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二章 因为吴家……累了!
“可如今的形势你也清楚,我已经失去了一条胳膊,再不想失去另一条,更不堪忍受敌人的凌辱。”朱媺娖的语气变得激昂起来,一种奇怪的红晕,出现在她的脸上,就象是亢奋?
“与其寄希望于人,不如求自己。我,要,权,力!”朱媺娖一字一顿地道。
吴争惊愕,“长公主不已经就任监国了吗?”
朱媺娖慢慢平静下来,凝视着吴争道:“没有你的鼎力相助,我的监国位坐不稳,也坐不久吴争,你能帮我吗?”
吴争脑子有点乱,他一时真反应不过来,这面前的女子,还是曾经自己在嘉兴至杭州官道上,救下的那个少女吗?
她究竟想做什么?
篡位自立?
“我不会篡位,也从没有想过从兄长那夺位!”朱媺娖滚圆的双眸,如同看穿了吴争的心思一般,“我只是想自保。但这乱世,寄希望于别人保护自己太虚渺了!”
“我只要权力,足以自保的权力!”朱媺娖平静地说道,“在切实得到足以自保的权力之前,我希望一直监国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吗?”
吴争渐渐懂了,正因为懂了,所以神色渐渐回复如常。
因为吴争在之前,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还是那个在官道上被自己救下的少女。
那时的她,眼睛里干净,心里干净。
可此时吴争已经意识到,面前的女子,是已经接任监国的殿下。
面对的人不同,心态自然截然不同。
所以,吴争懂了,理解了,也不想去反对。
这本就是他们朱家的事,谁当权,吴争没有兴趣,他要的,只是义兴朝能在北面替自己挡住清军,形成一个缓冲地。
事不关己,就可高高挂起。
“你会帮我的,对吗?”
“你一定会帮我的!”
“因为你欠我的。”朱媺娖如斯说道,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你,欠我的。”
吴争闻声愕然,竟说不出话来。
“我救过你,由此我宁可自曝身份。我帮过你,助你从一个百户,直到晋公封王。”朱媺娖慢慢说道,“可是,你以另娶她人来回报我,甚至断然拒绝了陛下的指婚所以,你欠我的!”
吴争无语,他惊愕地看着朱媺娖。
“至少,你无法否认,我这四年漫长的等待所以,你肯定是欠我的!”
这他的什么逻辑?吴争内心里只有这一句话,直接、粗暴但绝对契合此时心意。
可吴争终于还是点头,“是,我欠你的我可以帮你!”
朱媺娖笑了,竟然是恬静的笑,几乎与所说的事,完全悖离,很难想象,这种笑容会出现在这等涉及正治交易之中。
女人,真的很难理解。吴争心中哀叹着。
“你会受封亲王爵!”朱媺娖郑重地许诺道,“你将成为明室第一个异姓亲王,与明室共享天下。你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只要忠于朝廷。”
“不需要!”吴争平静地回答道,“我真的不需要。”
“为什么?”朱媺娖很意外地问道,“你不是想要还天下一个清平吗,一个与前朝不同、全新的大明吗?你不是要一个汉人的大明吗?我都可以帮你,就象庆泰朝时一样,我给你足够的信任和权力,你为我守护宗室,让陛下可以安心地坐在皇位上我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难道不就是你要的吗?”
“是。我是想要一个汉人统治、汉人当家作主的大明,但不是必须由朱姓宗室当家作主的大明,这一点,很重要!当然,如果朱家人适合,并被天下人拥戴,我也绝不会反对。殿下应该明白,象这样的天下、这样的大明,绝不是靠施舍和交易得到的,如果是殿下口中所说,那样的大
明,绝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大明。”吴争微微躬身道,“还有,我想要的大明,不一定姓朱,但必定姓汉。最后我不能因为殿下或者准确地说,不能仅仅因为殿下,而行篡权之事我想要的权力,也不是别人赐予的,因为,我不想再欠另一份情我怕到那时,我穷尽一生,也还不起!”
朱媺娖的笑容僵住了。
吴争的话让她瞬间明白,吴争所说的帮她,不是帮她守护朱氏宗室,而仅仅是助她收拾这烂局。
“可吴家不是以十余代守护了朱辰妤吴小妹吗?”朱媺娖嘶声道,“为何你就不能守护我一生?”
吴争被问得一愕,好久才叹息道:“因为吴家累了!”
二人四目久久相对,直到烛火“啪”地轻轻爆响。
吴争突然问道:“臣早前谏言让太平候所部建阳卫入京增援,怎未听见殿下提及?”
二人在瞬间回复如常,就象之前根本没有那一番谈话、交易。
朱媺娖微微摇头道:“夏完淳部确实奉旨北上,可在大胜关遭遇清军主力,建阳卫兵力相关太远,一击不得就退兵了至本宫出京,尚未听闻太平候任何消息。”
吴争蹩起眉头,这不对啊,夏完淳不是这样的人哪,不用说一击不成,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他也该向京城挺进啊,至少也得保持原地,牵制清军攻城。
吴争道:“夏完淳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或许他另有应对之策或是遭遇什么突发状况,但臣绝对相信,只要有一丝机会,建阳卫必定会出现在京城。”
朱媺娖随口道:“但愿如郡王所料战事紧急,还请郡王尽早安排军务。”
吴争想了想道:“有舟山水师在,可保证清军援兵只能从江浦渡江这样吧,臣急调沥海卫增援应天府,急行军一天就能到达。况且,还有夏完淳这支奇兵随时可能出现,想来应天府守三天应该不难。臣会尽快结束江北战事,率军增援应天府如此安排,殿下可满意?”
朱媺娖清楚吴争的性格,知道再逼也没用,于是点头道,“本宫连夜回京,还望郡王以大局为念,速回京城!”
“臣遵命。”吴争应道,“只是连夜急赶,怕是殿下身子吃不消要不,还是坐船回京吧,眼下舟山水师已经西进,江面已受控制,想来不会有危险。”
朱媺娖点点头道:“那你去安排吧。”
第九百四十三章 沥海卫赶到京城
应天府北城的战事还在持续,并愈发的惨烈。
在太平候夏完淳的一意压制下,明军将士暂时抛弃了怨意,专心抗敌。
而尼堪,接到了多尔衮的严令,有苦难言。
天知道,机会来和突然,又去得突然。
明明唾手可得的胜利,眼睁睁地从鼻子底下溜走。
尼堪就差感叹,“曾经有一份真实的胜利摆在面前,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亲自率军突入应天府!”
事实上,清军确实是有机会的。
虽说夏完淳赶到的及时,但清军如果不是贪心,不,准确地应该说,是尼堪太贪心。
尼堪在破城之时,直接令这八千清军南下,而不是想要会合西北两门清军,那结果可能就两说了。
事实上,当黄道周派出一千禁军去金川河增援时,皇城的守军兵力已经空虚。
加上人心惶惶,不用说八千清军,就算一半,四千清军进至洪武门,也有可能直接攻破。
当然,这也怪不了尼堪,谁能想到,有十二万守军的应天府,皇城会只留不足一千人的兵力?
而尼堪的思路,其实也是正确的,至少多尔衮闻知后,还给他点了赞。
只是多尔衮当时还不知晓,突入金川门的八千清军,结果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原路赶出金川门,还损兵折将,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要是知道,怕是又该狂喷血了。
尼堪此时也清楚,如果不能重新突破城门,怕是他的郡王爵得降至贝勒了,说不定是贝子,甚至直接削得光秃秃。
一想到这,尼堪咬牙切齿地大吼,“传本王令,敢消极怠战者,杀无赦!”
尼堪有实力说这话,他麾下两路大军十二万人,一路仪真一路江浦。
开战当天,两路皆有效突破江防,特别是江浦他亲自指挥的这路,基本上是顺利渡江,并力克大胜关,甚至差点成就了“伟业”。
战至眼下,兵力折损并不大,八万大军,伤亡才一万出头。
仪真那路伤亡有些大,与兴国公王之仁一战,就折损七千多,但战果也大,明军一万六千水师几乎尽没。
本来可以两面合击应天府的,可惜明军也顽强,听闻龙潭沦陷,三万大军出太平门,至钟山与玄武湖之间迎敌。
由于之前应天府也被两面夹击过,义兴朝在此构筑了工事要隘,所以仪真这一路清兵明明占领了龙潭,却被死死挡在太平门之北数十里,三天下来,无法越雷池一步。
……。
尼堪说这话时,已经是六月初四午时。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开启的第四天。
清军依旧被挡在五座城门之外。
应天府内,沥海卫陈胜所部已经入城。
陈胜没有入皇城,而是派人向朝廷报备,自己率部绕行玄津桥直接北上。
午时初,沥海卫与建阳卫、京卫三军会师。
这一会师,意义重大。
它奠定了应天府不败之地,至少,清军要想在短期攻破应天府,已经是痴心妄想了。
看着一身风尘仆仆的陈胜,才十九岁的太平候夏完淳哭了。
拥抱着陈胜,夏完淳泣道:“大将军呢?为何大将军不来?若大将军增援应天府,局面何至于此?”
陈胜拍拍夏完淳的肩膀嗔怪道:“候爷难道不明白,若无大将军牵制另一支鞑子大军,应天府的处境会更加不堪。只是大将军没有预料到应天府会发生民乱……好了,这不,卑职已经率军前来增援了吗?”
说来好笑,一个候爷抱着一个指挥使哭泣,还被指挥使拍着肩膀,如同安抚一个孩子般安慰。
夏完淳有些不好意思,抹去了脸上的泪痕,道:“我是真怕了,怕支撑不到大将军前来,你可知道,那夜要是我晚到一刻钟……哎,不说了,说了难受!”
陈胜微笑道:“不怕,真要是清军攻破应天府,大将军能收复一次,自然能收复第二次。”
夏完淳一愣,随即笑道:“说得也是。”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还真没说错,在北伐军将士心中,吴争就是一尊战神,无所不能、百战百胜的战神。
这也包括不在北伐军之列的夏完淳。
夏完淳道:“如今大将军在何处?几时来应天府?”
陈胜道:“具体我也不清楚,在接到命令时,大将军正进军泰州,围歼清廷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所部……想来此刻北伐军应该已经包围其部,胜利不远了。”
夏完淳兴奋道:“好!只要大将军歼灭喀尔楚浑所部,那两厢夹击尼堪,说不定还能将尼堪留下。”
陈胜怜惜地看着一脸憔悴的夏完淳,道:“候爷劳累三天,该下城墙歇息了,金川门由我部接防,候爷尽可放心。”
夏完淳摇摇头道:“你部接防,我自然放心……不过歇息就算了,我还得赶回城中,与首辅商议安抚民众之事,那就有劳陈将军了。”
“人在城在!”陈胜郑重应道。
送夏完淳下城墙时,夏完淳看着换防的沥海卫士兵,眼中的羡慕之意不可抑止。
“陈将军,大将军也太偏心了,整个沥海卫都换装了,也不送些火器给建阳卫。”
陈胜微笑道:“候爷怕是不知道,除了沥海、杭州、金山三卫和军校新兵,别的卫都还没有换装,没办法,军工坊制造来不及啊……不过快了,以候爷与大将军的交情,换装应该不会长久了。”
夏完淳“嗯嗯”应着,可他心里明白,恐怕未必象陈胜所说。
因为毕竟建阳卫是朝廷的军队,二万大军的换装,朝廷出不起这笔银子,而吴争恐怕也不会肯填这个坑。
不过夏完淳想着,全军换不了装,换一营三千人,总问题不大吧?
陈胜突然问了句,“敢问候爷,建阳卫有战马吗?”
夏完淳一愣,回答道:“虽说建阳卫没有成建骑兵,但各营斥候还是有些战马的,加起来,三、五百匹吧……你要战马作甚?”
确实,守城嘛,战马根本用不上。
陈胜微笑道:“如果有,请候爷暂借卑职一用。”
夏完淳虽然不理解,但也没兴趣追问,答道:“成,我这就下令,收拢战马送到金川门来。”
第九百四十四章 再战金川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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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完淳赶到宫中。
与朱媺娖、黄道周及一应朝臣商议应对城中民乱。
自那夜险情起,由夏完淳把控了北城局势。
禁军可以抽调来维护治安,将乱民压缩控制在皇城西面,北门、莲花、太平桥一带。
由于金川门攻城的险情,也让百姓心有余悸,此时的乱民已经在渐渐减少。
但少归少,尚有四、五万之众。
或许这些人,牵扯的利益太大,没有这些银子,恐怕日子难过,所以,一直恋栈不去。
“太平候辛苦了!”监国朱媺娖和声嘉勉道,“本宫前往江阴,城中民乱、兵乱,如无太平候及时赶到,怕后果不堪设想……太平候有大功于国朝,此战之后,朝廷定会论功行赏。”
夏完淳微微一怔,但很快躬身道:“多谢监国殿下赞誉,臣只是尽本份罢了,不敢讨赏!”
黄道周微笑道:“太平候不必过谦,有功必赏,方有后人效仿!不过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应对民乱吧……不知太平候有何妙计?”
夏完淳道:“敢问监国殿下,大将军那……是如何说的?”
朱媺娖道:“会稽郡王忙着围歼喀尔楚浑所部,需要三、五天方会赶来京城……民乱之因太大,会稽郡王一时也没有应对之策。”
夏完淳看了一眼黄道周,问道:“敢问首辅,户部就没有丝毫结余吗?”
黄道周答道:“民众储银的亏空是在钱庄,户部倒还有二百万两左右的结余,这是我天天盯着钱谦益,否则怕是也……不过这些银子动不得,此时战事紧急,国库若无存银,军心必乱。”
夏完淳点点头道:“首辅所言极是。况且就靠这二百万两,也是杯水车薪……这样,我去见见民众,想办法先让他们回家……至于亏空的银子,我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等大将军回京,听他的意思了。”
黄道周微微颌首道:“太平候是明社魁首,明社如今社众已经超过五万之众,在坊间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应该能劝说百姓散去。”
朱媺娖也点点头道:“那就按太平候的意思办……有劳了。”
“臣,不敢言劳。”
……。
清军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特别是尼堪亲自督阵的金川门。
但尼堪失算了。
当火光、烟雾伴随着清脆的枪响。
不断地有攻城清兵倒在城墙百步之外。
尼堪诧异到了极点。
火绳枪,他是知道的,他的军队中就有不少。可他不知道,为何守军突然有了如此多的火枪,而且这些火枪的射程和精准度,不是他所能理解得了的。
尼堪一直领兵在外,他还不知道清廷组建了火枪新军,就更不知道新式燧发枪了。
无知者无畏。
在这样的不利形势下,尼堪还想以勇猛来克敌。
他一面命令后军补充进攻城部队,一面下令“后退一步者斩”。
当攻城的数千清军,被逼着以“自杀”的方式,付出了三成以上的损失,到达城门边,开始支起云梯登墙,并组织弓弩、火枪仰射时。
无数的铁蛋,不,清兵的认知是,石头。
他们甚至在奇怪,今日城上的擂石怎么这么小,能砸死人吗?
于是,他们就成了第一批为守军阵亡将士殉葬的人。
特别是数丈高的城楼上扔下的铁疙瘩,因引火索太短,在半空中爆炸的时候,那一炸就是数十飞速的铸铁片。
这种爆炸初速驱动的碎铁片,绝对不是清兵身上的皮甲能阻挡的。
当爆炸声和烟尘渐渐平息的时候,城下除了尸体还是尸体,仅离得远的,不足二成的清兵死里逃生,他们甚至不敢靠前去营救受伤同袍,溃退了。
尼堪目睹了这一切,论理,做为主帅,他该警惕才是。
可尼堪是个粗坯,在他的心里,战争是勇敢者的游戏,没有什么是勇敢不能制胜的。
他的理解非常独特,就是暂时停止进攻,下令去周边民舍拆来各种遮挡物,譬如门析、门板,乃至民舍灶台上的锅。
只要是遮挡物即可。
一个时辰之后,尼堪再次组织起五千人对金川门的强攻。
而这次强攻,让尼堪差点做了沥海卫的俘虏。
之前的进攻,让清军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
此时在尼堪金川门外的军队已不足万人之数。
也就是说,尼堪组织起这次的强攻,已经是强弩之末。
如果这次再损失严重,金川门外清军面临的,将不再是战略进攻,而是战略防御了,他们得防备城中明军主动出城进攻了。
可惜,此时的尼堪显然根本不去想这些,他的脑子里满满地是武勇和荣耀,他根本不明白,战场上双方绝对不对称的武器装备,并不是可以用勇敢来平衡的。
盲目的勇敢,仅仅是送死!
这五千人,已经不是只有降清明军了,它其中已经参杂了“真金白银”,尼堪的三千镶红旗八旗军亲卫,被他掺入了二千人。
也就是说,尼堪对此战已经不计代价,志在必得了。
尼堪用上了为数不多的红衣大炮,这是重达三千八百余斤的巨炮,刚刚从江浦运来,共八门。
尼堪还筹集了全军的火绳枪,共计近三千杆,为攻城军队提供援助,以压制城墙上守军的火力。
不得不说,尼堪的准备还是充分的,至少不是真的莽撞到拿头撞墙的地步。
攻城战开始时,清军的重炮首先发威。
巨大的实心弹,重达近百斤,以黑火药燃烧的膨胀气体迸发出,就算不计射速,单就从空中砸下,那威力也是惊人的,但它的缺点,就是精准度确实不高,有效射程之内,炮弹的命中点,会是方圆一里中的任何一点。
但这已经对守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制。
炮弹哪怕击中城墙,产生的那种巨大的震动,也能让城墙上的守军士兵双腿震颤。
加上巨炮的轰鸣,城墙的震颤,还有扑头盖脸的砂石,这种心理上的压力,让不少京卫士兵下意识地往后退。
第九百四十五章 防守反击
陈胜在城楼默默地注视着,他知道,这场仗确实很难打。
因为气势很重要,再好的武器,它产生的差距,真等到双方士兵接近到面对面时,那就不是差距。
因为无论你用什么刀,能杀人的才是好刀,枪,也一样。
陈胜随即向沥海卫士兵,下了一道命令,就是必须将攻城敌人挡在三十步距离之外。
这显然是个废令,陈胜自己也知道,如果这真能做到,这仗就不难打了。
燧发枪还到不了这种连后世步枪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陈胜的用意在于,给城墙上京卫以信心。
传令兵的大声传令,让京卫渐渐恢复了勇气。
这很显然,再强大的火炮,只要没有步兵靠近,起不了什么作用,它的主要作用是破坏,绝不是攻占。
明军也有火炮,当然不是北伐军的新式火炮,沥海卫还没有换装火炮,就算换装,也带不过来啊,沥海卫只有被吴争不要脸地命名为“迫击炮”的小炮,而且还没有象吴争所率火枪兵那样满编,整个沥海卫二万人,总共才四百门小炮。
明军在城墙上部署的是明朝的老式火炮,个头小,射程自然比清军短,精准度也不如清军的红衣大炮。
所以,相互压制是肯定做不到的。
也就是说,战斗一开始时,守军处于挨打的处境。
整整六轮炮击之后,清兵开始攻城。
可炮击依旧在持续,守军被压制,有颗炮弹正好砸在城楼左侧,掀翻了小半个城楼,士兵们为陈胜捏了把汗。
好在陈胜此时并未在城楼中,而是在城墙观察。
清兵越来越接近。
不用陈胜再次下令,训练有素的沥海卫将士,已经不顾清军炮击,开始探头架枪瞄准。
此时,接近至百步左右的清军火枪兵也可始用火绳枪射击。
密集的弹丸击打在城垛上,撞击出点点火星。
守军还是占了便宜的,相较于清军火枪兵无丝毫的遮挡,守军的伤亡要小得多。
沥海卫的射击,完全压制了清军火枪兵,但这一段时间的相互射击,成全了攻城清军的顺利接近城墙。
陈胜必须将清军挡在三十步外的命令,自此自动失效。
但没有一个士兵会去纠结这个命令,因为只要打过仗的,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京卫将士在沥海卫做出的标率下,开始自发地涌上,搭箭弯弓。
在这一刻,整支队伍是参差夹杂的,没有人会去在意建制是不是乱了。
清军竖起不下百道云梯,这种数量级别的登墙,按理说,几乎是不可阻挡的,每当这种景象出现的结果,一般都是有敌人登上城墙,然后在城墙上展开肉搏。
当然,能不能攻下,还得看肉搏的成败。
但今日不同,沥海卫手里有手雷,在京卫士兵射出如蝗般地箭矢时,沥海卫士兵已经缩回城垛下,背靠城垛坐了下来。
施施然从腰间摘下木柄手雷,开始拉动燧石。
哪怕是燧火枪,也很难向下直射,因为与后世步枪不同,前装枪的弹丸是从枪口灌入后用通条击实的,向下斜射还行,向下直射,有很大机率弹丸会松脱,甚至掉落。所以,火枪兵有个严格的规定,那就是不得向下直射。
也就是说,真正等敌人接近城墙向上攀登时,火枪就失去了效用,要么以手雷克敌,如果没有,那就一切回到冷兵器时代,弓箭、滚木等等。
京卫们奇怪地看着身边坐下的沥海卫,虽然他们不相信之前英勇的沥海卫会在紧要关头怠战,可确实不理解。
当沥海卫将手中的木柄手雷,一个接一个,连串地往下扔时,京卫还在怀疑,这么小的铁疙瘩扔下去,怕是砸不死人吧?
尼堪从单筒永远镜也看到了,他嘴边露出一丝笑意,守军这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可很快,尼堪的笑意僵硬了,因为,小小的铁疙瘩爆炸了。
这种爆炸相对整面城墙上来说,就象是盛开的小花,从远处看,几乎感觉不到什么。
可只有登墙的清军士兵才明白,那四溅的弹片,绝对比箭矢更犀利。
箭矢需要人来射,抬头看到有人向自己瞄准,还可以左闪右闪,再不行,身手敏捷的士兵还过来荡到云梯内侧仰身向上攀登,可这铁疙瘩的弹片根本无处可以预判断,除非运气实在太好,不在爆炸范围之内。
可沥海卫有多少人,整条城墙甬道都是,这些从冷兵器换装的士兵,哪知道节省弹药,他们如母鸡生蛋,一个接一个往外坷,直到腰间一侧再无手雷,才开始往枪管上上刺刀。
京卫们傻眼了,他们惊愕于仗还能这么打?
可城下的清军那是倒了血霉,军工坊的木柄手雷,虽说是经过火绳燃烧测试的,可导火索中的火药填充,那还是手工的,细微的误差能决定燃烧的速度快慢。
燃烧误差一、二秒那是正常的,加上沥海卫士兵刻意拿在手中延时了一些,这下去的大部分手雷,都在临空爆炸。
这也就是尼堪从望远镜看到城墙上盛开一朵朵小花的原因。
只是尼堪无法理解,这些小小的烟花,怎么能摧毁他五千大军的攻城,太不可思议了。
爆炸的持续,让整片城墙上向上攀登的清兵,如下锅的饺子往下摔落,京城墙太高,就摔下非死即伤啊。
尼堪在此时感觉到了异常,眼前守金川门的绝对不会是之前的守军。
这个念头的涌出,让尼堪整个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他想到了一个人、一支军队。
就在他几乎要从肺部嘶吼出一声的时候。
金川门瞬间洞开。
一支骑兵从城门甬道倾泄而出,随即左右分开,向数里外的尼堪本阵发起了冲锋。
而在骑兵之后,不下三千人的步兵涌出。
在城门口形成三道横列,端枪向对面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骑兵、步兵的涌出如行云流水一般。
步兵的射击几乎不瞄准,抬枪就打,然后第二队上前射击,再然后第三队。
如此循环,慢慢地向前,几乎没有间隔。
第九百四十六章 活捉喀尔楚浑
攻城的清兵被炸死的其实不多,数百人到顶,可摔死摔伤的就不可计数了。
但城墙下活着的也不少,至少有三千之众。
在突然看见城门打开,骑兵涌出,不知人数的那一刻,他们有的,也就只有往后溃退了。
这种逃,没有人会回头看。
于是,成排的人,被火枪兵的齐射,撂倒在地。
以至于步兵前进一里地时,都是踩着人体向前的。
尼堪反应还是非常快的,从骑兵涌出的那一刻,他原本想嘶吼出“吴争的北伐军”顿时改成了两个字“快撤”。
不是尼堪不英勇,而是他有自知之明,豫亲王多铎都折在吴争手里,他如此能以眼下不足五千人的军队去硬撼吴争?他此时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与仪凤、钟阜两门清军会合,聚集起兵力来对抗吴争。
尼堪几乎是没有丝毫停留地率部向西逃窜。
也正是因为尼堪的见机快,才得已从沥海卫的主动进攻中逃脱。
战后陈胜感慨道,“见过逃得快的,没见过逃这么快的,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这句话,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对。
连骑兵都追不上,可想而知,这得逃多快啊?
说这句话,自然是带着贬义的,因为尼堪的逃跑,扔下了所有攻城军队,这其中也包括了他镶红旗的“真金白银”。
金川门反击战胜利,预示着应天府之战,由战略防御转变成战略反攻。
陈胜和闻讯赶来的夏完淳短暂商议之后,集结起一支沥海卫、建阳卫、京卫的混编军,共二万人,向北面钟阜门方向,发起了突击。
六月初五,钟阜门外清军被击溃,尼堪丢下三千多具尸体,率部再次向北“转进”。
六月初六,吴争率四千火枪兵,在泰州城死死挡住喀尔楚浑二万余人的进攻。
午后,东北方向池二憨部,东面蒋全义部,东南鲁之域部,三面合围。
至傍晚时分,喀尔楚浑所部二万余人被击溃,除了负隅顽抗的八旗军,基本上降清明军全部投降,俘虏超过一万三千人。
二千余八旗军被歼灭,喀尔楚浑被生擒。
由此,扬州府内成建制的清军已经不存在,而北面淮安府的大门,已经向北伐军敞开。
吴争陷入了为难,是继续扩大战果,还是见好就收,巩固胜利果实。
继续扩大战果的好处是,多占地,此消彼涨,清廷自然地域就少了,可坏处是,一旦攻占淮安府,这长条形的疆域,将面临数路清军的威胁,补给尤为困难,这补给不是粮草,而是火器。
吴争非常清楚,热兵器打得是补给,不象冷兵器,打到哪补给到哪,只要有人口的地方,总能找到吃食填饱肚子。
可热兵器不一样,没有弹药,那就失去战斗力。
加上军工坊的产出还远没有达到可以无所顾忌地使用火器。
所以吴争非常难决。
在经过一晚上的权衡之后,吴争选择了巩固扬州府,以池二憨部收复北面兴化、蒋全义部收复西北槐楼镇、鲁之域部收复扬州府治江都。
同时,吴争、宋安率部南下,由口岸镇登船沿江西进,增援应天府。
吴争的决定是正确的,北伐军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此时在江北的军队,加起来不过二万多人,将战场扩大,兵力就会捉襟见肘。巩固一府,远比攻下数府,而面对清军疯狂反扑要强。
只是此时吴争不知道,此时多尔衮在淮安府,平白错失了一个,以胜利者姿态与多尔衮会面的机会。
……。
多尔衮宁愿不醒来。
每一次的醒来,他都会听到“噩耗”。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力不从心。
平心而论。
多尔衮的这次布局是可以为之点赞的。
最大的亮点在于多尔衮对人性的掌握。
他故意安排岳乐将他的进攻目标“靖江”泄露给沈致远。
由沈致远之口传递给吴争。
如此吴争就必定会信。
由此,应天府的兵力会东移,北伐军的布防也会集中到江阴。
而等到东、西两路清军部署完之后,吴争会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从而怀疑起沈致远的情报有误。
此时,江浦方向清军布置重兵的消息,必定会使得义兴朝和吴争都发现上了当,猜想清军的主攻目标是应天府,这样,战前临时的调防,会使得明军混乱,从而降低明军战力。
同时,在吴争彻底相信自己的判断之后,必定会率军西援,无论任何人,在区区靖江和京城中选择,都会选择保京城。
可事实上,多尔衮的真正目标就是靖江和泰兴。
只要北伐军主力西调,喀尔楚浑在泰州的五万人马和通州的一万人马,足以攻下泰兴、靖江,甚至江阴。
这叫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另外一面,清军对应天府进攻越打得激烈,就能让吴争越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样,等北伐军主力增援应天府,双方打成僵持时,就有了谈判时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三,让吴争对沈致远的忠诚产生怀疑,人心一旦产生了猜忌,幼小的缝隙就会变成鸿沟。这样更有利于将沈致远控制住,成为他手中的棋子,这是多尔衮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之举。
多尔衮的计策,可谓一石三鸟、老谋深算哪。
可惜,他的身子骨不争气。
事实上,如果这场战争,让多尔衮亲自来指挥,或许局面不至于象眼下这样被动。
再好的策略,没有好的执行者,好棋下成了臭篓子。
当然,多尔衮的策略也有欠缺之处。
他把握了沈致远、钱翘恭,甚至义兴朝大部分人的人性,可他忽略了吴争的人性。
吴争是个下意识喜欢冒险一搏的人,连带着他身边的将领也变得如此。
譬如池二憨、蒋全义等。
关键是,吴争脑子里被深深铭刻了游击战三个字。
敌众我寡之际,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攻敌必救……等等这些,在这场战争中被完美地阐释。
吴争也有错误,就象应天府的民乱。
这就是吴争考虑欠妥之处,做为一个主帅,对于敌人的细作防备,应该在考虑范围之内。
第九百四十七章 布木布泰的选择
原本吴争以为,应天府坚持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不想,才仅两天功夫,清军就意外破了城。
要不是夏完淳率部及时赶到、力挽狂澜,恐怕此时应天府大概率已经陷落。
但这对于吴争势力而言,并非没顶之灾。
两厢权衡,吴争得到的未必比失去得少,关键在于立场。
所以,就应了一句话,战争的胜败在于,哪一方犯得错误少、危害小,而不是策略有多完美,事实上,战场上的变化永远不可能算到。
多尔衮已经吐了不止一次的血了。
他此时下了几道命令。
“令囤驻徐州的六万清军即刻南下至淮安!”
“令南岸清军立即撤回江浦、仪真!”
“令尼堪部署完防务,立即前来见本王!”
“催促朝廷使团即刻南下,商议和谈。”
……。
清廷震动。
十八万大军,从开战到现在才七天哪,就折损了近一半。
原本想着占领泰兴、靖江,包围应天府。
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清军倒还真“包围”着应天府,就算只有一个仪凤门,总也算兵临城下。
可扬州府“沦陷”了,那可是整整一府之地,赋税重镇啊!
清廷从上至下,弥漫着一种消极,特别是汉臣,他们突然发现,满人的战力并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他们开始反思,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武英殿中,济尔哈朗大义凛然地奏本弹劾,“摄政王贪功冒进,执意犯险……若是以长江天险与义兴朝对战,虽说不能大得,也必不会有大失……明军隔江,增补困难,就算想援泰兴,在我十八万大军的压制下,必不能逾雷池一步。如此,就算靖江攻不下,泰兴如囊中之物……可惜,摄政王一心要毕其功于一役,断送我大清八万大军!此过,断不可轻饶!”
济尔哈朗代表的是保皇派,如今的朝堂之上,风向立转。
多尔衮这派已经噤若寒蝉,他们倒不是因为战争失利的关系,不敢出声,而是因为多尔衮病重。
打输了,没有多少关系,再打就是了,多尔衮“一代战神”的称号,可不是枉称的。
可若多尔衮此时死了,那一切就完了,追随者就如同案板上的鱼,任由人宰割。
多尔衮没有子嗣,不,有一个,就是从多铎那过继来的多尔博,可眼下才七岁,如何承继多尔衮的势力?
连小皇帝都十二岁了,比多尔博大五岁。
如何对抗?
至少小皇帝有大义护身。
所以,往日嚣张跋扈的多尔衮一党,此时皆低头含胸,连大气都不敢喘。
范文程更为尖锐,他出列道:“……但凡官员奏书中将皇叔父摄政王还称作九王爷,或是不用全称而丢字漏字的话,皆会受到革职处分。更有甚者,宫中凡向陛下行礼之处,其跪拜皆停止,从古至今,臣不向君行礼之事,闻所未闻……往日阻拦,不令诸王、贝勒、贝子、公等入朝办事,竟将摄政王府以朝廷自居……所用仪仗、器乐及卫从之人,俱僭拟至尊……陛下、皇太后,此獠之恶,怕是罄竹难书啊!恳请陛下将其治罪,肃清朝堂,以正国法!”
殿中一片寂静。
这恐怕是多尔衮得势之后,最大的一场风波了。
事实上,多尔衮确实是失策了,以他的身份,早两年就该直接篡位或自立,而不是拖延,因为时间不在他这边。
皇帝小,君幼臣疑,可一天天长大,臣子的心就会慢慢坚定。
所以,越往后,多尔衮的处境就越难。
可惜,多尔衮的心还不够狠,他还在想着娶了寡嫂,做太上皇的春秋大梦。
殿中君臣,最开心的莫过于小皇帝福临了。
在心痛八万大军的损失之余,福临更高兴多尔衮的失误。
瞧瞧,顿时,朝堂上响起一片指责多尔衮的声音,太好听了!
福临此时有一种满腔地豪情涌在他干瘪的胸膛,那就是——亲政!
福临大声道:“诸爱卿所言甚是,朕……。”
“皇帝!”
一声轻叱从布木布泰的口中发出,让福临不得不闭嘴。
他有些沮丧、懊恼,更多的是憎恶。
他清楚,除了多尔衮这座压迫自己的大山之外,还有身后这个老妖婆。
能让亲生儿子如此憎恶的母亲,确实该反省。
但布木布泰显然没有这种自觉,她还在一意维护自己的孩子,只是母子间的隔阂却越来越深。
布木布泰很清楚这些“保皇党”要做什么,她更明白,如果皇帝真应了这些臣子的诉求,那么一场内战就会暴发,多尔衮一党,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那就不是八万人的死亡,很可能是八十万。
在这样的形势下,大清怕要亡了!
所以,布木布泰及时地阻止了福临的莽撞,她开口道:“摄政王此次确实轻敌有过,致八万大军枉死……可摄政王一样有大功于国,尽以一战失利而治罪,怕是令人齿冷。这样……哀家认为,应摄政王所建议,立即派出使团与义兴朝停战议和,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这话一出,让殿中议论纷纷。
“保皇党”诧异于布木布泰的临时“叛变”,而多尔衮一党如蒙特赦,暗自庆幸之余,感激起布木布泰来。
物议汹汹哪!
布木布泰也一时难以压住这股汹涌的议论。
而这时,殿外一名殿卫大喊道:“紧急军报!”
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紧张地看向布木布泰和皇帝。
布木布泰也紧张起来,难道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她更怕的是,多尔衮死了。
“快传。”福临大声道。
“禀陛下,禀皇太后,天津卫紧急军报。”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事实上,哪怕是“保皇党”,此刻也担心多尔衮突然死了,这要是真死了,群龙无首之下,怕是江北十数府,就一片糜烂了,就算现在清廷立即组织兵马,也来不及南下啊。
布木布泰是真松了口气,只要多尔衮没事就好,她急问道:“快讲,是何紧急军情?”
第九百四十八章 清廷震动
“天津卫急报,义兴朝吴淞水师自大沽口西进,因船坚炮利,沿途要隘皆被火炮摧毁……此时,其中兵锋已逼近天津。”
顿时,殿中一片死寂,片刻之后又是一片混乱,如同沸腾的开水锅。
天津,有明之前,没有这个称呼。
以前,天津有个“直沽”的名称,那是金朝贞佑年间的事,位置大概在在三岔口,但那不是城,而是寨,叫“直沽寨”。
之后,元延祐年间,为了漕粮运输方便,改直沽寨为海津镇,并设立大直沽盐运使司,管理盐的产销。
也就是说,明之前,天津叫海津,还是个镇,和军事毫无关系。
然而,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就是从这转京杭大运河南下,夺了权登了基,
为了缅怀这场得意之战,朱棣将它将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为了防备后世有人照样画葫芦,朱棣在天津设卫,就是为了防止后人效仿,但天津也只是个卫,并非寻常州府,只是个军事要隘。
大沽口,就是入海口,离天津卫不足百里,天津卫距离顺天府也就三百余里。
关键是从大沽口至天津卫这个距离,战舰是可以直接到达的。
也就是说,只要敌人从天津卫登陆,一个急行军……就兵临城下了。
当然,朱棣那时,这世界上还没有如此强大的舰队,可以威胁到天津卫,郑和七下西洋的“无敌舰队”,那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否则,就算是借朱棣十个胆子,也不敢定都顺天府啊。
可就算如此,朱棣也不敢大意,设立了天津卫之后还在扩大规模防御,增设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于大沽海口筑墩设炮。
清军南下,大明灭亡。
原本这四年多的时间,或许可以整编一下天津卫的降清守军。
可惜,先是庆泰朝,后是义兴朝,牵制了清廷巨大的兵力和财力,大顺、大西军残部和南面永历朝由此有了喘息之机,更造成了清廷无力去整固天津卫。
也难怪,谁能想到敌从海上来啊。
可现在,问题出来了。
此次多尔衮本是打一场速决战,抽调了驻京八旗,此时在京畿,可用八旗不过二万人,别的就是降清明军了。
这点兵力应战是够了,可敢派出去到天津吗?
老窝不想要了?
清廷这下是真得震动了!
这就象后世有个伟人曾经说过,在沿海架几门大炮,就能征服一个国家的事确实存在。
是,大明也曾经天津卫乃至大沽口有要隘,也部署了不少火炮。
此时也还保留着,可问题是射程不够啊,不能和吴淞水师新式战舰上的火炮相提并论啊。
要隘部署的火炮确实能封锁海河,可吴淞水师可以在岸炮的射程之外,逐一摧毁岸炮阵地。
守军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沿途逐一拔除,直至天津卫。
清廷如何应对?
没有人再去纠结布木布泰的临时“叛变”,也不再纠结多尔衮的处置问题。
在国朝的生死存亡面前,一切都可以忽略。
吴争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帮了多尔衮一个大忙。
济尔哈朗几步冲至传令兵面前,急吼道:“吴淞水师有多少船……快说,敌人有多少人?驻防天津左右两卫作何应对?”
“回大人,敌人有大船十条,中小船不计其数……大沽口驻军要隘皆已经被敌人炮火摧毁,驻军皆逃往天津卫……。”
“混帐!”一向老好人的济尔哈朗一巴掌扇翻了传令兵,犹不解气,再踹了他一脚。
这才回头朝布木布泰、福临道:“大船十艘,一艘若以载八百人计,除去水手,可登岸者约为三、四百人,十艘约为三、四千人……可无法估算的是,中、小船有否运载兵员。臣以为,首要之事,当勒令天津卫驻军探察清楚敌人兵力,同时,调集拱卫京畿诸军,前往天津阻敌!”
“不可!”贝勒屯齐大声反对道,“京畿诸军一旦调动,万一有个闪失……为何应对?”
这话说出了大部分臣子心中的担忧。
如今山东、山西乃至蒙古不少部落都有反叛,这万一真有支军队杀入京畿,那空有百万大军的清廷,那可就真成了笑话了。
济尔哈朗虽然被贝勒屯齐顶撞,但也没发怒,他知道屯齐的话在理,京城兵力本就空虚,再抽调,怕是真没法应变了。
就在满殿群臣个个满脸愁苦、没有对策时,洪承畴突然道:“要不……抽调新军增援天津卫?”
这话瞬间让群臣脸色为之一振,让朝廷在财政拘紧的情况下,还投入了数百万两银子的新军,是时候该出出力了。
可这话让屯齐等多尔衮一派的将领蹩紧了眉头。
他们心里一个个在骂洪承畴老狐狸,太狡滑。
新军火枪营、枪骑营皆已经被派出,一路西向增援阿济格平叛,一路南向剿灭胶东叛乱。
傻子都听得明白,这策略要是实施,那么抽调回来的一定是枪骑营,一是因为枪骑营是骑兵,回援速度快,二是胶东平乱进展顺利,枪骑营已经将于七所部,挤压在宁海州、墨县和海阳县区域之内。
可枪骑营统领是钱翘恭,济尔哈朗的孙女婿,也就是皇帝一脉。
这次要是回援天津卫立下大功,加上多尔衮前方战事失利、损兵折将,那么皇帝一脉的势力无疑便会大涨。
福临哪会想到那么多,他倒是从清廷的根本利益考虑,他大声道:“传朕旨意,急召钱翘恭枪骑营增援天津卫,至于胶东民乱……可全权处置!”
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大臣迅速上前躬身道:“皇上圣明!”
多尔衮一派将领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急眼望向布木布泰,希望皇太后来说句公道话。
不想,布木布泰竟也点头表示同意,“摄政王此时无力回援,朝廷只能行权宜之计,相较于胶东民乱,天津卫军情更为紧急……就按皇帝的意思办吧!”
“臣等遵旨!”
第九百四十九章 登州之变
布木布泰确实有回护多尔衮的意思。
毕竟下嫁诏书已送至多尔衮手中,名义上布木布泰已经成了多尔衮的妻子。
只是诏书不公开罢了。
布木布泰再怎么,也不会想到去因战事不利而责难多尔衮,事实上,只要多尔衮不反,布木布泰可以容忍多尔衮任何嚣张跋扈,也同样做好了,护住多尔衮下半辈子。
终究是个女人啊,此时的布木布泰,除了护住儿子福临之外,有了第二个需要守护的男人。
这恐怕是极其讽刺的,因为不久之前,从政敌这方面算,二人其实是敌对的。
……。
宁海州,隶属登州府。
此时,自宁海州以东,北面威海卫、成山卫,南面靖海卫,包括诸卫所,如金山左所、百尺崖后所、海阳所等等,已经在于七所部义军的控制之中。
绝对不是清廷所知道的民乱已经得到控制的情况。
事实上,登州府东面半壁,已经不是清廷能控制的了。
清廷之所以蒙在鼓里,还是因为钱翘恭是平乱主帅,莱州、登州两府军政,皆由钱翘恭临时总署。
钱翘恭在福山附近,一战击溃于七所部义军之后,让俘虏传讯,随即与于七取得了联系。
一半是威慑,一半也是于七本就是反清,这种情势下,双方一拍即合。
钱翘恭许诺于七,枪骑营不再东进,并提供民军一部分粮草。
于七听令向东荡平所有卫、所驻军。
枪骑营慢慢向东“驱赶”民军,而民军正好对东面各卫、所清军动手。
从此,义军明为叛民,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钱翘恭手中的棋子。
枪骑营是清廷后面增设的,且人数不多,就三千人,所有兵员来自京畿汉人良家子,没有满人的军官安置进来,这给钱翘恭私下动作提供了方便。
而钱翘恭自宁海洲至海阳所的南北战场消息封锁,让登州知府张尚贤只能听钱翘恭的知会,向朝廷转报,自然双方的上奏是一模一样的。
加上登州本是悬于海中一角,周边全是海,仅西面与莱州府相接。
由此,半个登州,事实上已经是被义军所控制,准确地说,是被钱翘恭控制,而清廷,却被深深地蒙在了鼓里。
各个月的激战,民军的伤亡非常大,由于钱翘恭所部不便参战,民军仅靠着粗陋的武器作战,好在各卫所的驻军不多,大的五、六百,小的仅百多人。
这才被民军扫荡殆尽。
钱翘恭知道,仅靠三千枪骑营的口粮,无法补给这支人数尚有万余人的民军。
于是秘密派人从海阳所渡海,去吴淞报信,希望得到吴争的支持。
可是,让钱翘恭无法预料的是,一场变故不可阻止地发生了。
宁海州城州衙中。
钱翘恭与于七,面对面而坐。
“钱大人,这都过去多少日了,会稽郡王的封赏使者和补给粮食怎么还没来?”于七脸色阴沉地瞪着钱翘恭,“昨日东面清军最后一处卫所靖海卫被我部攻下,五百余人,生生折损了我部二千多人马,知道为何这么大的伤亡吗?兄弟们都是饿着肚子在打仗……钱大人,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钱翘恭脸色平静地摇摇头道:“于七,本将用不着哄骗你,你应当知道,此时长江南北正在激战,王爷或许不在吴淞,信使耽搁几日也是正常……稍安勿躁,过两日就有消息了。”
“啪”地一声,于七拍案而起。
指着钱翘恭怒道:“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么拖下去,人都饿死光了。”
钱翘恭轻叹道:“本将用得着哄骗你吗?若是要对你和民军不利,只要本将一声令下,三日之内就能击溃你部,何须费事?”
于七一愕,但迅速骈指怒道:“可你所答应之事,迟迟没有兑现,说好的军粮……。”
“于七!”钱翘恭沉声道,“事关机密,之前给你的口粮,皆是我从将士们口中省下来的,这你很清楚……如果克扣太过,怕是瞒不住人。虽说本将麾下都是汉人,可难保没人为各种原因向清廷告密,到时,不但民军保不住,连我也会性命难保。”
这话其实真没错,钱翘恭麾下枪骑营的兵员出处是京畿周边,士兵的家人都在清廷控制之下,不用多,只要出一个告密者,那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这也是钱翘恭所部一直与于七民军保持距离的原因所在。
不得不说,钱翘恭带兵能力有,正治上还是有些不足的。
其实这事并不用那么复杂,他的枪骑营直接“荡平”于七部就是,至于杀死多少人,还不是钱翘恭一句话的事?
可惜,钱翘恭外冷内热,心软了。
他认为民军反清,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想保全这支队伍,于是,冒险作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决定。
其实,这种瞒骗,最多能瞒清廷一时,绝对瞒不了长久。
试想,就算歼灭了登州东部的所有卫所清军,可百姓总在吧?
只要有大嘴巴的出登州府一说,这事就通了天。
如果沈致远在,绝对不会做这种被动的决策,以沈致远“胜利总要付出代价”的个性,直接剿灭于七所部,然后从俘虏中遴选合适兵员进行补充、扩编,最后拍拍屁股回京受封赏,多省事?
于七沉着脸道:“可我部人马仅今日一天口粮,明日起就得挨饿,到时发生哗变,钱大人可怨不得我!”
钱翘恭终于怒了,轻喝道:“于七,本将是看在你们反清的份上,才起了恻心之心,想保全你部。仅一日口粮?你真当我不知道,你部这些天在文登一带劫掠、屠杀百姓之事吗?”
于七气焰一抑,吱唔道:“钱大人言重了,弟兄也是饿得没办法,这才有小股人抢了百姓……可杀人之事,铁定是没的。”
“哦?”钱翘恭冷冷道,“这么说来,温泉镇一名少女被乱兵奸杀之事,也是子须乌有了?”
于七顿时色变,他心中惊愕于钱翘恭的消息会如此灵通。
他自己也是来前才知道此事。
第九百五十章 钱翘恭的失策
“钱大人,你应该知道,我手下那些人良莠不齐,并非正规的军队,林子大了,总会有些歹人……钱大人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严加约束本部人马,不会再有类似之事发生!”
钱翘恭看着于七不置可否。
于七随即拱手告退,再不提军粮和封赏之事了。
钱翘恭确实有些后悔。
在他看来,民军可以成为自己人。
可惜,眼下的局势发展,显然是想当然了。
“我错了吗?”
身后的黄驼子一愣,左右打量了一眼,这才理会到钱翘恭是在问自己。
黄驼子摇摇头道:“大人没有错。”
钱翘恭忧郁地道:“可我终究还是错了,如果沈致远在,局面不会这么被动。”
“大人没有错,只是大人心地仁慈,把每一个汉人,都当作了象大人自己一样的人。”黄驼子口拙,他一下子讲不清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于七反清不假,可他和他的手下毕竟是匪,短时间内不可能如士兵一般,听从将军的意思。同时尝过了没有约束,一旦手上粘过无辜百姓的血,想要再收拢心思……很难!”
钱翘恭有些诧异于黄驼子能说出这番话来,他轻叹道:“是我太贪心了,我想光复登州府,为日后北伐寻一块跳板!”
黄驼子却道:“属下原本不该妄言,无论是王爷还是沈将军,都叮嘱过属下,要听从钱大人的一切命令……属下想说的是,于七不值当大人为他费心耗力。”
“此话何意?”
“于七这支民军,如果所在之地与义兴朝接壤,大人所图谋的,或许可以实现,毕竟于七也忌惮官军的围剿,可登州府孤悬在外,明军对此鞭长莫及,大人的许诺对于于七而言,更象是画饼充饥,自然对大人的话就阳逢阴违了。”
黄驼子的话有道理啊,钱翘恭在心里叹息着。
义军虽说是反清的不假,可它的成分,绝非民间良家子。
反而是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混混,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可仗义归仗义,犯禁归犯禁。
当然,如果时间充足,收编这些人未必不可能,但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黄驼子小心翼翼地看了钱翘恭一眼,“有句话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讲就是了。”
“大人自然是一片仁义之心,想给于七一条活路,可问题是就于七而言,何尝不是与大人虚与委蛇?且先不说于七会不会真心归附,就说王爷,恐怕此时也难作出抉择。”
“为何?”钱翘恭有些惊讶,“有登州一席之地,对于日后北伐绝对是有益的。”
“大人说得对,有益是有益的。可如今义兴朝和北伐军都没有做好北伐的准备,如果仅仅为了这登州一府之地,需要打乱王爷已有的策略,从千里之外海上补给登州府,这怕是失大于得吧?况且,登州府的战局,瞒得了清廷一时,但瞒不了一世,一旦实情泄露,清军便会蜂涌而至,到时,登州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钱翘恭沉默了,他开始反省,这浅显的道理,连黄驼子都知道,可自己却当局者迷。
黄驼子见钱翘恭不责怪,大起胆子道:“况且,大人这般作为,实际是把沈大人置于凶险之地。试想,登州实情泄露,清廷知道大人身在曹营心在汉,由此,沈大人就会顺着暴露,而沈大人猝不及防之下,怕是连还手余地都没有啊!”
钱翘恭脸色一变,厉声道:“你之前为何不说?”
黄驼子苦笑道:“属下北上时,王爷有过严令,让属下一切都听沈大人、钱大人的,就算是二位大人令属下真投清或者与王爷对阵,也不例外……如今沈大人不在,属下竟敢违逆大人?”
钱翘恭脸色慢慢平静下来,“确实怪不得你,是我太想当然了。”
黄驼子忙道:“也怪不得大人,虽说拖延了几日,但我军还是有收获的,之前第一仗,我军是实打实的击溃于七所部,否则登州知府张尚贤也不会轻信大人……如今枪骑营将士私下已经起了疑心,只要大人迅速改变策略,重新率军东进,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围剿这支义军?”
“是。”黄驼子郑重道,“大人与沈大人北上的目的就是取信于清廷,王爷想要的可不只是登州一府之地,想保全的也不是仅登州一府百姓。只有二位大人能在清廷中根基稳固下来,才能有更大的作为。”
“可这支义军终究……是汉人。”
“不。从他们向无辜百姓挥刀时,他们就不是义军,而是匪!”黄驼子大声道,“在第一仗之后,大人与于七谈妥,属下在放回去的俘虏里安插了些眼线,据消息称,三日前,在文登城往温泉镇方向,于七手下一支百人队,屠了一个村庄,全村一百多户,连个孩子都没留活口……做下这恶事的,就是于七的亲叔于进财。”
钱翘恭脸色惨白,“呯”地击在桌上,怒喝道:“这又是为什么?抢粮也就抢了,为何还要杀人?”
黄驼子低头不答。
“说!”钱翘恭瞪着黄驼子喝道。
黄驼子轻叹道:“据眼线说,义军本来也如大人所说,只抢粮不杀人。可这不是要防备……被大人知道吗?”
钱翘恭听了先是一愕,而后恍然,这下脸色由白转青,敢情,百姓被杀,竟还是自己的原因?
不过黄驼子的话,还真没说谎。
义军组成本来就是一群混混发起的,于七本来和李自成一样,是个驿差,连个吏都称不上,起事时,义军确实是待百姓如亲人,只找富豪、劣绅的麻烦。
可当缺衣少粮、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没有约束的义军自然开始“就地补给”,富豪、劣绅不够用,百姓也就成了无奈的选择。
但他们开始时确实无意杀人。
也是啊,要能顺利抢来粮食,谁愿意杀人?
可问题是,百姓能甘愿被抢吗?
杀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第九百五十一章 二百里奔袭
说起来,怪就怪钱翘恭是个正人君子。
饱读诗书的他,自然见不得义军劫掠百姓,于是给于七定了个规矩,那就是饿死不祸害百姓,绝不能滥杀无辜。
这话说得轻松,人真要是饿急了,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既然立了规矩,终究要照顾一下钱翘恭的面子,于是屠杀就出现了。
人杀光了,自然就没有人告状了嘛。
所以,钱翘恭想得没错,这事还真得赖他。
钱翘恭是个理想主义者,在他看来,友军嘛,就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就应该和自己想的、做的一样。
可天下人,有几个真正能象他一样律己的?
钱翘恭内心在争扎,他在犹豫,该不该将刀挥向义军。
“你且先退下,让我好好想想。”
“是。”
文登城。
一处原本是当地绅衿的大宅。
此时,已经成了于七的临时指挥部。
“小七,沈致远咋说?”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比于七大不了多少的男人,他是于七的小叔,叫于进财。
于七闷声道:“还能咋说,就是等呗叔,你那边咋回事,不是说了,不伤及百姓吗?”
于进财随口道:“小七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手下弟兄们一天可是只喝两顿稀的,这要是再没粮,怕是连稀的都喝不成了那姓沈的话说得好听,可他们天天吃干的,也不见省出多少粮来给咱们。
弟兄们见天的要打仗,要不去打点野食,还不饿死?”
于七长叹一声,道:“可毕竟是登州乡亲叔也下得去手?”
“有啥下不去手的此地离咱栖霞数百里地呢再说了,咱们把弟兄们从乡里带出来,总得让弟兄们填饱肚子吧?”
说到这,于进财皱眉道:“你这才去了一趟宁海城,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怪起你叔来了?叔这不是为了咱们弟兄们好嘛,这文登人口少,咱万把张嘴,大半个月下来,已经寻不到什么食了,为叔也是无奈之下才让弟兄们动得手,你当叔愿意杀人啊?”
于七忙道:“叔别恼,我这不是被沈致远呛了回来吗?沈致远在责问此事对了,沈致远还提起温泉镇少女被乱兵奸杀之事。”
于进财随口道:“不就是个小女子吗弟兄们玩命儿打仗,找个乐子也不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手太用力了些罢了。
“可我听说,这事与叔有关。”
于进财恼怒道:“谁他的乱嚼舌根子?对了,沈致远可有说南边何时来使者?”
于进财迅速岔开话题,让于七心中轻轻一叹,他叔到今日四十多了,连个媳妇都没找到,不就是穷嘛。
虽说心中不赞同,但真要为此事与他叔翻脸,于七也豁不出,况且,于进财手下人马,可不比他少。
“沈致远只说让咱等,没说别的。”于七心中轻叹着。
于进财冷哼道:“别信那狗官的,当官的要靠得住,老母猪能上树!我跟你说啊,得防着点。这狗官说是与南面义兴朝会稽郡王有联系,可是真是假难说再有,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南面有使者来,别到时,咱们被他卖了。”
“这不至于吧?”于七有些踌躇起来,“沈致远没必要骗咱们,况且,以他麾下那支什么枪骑兵,真要对咱不利,咱也没还手的余地啊?”
“那可不一定,虽说他的兵是厉害,可咱们人多啊,真要打起来,也是两败俱伤之局,他或许是不想伤亡太大吧?”
“那依叔的意思该如何应对?”
于进财沉吟了一会,道:“明里顺着,暗里防着,先把南面赏赐拿到手再说再怎么着,沈致远毕竟明面上是清廷的官,这也是个把柄,他也得忌惮咱向清廷通风报信不是?这样,叔还是回温泉镇,你呢,就守在文登城里,咱一南一北,万一有事,也不至于被他一勺烩了。”
“还有,我在东面成山方向收拢了不少海船,若真有不测,你可向东北方向撤退,到时咱叔侄大不了出海。”
于七点头应是。
可等于进财走到门口,于七突然呼道:“叔,可不敢再出人命了。”
“晓得了。”于进财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天傍晚。
黄驼子急匆匆地跑进宁海州衙。
“大人,王爷有回信了。”
沈致远惊喜道:“可有粮船、使者同来?”
黄驼子摇摇头,把攥在手中的信递给沈致远。
沈致远的手在抖动,终于等到回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摊平,展开。
信上只有几句话,“海路增援不便,所谋之事太过凶险,慎之!义军良莠不齐,人心难测,切记莫忘初心。吴淞水师已调至大沽口,我已知会过张名振,可与之联络。另,我与萱儿已经成婚,来日再补你们一顿喜酒喝。”
沈致远颓然坐倒,慢慢地将手中信递还给黄驼子,“烧了吧!”
信上话的意思,与黄驼子的劝说几乎一致。
沈致远知道自己错了,他虽是好意,可能办了件错事。
长长地吸了口气,沈致远霍地起身,“传令,集结队伍,一个时辰后奔袭文登!”
黄驼子松了口气,大声应道:“是!”
时半夜三更。
正是人嗜睡的时间,三千枪骑兵兵分两路,一路文登,一路温泉镇。
由于有黄驼子安插的内应,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值守的义军如同见了鬼一般,面对着呼啸而至的骑兵,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逃不掉的直接投降,能逃的,作鸟兽散。
也难怪,本就是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嘛。
沈致远和黄驼子也没有下令追击,只是控制了文登城和温泉镇,任由这些人溃逃。
天色亮起时,于七被围在宅子里,而于进财,已经被黄驼子拎出被窝,从温泉镇押回文登城,随行的还有于进财所部,当然,此时他们已经是俘虏了。
几乎没有什么激烈地抵抗,除了那些于七叔侄从栖霞带出来的死硬分子,其它的义军基本上都闻风而降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打顺手了,胜利拈手即来
倒不是这支义军不勇敢,而是战事来得太突然。
义军本是由于七这样的混混发起的。
无非是反清大义,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加上登州清军驻军少得可怜。
才一呼百诺,瞬间聚集起上万的人马。
此时一没防备,骑兵由内应开城门,义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人被俘时,还没穿起衣服。二是义军都知道沈致远所部之前对他们在放水,也知道沈致远在给他们提供粮草,再有,许多义军士兵对于进财的所作所为不满。
这是最大的原因。
这些义军,本就是被贫苦逼上梁山,很多人本是良家子,且就是登州府人,面对着于进财如此祸害乡亲,也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骑兵一到,几乎没人想反抗。
但于七不同,他在所部的威望还是有的。
至少有四、五百人堵在大宅里,与沈致远部对峙。
“沈致远狗贼,你言而无信!”于七在宅子里破口大骂,“亏我还听从你的命令,这半个月率部替你扫清了东面各个清军卫、所……你恩将仇报……你卑鄙无耻!”
沈致远是攻不进去吗?
开玩笑了,如今包围大宅的骑兵每人双短铳,一人开一枪,怕也能轰烂大宅的木门。
沈致远心里是有一丝内疚的,确实,他失信了,至少是他先失信了。
沈致远内心不想杀于七,所以,一直在等着于七主动投降。
可显然,于七没投降的意思。
当无数箭矢从大宅里射出时,骑兵得不到沈致远进攻的命令,只能退出百步外。
沈致远大声道:“于七,我是失信于你,但事出有因。你部在文登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是此变的主因……我念在你之前有功,给你一条活路,这样……只要你带人离开,我绝不阻拦!”
宅子里沉默了一会,于七大声道:“沈致远,你此言当真?”
“当真!”
“那把我叔交还给我。”
沈致远大声道:“于七,你走我不阻拦,那是因你并无恶迹,你叔于进财,查实纵兵掳掠、奸杀少女,罪不可赦。”
“不成,我与我叔得一起走!”
“于七,你别以为我军攻不进去,我只是惜你也是条汉子,不想让你无端命丧于此……可你若再纠缠不清,就莫怪我不留情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于七终于服软,他道:“沈致远,我再信你一回……我出来了。”
大宅门被打开,于七带着人出门。
虽说一个个手持兵刃,但已经没了那种拼杀的气势,仅仅是小心翼翼地自保。
于七走到沈致远面前,沉声道:“沈致远,我恩怨分明,你诈我一回是怨,放我一马是恩,来日必有一报。”
沈致远淡淡道:“尽管来就是,但我有言在先,若你助纣为虐,下次见面,我绝不留情!”
于七拱手道:“后会有期。”
说完,带人向东北方向而去。
沈致远下令整肃义军俘虏,此次奔袭,义军伤亡倒不多,也就顽抗的六、七百人。
俘虏共计约四千人,在挑选出二千余青壮之后,余者皆分发粮食、路费,遣散回籍。
而这时,宁海城来人,清廷的旨意已至登州府,登州知府张尚贤,亲自引钦使至宁海州传旨。
沈致远将军队交给黄驼子,自己急返宁海州。
……。
六月初十。
吴争顺江西进至丹徒。
如果照原来的估计,这个小镇,应该是这场战争中,最为激烈的交战地。
可此时,驻镇江的廖仲平部,已经赶回京城增援,留下的不过二千四百的守兵。
舟山水师总兵王朝先赶来进见。
“王爷,龙潭清军已经被压缩在城中,仪真旧江口方向已被我部封锁……。”
“为何不进攻?”吴争的声音有点冷。
王朝先一怔,“王爷,我部是水师……。”
吴争看着眼前那片不知道吞噬了多少人命的水域,悠悠道:“本王记得,当日二万多京卫在仪真牵制清军,拼杀至数百人。兴国公王之仁新编水师一万人,登陆江北增援仪真,在得手之后,东攻江都,辗转千里,终于脱困……这才有了今日之靖江卫。”
王朝先的额头上,有汗水当浸出。
吴争回过头来,平静地道:“如今,兴国公阵亡于这片水域,你跟我说,你部是水师,不能上岸?”
王朝先惊惶地连声道:“王爷恕罪,末将……末将这就率水师进攻龙潭,为兴国公报仇,不拿下龙潭,末将提头来见……!”
“既然之前没攻,那就不急于一时了。”吴争出言制止道。
王朝先一愕,“末将不明白……还请王爷赐教。”
“龙潭现在有多少敌军?”
“回王爷,龙潭清军在玄武湖一带被出太平门的京军阻击,进军失利之后,退守至龙潭,此时还有大概二万大军。”
“出太平门的京军阻击,如今位置在哪?”
“还在钟山一带,或许是怕中清军调虎离山之计,京军并未向龙潭方向追击……王爷,不是末将消极怠战,面对二万敌军,末将的水师无法独自进攻啊……。”
吴争抬手阻止王朝先道:“能联络上京军吗?”
“能,可以从高资镇向南绕道,大半天应该可以联络京军。”
“派人前去,传本王令,明日午时,向龙潭发起总攻。”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
“你部水师做好登陆作战的准备……能凑出五千人吗?”
“能。”
“去吧。”
吴争是义兴朝名正言顺的大将军,理论上是可以调动除禁军之外,所有军队的,其中也包括京军。
当然,这也是理论上。
不过此时不同,大战之时,官职高的就可以对官职低的下命令,这规矩历来有之。
所以,只要联络上京军,那么如果京军指挥使敢不从命,那就得军法处置。
吴争此行只带了三百随扈,参战自然是不行的。
但吴争随即组织起丹徒二千多人前往镇江府,在那接手了镇江府三千守军,如此,吴争手中就有了五千七百人。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一支杂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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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在镇江城中,又临时征召了数千青壮。
分发刀剑,让三百随扈充为骨干各领一部。
这就有了一支近万人的大军。
打仗,从某个方面来说,其实很简单。
有人就行。
如果有武器,那就是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要是再有个足以服众的指挥者,那就有了打胜仗的基础。
其实吴争不象沈致远,对兵法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沈致远熟读兵法,认为兵法之精华在于“计”,所谓“兵者,诡道也”。
在与吴争交谈时,沈致远对此句的理解是,用兵之道在于计谋,只要计谋用得好,以少胜多就完全不是问题。
可吴争却不这么理解,他也读过兵书,孙子兵法十三篇,虽说没有沈致远那么滚瓜烂熟,倒背如流,可吴争自认是理解孙子兵法,所说精髓在于一个“势”字。
将“兵者,诡道也”与“势”联系,以吴争的理解就是,用兵之道,在于判定局势,让人捉摸不透,这样理解,就能与“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句相呼应。
而对孙子兵法开篇的始计篇》中“计”的理解是,这个“计”字,说的不是计谋,而是计算和统筹,简单地说,就是算钱粮、兵器及综合实力。
这与“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句话对应上了。
同时,孙子兵法》第二篇作战篇,一开始孙武就罗列了一个计算的账本。孙武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这就是计算,打仗很贵,很费钱,要反复算账,要不然很容易失败。需要务实,一场战斗划算不划算,都要先罗列清楚,出十万兵马,打赢了,最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划算;或者出十万兵马,打到一半没粮草了更不划算。
吴争一直积蓄实力,不立即北伐,也是这个道理。
打有准备之仗,要么不战,战就必胜。
譬如诸葛亮北伐,就经常打到一半没粮了,只有撤军,这是极其不划算的。
倒不是说诸葛亮不会算账,诸葛亮自然是很会算,只是他算的不只是军事帐,还有一笔政治账在里面,诸葛亮需要北伐,他要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就算亏点钱粮,这个目的达成了,仗也值得打。
所以,吴争很崇尚后世一句话,“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就是一坨屎”。
这也与孙武在兵法中所说的,“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对应得上。
意思是说真正会打仗的人,其实不需要智谋,也不需要勇武,在战争还没开启的时候,就把账算得清楚,然后直接碾压过去就行了。
这在后世曾国藩身上得到很好的验证,曾国藩是个“蠢人”,虽说他的勤,补了拙,但世人都知道,曾国藩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天赋,无论是军事还是正治。
曾国藩曾经说过,“结硬寨,打呆仗”,意思就是,我不用阴谋诡计,只要通过计算、统筹,清楚局势,然后慢慢和你打。
这其实就是伟人“论持久战”的精髓,不求速战速决,只求稳扎稳打,打不赢你,那就拖死你。
此时,吴争有人、有武器、有大义、有官位、有指挥能力和足够的基层军官。
于是,这么一支由随扈、府兵、京军、百姓组成的“杂牌军”,悍然向高资镇方向挺进。
高资镇距离龙潭仅数十里之遥,那儿有两倍于吴争之敌。
可吴争计算过,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加上挟江北大胜之势,这仗,一定赢!
……。
六月十一,午时。
钟山方向二万京军,向龙潭方向发起了总攻。
龙潭以北江面上,五千水师在舰炮的掩护下,开始登陆。
从高资镇出发的“杂牌军”,向龙潭侧翼突击。
由此,奏响了龙潭二万清军的葬礼序曲。
没有什么悬念,这支清军从仪真渡江时有四万之众。
被兴国公王之仁顽强阻击,已是一支疲军。
而在钟山一带,被京军阻击,几天激战下来,早已疲惫不堪,士气下降。
之后,被王朝先水师封锁江面,粮草、物资补给已经馈乏。
如今遭遇三面合击,哪还有拼杀的士气?
经过一个下午的激战,至傍晚时,幸存的清军被压缩在方圆不到五里的区域内,动弹不得。
明军三支大军胜利会师。
吴争将指挥权让渡给京军指挥使,令他善后之后,施施然进京。
……。
监国朱媺娖率内阁及数百朝臣,还有无数期盼会稽郡王到来能替朝廷还他们欠帐的百姓,齐出太平门迎接。
虽说动机不纯,但要说声势之壮,恐怕整个义兴朝,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
至奉天殿。
望着空荡荡的阶上龙椅。
吴争有种恍惚,这张龙椅,自己曾经从上面拽下过朱以海,后来在自己的拥戴下,朱慈烺人心所归,坐了上去。
可是,仅两年时间,朱慈烺就不得不“闭关”自省了。
这说明什么,除了朱慈烺确实有过错之处外,还说明这位子真的不好坐。
人心太复杂,利益相关方太多,曾经的拥戴者,或许一夜之后就成了反对者。
在吴争万般感触之时,监国朱媺娖就座,她的座位在龙椅左下侧的位置。
在群臣向监国行礼之后。
朱媺娖挥挥手,郑三宣读监国诏书,诏令由会稽郡王、大将军吴争暂领京城军政诸事,领军抗敌、整肃朝堂、安抚民心。
这不是任命,只是个临时差事,但这权力就大到了没边了。
大到战事,小到吃喝拉撒,只要想管,没有管不了的。
吴争随即谏言,追封兴国公王之仁为“江都王”,由礼部遴选谥号,同时进原水师副指挥使王一林为“仪真伯”。
朱媺娖一一答应。
退朝之后,吴争让夏完淳、廖仲平、王一林等将领候在宫外,自己入宫去见了那个“闭关”自省的义兴朝天子。
倒不是吴争此时还必须去进见朱慈烺,而是吴争想看看朱慈烺。
对,就是看看。
这不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见一个失败者。
而是吴争心头有疑惑,需要问朱慈烺,这场闹剧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吴争而言,恋栈的朱慈烺如此轻易、自愿地“闭关”,确实让吴争有些讶异。
第九百五十四章 换你的人?
春和殿。
“臣拜见陛下、拜见淑妃娘娘。”
“免礼。”朱慈烺随意地挥挥手道。
“见过哥哥。”
这称呼其实是与礼不合的的,但谁让这淑妃出身农家,不识字断文呢?
淑妃,就是那个被吴争在杭州府金卫道大街,转织造府的路口救下的少女吴阿乐。
朱慈烺终究没有给予阿乐母仪天下的机会,哪怕吴争已经认了阿乐为义妹。
或许,朱慈烺把对吴争的憎恨,迁怒在了阿乐身上。
吴争含笑对阿乐道:“臣有些话想与陛下讲,娘娘可否……?”
阿乐小心翼翼地看了朱慈烺一眼。
朱慈烺不置可否。
阿乐为难地一咬牙,低头福身道:“臣妾告退!”
说完,苦涩地朝吴争一笑,出了殿门。
“看见了吧,你的话比朕的好使,连朕的女人,也是如此。”
吴争一愣,这也太小心眼了吧?
“陛下误会了,娘娘是……。”
“不必解释,朕也无所谓了。”朱慈烺摇摇手道,“坐吧,既然来了,就不必虚礼。”
吴争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朱慈烺对面。
“你赢了!朕的妹妹、朕的肱股大臣,想来皆已经站在你那一面了。只要你想要,随时可以逼朕退位,然后自立。”
“陛下误会了……。”
“你放心,朕不恋栈。”朱慈烺的脸色看不出一丝激动或者说愤慨,“你……不会想杀朕吧?”
吴争哭笑不得。
“陛下看来是真误会了……!”
“朕没误会,哦对了,你是想徐徐图之?也成,先封个亲王爵,或者效仿清廷,封个摄政王……你放心,朕无不照准就是。”
看着朱慈烺,吴争轻叹道:“如果我想,陛下确实也拦不住,可问题是,我不想!”
朱慈烺睁大了疑惑的眼睛,仔细地查看着吴争的眼睛和脸。
吴争平静地任由朱慈烺注视着。
许久,朱慈烺终于意识到吴争不象是说谎,于是不再“装腔作势”,他收敛起满脸的不屑,沉声道:“那你今日来见朕是何意?”
“我想问问陛下,银子去了何处?”
朱慈烺一怔,哂然道:“朕虽说用了那些银子,可没有一两银子入宫,看看朕身上的袍子……怎么,你还怀疑是朕贪墨了银子不成?”
吴争微微皱眉道:“陛下的话,我信。可我要问的是,银子不是吃食,可以吃到肚子里,无非是从一个口袋转移到了另一个口袋,可据我所知,在此期间,京城各大钱庄,并没有大量的现银流入,至少远不足二千万两之数……银子去哪了?”
朱慈烺虽说不懂经济,可也听懂了吴争的意思,这事本来就不难理解。
银子从百姓处向钱庄聚集,然后经朱慈烺的授意,由户部拨款给兵部,充作军饷、器械和扩军之用。
按明面上,供养原十万大军近两年,加上八万新军七、八个月,这银子花得也没有什么异常。
但问题是银子不是食物,吃到肚子会变成屎。
就算真有人吃银子,恐怕拉出来的,还是银子。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今的江南,有三种钱庄,一是吴争占股的莫家钱庄,二是江南商会麾下钱庄,再一个就是朝廷户部的钱庄。
这三个钱庄,都没有等量银子流入,那银子去哪了?
大批的军饷拨付出去,到每个士兵手里,就不是巨银了,每个人也最多也就二、三两,将领多些,三十、至八十两不等。
除了日常开销、赡养家人,有积余的,依旧会存入钱庄,能生利息嘛。
至少在朝廷挪用钱庄储银之事暴露前,百姓对钱庄是信任的。
既然三类钱庄,都没有等量的银子流入,很显然,银子一定是被转移或者在某处被囤积起来了。
想通了这点,朱慈烺的脸色一变,他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当作冤大头了。
朱慈烺的脸色变化,吴争看在眼里,知道朱慈烺想通了。
“那依你的意思,朝堂之上,有人贪墨?”
“贪墨是肯定的,而且不会是一人或者几人,而是许多人,甚至……大多数人。”吴争毫不留情地捅穿了这层纸。
“这伙贼子……强盗……无良匹夫!”朱慈烺咆哮起来,“朕要将彻查到底,将他们一个个全都扒皮植草,方消朕心头之恨!”
朱慈烺有恨的理由,也难怪,他确实也在做事,可惜只是方向和方法有欠妥当。
只是朱慈烺此时显然忘记了他在“闭关”。
在吴争浅浅的笑容下,朱慈烺很快意识到了这点。
他颓然坐倒,看着吴争道:“你能替朕做好这事的……对吗?”
吴争说道:“我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陛下,用错误的方法做事,越努力,离正确就越远。不少官员失踪,包括原户部尚书钱谦益,想要追查很难,至少短时间做不成……但有一点,这事绝不是靠钱谦益,和失踪的十几个官员能一手遮天的,显然朝堂之上,许多重臣都参与了,这个时候追查,怕义兴朝就乱了。”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吴争定定地看着朱慈烺,一字一字地说道:“换人。一个个地换。”
朱慈烺脸色再变,他霍地起身,眯起眼睛盯着吴争道:“换你的人?”
“若想根治,必须如此!”吴争直视朱慈烺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道,“还有,须陛下亲自颂下旨意。”
朱慈烺慢慢坐下,脸色渐渐回复平静,“朕不能,那些都是朝廷柱石,朕不能寒了忠义臣子的心……无非是些银子罢了,就当是朕赏赐他们的。”
吴争心里叹了口气,起身道:“既然陛下已经决定,我就不强人所难了……至于此次亏空案,我会在离开京城之前替陛下抹平,日后如何,陛下自己看着办……吧。”
吴争行礼,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朱慈烺的声音,“其实长公主的建议可行,朕可以册封你为亲王爵,在天下平定之后,你可与皇室共享天下……你若不信,朕可以在太庙当着文武百官立下誓言、勒石为证!”
第九百五十五章 准备痛打落水狗
吴争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道:“四年多了,我带兵征战不下数十次,有那么两、三次,差点丧命……陛下,你可知道,我为何而战?”
“当然是为国而战、为朝……。”
“对!我只是为国而战!”吴争打断道。
“我的心性,相较于为官,我更喜欢游山玩水,吴家人丁也不多,没有许多人要养活,吴庄有田,始宁街有铺子,做个民间少爷,日子反而轻快、滋润……官爵、银子对我而言,并非必须,有自然好,没有也不强求。那我拼死而战,也只能是为国了,若还有其它的,也就是不忍看见同胞被异族欺凌……恳请陛下,不要亵渎我的一片为国之心!”
朱慈烺此时,有些动容,他似乎带着哽咽道:“朕或许是错怪你了……不过眼下不晚,你我还可以重新来过。”
吴争依旧没有回头,“如果陛下说重新来过,是想和我交个朋友,我不反对,但要论君臣……可惜,经过两次民乱,陛下已经无法让我放心,山河破碎,天下汉人再经不起又一场人祸了……请陛下见谅!”
说完,吴争抬腿走向殿门。
“吴争。”身后朱慈烺轻呼道,“长公主身边有暗卫。”
吴争身形一滞,讶然道:“长公主殿下有随扈,也是常理。”
“暗卫名叫夜枭,主事者乃长公主身边内侍郑三……宫中内侍、宫女万人之中,夜枭人数已有千人之众。”
吴争有些惊愕,“陛下为何不制止?”
“朕也曾制止过,差点就杀了郑三……可惜,朕终究不忍对长公主下狠手,只能任由夜枭壮大。”朱慈烺轻叹道,“和你说这事,朕并非要对长公主不利,只是想……让你留点心,也劝劝她,毕竟是女子之身嘛。”
朱慈烺当然不会和吴争说,并非是念及兄妹之情放过郑三、放任夜枭壮大,而是与朱媺娖暗中的交易。
当然,朱慈烺确实也没有对朱媺娖不利的意思,毕竟是唯一的同胞妹妹,若非丧心病狂,谁能去加害亲妹妹?
吴争此时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想起之前与朱媺娖的那番谈话,两厢印证,吴争品出了一些不对劲。
可吴争没有说什么,这本是人家家事,与己何干?
“多谢陛下相告,只是做为臣子,我无法评价此事……臣告退。”
……。
曾经的镇国公府,如今已经换上了“会稽王府”四个镏金大字。
王府正堂,此时成了临时衙门。
倒不是吴争也想效仿多尔衮,在府中建个小朝堂。
原本是在书房议事的,可惜来的人有些多,书房显然是容纳不下的,就改在了正堂,也算是相互尊重了。
先议的,自然是军事。
“陈胜,说说北面战事。”
陈胜拱手道:“尼堪所部已被击退,但尚有四万之众,此时占据大胜关负隅顽抗。我军火器弹药已经有用尽快,无力对大胜关发起进攻。”
吴争转头看向夏完淳,微笑道:“夏存古,此次你算是立了大功了,若非是你及时赶到,皇城危矣……说吧,想要什么,趁我眼下手中有权,好歹给你升个官晋个爵啥的。”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确实,以夏完淳此战之功,足以晋公爵了。
夏完淳微笑道:“多谢王爷……先打完这仗再说吧。”
吴争又看向廖仲平,“廖将军也别沮丧,这事是我战前预判断有误,错不在你……北面不还有四万敌军嘛,够你汲取战功了。诸位,接下去的战事,可想着廖将军些,别和他抢功啊?!”
诸将领又是一声大笑。
原本有些沉默的廖仲平,微红着脸,拱手道:“多谢王爷,末将并不是因为此战没有立下战功,而是因自己赶赴京城增援拖延,差点酿成大错而自责……还请王爷降罪。”
“都说了,错不在你。此事不许再提!”
“是。”
陈胜的话,其实已经让吴争心里踌躇起来。
这一仗,打掉了军工坊几个月生产的库存,可眼下弹药几乎是直接从军工坊匠人的手中运来补给的。
问题是,吴争下令将弹药优先补给给了江北北伐军。
因为那边更紧要。
所以,陈胜部想要补给,估计得一个月后了。
吴争知道陈胜提这事,为得是想让自己优先补给沥海卫,可产量就那样,哪能补给的了?
同时,吴争还意识到,这场战事未必能占到太大便宜。
大胜关还在清军手中,清军有四万之众,实力不可小觑。
打到现在还活着的,那基本就都是精锐了。
加上清军掌握着大胜关,江对岸源源不断地补给,足以支撑这四万大军,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啊。
这是要与义兴朝打一场僵持战了。
想到此处,吴争正色道:“大胜关必须收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诸将神色一正,安静下来。
“夏完淳、廖仲平。”
“末将在。”
“令你二人率己部出定淮门,由南绕行至大胜关以南,派有力之一部,对江岸进行攻击、封锁,余部向大胜关发起攻击。”
“末将遵命。”
“记住,攻大胜关是将要的,主要是封锁江面,我会调王朝先舟山水师一部前往江浦水域配合你们。”
“是。”
“王一林。”
“属下在。”
“令你率水师一部,前往江浦水域。”
“是。”
“王朝先。”
“末将在。”
“你率水师封锁瓜埠至仪真水域,不可让清军得到补给。”
“遵命。”
“陈胜。”
“属下在。”
“京军暂时归你指挥,你要做的,就是严密防御大胜关清军突然出关进攻,期间,不断地对大胜关进行骚扰。”
“是。”
“还有,你给我省着点弹药……那可都是银子。”吴争蹩眉道,“江北二万多大军,在敌人腹地呢,他们比你急。”
陈胜不好意思地答道:“属下明白了。”
“好了,我在这拜托诸位了,打仗时还请多动动脑子,少死一个士兵,民间就少一家挂孝,别死脑筋地只知道冲锋。”
“是。”
第九百五十六章 快刀斩乱麻
等将领们退去,一众文臣进来。
“讲讲民乱情况吧。”
黄道周应道:“经太平候动员明社成员进行劝说,莲花桥、太平桥一带民众已经散去。如今只有北门桥一带尚有数千民众不肯散去。另外,这几日经过核对帐册,户部钱庄亏空之数为二千一百九十余万两……。”
吴争默默地听着,他x的,两年的功夫,亏空二千多万两,这笔银子要是自己得到,恐怕此时真能一鼓作气北伐了,吴争此时摊子铺得大,可内在虚啊。
不过,事情应该还没有糟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毕竟义兴朝的架子还在。
在来的路上,吴争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处置方略。
其实吴争也有想过,趁此机会直接让义兴朝“寿终正寝”,重起炉灶,一样能做饭。
可转念一想,知道这行不通。
不是自己定能维护宗室,而是万事得要个名头,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史上坑了大明朝的吴三桂造反,还得借助复明的旗号呢。
如果此时义兴朝“寿终正寝”,那么至少原本朝廷所辖十二府半之地,就乱了。
吴争无法控制这十二府半,因为那儿的官员都是朝廷任命。
义兴朝能支撑到现在,还真不是主要仰仗吴争。
它的存在,有它的道理,譬如说,不被吴争搭理的那些前朝文臣,东林党、复社残余。
事实上,这些人的势力是相当大的,遍布各州各县,因为他们掌握着这世上最大的势力——人才。
基本上读书人,都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就算吴争把大将军府辖下九府之地,进行过一场清洗,并断然拒绝了张煌言等人开科选士的请求,可举荐,一样能将这些人慢慢渗透进来。
吴争无奈之下只能建立江南学院,培养一批新人,来遏制东林党、复社余孽的渗透。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可用人才之前,吴争还丢不开义兴朝这面大旗。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北岸强敌环伺,内乱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吴争必须要挽救这场内乱!
“黄大人,户部已经没有能力来偿还这笔亏空,对吗?”
“是。至少三年内,朝廷是弥补不上这个窟窿的。”
“那就售卖户部钱庄。”吴争淡淡地抛出这么一句。
“什么?”黄道周大愕,“王爷或许不知道,户部钱庄库房中根本没有余银。”
黄道周的意思是,户部辖下钱庄,仅留下一个空壳子,无非是各府县,几十间店铺罢了,能卖多少银子?
吴争微笑道:“义兴朝辖下,有三家互不统属的钱庄,官府对其管理欠缺,才导致这种挪用之恶性事件发生。我的意思是,将三家钱庄进行整合,并为一家,如此既可壮大,也可以出售户部钱庄来垫补亏空。”
黄道周想了想道:“王爷的意思是,从此户部钱庄与朝廷无关?”
“对。官府本就不该涉及商业经营,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这才是正确的做法。江南商会、江南莫家都是商业精英,让他们来做就行,官府可以进行监督,但不要再涉足其中了。”
黄道周迟疑道:“可……可钱庄也卖不了多少银子啊?”
“能卖多少,我现在也说不好,不过我已经派人传召莫执念及江南商会几个管事来京,到时谈过之后,再商议也不迟……这事先放下,说说失踪官员情况。”
黄道周应道:“失踪官员各部都有,共计十六人,户部官员最多,有九人。他们就象是事先商量好的,几乎在同一日,连同家人一同失踪。”
“派人搜捕过吗?”
“全城搜捕三天,一无所获。”
吴争沉吟了一会,道:“这些人原籍可还有族人?”
“有些有,有些没有,更有一些官员原籍是在江北。”
“那就先把有族人的抓了。”
“这……王爷是要株连?”
“先抓了关起来再说,不过别刑讯,仅关着就行。从事件暴发至今,十来天的功夫,现银恐怕还运送不了多远。”
黄道周点头道:“听王爷的。只是未必是事发之时,才运银子,或许是早就开始了,毕竟钱庄挪用时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
吴争点点头道:“你说得是有可能,但事发之前,有两笔银子挪用,一笔是战争暴发后,陛下亲自带去犒赏三军的,另一笔却说是支付所欠几月军饷的。这两笔占了亏空总数的两成。”
黄道周思忖道:“后一笔确实有些蹊跷,但前一笔是陛下犒赏三军的,如果说有贪污,怕不太可能吧?”
吴争点头道:“死马当成活马医,派人去查查,统计一下得到赏银的总数是不是和钱庄提出的银子数相符。”
“是。”
“前一笔银子,所有经手官员全部抓捕,但也不要刑讯,甚至不和提堂,关着就好。”
“王爷这是何意?”边上都御史王翊忍不住开口道,“无故缉捕民众、官员,这于法不合吧?”
吴争笑道:“配合调查,公民的义务嘛。”
王翊虽然不甚了解吴争虽说的,但话意还是能理解的,“民众也就罢了,可官员一旦大量缉捕,那政事就会被迟滞、耽误,还请王爷三思。”
“无妨。没了张屠夫,也不会吃带毛猪。”吴争随意地说道,“又不刑讯他们,关上一段时间,放了就是。”
王翊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为何?”
吴争知道王翊是个正直之人,于是耐心地解释道:“广撒网罢了,或许这些官员、民众之中,有知情者,毕竟后两笔银子数量巨大,就发生在开战前后,数百万两的现银可不是幼小物件,难免会有人看到,关他们几天,或许就有人主动交待了。当然,没人交待,过几日放了就是。”
王翊这才明白吴争的用意,于是退开,不再反对。
“调些兵,乔装之后,对京城排前二十的富户,暗中进行监控。”
吴争突然吐出这些一句,令在场官员脸色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