立下大功……班师回朝之日,本王会加授你牛录额真。”
“多谢王爷隆恩!”祁充格大呼着拜倒在地。
……。
不得不说,多尔衮对火器的弊端还是了然的。
这很正常,多尔衮的麾下早就有火枪兵,自然清楚优劣之处。
燧发枪相较于火绳枪,最便利之处,无非是燧石引发,解决了防雨水的弊端。
其它改良,也就是射程远些、击发快些,可原理是一样。
而吴争显然没有得到多尔衮已经亲临淮安府的情报,更不知道,多尔衮在两日内,竟将徐州六万驻军调至淮安府。
如果知道,吴争恐怕打死也不会去应天府。
不,吴争应该会集结扬州所有军队,向淮安打一场奔袭战,哪怕打完后再退回来,哪怕捉住多尔衮的机率小得可怜,也会不惜一切。
但很可惜,这个时代取直接的通信,依旧靠吼。
……。
此时,吴争在微服私访。
访此时还聚集北门桥的数千乱民。
其实吴争心里清楚,这数千乱民中定有敌特。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杀!
如此,恐怕清廷在应天府留下的细作不全灭,也再难成气候。
可这事能干吗?
天子脚下,屠尽数千人?
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连朱慈烺都不干的事,吴争自然不会做。
那就只能甄别了。
可汉奸、细作脑门子上也没有写字,加上他们也不会自己站在前面替民众当靶子。
所以,让军队去甄别,几乎是大海捞针。
象黄道周那样的人,干不了这种事。
京城之中,又没有多少可信之人。
吴争只好亲历亲为了。
好在京城之中,也有长林卫分支,让吴争省事不少。
北门桥,原为玄武桥,自南唐徐知诰(李昪)改金陵府城为江宁府城时,以城门不是宫门,不可以“玄武”命名为由,改名为“北门桥”。
然而,无论是孙吴时的建康还是南唐的江宁,或者是清凉门附近的石头城,亦或者是朝阳门附近大明的紫禁城,应天府里依旧有着皇恩无法浩荡的地方。
出北门桥,就很有点荒郊野外的意思了。
北门桥侧畔是进香河,直通鸡鸣寺,城里人到北门外烧香敬佛,大多乘船由此经过。
此时,残阳刚刚西照,北门桥四周便人烟稀少,加上禁军封堵、严加盘查,一时风声鹤唳。
如今数千乱民,被围在北门桥左近的鱼市街,已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了。
吴争微服前来,身边仅带了两名随扈。
这两名随扈是有来头的,来自江南军校,其中一人,就是当时军校比试时,吴争问方国安,方国安连名字都舍不得告诉吴争的那个比鲁进财还高半个头的家伙。
估算着,得有一米九十多。
这个子,在这个时代,绝对可以称得上鹤立鸡群了。
他姓岳,可名字绝对别往岳爷爷那想,他的名字却比较“秀气”,叫小林。
吴争刚听到时,还以为是“小玲”,差点就想着,也给他改个名字。
结果岳小林“激愤”地抗议道:“是小林,树林的林,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爹娘起的名字,绝不改!”
吴争这才打消了赐他一好名的念头,想着也罢,小林就小林吧。
方国安自然是不肯的,可他架不住吴争撬墙角啊。
吴争倒没有用上下级去无理由碾压,只是告诉岳小林,自己的真实身份,刚还“激愤”抗议的岳小林就毫不理会方国安“怨怼”的目光,站在了吴争身边。
第九百六十章 微服私访
与岳小林同时光荣成为吴争随扈亲卫的,还有鲁进财。
不过鲁进财是主动请求的,吴争就算不是王爷,也是他最想追随的教官。
池二憨、宋安自然也是求之不得,更不会阻止。
他们本来就担心,自己二人领兵在外,身边缺少可靠且有实力的人,少爷的安全没有保障。
吴争也没有亏待他们二人,给他们每人升了百户(军改之后,建制内的北伐军,官职已经变为班、排、营等,总旗、百户、千户相当于军衔)。
而吴争身边也组建了警卫营,编制挺大,一营三个步兵连加一个骑兵连、一个炮排,满编六百八十四人。
三人踏着残阳余辉,刚到北门桥,就被一队巡逻的禁军拦下了。
一个领头的禁军百户按着刀柄上前,厉声喝道:“汝等何人,不知道这是禁区吗?敢情是前来与乱民通风报信的吧?”
岳小林厌憎地上前一步骂道:“瞎了汝的狗眼,这是……。”
“本官给事中吴越,奉命前来安抚民众……这是内阁行文。”
那禁军百户接过行文,疑惑地打量着吴争道:“六科给事中除了都给事中徐大人,左、右给事中郑、杨二位大人之外,仅有六位给事中,没听过有姓吴的啊?”
吴争笑道:“本官是新迁……这不会稽郡王进京总理军政,本官与王爷是同乡,就补了个缺嘛。”
禁军百户检视了行文,“哦”了一声,陪笑着冲吴争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卑职姓袁,袁成礼……大人能与王爷同乡,那可是三生有幸啊。”
百户是正六品,而给事中却是从七品。
百户向给事中先礼,其实并不为怪。
科道言官稽察六部,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甚至有封驳之权。
但这“封驳”指的不是封驳旨意和朝廷命令,而是封存、驳正文书上的违误。
如果是封驳旨意和朝廷命令,那还要皇帝和内阁做什么?
可就算是这样,给事中的权力也是相当大的,所谓见官大一级,不是说说的。
所以,百户一旦验证了吴争身份,自然态度就“温柔”起来。
“乱民被围在鱼市街以西的空旷地,穿过大街就能看见。吴大人,您只带了二人,入内怕是有危险,要不,我派一队禁军护送您进去?”
吴争微笑道:“多谢袁百户,不必了,若是带兵进去,怕是会遭来民众的敌视,那就有违朝廷安抚的意思了……况且此时天色未暗,禁军又在四处巡逻,想来不会有事。”
袁百户见吴争说得有理,也就不再坚持,一挥手,令士兵们让开了路。
吴争三人向鱼市街而去。
可吴争却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的微服,对于民众而言或许有用,可在很多人眼中,根本是多此一举,这百户就是其中之一。
刚开始时,这百户确实没有认出他来,只是觉得面熟。
也难怪嘛,吴争这样声势如日中天的人,进趟宫,没记住别人,别人就记住他了。
只是没想到他会微服前来,一时没有记起罢了。
可等后来,百户便想起来了。
看着吴争三人远去,百户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他转头拉着一个士兵至边上,在士兵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士兵立即向东南皇城方向飞奔而去。
东南方向,是皇城。
……。
鱼市街,顾名思义,因鱼市得名。
北门桥下的进香河,通往玄武湖,供应着应天府百姓每日的新鲜湖鱼。
每日凌晨天色未亮,湖中渔火点点,都是捕鱼捉虾的小船。
小船笼着晨雾“咿咿呀呀”摇到北门桥,这便算进了城。
赶鲜的百姓们也从四面八方汇拢来,验货谈价。
人气一旺,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处市面。
鱼鳞小瓦,青砖旧屋,老宅院沉沉地陷入地面半尺。
气氛是一片死寂。
法不责众,自古有之。
可真当禁军包围了这方圆十里地,民众也开始怕了。
他们想起了前几日毁坏的房屋,砸坏的器具,点燃的几处衙门,甚至打死打伤的路人。
人哪,一旦聚集,从众心理,让他们一个个都认为天是老大,自己是老二。
可一旦冷静下来,怕,是难免的。
当然,民众还是有所峙的,一是他们占着理呢,银子被官府贪没了嘛,二是终究是天子脚下的子民,没有谁会担心,这么多人会被朝廷下令诛杀了。
刚接近街口,就听到有人在骂。
“狗x的,这几天官军封了进香河,鲜鱼也运不进来。刘老三的酒馆里除了炒豆就是煮豆,老子的嘴都淡出鸟来了……!”
路边一处露天茶摊,二文钱一搁,管饱。
用的是什么茶叶就别计较了,基本上就看不到,因为都筛留在店家的桶里,小二是拎着灌好的陶瓷茶壶出来的。
四、五个光着膀子,肩上搭着汗巾的男子,坐在一张仅膝盖高的破桌前。
之前说话的,是个正对着吴争三人,满脸络腮的粗壮汉子,脸上有道伤疤,看着还挺新鲜,估摸着该是前几日民乱时留下的。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吴争三人。
络腮汉子对面,也就是背对着吴争三人的一个男子,看起来身形就瘦小许多,他道:“说得是啊,要说理,咱还占着理呢,有哪个朝廷这么做事的?贪咱小老百姓的血汗银子,这还有天理吗?咦,郑一斤,你可是卖肉的,这嘴里淡出鸟了,只管在铺子里寻块猪油抹抹嘴,也胜过咱们啊,大伙说是不?”
几个人哄然大笑起来,全没有被官兵包围的恐惧。
这时,那被叫做郑一斤的络腮汉子慢慢站了起来,指着吴争三人,口中嚷道:“哎……你们三个打哪来啊?可知道这方圆十里已经成了禁区,速速退去,莫摊上官司!”
他这一嚷,他边上几个都转头看来。
其中刚才挤怼郑一斤的瘦削男子,起身打量了吴争三人一眼,竟朝吴争拱了拱手道:“看小郎穿着,该是外地来的读书人吧?郑一斤说得没错,此地已是禁区……咦,你们进来时就没遇着官兵吗?”
第九百六十一章 有自豪感的匹夫
汉人自古以来,都敬读书人,哪怕还没考得功名,在街上遇见时,那也是礼敬三分。
吴争微笑道:“这位大哥猜得没错,我是杭州府人氏,原本想着进京长长见识,游历一番,不想竟遇上战事,城中还暴发了民乱……好不容易消停了,这就出客栈来透透气……。”
那络腮汉子大笑道:“还想透透气?没得被官差抓进牢里去憋气吧……就说这读书人傻吧?瞧瞧,愣是没看来这是是非之地……我说许老二,你别认为自己读了几天书,就和他们攀交情,你没那命……哈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那个瘦削的青年男子没搭理郑一斤的挤怼,冲着吴争叹息道:“小郎还是回去吧,你口中所说的民乱,就是这儿。”
吴争走上前,在矮桌子边上站定,扫了一眼桌上的茶碗,那是陶碗,粗糙得很,其中两只还豁了口子。
“几位是在喝茶吧?”吴争笑问道,“我请你们喝酒如何?”
几个人闻言大愕,郑一斤愣了愣,大声道:“听听,听听,真是外乡来的。这外乡来的,到了京城,竟请我等天子脚下的人喝酒?”
这话让另外几个笑了起来,那许老二也是微笑着,不过他的眼神里是一片善意。
吴争有些诧异,不明白自己哪说错了。
“呯”地一声,郑一斤大手往桌上一拍,差点就整垮了那张破桌。
“小郎倌,你今日开口了,那咱就喝酒!”郑一斤用力地拍打着胸脯道,“不过不是你请……我请!”
那气势,也没谁了,豪迈得紧。
他这话一出,边上那几人就笑开了花,齐声道:“对,对,是得郑一斤请吃酒……同去,同去。”
那郑一斤大眼一瞪,“去去去……我说是请小郎倌吃酒,可没说请你们,那散了吧,做活去。”
许老二又挤怼道:“做啥活啊……官兵都围了四五天了,连个人都进不来,哪有活?我说郑一斤,你要是心疼铜钱就是说……那小郎可说了,他请。”
吴争心里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道:“都去吧……在下带了银子,请得起。”
那郑一斤霍地回头,瞪着吴争道:“打我脸呢?”
没等吴争回答,他又转头指着那三人骂道:“就你们几个杀才吃货,不做活就想着吃……得,今日我郑一斤豁出去请了,走,上刘老三的酒馆吃酒去。”
吴争三人,被这五人簇拥着,走向街道不远的酒馆,可心里是真奇怪了,这些人怎么也没法和乱民牵扯到一起。
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外地人,如此热情。
为了顾及京城人的面子,死撑着请人吃酒,说明这些人的心里,还是自豪于自己是个京城人的。
心里奇怪着,转眼就到了郑一斤口中嚷的刘老三的酒馆。
两层的小楼,可酒馆仅一间,这一间也忒小了些,门面最多不过两米,准确地说,是一间门面生生劈来了两半,另一半上着门板。
若不是屋檐下斜挑着一面三角酒旗,上书“徐记酒馆”四个风一吹就倒的字,吴争是真没法想象这也叫酒馆?和皇城周边的酒馆比,那真是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酒馆里光线暗得如同傍晚,连盏灯都没点。
一进门,一股浓浓的腥味扑面而来,里面就能放下三张桌子,那桌子已经找不出它原来木头的颜色,黑乎乎、滑腻腻,哪是一个“惨”字了得?
若是平日,吴争宁可是趴在河边喝口河水,也不敢进这种酒馆来喝酒。
郑一斤自来熟地一进门就大嗓门喝道:“刘老三……刘老三,生意上门了,还不下来招呼?狗x的不会在楼上藏了个娘们吧……再不下来,我可上来了掀被窝了!”
“你敢上楼梯一步,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声音不大,但话语却狠的声音传来。
说来也怪,从开始咋乎到现在的郑一斤怂了。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收回已经踏上第一级楼梯的脚,“嘿嘿”尬笑道,“徐老三,我可是来照顾你生意的。”
一张清秀的青年男子面孔从楼梯处出现,身上长袍虽说打了几个补丁,可没有人会说它不是长袍。
“郑一斤,你家里可有五张嘴等着喂,别不知从哪得了几个铜钱就得瑟……先把一两二钱酒钱还了再说。”
郑一斤顿时脸色赤红,呐呐道:“今日我请人吃酒,现钱……欠帐来日再还,少不了你的。”
“店小本薄,请回吧。”淡淡地一句,那张脸缩了回去。
“别……别介呀。”郑一斤急得嚷道。
吴争此时开口道:“店家何苦逼迫……这位大哥的欠帐,我替他还了。”
郑一斤一愣,刚要开口拒绝。
此时,那缩回去的脸,又转了出来。
他倒没有搭理吴争,而是冲着郑一斤道:“你平日靠力气做活赚钱养家糊口,怎么……改行行骗了?”
郑一斤急得连连摇手道:“没,没有的事,我哪能做那种事?”
吴争有些不耐了,开口道:“店家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我不少你酒钱,尽管上酒菜便是。”
那张脸终于正眼打量了一下吴争,没有说话,但人总算是走下来了。
他冲着后面喊了一声,“二娃子,出来招呼客人。”
喊了两遍,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擦着腥松的睡眼,嘟哝着出来。
吴争笑着招呼同来五人入座。
一会儿,那男孩一手拎着个锡壶,一手捏着一叠陶碗,走到桌前,“咚”地往桌上重重一放,就走了。
吴争道:“店家,喝酒总得上两下酒菜吧?店里有什么好的,尽管上来就是。”
那徐老三这次很配合,冲着后面喝道:“二娃子,找些下酒菜端上来。”
郑一斤俨然一副主人样,分配好酒碗,还在各人面前的碗里斟好了酒。
“来,小郎倌,见面有缘,算是给你接风了。”
吴争微笑着端碗,岳小林、鲁进财突然伸手阻止,“少爷,这碗也忒脏了。”
第九百六十二章 阁下是官吧?
郑一斤眼一瞪,一抬手,就饮光了碗中酒,将碗重重往桌上一顿,看着吴争。
另外几人也是脸色不善,将酒一口喝完,看着吴争。
只有许老二端着碗微笑道:“小郎怕是出身富贵……不喝也罢。”
吴争抬手轻轻划开岳小林、鲁进财的手,对二人笑道:“无妨,入乡随俗嘛。”
说完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那徐老三远远看着吴争喝酒,脸色有些微微变动。
哪想,这一口差点让吴争吐出来,这哪是酒,分明是醋,酸得让人掉牙。
这下吴争是真升起一股怒意,沉着脸喝道:“店家,你卖的这也叫酒吗?”
岳小林、鲁进财疑惑地慢慢尝了一口,顿时“噌”地起身,手按向腰间。
徐老三目光闪烁,他慢慢走上前来,平静地说道:“乡野地方,有得喝就不错了。客官若是想喝好的,可以去长安街。”
郑一斤等人也劝道:“小郎莫生气,这不怪徐老三,官兵在外围着,货物都运不进来,这酒坛一开,天气炎热,自然就酸了……好在总是酒,喝不坏肚子,将就着也就是了。”
这时,那二娃子端着二碟下酒菜,吴争撇了一眼,敢情,郑一斤没说假话,一碟炒豆,没放油的那种干炒,一碟盐水煮豆。
吴争这下真是哭笑不得,慢慢坐了下来。
岳小林、鲁进财随着慢慢坐下。
郑一斤陪笑着道:“小郎来得不是时候,这要是早些天,这酒还酸不了,还有那玄武湖的鲜鱼,少不得为小郎做上一顿醋鱼、蒸鱼、煎鱼……。”
说着说着,郑一斤自己咽了口唾沫。
许老二在边上招呼道:“来,来,吃酒,吃酒。”
吴争实在喝不下这酒了,于是抓了把炒豆,分给岳小林、鲁进财,算是陪吃了。
这时,边上店家刘老三突然开口道:“阁下是官吧?”
这话一出,所有动作都停顿了。
吴争确实一惊,看着刘老三,笑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阵寂静之后,郑一斤率先跳将起来,瞪着吴争道:“敢情你是来刺探消息的吧?”
许老二等人也是目光中带着敌意。
刘老三上前两步,走近吴争,道:“外面禁军包围得如同铁桶,进来一人已是不能,可你们三人就这么施施然进来,就足以说明你是官。”
吴争依旧微笑着问道:“但也可以解释为,我来此地寻亲,用银子买通了官兵,然后大大方方地进来啊。”
刘老三道:“所以我没有当即点穿,只是怀疑。可这二人起身时按向腰间,显然是带了刀吧?你会说他们只是随从,可官兵或许会为了银子放你进来,却不会为了银子,在这风口浪尖,放带刀者进来吧?”
吴争哈哈大笑,道:“店家好眼力,我确实是官,本官给事中吴越,这是朝廷行文。”
说着,又将份糊弄过禁军百户的文书往桌上一拍。
郑一斤拿起行文,上下翻弄了两下,递给了刘老三。
敢情,他不认识字。
刘老三接过,看了看,递还给吴争,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只是不知道吴大人乔装打扮,前来鱼市街何为?”
吴争道:“奉朝廷之命,前来安抚民众。”
“安抚民众,用不着藏头藏尾吧?”
“那你认为本官是来对百姓不利的?本官此行就这三人,就算想对百姓不利,也是不能吧?”
这话有道理,让郑一斤等人脸色稍稍缓和起来。
刘老三突然问道:“听大人说话口音,应该是绍兴府人吧?”
“对,你猜得没错。”
“大人姓吴,与会稽郡王可有关系?”
吴争一愣,随即答道:“我和王爷是同乡,两家相邻不到二里地。”
“这么说,大人与会稽郡王能联络得上?”
“当然,此次入京,我就是做为王爷随从来的,在朝廷让王爷暂时总理朝政之后,王爷任命我为给事中,处置北门桥民众之事。”
“如何处置?”
“有理说理、无理鞭挞、违法缉捕、欠债还钱!”
这十六个字,浅显易懂,实为人间至理。
刘老三精神一振,首次激动起来,“大人所言当真?”
“当真!”吴争沉重应道。
刘老三突然屈膝跪在吴争面前,磕拜道:“学生有冤屈在身,要出首户部郎中陈仲奎欺诈钱财、鱼肉百姓、逼死人命,请大人主持公道!”
这一幕太出乎吴争意料,愣了半晌,吴争伸手搀扶道:“你是生员?”
此时的秀才,是功名,寻常人可不敢自称“学生”。
刘老三不肯起身,他一脸木然道:“学生刘元,崇祯十六年的生员。”
“你先起身,坐下好好说,真有冤屈,本官定替人作主。”吴争皱眉,手上使了些劲。
若是平常,吴争不爱搭理这种事,这天下本就没有什么绝对公平可言,真要管世间所有事,就算自己化身千万,怕也忙不过来。
要治根,还得重新建立有效可行制度、法律。
但此时,吴争本就为了乱民之事前来,加上郑一斤等人这么“热情”地招待,吴争倒也愿意听听刘元究竟有何冤屈。
刘元显然不象郑三斤等人粗犷有力,就象他自己说的,只是个手无缚鸡的书生,被吴争一使劲,抗不住了,这才起身坐下,慢慢说了起来。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一片木然,完全没有任何激动或者激愤,就象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
刘元家原本在西城三山门一带,家底也算盈实。
刘家三子,两兄早亡,仅余刘元一子,家中有一座约二亩院子,一座祖宅,二十亩水田(江南水田那可是实打实的不动产),还有两间铺面,经营些日常百货杂物,日子也过得安生。
两年前,户部开设钱庄,以二成高利息(月息)吸引储户。
刘元他爹拿着家中积余大概二百五十两银子存入,每月可支取五两的利息。
五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京军一月的饷银原本才一两,后来被吴争的北伐军一比对,才增加至二两(但士兵拿到手的,最多才一两二、三钱),也就是说,这利息可以抵得上近三个成年劳动力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 骗局
这原本应该算是好事,坊间百姓纷纷称赞朝廷与民福祉。www.s.com
半年之后,户部钱庄开始增加利息,从二成开始加,几乎每月都加,三个月后,利息已加到了三成,还在加。
这原本也是好事,民众可以得到暴利嘛。
可问题是,每一次加息,过往已经存入的银子,不享受这待遇。
这也有理,签下的契约,一般都是两、三年才返还本金,没到时间,自然不能提前取出。
但在民众心里,那种煎熬是不可估量的。
试想,半年前存入的银子,和半年后存入的银子,数量相同,利息却低了一倍。
这可是现银啊。
钱庄里的人对外称,只要继续存入银子,就能享受到更高的利息。
百姓们听了心中百爪火燎一般,可谓夜夜辗转反侧。
家中的银子存完了,于是开始从亲朋好友处借。
刚开始还行,借得到,可没多久,借不到了。
谁也不傻,听到有如此获利丰厚的事,怎么可能借钱?
不用说亲朋好友了,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借,自己不会存哪?
就在百姓们走街窜巷,到处寻钱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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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家银号出现了,但它不是钱庄,只是银号,不吸储,只放贷。
可谓天公作美,急他人所急,想他人所想啊。
银号的掌柜,甚至被人称为大善人。
因为银号放出的银子,利息还真不高,月息二成,这相较于户部钱庄三成多的利息,那就算是散财童子了。
因为从银号借一百两,每月支付二两月息,可转存到户部钱庄,每月可得三两多的月息,这转转手,一百两本金,就能凭空赚得一两多的息差,就算许多百姓目不识丁,可这简单的算术,还是算得出来的。
于是,百姓趋之者众,刘元他爹也是其中之一。
可银号也不是平白就放贷的,它有个规定,就是需要抵押。
抵押物只收房屋、田产,且抵押比很低,仅按价值的四折,也就是说,一百两的田能抵押出四十两。
去存钱时,不会给你抵押物,去借钱时,非有抵押物不可,世事就是如此!
而且,每笔借贷,时限都是六个月,最多不超过一年,也就是说,到期还不出,抵押物就是银号的。
其实,到这份上,稍微聪明些的人都知道风险在哪了。www.s.com
户部钱庄的契约是两年起,可银号高利贷最多一年,那一年后,拿什么还?
所以,除了一些胆大的百姓,少量借贷之外,没多少人借贷。
这时候,户部钱庄确实急人所急,立马出了一个告示,钱庄即日起,存银契约可从一年起。
于是,民众惊喜起来,纷纷跑向银号借贷。
而银号这时也稍稍变了些规矩,那就是只借贷半年的,若要借一年也成,抵押物只按三成计,也就是说一百两只贷三十两。
两厢规则一变,就有了转圆的余地。
聪明人,特别是自恃聪明的人,算出了可钻的空子。
于是,涌向银号开始借贷。
开始时,银号放出的确实是真金白银,民众借到后,再转存进户部钱庄。
可后来,银号不再放银了,只是一张盖有印章的条子,民众拿到手后,往户部钱庄一递,就当是银子用了。
民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方便,试想几百两、甚至上千两,几十斤重啊,哪比得上轻飘飘一张字条,揣在怀里,多方便?
只要户部钱庄认就行,其它的民众也难得计较。
刘元他爹,原本还在犹豫,他倒不是个太念心的人。
家中的银子早就存钱庄了,得的是二成息,亲朋好友那借了三百两,得的是二成五的息,可这时,利息已经涨到三成五了。
亲朋好友此时已经没有人不知道高息这回事了,于是一个个找上门来,催着刘元他爹还钱。
可当时存入的银子,要两年后才到期,怎么还?
刘元他爹是个注重颜面之人,这不奇怪,当时的读书人家,没一个不注重颜面的,这是他们取得社会地位的根基啊。
于是,刘元他爹答应按此时利息三成五支付给亲朋好友利息,等存银到期了,返还本金,这才安定了亲朋好友,不被在背后戳脊梁骨。
可这么一来,刘元他爹所借的三百两,拿的是二成五息,付的是三成五的息,平白每月得倒贴三两银子。
当然,这些许亏空,刘元家也承担的起,先不说已经过去半年了,就算整两年,也不过七十几两的亏空嘛。
可这颜面算是扫了地,看着街坊四邻,乐得更捡了宝似的,自己却平白损失了数十两,刘元他爹称得上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在听到有银号放贷,刘元他爹确实心动了,家中二十亩良田、二间铺面,加上这座院子,好歹值个二千两吧?
就算贷个三成,六百两,三成半的利息,那也能补了亏空,还有得到不少盈余。
幸好此时刘元清醒,他坚决反对,拿阖家不动产去抵押,正常人都不至于作这事。
虽说此时只要爹还健在,儿子没资格拿主意,可毕竟刘元有着功名,他爹还是比较尊重刘元的,于是,这事就耽搁了几天。
说来也是命中注定,见他爹消停了,刘元就去了松江府,因为那时松江开始兴建新城,吴争虽说拒绝了张煌言科举取士的建议,但在松江府还是网开一面了。
只要读书人,经过考试,可以取用为新城吏员不是官。
这对于一个秀才而言,诱惑是巨大的。
可惜,在刘元赶到松江府时,正好暴发战争,也就是吴争围魏救赵,率部过江第一次收复泰州城,战事要紧,取士这种本就不被吴争所喜之事,自然暂时搁置。
无奈之下,刘元返回京城。
可就在这一来一回七、八天的功夫里,刘元他爹抵押了除祖宅之外的所有家产,借贷了七百两银子存入户部钱庄。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使得刘元他爹改变了主意呢?
刘元他娘未出嫁时,娘家有个远亲,八杆子打不到的那种。
第九百六十四章 官商勾结
不过,人家今日非同小可,是当朝户部郎中陈仲奎,那可是正五品的实缺。
所以,这些年,两家时有走动,也算是关系不错了。
刘元他爹在刘元走后,心中还是不安定,特意捧了一幅家中所存的字画,去拜访了陈仲奎,想从中探听些内幕消息,事实上,也是想求证一下借贷的风险。
不想,那陈仲奎拍着胸脯向刘元他爹保证,存入户部钱庄的银子,都是绝无风险的。而且他还神秘地透露,如今在京城放贷的银号,背后仰仗的也绝非普通人。
刘元他爹自然是相信的,朝廷都不信,还能信谁?
而银号敢在京城,天子脚下放贷,自然背景扎实。
加上陈仲奎又是户部五品大官。
得到了陈仲奎保证之后,刘元他爹迅速赶回家中,抵押了家产,筹了七百两存入户部钱庄。
听到这,有着后世阅历的吴争,几乎已经全明白了。
这显然是一个套,朝廷上下网织起来,专门搜刮民脂民膏的圈套。
很显然,户部内外勾结,拿着放贷的幌子,实际上,这银子就在钱庄里根本没挪过窝,而他们谋取的,却是京城百姓积累了数代的家业。
因为,吴争几乎已经猜到,结局是什么。
其实也不是猜,因为民乱已经暴发,十数官员失踪,包括户部尚书钱谦益。
这场民乱,死伤者不仅仅是民众,也有官员,甚至军队。
那个黑夜,金川门因五千守军哗变一度被清军占领,留在城上的数千守军,死亡惨重,而哗变的守军,在金川河被夏完淳震慑,幡然悔悟,结果在返回途中,遭遇清军,激战后全军覆没。
由此带来的伤亡和损失,不可计量。
不过吴争此时还无法判断出,刘元口中,要出首的户部郎中陈仲奎,在这场骗局中所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仅仅是刘元到目前为止的陈述,是不足以说明陈仲奎欺诈的。
毕竟,维护朝廷的信誉,是陈仲奎的本份。
所谓在一条船上,总希望船不会沉,这,成不了指证欺诈的理由。
而讲到此处,刘元终于滴下今日第一滴泪。
他眼神显得空洞,这种眼神让吴争不由得心悸,为之一抽。
刘元回到家,听闻他爹已经抵押家产,并将银子存入了户部钱庄,也只能默认了。
好在白纸黑字的契约在,所以,一家人倒也没有为此争吵。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从第四个月起,户部钱庄就没法兑现每月的利息了。
不过钱庄和户部同时出了个告示,解释了因战事有众多将士伤亡,朝廷需要筹集大量现银抚恤伤亡将士家眷。所要兑付民众的月息,顺延至下个月一起兑付。
这个告示让民众释然,毕竟有目共睹嘛。
将士为国流血牺牲,做为国民,也该有所奉献,于是,这事还没闹起来就平息下去了。
可接下去的三个月,户部和钱庄依旧没有兑付月息,甚至不再有告示出现。
此时已经近年关,民众开始前往钱庄闹事,而且越来越烈。
听着漫天的谣言,刘元他爹也开始坐不住了,他几次前往陈仲奎府中询问,可每次去,陈仲奎都是软语安慰,并拍胸脯保证,钱庄只是因朝廷扩军,暂时拿不出银子。
刘元他爹一次次被说服,直到年后,与银号的契约到期。
银号派人持抵押的地契、房契前来收房时,刘元一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在好说歹说之后,银号宽限了刘家三天。
刘元他爹再次前往陈仲奎府中询问,陈仲奎却依旧说户部并无异常,钱庄过些日子就会兑付利息。
这次刘元他爹不再信了,回家之后与周边同样遭遇的十来个民众一起,让刘元写了张状纸。
一纸将钱庄告上了应天府衙门。
应天府尹袁尔梅受理了此案,简单问询之后,就让原告们回去等消息,说是要与户部、钱庄了解案情之后,再作定夺。
这也没错,于是刘元他爹和街坊们就回家等消息了。
当天晚上,陈仲奎主动上门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银号的一个宋姓管事。
听到这,吴争皱眉道:“陈仲奎是为户部郎中,又与刘家常有往来,前来调解还说得过去,为何会与银号管事同来。”
吴争这一番话听下来,直觉是,朝廷确实是在扩军,但银子或许有相当部份被贪墨了,而银号与钱庄勾结,设套敛财,至于陈仲奎应该是身在官场,情非得已,最多也只是助纣为虐罢了。
所以才问了上面这句话。
刘元此时脸色终于激愤,恨声道:“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如此而已!”
当天晚上,陈仲奎一再劝刘元他爹耐心等待两个月,并让那银号宋姓管事保证,再为刘家延期两个月还款,且利息不增加,也就是免除延期的这两个月利息。
这确实是态度很好了。
刘元他爹顺了气,答应撤销诉状。
可当晚重新与银号签延期契约之时,宋姓管事提出这两个月的延期可以不收利息,但须增加抵押物。
开始时,刘元和他爹都是拒绝的,一来刘家已经没有可抵押之产业,二来这事本非刘家过失。
可就是陈仲奎一再保证,这是业间惯例,仅是抵押,只要按时还钱,不会有如何问题,并建议刘家将祖宅抵押。
就这样,刘家最后一份祖产也被抵押了出去,换来了银号两个月的无息延期。
两个月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这两个月中,相对于刘家的安稳,街坊四邻层出不穷的闹事和状告,已经如火如荼。
刘元警觉到事情不妙,劝他爹再告官。
可这时,刘元他爹却按住了刘元,说是既然陈仲奎亲自来了,还为刘家争取了两个月延期,想来不会有事,真要再告官,那就是与陈仲奎撕破脸了,到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做人。
虽然被他爹压下,但刘家父子心里其实已经开始担心。
第九百六十五章 天道轮回,躲不过的!
坊间的情况,越来越乱。
好在刘家例外,两个月期满,连续三天,银号没有找上门来,刘元父子还松了口气,心想钱庄不兑付利息,看来银号也会顺着延期了。
可不想,第四天,应天府一队衙役上门缉捕了刘元他爹,说是银号状告刘家欠债不还,一纸将刘家告上了官府,要衙门判处刘家罚金,并按契约上所写,交割抵押物。
刘元父子莫名其妙地被抓到了应天府衙。
在对质时,银号拿出契约,白纸黑字,不容质疑。
刘元父子取出钱庄存单,提出由钱庄兑付本息,用于还银号欠款。
于是应天府尹袁尔梅会来钱庄一位主事。
钱庄主事递交了当初与刘元他爹签下的存银契约,指着上面一条道,钱庄确实有刘家存银,也拖欠了刘家数月利息,但按契约上规定,一年存银到期,在一个月内若没有前往支取,视为延期一年。
所以,刘家本金还须再过十个月才能兑付本金,但可以当场兑付所欠的数月利息。
这不是开玩笑吗?
数月利息能抵得过借银号的七百两?
这时刘家父子才明白过来,陈仲奎带着银号宋姓管事主动上门来签延期契约,为得就是拖延时间至一个月外。
钱庄主事当场总会了数月利息之后,施施然离去。
而这银子甚至没过刘家父子之手,就被银号取走,抵了一部分欠款。
但问题是还欠的六百多两怎么办?
如果是往日,没有户部钱庄高息吸储之时,经刘家在京城数代的信誉,借几百两银子还是可以的,但现在,家家缺钱,找谁借?
没办法,刘元他爹只好提出卖抵押物来还银子。
应天府尹袁尔梅倒也讲些情面,给了刘家三天宽限时间,自行找人出售抵押物,但交割必须到府衙进行,以保证银号的利益。
刘家父子无奈之下,只好回家开始找人卖田地,原想着当初是三折抵押的,二十亩良田按市价至少可以卖个千银吧?此时哪怕七折卖出,也够还银号银子了。
可三天下来,连一个问津的人都没有。
这时的京城里,全是卖地的,没有人收,就连往常豪富人家,一听卖地,直接就关门。
这真叫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三天转眼过去,银号拿着契约,直接去衙门。
这下应天府尹袁尔梅连招呼都没有,直接就判决了,当场交割了,重新发放房契、地契,一转眼,刘家祖宅都是别人的,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刘元闻讯跑到府衙击鼓鸣冤,被轰了出来,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个秀才功名,怕是得挨揍。
回到家,其实已经不再是家,刘元是惊骇了。
他这去府衙的这一会,他爹悬了梁,他娘投了井。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刘元泣道:“原本我也想随爹和娘共赴黄泉,可想到还有妻子和小儿,便苟且存世,想着再怎么也得替爹娘报仇才是。”
吴争心中涌出一股怒火,这绝对不仅仅是一场敛财,而是一次有预谋地掠夺。
更让人愤怒的是,朝廷从上至下的麻木和无视。
先不说朝廷辖下各府多严重了,京城之中,两三个月中,这样的民情,竟无一人向朝廷出首,连朱慈烺都被蒙在鼓时,丝毫不知情。
这让吴争甚至对黄道周、王翊等人都起了疑心。
确实,坊间闹成这样,做为首辅和都御史竟不闻不问,难道连一丝风声都未能觉察?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吴争还是强捺下愤怒,因为这只是刘元的一面之辞。
所谓,人最怕愤怒渲泻之后的后悔。
吴争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道:“你妻、子现在何处?”
“拙荆宁国府宣城人氏,出嫁五年了,还没回过娘家,京城纷乱,就让她趁着年关,回了娘家。”
“你家破人亡,又如何来到此地?”吴争打量了一下这破酒馆,“这酒馆又是如何置办下的?”
刘元答道:“银号收走院子,但一时还未占据刘家祖宅,我白天靠街坊四邻接济吃口剩饭剩菜,夜里回祖宅安身,门是进不去了,就在祖宅檐下睡。这样过了三、五日,有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被推搡醒。”
“有个男子推醒我后,问我想不想替我爹娘报仇,我自然是答愿意的。于是,他……他让我联络街坊四邻,与各处民众一起闹事,说这样可以逼迫朝廷重视钱庄欺诈、贪墨民财案子……我答应了,他走时,扔下了约二十两银子。可二十两在城中是活不了多久的,我除了读书,又身无一技之长,只好来了北门桥,在北门桥还识得郑一斤他们几个,他们以前时常为刘家那两间铺面运货,也算知根知底,通过他们,用这二十两买下了这间破屋,开了间酒馆糊口。”
郑一斤几个朝着吴争连连点头,以表示刘元没有撒谎。
可吴争却不理会,凝目问道:“那人平白给了你二十两,只让你联络街坊四邻一起闹事,这也太不合常理了……你是个读书人,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
刘元一怔。
吴争轻叹道:“既然你把心中冤屈都说出来了,那就说说,你在这一个月里干了些什么,城中民乱时,你又做了些什么?”
刘元脸色惨白,他吱唔起来。
吴争继续追问道:“清军兵临城下激战那夜,城中暴发民乱,你又做了些什么?”
郑一斤起身替刘元辩解道:“刘老三只不过是要替爹娘报仇……。”
“呯”地一声,吴争一掌拍在桌上,手指郑一斤喝道:“无知匹夫,也敢多嘴?!”
然后指着刘元道:“他是屠狗辈,可以不懂,你可是读书人,家仇国恨,怎么选的道理你也不懂?”
刘元嘴唇哆嗦地厉害。
吴争吸了口气,慢慢坐下道:“说吧,既然你信任本官,说了你的冤屈,那也说说你做下了什么恶事,该报的仇须报,欠下的债,也得还。天道轮回,躲不过的!”
第九百六十六章 仇须报,债得还!
刘元“扑通”跪在吴争面前,道:“大人说得是,仇须报,债得还!只要大人能替学生爹娘申冤报仇,学生做的事,学生供认不讳。”
“那就说吧。”
“这一月里,我联络了街坊四邻,不下十次,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围上元衙门三次,砸抢驿所一次……纵火焚烧秦淮河畔房屋一次。”
“你有仇怨,冲着官府衙门也算常理之中,可秦淮河畔房屋,都是店家或民舍,你也下得去手?”
“大人容禀,焚烧房屋并非学生支使,只是民情一起来,学生也控制不住啊。”
吴争愕然,“继续讲。”
“金川门破的那晚,学生带人数百人,去了溧水县……当时各县皆有民乱暴发,学生趁机带了数十人冲入陈仲奎狗贼家中……点燃了他家房子,只是最后没烧起来。”
“还有吗?”
“我还亲手……手刃陈家一人。”
“陈仲奎?”
“不……不是,陈仲奎那狗贼那夜不在家中,说是去了皇城,我杀的是个女子。”
吴争皱眉道:“你不冲着陈仲奎,杀他家人作甚,更何况还是妇孺。”
“陈仲奎不在,杀他的家眷,有何不妥?”
“你怎知是他家眷?”
“下人不可能穿得如此奢侈……就算不是他妻子,也是他小妾。”
“还有吗?”
“没……没有了,再没有了,学生还盼着大人为爹娘申冤报仇,绝不敢欺瞒大人。”
吴争追问这些不是重点,其实吴争已经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这场民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因为有人在鼓动民众,给刘元二十两的人,不会只有一人。
“给你银子的人,还有找过你吗?”
刘元摇摇头道:“没有,自从那晚之后,再没有出现过。”
“那看清他相貌没有?”
“夜里黑,没看太清楚,不过如是再见着,一定可以认出来。”
“哦,那人长相独特?”
“不,是那人声音好认,他的声音听了特别让人难受,就象是铁器刮刮一般,让人渗得慌。”
吴争不再纠缠这事,因为那人不可能是大人物,最多也只是个马前卒,布这么大局的人,不可能亲自出面。
吴争沉默起来,他在思考。
这是个不甚高明的骗局,甚至可以说是拙劣。
稍动动脑子,就会想得明白,试想,若真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怎会轮得到普通百姓?
银号里如果银子长白花,多得用不完,直接存户部钱庄岂不更省事?用得着经百姓之手,兜个大圈吗?
可惜,总有那么多人会上当,这不是此时百姓目不识丁的缘故,就算全城上当者极多,过十万之数,可应天府人口超过百万,还有大部分人没有上当,说明什么,无非是没上当的民众心里有根秤。
当然,也难怪,就算数百年后,普及了义务教育,扫清了文盲,可要上当还是会上当,这和常识无关,只与人性有关——贪!
不贪便宜的人不会上当,这句话从古至今,都是至理明言。
所以,吴争此次前来,为的,仅仅是替朝廷擦屁股,从没有想过替这些上当者仗义申冤。
倒不是吴争心狠,而是在吴争看来,户部一些贪官污吏与京城中一些无良商人勾结,借着皇帝大肆挪用钱庄储银之际,发动了一场搜刮民财的大骗局,确实是极大的犯罪。
但反过来说,这些上当的百姓也有过错,一是人性太贪,二是暴发民乱,差点使得义兴朝崩塌。
这不是寻常请愿,而是暴乱!
对于这场骗局而言,贪官污吏与无良商人占罪责大部分,当严惩!
但百姓自己的过错也不低,至少得负三成,也不能姑息。
所以,吴争只想厘清事实真相,了结此事,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件事上,杭州府还等着自己去处理更多事呢!
还有,吴争来的路上已经决定,绝不出一两银子填在这坑里,如果真这么做了,只会将大将军府一起陷入,二千多万两,这对辖下几府之地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根本无须这么多,财政司只要抽出五百万两现银,足以使其破产。
因为吴争一直在用别人的、将来的银子,用后世话说,就是杠杆。
譬如建新城,用无主荒地来筹集巨额资金,此时的商人不是傻子,绝不逊于后世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何他们甘愿往这片吴争圈定的荒地扔银子,无非为得就是吴争这个人,他们已经依稀看到了吴争的未来。
他们虽然不知道“投资”这个词,但做得,却比后世经济学家毫不逊色。
二千年前,姜子牙二十三世孙吕不韦就完成了一笔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功投资。
所以,吴争丝毫没有应承朱媺娖“拯救”义兴朝财政的意愿。
正象对黄道周说的,卖掉户部钱庄,能凑多少是多少,不足的,嘿嘿……吴争绝不介意再干一回“劫富济贫”的恶事。
这与对错、善恶无关,在吴争看来,如果必须得罪一方,那就得罪人数少的。
这或许是穿越者所受教育的“通病”,人多,自然力量大。
听着刘元的陈述,吴争心里虽然憋得慌,但首先想到的一句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刘元平静地看着吴争,他心里也奇怪,自己与这官一面之缘,怎么就这么信任他呢。
但刘元依旧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官,定能助自己报仇,哪怕刘元知道,或许这官在助自己报仇之后,还会将自己治罪。
刘元心里却不后悔,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的官,才能真正帮助自己。
郑一斤几个忐忑不安地看看刘元,再看看吴争,最后看看岳小林、鲁进财。
他们明显感到,来自于这二人无形的压力,仿佛只要自己这边一有异动,便会遭到当头刀劈。
这种压力,让几人背上有冷汗渗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第九百六十七章 与子同游,动辄覆舟
“说说街那头的情况,还有多少民众聚集?”
吴争终于开口了,“还有,你手下能控制的有多少人?”
刘元有些紧张起来,因为吴争的问话中,明显带着一种冷漠和隔绝。
手下能控制的有多少人?这话已经将刘元定性为乱民头目。
所以刘元急辩道:“大人明察,学生之前仅是联络,而非为首……。”
“不必解释,本官自然会查清楚……说吧。”吴争冷冷道。
刘元迟疑道:“街那头大约还有四、五千人,至于学生认识、能说得上话的,大约……有一、二百人。”
“哦?”吴争轻轻一声音。
“三、四百人。”
“……。”
刘元咽了口唾沫,吱唔道:“五、六百人。”
吴争听着,倒有些欣赏起刘元了,这小子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认识、能说得上话,这说明他非为首,只是附从。
不过吴争没有纠结这些小细节,“本官无法和四、五千人一起问话,这样,你去把你能说得上话的那些人带来此处。”
吴争这是想进行分化,徐徐图之。
刘元倒是应得干脆,特别是听到吴争附和了他那句“说得上话”,这让他心中一松。
他甚至主动替吴争着想,将郑一刀之外四人留下,说是服侍吴争。
可吴争心里明白,这是在向自己示好,言下之意是,瞧,我把这四人留下为质,您大可不用担心我会耍什么心眼。
吴争觉得好笑,禁军就在一里之外,一声大呼,就能召来军队,区区乱民,还能成什么事,敢成什么事?
可惜啊,吴争一直以为,这只是场民乱,最多是有心人借机生事,企图内外勾结破城。
所以,在得知包括钱谦益在内十几个官员离奇失踪后,吴争就认为,主犯已经跑了,留下的无非是小鱼小虾。
加上尼堪所部已经被驱逐到了大胜关一带,眼下全城皆已得到控制,这些民众只要为他们解决了欠银之事,就可迅速平息乱局。
吴争失策了!
也难怪,吴争的心,此时不在这里,在杭州府、江北泰州,还在北面那两个不知死活的混帐身上。
……。
长安街西侧,金水河畔。
一处不起眼的小院的东厢房内。
四、五个男子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搓着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低着头,来回兜圈,口中呐呐道:“宋先生,这如何是好?吴争微服去了鱼市街……这纸,怕是包不住火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竟是应天府尹袁尔梅。
能将堂堂正三品礼部侍郎、应天府尹急成这副样子,看来事情真得挺大、挺急。
可边上坐着的其中一人,也就是被袁尔梅称为宋先生的,他微笑着,竟是丝毫不急。
这个宋先生,其实也是老熟人了。
曾经义兴朝的工部尚书宋征舆,陈子龙的左膀右臂之一,曾与陈子龙、李雯等倡几社,其诗文、声誉仅亚于陈子龙。
可两年多前,宋征舆受陈子龙指派,与清廷联络时,为一己之私,出卖了吴争的行踪,当时吴争正赶往镇江指挥抗击清军,由此差点被清军伏击得手。
事发后,按律宋征舆死罪难逃,可时任首辅陈子龙念及交情,讲了讲义气,仅罢官去职流放。
加上吴争人不在京城,朱慈烺刚登基不久,还须仰仗陈子龙,自然也就听之任之了。
可所谓的流放,也仅仅是去了宁国府以南的徽州府,试想当时义兴朝控制的算上吴争辖下不过十三府之地,能流放到哪去?
之后宋征舆就销声匿迹迹,不想此时竟出现在应天府里。
可谓怪事年年有,又道是国之将亡,必出妖孽!
宋征舆微笑道:“如今的义兴朝,最为迫切的事,无非有二,一是抗击清军,二是安抚城中百姓。此时吴争总揽军政,去鱼市街安抚民众,也是常理。袁大人急什么?”
“我的宋先生哪……怎能不急,怎能不急?”袁尔梅是真急,“若是在朝堂之上,串连几个大臣,变着法地措词糊弄,也非难事,总能搪塞得过去,可鱼市街,那是什么地方,数千乱民正聚集于此,人多嘴杂,怕是想遮掩也遮掩不过去啊……宋先生你……你真是把我给害惨了!”
宋征舆仰天打了个哈哈,“袁大人言过了,所谓愿者上钩,有白纸黑字作凭证,袁大人怕什么?想当初你一车车往家中运银子的时候,可没听你怨我害你啊,怎么……现在怨起我了?”
袁尔梅闻声一噎,苦笑道:“宋先生何苦挖苦于我?若仅仅是银子的事,大不了被吴争查到,罢官贬职,可这事不巧,正好遇见清军兵临城下,民乱一起,百口莫辩啊,如黄泥掉进裤裆里,它不是屎也是屎了!宋先生,到时你可得为我作证啊!”
袁尔梅话说到后来,语气便阴沉了。
他可是带着官兵来的,意思是,真没辙,那就将宋征舆拿下,将锅往宋征舆头上一盖,得,替罪羊现成的。
宋征舆“身经百战”,哪能理解不了袁尔梅的心思,说难听些,袁尔梅的这些招数,那都是他当年玩剩下的。
他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袁大人莫要忘了,我若是倒霉,你也跑不了。”
袁尔梅嘿嘿冷笑道:“若是宋先生有个不测,岂不死无对证?到时本官将所有事往先生身上一推就是……谁让先生是个逃犯呢,刑部先生的缉捕令可还没销呢。”
话说着说着,就冒出了火星,屋内几人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所谓与子同游,动辄覆舟,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宋征舆脸色数变,却慢慢地回复如常,他悠悠道:“袁大人或许忘记了,就算今日我死了,咱们之间的事,也不是没有别人知道。”
袁尔梅闻言神色一变,他低喝道:“是,知情人确实不少,可眼下他们都失踪了,谁知道是死是活……再说了,这些人既然已经逃出去了,自然如过街老鼠,巴不得不为人知晓行踪,岂会自寻死路,来指证于我?”
第九百六十八章 木已成舟,何不顺流而下?
宋征舆呵呵笑道:“袁大人怕是错了,不说别人,就说钱大人,他想来早已去了江北,投了清廷,清廷做靠山,只要将袁大人的所作所为,派人往应天府宣扬即可,到时,袁大人如何自证清白?”
袁尔梅一听,大骇,他瞪着眼珠子愣了半天,“你是说……钱谦益去了江北……投清?”
“要不袁大人以为呢?”宋征舆越来越从容起来。
袁尔梅骈指指着宋征舆厉喝道:“敢情你们……你们早就是与清廷勾连了……你们存心拖我下水?”
“袁大人聪明,只是明白得晚了些……木已成舟,何不顺流而下?”
袁尔梅闻言颓然放下了手臂,他的脚在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上当了。
原本以为钱谦益等人是怕事发出逃,可现在明白,钱谦益等人怕是早已留下退路,那就是江北。
袁尔梅有些绝望,可更多的是怨恨。
然而,怨恨有何用?
他死盯着宋征舆,如果目光能杀人,宋征舆怕是片刻之间就被凌迟了。
宋征舆甚至脸上微笑起来。
袁尔梅突然翻身,却不是起身冲上去拼命,而是翻身跪倒在宋征舆面前。
“宋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袁某一家老小皆在应天府,事关全家生死,还请宋先生指点一条生路。”
说完还哭泣起来,这换脸的功夫,怕是穿越去了后世,什么金马、金鸡乃至奥斯卡奖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宋征舆得意一笑,“要想活路,我倒还真能指点你一条。”
“先生赐教,袁某洗耳恭听!”
“追随钱大人!”
“啊——?”袁尔梅惊愕起来,倒不是说他对义兴朝忠到刻骨铭心,而是如他自己所言,一家十几口人都在应天府,早些时候,以他的身份,悄悄送出京城还不是难事,可现在,怕是比登天还难了,各个城门皆须各县衙官引。
风口浪尖之际,想给一家人搞十几张官引,那不是自我暴露吗?
看着哭丧着脸的袁尔梅,宋征舆决定给他点甜头。
“袁大人不必慌乱,钱大人在此经营数年,自然有安然出城的通道。”
袁尔梅一听,如同落水遇见了一根稻草,哪还顾得上廉耻?
“宋先生救我一家十几条人命,此等大恩,袁某来生必衔环以报。”
听听,做奴还不够,竟想做畜生了。
真是急了,啥话都说得出来。
宋征舆施施然道:“路,我是指给你了,可盗匪入伙,还得有个投名状呢,袁大人难道就空着手过江?”
“请宋先生指点,袁某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说袁大人有个子侄,是禁军百户?”
“……是。袁某确实有个在禁军任百户的侄子,刚刚吴争微服到了鱼市街的消息,就是他派人送来的。”
“那就好!”宋征舆满意地点点头。
“……。”
“此时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让你侄子,在天黑下来时,带兵杀了吴争!”宋征舆的语气里,有种令人汗毛直竖的怨毒,他对吴争的恨,显然已经深入骨髓。
也难怪,曾经的“云间三子”之一,就因吴争,先被罢官流放,后成了朝廷通缉要犯。
三十多岁啊,正是收获的季节,宋征舆的牙齿咬得出了声响。
袁尔梅是吓愣了,这不开玩笑吗?
侄子手里是有几百人,可杀郡王、大将军,这不找死吗?
就说幸运得手,也将面对全城数万大军的围捕,吴争的沥海卫还在城中呢。
宋征舆见袁尔梅犹豫,冷冷道:“若袁大人为难,就当我没说。不过说起来,袁大人通敌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可没宋某这般幸运了,那可是族灭之罪……想来吴争怕没有仁慈之心,能赦免你!”
袁尔梅脸色忽青忽白,半晌,一咬牙道:“袁某豁出去了,先生说吧,如何行事?”
二人的头慢慢凑近,剧变,正如一场夏天的暴风雨,说来就来。
……。
鱼市街尽头,此时已经搭起连处约数里长的稻草棚。
数千乱民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但这些铁定不是官府搭的,而是民众自己动得手。
时值六月,天气炎热。
垃圾、蚊蝇、恶臭、污水……这绝不该是人待的地方。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巡逻禁军,都以汗巾蒙面,不堪其臭。
离街口最近的一处草棚,此时人头最为拥簇。
“刘元,你可别忘记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狗X的刘老三,你是被灌了迷魂汤了吧?”
“不去,没见着现银,打死都不去!”
“就是,狗官的话若能信,母猪都能上树!”
“就是,咱们的银子那可是血汗钱,被这帮丧良心的狗官吞了不算,还惦记着咱们的房子、田地,逼死多少人命了……这样的朝廷,活该亡!”
这话一出,大草棚里一片死静。
连冲口说出这话的人,也闭紧了嘴巴,左右四顾,惶惶之意,不可言表。
暴乱之前,他们是良民,这勿容置疑。
但暴乱后,人心中的魔被激发出来,打砸抢烧,甚至伤害平日街坊、无辜之人,无所不及。
始作俑者刘元,在这一刻生出一种后悔。
民众发动起来容易,但发动起来之后,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刘元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知道这样不对,特别是那夜清军攻破金川门之后,刘元已经意识到不对,至少暴乱的时机不对。
清军一旦破城,百姓包括自己,面对的就不是贪官污吏,而是恶魔。
四年前,这一幕上演过!
所以,他想弥补自己的罪过,吴争的到来,给了他说服自己的理由,还有一条上岸的路。
刘元决定,要好生把握这来之不易的生路。
“街坊们,刘元没有忘记爹娘被那些狗官逼死。”刘元的话,在一片死静中显得特别响,“我的酒馆,街坊们都知道,怕是连寻常兵丁、衙役都掩鼻而过,可今日有官进来了,坐下了,还喝了一口我店里的酒……仅凭这一点,我刘元信他。”
郑一刀口拙,只是使劲地点头,以此来证明刘元说得是事实。
第九百六十九章 帐务冻结
“刘元,这说明不了什么,要紧的是银子,那官带银子来了吗?”
刘元摇摇头道:“没有银子。”
“那还信他个鬼?!”一片吵杂声响起。
“有理说理、无理鞭挞、违法缉捕、欠债还钱!”刘元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说的。”
这话让吵杂声稀落起来。
“说说容易,没有真金白银,啥都是个屁!”然而这话显然没有引起之前那般地共鸣。
百姓们开始沉默。
刘元道:“街坊们,咱们只是要讨个公道,讨回咱们的血汗钱和房、地,我们不是要造反哪!那夜清军破城,刘元是一夜未敢入眠,相较于贪官污吏,鞑子更残忍,因为他们杀人不需要理由……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向朝廷请愿,至少现在我们聚在一起,官兵还没有向咱们挥刀,可一旦城破了,呼们怕是连聚在一起,都不可能!所以,刘元在此恳请街坊们,听刘元一句劝,去见见那官,听听他怎么说,就算谈不成,那也没损失什么不是?与其无意中助纣为虐,帮了清军,不如听听朝廷会如何处置此案……真要重演四年前的惨剧,我等就成了国之罪人了!”
“我刘元求诸街坊了!”刘元长揖倒地。
有个声音响起,“那要是去了……官儿埋伏了兵丁,捉拿咱们可咋办?在这咱们有数千之众,能相互看顾,去了那边街口,咱们就几百号人,还不是任由官兵拿捏?”
刘元正色道:“就算谈不成,也不会加害。刘元以命担保,若真有不测,街坊们拿我刘元是问!”
“那……那去试试?”有人犹豫着道。
刘元道:“这次来得可不是寻常官员,是会稽郡王麾下,他和王爷同乡同姓,也姓吴。街坊们,他说了,有理说理、无理鞭挞、违法缉捕、欠债还钱这十六字,是王爷的意思。”
不少人心动了,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南边大将军府辖下各府,据说是富得流油啊,或许会稽郡王一来,真能讨回自己的银子。
“成……那就去谈谈吧。”许多人齐声说道。
刘元说得没错,他们不是谋反,只是被逼急了。
不管不顾打砸抢烧,是弱者在一瞬间的情绪暴发。
然而这几日冷静之后,他们心中也感觉到后怕,还有些……不忍!
“要不,多叫上些人,反正后面还有许多人,一起去,也能壮壮胆不是?”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狗x的乔老大,前几日冲在街上砸魏大户家米铺时,可没见你胆小啊?”
那乔老大赤红着脸回骂道:“郑大锤,冲进许员外家时,你当没人看见,你冲着许家婆娘的**下手啊?”
于是又是一阵哄笑。
刘元见场面又要开始不可控,赶紧道:“人就不能用再叫了,咱们已经有数百人,再多还怎么谈?你一句我一句,岂不成了赶集?”
于是一群人笑闹着,离开棚子,向街道那端而去。
……。
正阳门外。
一支三千人的北伐军赶到。
虽说吴争如今总署军政,但北伐军还不能自由进入京城。
吴争临时抽调的是,接防江阴的方国安部。
调这支军队来的目的,是为了使用起来方便,同时吴争也信不过京军。
率领这支队伍的是戚家兄弟。
与他们同时到来的是,奉命从杭州府起来的莫执念和江南商会的十几个股东。
但队伍中还有一人,就是从嘉兴知府免职的马士英。
领双部队在城外临时驻扎,一行人入城去见吴争。
不想,到了王府,却不见吴争。
三方人到了,吴争不见踪影,自然是要追问。
吴争的警卫在莫执念的追问下,不得不说出了吴争的去向。
当莫执念等人听闻吴争只带了二个人去了鱼市街,不禁脸色大变。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象莫执念、马士英这种阅历的人,马上意识到吴争的莽撞。
那里可是乱民聚集之处,万一有个好歹,岂不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一行人转向直接去太傅府见钱肃乐。
钱肃乐听闻吴争微服去了鱼市街,也是脸色大变,“胡闹!没有这么做事的……莫老,老夫直接入宫,找殿下请调禁军……。”
莫执念皱眉道:“如此时间怕是来不及……。”
说到这,指着戚家兄弟,对钱肃乐道:“他们所率三千人是王爷调来的,此时正在正阳门外驻扎,要不这样,太傅能不能请首辅行文,将这三千人调往北城,如此行军路线可经过北门桥一带,便可接王爷回府?”
朝中大臣的宅邸,是按官爵位高低,来安排离皇城的远近,这是为了一旦有事,便可立即奉召入宫。
黄道周与钱肃乐都是首屈一指的重臣,家离得近。
所以,钱肃乐一听,立即点头道:“也可,老夫这就去找首辅。”
这几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他们毕竟是人,不是神,他们只感觉到了危险,却无法猜测到,危险此时已经发生。
……。
吴争到北门桥时,已经是黄昏。
在酒馆听刘元陈述,加上派刘元去召集民众,耗费了不少的时间。
当吴争站在酒馆门口,见到这数百民众时,天色已经渐渐变暗。
民众沉默着,他们在等着吴争开口。
“事实已经很清楚,官商勾结,银号、钱庄串通搜刮民财、房产、田产。”
“可你们想必也听说了,涉案的官员、奸商,大都已经失踪。”
“本官今日来,是想了个折中的方略,来听听你们的意见。”
“不管存银还是借银,利息都以今日为限,也就是说,今日之前产生的利息皆保留,该是你的一文不会少,该你付的也一文不能少。从今日之后,所有利息不再产生,直到欠你们的银子和你们欠的银子还清。”
吴争的话引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民众似乎有些害怕吴争,有个胆大些的,嚷道:“那钱庄欠咱们的银子何时还清?再说了,银号还执契约占我们的房子、田地,连家都没了,我们除了聚在一起,无路可走了。”
这一声引来许多附和之声。
第九百七十章 我叫吴争
此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叫嚷道:“这原本就不是我们的错,是户部钱庄不按约支付利息,这才有了银号的催逼……。”
“胡说,钱庄和银号就是一丘之貉。”说这话的肯定是读过书的,可惜,也被骗到了这一步。
吴争大声道:“户部、钱庄、银号确实有错,不,是有罪。但凭心而论,你们就没有错处?应天府过百万民众,眼下受害者应该不超过十万人吧?为何大多数人与此事无关,难道你们就不该自省?本官说了,以今日为限,所有帐册封存,银号帐册也是如此,在此案彻底解决之前,不会再有人来催逼你们还债。也就是说,你们的房屋、田产暂时归还你们,直到厘清帐目,再作归属处置。”
“大人的意思是说,被收去的房子、田地,还能……要回来?”
“没错,可以要回来。但如果最后查实,你确实欠债,房屋、田产就会被出售,当然,多退少补,本官可保证的是,房屋、地产出售的价会是个公允的价,而不是按你们与银号所签契约的三、四成折价贱卖。”
事实上,乱民之中,象刘元这样的情况很多。
他们原不该破产,他们的抵押品价值远远超过了所借的银子,因为银号是以三、四成折价收的抵押品。
所以,只要能将抵押物以合理的价格出售,大部分人至少可以保留住一半甚至更多的家产。
可案情暴发之后,无数的人要卖房产、田地,造成了想买的人不敢买,或者有心买故意坐视,以求得一个更低的价钱,亦或者被银号以某种形式遏制、恐吓。
如此一来,房子、田产更卖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被银号以抵押的贱价收走。
但这,也不排除银号在事前就计划好了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其心可诛了。
不管怎么说,从这一方面上说,银号其实也变相做了件好事。
如果抵押品的抵押比例更高些,譬如六、七成,那这时解决此案的难度会更高些,因为破产的人数会更高。
吴争此时还判断不出,银号在这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以及银号背后之人,除了敛财,还有什么目的存在,这也是吴争没有立即对银号动手的原因。
但吴争这样的保证,让民众确实心安了不少。
这就象已经输得倾家荡产的人,突然听闻投降输一半,至少能还回一半,那种喜悦,难以言表。
“大人说得是真的吗?”
“大人真能作主吗?”
参差不齐的质疑声响起,但吴争听得出来,这些质疑没有恶意,只是对美好希望出现的一种下意识的不信任。
吴争终于决定亮有身份,“我叫吴争。”
百姓们一阵愕然,他们知道,这官姓吴,刘元说过。
他们不明白这官这时提起他的名字是何用意……咦,这官的名字怎么会稽郡王的名字一样喱?
“许多人叫我王爷或者大将军。”吴争微笑道。
在一片沉寂之后,刘元率先反应过来,“学生拜见王爷!”
人群突然齐唰唰地矮了一大截,“草民拜见王爷。”
没有人会怀疑吴争是假的。
不远处就有禁军巡逻。
在京城中,冒充王爷、大将军,那是自找死路!
“都起来吧。”吴争大声道,“本王来此,不是给你们送银子的,但只要是你们的银子,本王可以保证,一文都不少你们的。”
“谢王爷大恩!”
“谢就不用了。事情才刚开始,本王需要你们帮忙,回去将之前本王所说的话转述给街道那面的民众,然后劝他们各自回家,等候朝廷作出处置……能做到吗?”
“能!”民众齐声笑答道。
吴争也笑了,会心的笑。
民众确实是欢喜的,吴争的保证,给了他们希望。
他们知道吴争,从三年前,吴争收复应天府时,他们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们甚至还曾经以为,这个名字会成为义兴朝的天子。
此时,没人怀疑吴争的保证,会做不到。
因为他们一直盼着吴争能来为他们做主,只是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他们日思夜盼的人。
在这一刻,几乎人人都在笑,久违的笑。
原本吴争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好感,心里除了怜悯之外,有的就是一丝厌憎。
可在此时,吴争被这些人发了内心的笑所感染,心里竟再找不到那一丝厌憎。
他们,只是有希望,拿回原本就属于他们的东西。
是啊,其实许多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
然而,接下去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想不到,预料不到。
其实,拥有的,失去很容易,想拿回,却得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此时,一阵吵杂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有人惊呼起来,“他们来了。”
谁来了?
已经晚了,这数百人因吴争的承诺而欢呼,加上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谁也没有理会到,从他们的来处,有无数的乱民在向这边逼近。
当“他们来了”这声响起时,密密麻麻的乱民已经冲至目力可及之处。
“打死那贪官!”
“扣下他,与朝廷谈判!”
“杀了狗官!”
喊什么的都有,甚至有的口号还意见相左。
“呛啷”岳小林、鲁进财拔刀,迅速挡在吴争面前。
刘元带来的百姓诧异地左右四顾,他们不知道如何应对。
是该站在吴争这边呢,还是与往日“同袍”守望互助。
这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刘元,发出一种歇斯底里地大喊:“快保护王爷……王爷才是咱们拿回家产的希望!”
这一声唤醒了不少人,至少有三、四十人从民众中挤出,迎向涌来的乱民。
有了榜样,吴争这边的民众开始追随。
两股人瞬间冲撞在一起,场面变得混乱和诡异。
然而,被刘元带来的民众,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打架的,他们手无寸铁。
可涌来的乱民,却是人人手拿棍棒,甚至石块、铁器的。
两厢冲撞,高下立判。
来时安静的街道,瞬间乱成一锅粥,悲呼、怒喝、嘶吼还有……哭泣。
第九百七十一章 小心暗箭!
说是迟,那时快。
转眼之间,刘仁带来的民众就顶不住了,乱民离酒馆越来越近。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言,没有人再讲理,也没有人听,这就是民众运动的可怕之处,他们没有组织,自然不会听指挥,仅仅是情绪的渲泻。
鲁进财大声道:“岳小林……快!先带王爷出去,只要冲出去,前面一里多就有禁军,到那就安全了。”
岳小林吼道:“好,你带王爷走,我来断后!”
鲁进财也不客套,一把拽住吴争的手,往东北方向冲出去。
然而,被逼退回来的百姓,挡住了吴争的路,在人群中挤,就象是掉入了泥沼一般,粘稠!
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张不同的脸,那上面闪烁的眼神和脸上无奈的歉意,仿佛在说,王爷啊,小民可不是想挤你,这神情让吴争心酸。
他们想向吴争说抱歉,可他们不敢,因为吴争是官、是王爷。
他们觉得,自己甚至没有资格与吴争说话。
因为在吴争的承诺之后,他们已经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又成为了良民,而吴争是官。
民不与官争!
他们不敢看吴争的脸,更不敢看吴争的眼睛。
吴争在鲁进财的拖拽下,在动,可方向不是东北,而是往回退。
哪怕鲁进财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以至于岳小林喘着粗气骂道:“鲁进财,你个怂货,老子不需要你来救……王爷安危要紧!”
可怜鲁进财赤红着脸,吭哧了半天,“你道我想回来啊……你牛高马大,你倒是带王爷出去,我来断后!”
岳小林转过头来,这才发现酒馆东北方向,人多得已经挤成团了。
也难怪,鱼市街最宽处也就一丈,狭窄处最多两米。
打个比方,街道两边楼上居民,相互打开窗户,就能握个手,道声早。
有刘元带来的数百人,已经挤满了酒馆外的街道,此时有数千人从街另一边涌来。
这街道里也就只能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了。
最关键的是,此时天色已黑,原本点起的几个火把,所照之处不及一丈远。
街道两边的居民,谁敢在这时点灯?
情况就变得异常古怪起来。
开始两伙人还在打架,到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来,人贴着人,面对着面,甚至无法抬起胳膊,就到时候不用说挥拳、挥木棍了。
然后就更古怪了。
“我说赵老四,你小子怎么帮起狗官来了,你忘记你家宅子被夺了?”
“二狗,是你啊?我说怎么就这么眼熟呢……哈哈,方才打了你一棍子,不痛吧?”
“陈掌柜的,你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齐大叔,怎么是你,你一大把年纪凑什么热闹?”
真是一场闹剧,这都开始聊上家常了。
吴争看着听着,心中涌向了一股不安情绪。
太古怪了,民众怎么会突然暴乱?
他们口中嚷的“狗官”应该指得就是自己,可民众怎么知道自己在此?
而且很显然民众是不知道自己就是郡王,否则,他们应该嚷“打死那狗王爷”才对。
如果是刘元在唤民众前来的时候,被边上民众知道自己在此,那也不该直接聚众前来啊,因为乱民已经被禁军压制下来,应该选择无视自己到来才对。
杀官,无论在哪个朝代,那都是杀头的大罪。
除非决定要反,可显然,民众就算想反,也不会在被禁军包围的情况下,在这个时候反。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吴争脑子里,让吴争一筹莫展,但吴争明白,必须先出去。
可人堵得那么死,就算直接杀,也杀不出去。
看着左冲右突,累得气喘如牛的岳小林、鲁进财二人,吴争皱眉道:“省省力气吧。”
岳小林、鲁进财二人闻言,收住了脚,讪笑地看着吴争,“王爷,不是我等没尽力,确实是……。”
“我知道。”吴争和声道,“这不怪你们。”
说完,吴争突然回身,招呼二人道:“去里面搬张桌子,放在门口。”
“王爷这是给做什么?”鲁进财惊讶地问道。
“还不快去?”吴争厉声道。
岳小林、鲁进财二人赶紧闭嘴,迅速搬来一张桌子。
吴争右手一按桌面,站了上去。
吓得岳小林大叫一声道:“王爷小心暗箭!”
然而此时吴争已经大喊道:“我是当朝会稽郡王、大将军,你们是打算刺杀本王吗?我吴争驱逐鞑虏,收复河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若真想刺杀本王,那也总得说出个理由,让本王死个明白!”
这话一出,立竿见影。
两边民众吃惊地望着吴争,一边是在想王爷到底是王爷,这般乱局之中,还临危不乱。
那边却是真惊讶了,不是说是贪官吗?不是说是来抓捕当日打砸抢的乱民的吗?不是说要抓几百人向朝廷交差的吗?
怎么眼前竟会是个王爷?
居然还是会稽郡王,这就算他也是朝廷重臣,可会稽郡王一直在杭州府,和京城里的这些破事也不搭界啊。
况且,这京城百姓,对吴争没好感的或许不少,但有恶意的,还真找不出几个。
乱世之中,时人皆崇尚英雄。
说难听点,己族有个英雄,那也能宽宽心不是?
再不成,酒余饭后、喝茶聊天时,那也能有个说头,让差点成了亡国奴的自己,也能有丝自豪不是?
况且,以吴争的战绩加上那一跃冲天的气势,谁人说起来不竖个大拇指?
加上百姓本就盼望着吴争能来京城,寄希望于他,为自己作主讨个公道,哪会想刺杀吴争?
民众慢慢地安静下来,他们也开始警觉起来,只是身后依旧有人涌来,人群还在往酒馆方向挤,但速度已经明显变得非常慢了。
吴争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想到了些什么。
既然民众的反应很明显,那就说明,一定有人在挑唆、指使。
吴争知道现在很危险,挑唆、指使之人必定不甘心乱局被自己控制,就象岳小林说的,要小心暗箭。
想到这,吴争突然一跃,跳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