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蒋全义的命令是正确的。
虽说是官道,可三千人几乎占满了横截面。
与己方援兵交会,三千人足以冲垮自己的援军,没有时间容两队人马来慢慢交会,果断向官道两侧避让是唯一正确的方法。
从泰兴来的四、五千靖江卫生力军,与追兵先头数百骑兵狠狠地撞上。
无数的人体被清骑撞飞,情况惨不忍睹,这让两边,特别是悬崖那边痛呼的士兵们不再出声,他们心里是震撼的,与那些被撞飞的同袍相比,他们无疑是幸运的。
人多,许多时候能化为一种勇气。
就算上百人被清骑撞飞,可对于仅仅才三、四百的骑兵而言,却无法犁穿绵延数里长的队伍,官道并不宽,最多能容纳四骑并进,骑兵又不能下田,那会使马蹄陷入烂泥,又不能跃下崖去,那是寻死。
所以在冲撞了一、二里之后,前面的骑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可后面的骑兵却在继续冲锋,保持着相对高速度。
于是清骑开始自己人撞自己人了。
官道上,一片混乱。
人挤人嘛,无论明军还是清军,在这个时候,就是瞅着军服挥刀。
这支靖江卫是因为战争暴发,临时组建的,主体是蒋全义带来的二千多,不到三千的老兵,前身是仪真防御战幸存的三百余人和之后王之仁新编水师登北岸,营救仪真残部时幸存下来的。
吴争为其补充了四千多的军校新兵,凑了八千之数。
甚至连装备都没有换装,一是没有时间,二是军工坊里没有库存,用得还是以前的刀剑弓弩。
而北伐军已经不再装备铠甲,靖江卫自然也没有新的铠甲了,用的还是原有的铠甲,此时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只有军服,没有铠甲。
所以,象这样的遭遇战,基本上就是骑兵的天下。
如果是开阔地,三、四百骑兵足以应对这四千多的靖江卫,横冲直撞之后,也能从容离去。
可这地形绝对不适合骑兵作战,它们被困于道路之间,无法向两侧延伸。
也就是说,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一旦刀尖磨钝了,恐怕就连豆腐就捅不进去。
此时,清骑前锋在连撞百人之后,钝了。
骑兵速度一慢下来,两侧的明军士兵便涌上去,跳起来,拽住骑手往下拖拽。
或者劈头盖脸地向战马上的骑手挥刀。
再不行,那就和身扑上去。
可想而知,没有速度的骑兵,被数倍的人围着,那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步兵呢。
渐渐地,战局就变得不一样了。
一柱香的功夫,气焰嚣张的清军骑兵,就这么被全歼,这如同一群蚂蚁啃噬了一头大象。
看似不可能,但事实却发生了。
而战后伤亡,靖江卫仅损失了二百四十余人,战果是,生生在官道上,堂堂正正地歼灭了三百六十余骑。
最大的伤亡,来自于悬崖那边,有四百多人崴了脚,六十多人骨折,三人重伤。
然而,这不是战斗的结束。
仅仅是开始。
这支清骑之后,依旧是清军追兵,再后面还是清军过河的骑兵、步兵。
蒋全义瘸着腿大骂道:“他的都别站着傻乐了,把阵亡弟兄和伤兵扶上马,全军立即撤至泰兴城狗的,逃命都不积极!”
喀尔楚浑,心里愤怒到了极点。
这打得是什么仗,说难听点,连个正面挥刀的机会都没有,生生折损了这么多兵力。
看着官道上一片狼籍,喀尔楚浑有种想撕裂眼前所有一切的燥热。
战马肯定不在了,清骑骑手的尸体上衣服都被扒光,关键是连头颅
都不见了。
未必也太狠了!
这当然不会是,那些刚打第一仗的军校生干的,铁定是蒋全义那帮从尸山血海来淌过来的老兵下得手。
喀尔楚浑心里苦。
这仗还没打,五万大军先去三成。
好在那一万多溃逃的清兵,也算老马识途,亦或者是真没地可逃、可投奔,沿路收了大概四、五千溃兵,五万大军总算还有近四万人。
看着远方,泰兴城的方向,喀尔楚浑厉声喝道:“十人逃斩队率,百人逃斩佐领,千人逃斩参领今日攻不下泰兴城,本帅斩杀各统领!”
然而,战局的发展总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出征前,吴争下令三路北上,预想的决战地,是在泰州和通州。
可事实上,清军在相同时间南下,加上被蒋全义这么无厘头地一搞,显然,蒋全义部已经无法北上,而是被清军驱赶到了泰兴。
也就是说,西面战场,已经南移至了泰兴城。
那么,从石庄出发的杭州卫,按计划经黄桥镇向西北方向泰州进军,无意中等于插入了清军的后路,与蒋全义部形成了包抄这近四万清军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一万八千人对四万清军形成包抄,觉得不可思议,但战场局势就是如此。
究竟是刀利还是盾坚,那就得双方摆好车马,打来看了。
吴争在接到泰兴战报后,连骂了几句粗口。
敢情一再强调的令行禁止,到了蒋全义那混蛋那,都不好使了。
不过吴争也明白,自己的判断确实有误,本以为连夜出兵,能抢在泰州清军南下之前,不想,清军只是比自己晚了两个多时辰。
由此,在泰州会战肯定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蒋全义奉令在泰兴城固守,也免不了清军进军泰兴。
反倒是蒋全义“鲁莽”一搅和,使得清军未战先损,同时迟滞了清军南下的速度,让杭州卫可以轻易抄了清军后路。
但形势是好的,难度是大的。
无论是蒋全义部还是杭州卫,兵力都相对弱小,要啃动四万清军,太难了。
而大胜关和龙潭失守,应天府危急,更让吴争难以取舍。
但时间不等人,吴争只能下定决心,打好一路,至于战局最后会演变成啥样,只能凭天意,尽人事了。
吴争下令,驻囤香山的八千火枪兵,全军过江,支援泰兴。
同时,急调方国安率军校剩余一万多新兵,接防香山。
这已经是要与对面清军打一场决战的意思了。
第九百二十八章 假戏真做
凤阳府,摄政王临时行辕。
刚刚赶来的多尔衮脸色阴沉。
仪真、江浦两个方向的顺利突破,犹不能换他露出一张笑脸。
“怎么可能?!”多尔衮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祁充格、刚林等人闻声簌簌发抖,无人敢接话。
事实上,多尔衮确实也遇到了大麻烦。
泰州、通州六万大军一旦有失,扬州、淮安就会一片糜烂。
虽灭明已经四年,可各地时有民乱暴发,尤以山东、山西等地为最。
扬州虽好些,但那是靠屠杀灭门镇压的,之前蒋全义残部、钱肃典部合二为一,就在扬州横冲直撞了一番,所经之地,但凡投靠清廷、为祸民间的土豪劣绅,皆被满门杀尽,财物洗劫一空,没有涉及的就是平民百姓,所以,留下的百姓基本上要么是反清的,那么是没有倾向的。
如果被北伐军深入腹地,那么,所造成的影响恐怕难以想象。
而最为可怕的是,一旦继续北上,与如今山东民乱连成一片,那整个京畿怕都要震动了。
多尔衮非常懊恼。
他的原意不是这样的。
其实吴争和所有人都判断错了。
这或许也是多尔衮计策的高明之处。
多尔衮借沈致远之口,传给吴争的,其实不是假情报,而是真的。
攻应府,这目标太大了。
多尔衮还没有疯狂到以十八万大军就能在两内攻破应府。
因为在多尔衮设想中,攻敌必救,吴争必定率北伐军救援应府。
这想法没毛病,应府毕竟是一朝京城嘛,无论是影响和利益,都不可轻弃。
以应府十几万兵力,再加上吴争的北伐军,难听点,清军要短时间攻破应府,那就是做梦。
所以,多尔衮认为,只要北伐军西援应府,那么,就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之前一战,被吴争讹诈走的靖江和不设防的泰兴,如果顺利收回,足以报吴争杀多铎之仇了。
如果顺便再攻破江阴,那就能与吴争谈谈,交换博洛之事了。
再圆满些,从江阴东向,将吴争正在构筑的新城,稍稍搞点破坏,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才是多尔衮发动这次战役的真正目的。
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把真实目的借沈致远之口泄露给吴争,再让吴争自己起疑心去否认它。
这样,吴争就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坚信清军的目标是应府,一旦调兵增援,常州、苏州乃至松江三府,防守兵力就会空虚。
以泰州、通州六万大军,两路渡江作战,大事可为啊。
可惜!可惜!可惜!
可惜吴争那子,明明已经上钩,却古怪地来了一出反其道而校
不但不调兵增援应府,反而全军渡江,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喀尔楚浑了,就连多尔衮这个始作俑者,也被吴争这招乱拳打得是晕头转向。
此时多尔衮确实为难了。
怎么办?
继续攻应府吗?
这显然与自己的设想和朝廷的决意是矛盾的。
真攻应府,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先不伤亡,就是旷日持久的攻城战,需要源源不断地粮草和后续补充兵员。
关键是清廷此时真的打不起这样一场消耗战。
清廷和多尔衮的本意,就是速战速决,收复泰兴、靖江,再讹诈义兴朝一番,顺便把博洛带回去。
撤兵吗?
那就更不行了。
这样的撤退,先不面子、里子丢尽不,已经被吴争攻破的泰兴和通州怎么办?
多尔衮绝对不指望吴争能主动让出来,那就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多尔衮如同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断地屋子转圈。
祁充格、刚林等人冷汗淋漓,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有道是,成名者必有其高明之处。
这种情况下,多尔衮终于做出了选择。
“传本王令,尼堪所部对应府发动总攻!”多尔衮猛地一掌拍在案上,“喀尔楚浑率部迅速攻占泰兴,据城坚守,至少拖住吴争所部五。”
祁充格脸都白了,“王爷,我军只有十的粮草储备啊……这要是战事胶着……如何应对?”
多尔衮眯起眼,凶狠地喝道:“本王自有打算,休得再问。”
……。
多尔衮应变之快,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他这是想假戏真做,把本来不是真正目标的应府,当作真目标来打了。
其实多尔衮能理解吴争的用意,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先坚持不住。
所以,多尔衮不甘认输,他思忖着,你敢硬来,那本王就陪你玩玩。
于是,这场原本设想中的报复战,渐渐不受控制,向着一场国战、决战的方向演变。
但不管是多尔衮还是吴争,其实心里都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
战争,就是这么古怪,古怪到不受饶控制,不以饶意志为转移。
……。
应府,此时已经团结成一体,如同一只乍刺的刺猬。
西面定淮、仪凤二门,北面钟阜、金川、神策三门,已经是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城墙上不下于百门火炮,乌黑阴森的炮口,显示着不容侵犯。
朱慈烺还是有作为的,他至少将应府打造成了一个坚固的堡垒。
当日傍晚,五个城门皆遭受了清军的佯攻。
在守军密集的箭矢和隆隆的炮声之下,清军丢下数十具尸体,铩羽而归。
次日,六月初二,卯时一刻。
尼堪下达了总攻命令,清军以排山倒海之势,由西、北五处城门,向应府发起了攻击。
多尔衮下了死命令,这反应在清军身上,就是攻是死,退也是死。
与其退后被斩,不如拼死,还能为家人搏些抚恤。
无数的汉人,就这么与自己的同胞死命搏杀,不死不休。
苍为之落泪!
从卯时起,空中就下起大雨,这使得双方的火炮几乎都哑了。
也使得清军的攻城更加艰难,滑嘛。
城上倾倒下的大量油脂,挂满了城墙,几乎就是一堵油墙。
无数的人,哀叫着掉下云梯。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民乱
双方的弓弩手,不计成本地发射着箭矢,有直射的,也有抛射的。
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错着,与空中的雨点参杂,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收割着一条条人命。
此时的人命是最不值钱的,所有人都可能死,箭矢可不管目标是将军还是普通士兵。
整整四个时辰,五座城门的战斗就没有一刻停止。
无论是清军还是明军,都以一种机械般地方式,在城墙上下,送死。
血肉磨坊!
此战的激烈程度,以至于朱慈烺特意御驾亲临前线,以激励守军士气。
朱慈烺携带了白银一百八十万两,运输的车队排了二里远。
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这银子哪来的?不是朱慈烺或者朝廷突然发了笔横财。
其出处,不言而喻。
朱慈烺终究没有遵守“最后一次,下不为例”的承诺。
这银子还是从户部直属的钱庄挪用的。
不过,这次一直推三阻四的钱谦益却是答应的非常痛快。
让朱慈烺连赞钱谦益是复兴功臣,承诺此战之后,一定赐以公爵,以彰其功。
这笔银子的犒赏,让原本士气就不错的五城门守军,士气更旺。
有银拿,有皇帝看着,再加上身后城下就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谁还敢消极怠战,那就真得被万夫所指了。
守军人人拼命,不畏生死,绝对不过份。
也正是因为这,疯狂进攻的清军,硬生生地被挡在了城墙和城墙下,不得越雷池一步。
直到色暗下来,双方都精疲力竭,清军鸣金收兵为止。
没有输赢,只有死尸和伤者的嘶吼和申吟。
但此战,让守军坚定了信心。
这是义兴朝的首都,军民万众一心,既然能守住一,就能守住十。
有皇帝、重臣的坚定支持,有百姓的鼎力拥护。
只要南边会稽郡王出兵增援,定能驱逐来担
虽然产生了惨重的伤亡,但军民的士气反而高涨,因为他们心中有了希望、有着期盼。
反观城外清军,是十二万大军,可其中真正的八旗军不足万人。
当然,这些清兵是多尔衮遴选过的,基本来自于北方。
多尔衮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调沿江一线的降军来攻应府。
可就算如此,这些清军的士气,在经过一的恶战之后,也变得非常低迷。
尼堪已经杀了一个佐领、四个队率。
可杀人所产生的震慑,其实和原子弹一样,仅仅在发射架上待发的时候,才有震慑力,真等发射出去了,其实也不过就是如此。
真杀人了,也被麻木了。
于是,尼堪开始怀疑多尔衮决策的正确性。
傻子都明白,这样直接的攻一座坚城,那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怀疑归怀疑,尼堪还没有资格、也不敢去违抗多尔衮的命令。
那就明日一早,继续进攻吧!尼堪望着黑暗的空默默叹息道,此时雨已经止了。
……。
朱慈烺心满意足地乘辇舆回宫。
今日是他此生中最激动也最引以为傲的一。
哪怕当年大明朝,他作为太子,也没有享受到今日之荣耀。
今日,做为一国子,率十余万军民,将来势汹汹的敌军死死挡在城墙之外。
这种感觉,让朱慈烺沉醉。
他感到,今日之后,他就能真正地内慑权臣、外抵强敌,皇帝的权威将因此战的胜利而得到巩固,甚至更为强大。
所以,当他的辇舆转到洪武门前时,当无数的民众高呼着口号涌向前来时,当禁军筑起人墙,阻挡民众时。
朱慈烺是一心以为,民众是来欢迎他凯旋,是来向他表达崇敬之意。
于是朱慈烺推开阻拦人现身的内待,撩开珠帘,钻出头,然后是身子。
当他以一种春风指面的笑容,向无数子民展现他的仁慈和伟岸的时候。
无数颗臭鸡蛋。
无数的烂菜帮子。
中间还夹杂着石块、木头。
向他飞来的时候。
当然,这些东西是根本够不着他的。
随扈禁军开始冲上去抓人,可惜百姓人多势众,反而被逼得步步后退。
朱慈烺这才发现,事情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因为他听清楚了,民众的怒骂声。
这是场民乱。
甚至可以是场暴乱。
明末暴乱已经不足为怪了。
可为何会发生了此时?朱慈烺脸色变得苍白,苍白得差点软倒在辇舆上。
为何会在这个万众一心、一致抗敌的时候出现如此规模的民乱?
朱慈烺的头“轰”地一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他明白,这场民乱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绝大多数的军队全派去守五座城门了,甚至包括他的禁军。
此时之前,他信他的子民,信他的臣子,会与他一样,守住这明室下。
可是现在,他发现,这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
事实上。
从昨日开始,应府东南西北,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八县,皆有传闻出现。
传闻有板有眼,传言道,户部辖下钱庄库银已空,百姓存于钱庄的银子,皆被官府挪用、亏空,甚至充作军费饷银。
开始时,百姓是半信半疑的,可从朱慈烺午前出宫,拉着近百辆银车,前往五门犒赏守军将士的时候起,百姓开始相信了。
有无数的百姓涌向各个户部钱庄,想取回属于自己的银子,因为那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或者是一家人赖以生存的保障。
可惜的是,户部钱庄确实无法兑付出银子,这让百姓异常的惊恐。
谣言至此已经成为真实,无数的百姓或有意或无意,亦或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卷入。
一场挤兑潮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阻挡地暴发了。
户部钱庄,本金才一百八十万两现银。
开始时,完全以义兴朝官员每月俸禄的现银做为周转,凭借着朝廷的声誉来吸引储户。
很显然,这搞不过莫家钱庄和江南商会的钱庄。
可朝廷的军费太高,朱慈烺在钱谦益的蛊惑下,尝到了挪用钱庄款项的便利,一发不可抑止。
没有人来储银,就不断地提高利息来吸引民众。
第九百三十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从开始仿照莫家钱庄年息一钱,一直到年息三钱,近期已经提高到三钱五分,也就是说一百两银子存一年,本息相加为一百三十五两。
莫家钱庄刚刚开设时,确实为了吸引储户,开出过一钱年息,可稳定了之后,早已将至年息五分(百分之五),同时,莫执念严格执行着吴争三成的准备金铁律,对于挤兑风险有所防范。
加上当时社会上对金融知识的馈乏,没有人想到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击对手。
所以,安然无恙地度过了这个风险期,站稳了脚跟。
而之后江南商会辖下钱庄,那是以南北商人的通兑通汇为主业,基本不涉足民众吸储,所以,利息定得很低,年息才四分,也就是说,江南商会基本服务于南北商人,做大户生意。
可户部钱庄则不同,它是为了替朝廷弥补亏空、多出进帐而设。
极低的本金,疯狂的吸储,边态的高利率,实际上就是饮鸠止渴。
但朱慈烺不明白,他只知道这钱来得容易,却不知道这钱烫手。
很难想象,不到两年的时间,户部钱庄一百八十万两本金,吸储却高达三千八百余万两,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经朱慈烺点头挪用的款项,竟高达两千万两。
当然,朱慈烺拿这些银子,没有一两用在了他自己的奢侈上,大部分都填了军费,包括今日犒赏守军的一百八十万两。
两千万两的亏空,绝对不是个小数目,这么说吧,大将军府辖下六府一年的赋税才六百万两左右,这其中包括商税及港口的高入关税,而朝廷七府一年赋税才不到四百万两。
户部钱庄疯狂的吸储,可谓来者不拒,无数的京城百姓被高利息所吸引,纷纷将家中余钱,甚至从别人那借钱,存入户部钱庄,想获取高利息的收入。
所以,当听说自己的血汗钱打了水漂,特别是那些借了别人钱存钱庄的百姓,心中那种绝望是无法想象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刚不知道是谁,也不知是哪个方向,喊出一句“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时,民意瞬间被激发,整个应天府随之喧嚣起来,无数的人从东南西北涌向皇城,要向朝廷讨个公道。
这个时候,如果是朱慈烺和黄道周在宫中,或许还能安抚一下民众,至少可以为解决事情争取些时间。
可惜的是,朱慈烺和黄道周去犒赏守军了,不在宫中。
再退一步,如果此时户部尚书钱谦益出来向民众解释一下、澄清一下,或许事情也有转机,毕竟民众也知道此时应天府正被敌人围攻嘛。
至少民众也是尽力在支持朝廷抗击外辱嘛。
将心比心,这个时候,有当权者出来做个承诺,想来民众也能理解,至少不会将矛盾激化。
可惜啊,可惜的是,在钱庄主事禀报户部郎中,郎中禀报左、右侍郎,左右侍郎遍寻尚书钱谦益不得,这场民乱注定会越来越大。
火上浇油的是,禁军洪武门将军(六品军职),在面对汹涌人群逼近时,下达了镇压命令。
当弓弩矢射穿百姓的胸膛时,民乱不可阻挡地变为暴乱。
禁军大部分被调去参与守城,兵力不足。
面对着数万乱民涌来,只能收缩,纷纷向宫城溃退。
整座皇城被民众涌入,而一片狼籍。
一千多禁军只能求助于长公主朱媺娖。
长公主朱媺娖在得知情况时,迅速下令,坚守宫城,若有靠近者,杀无赦!
在射杀近百民众之后,民众开始退却。
但这退却,却酝酿起皇城外更大的暴乱。
一时间,应天府内乱民四起。
店铺被打砸抢,房子被焚烧,无数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跟随着人群四处涌动。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
所幸的是,黄道周在应付这样乱局上有经验,他原为隆武朝首辅助时,在福建见识过更大的动乱。
黄道周见不妙,立即让禁军将朱慈烺拽回辇舆中,然后下令后队为前队向原路返回。
乱民毕竟还是惧怕军队的,他们不敢继续冲上,只是间隔一段尾随。
在御辇上,黄道周对朱慈烺道:“陛下,局势危急,若乱民涌向五座城门,守军必定混乱,到时一切皆休矣!臣以为,此时当传令,调回五座城门禁军,在各条道路上设置关卡,阻止乱民涌向西、北五座城门,方可为安抚乱民争取时间。”
此时的朱慈烺已经麻木,他的心已经被现实击了个粉碎,听黄道周谏言,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于是,黄道周派人急召禁军回师护驾。
而就在这时,对面的乱民突然出现了混乱,开始左右分散溃逃。
一队禁军从乱民群中穿出,向朱慈烺御辇而来。
黄道周急喝“护驾!”,而此时,对面禁军在离御辇百步处停下脚步。
原来,这是长公主朱媺娖听闻皇帝回宫,在洪武门外受阻,派出了一支五百人的禁军,前来迎驾。
由此,朱慈烺才得以安然回宫。
……。
此时,在应天府通往镇江府的官道上。
有一队人护着一辆马车在拼命赶路。
马车里。
柳如是蹩眉道:“相公贵为一朝尚书,为何在国难当头之际,弃君而逃?”
钱谦益道:“你不懂,义兴朝已经是个烂摊子……亏空得就剩下一个空架子了,不是我不想尽忠,只是……哎,留得有用之身,再图将来吧。”
柳如是看着钱谦益,轻轻地叹息道:“那相公这是要去何地?”
钱谦益道:“先去镇江再说,如今吴争的北伐军在常州,常熟老家怕是回不去了……真要没办法,就找机会渡江去北面。”
柳如是惊愕地叫道:“相公刚刚才脱离清廷不到两年,怎么还要去投清廷?难道他们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
钱谦益平静地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只有保全有用之身,才能有再图将来之说。”
柳如是震惊地看着钱谦益,呐呐道:“相公如果真要渡江北上,请将我留下,我回常熟老家去。”
第九百三十一章 小的十九了
钱谦益有些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些年来,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相公对我的好,我自然记在心里,可我真不愿再去江北,望相公成全。”
“不成。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下,要是……吴争怎会放过你?”
“就算是死,也当死在家中,我再不想忍受鞑子羞辱了。”柳如是坚定地说道。
“我绝不答应!”钱谦益压低声音喝道,“你不知道……原本不想告诉你,此次北上与之前那次不同,这次我是立了大功的。多尔衮许诺,事成之后至少是个侍郎实职。”
柳如是愣了半晌,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钱谦益有些恼羞成怒,愠怒道:“你笑什么?”
“相公好好的尚书不做,却要去寄人篱下,当个侍郎……岂不可笑?”
“这能一样吗?”钱谦益低声喝道,“清廷占了多大的疆土?义兴朝又才多大?还不足大明朝一个道,你以为这义兴朝命还长吗?告诉你,此次不用清军攻城,义兴朝亡,也就一两日之间。你呀……太倔强了,听话,跟我去江北……呃,你这是要作啥?”
钱谦益的话头瞬间打住,他惊愕地看着柳如是。
只见柳如是突然拔出发结上的金籫,抵着自己的脖颈,双目无神地看着钱谦益道:“别逼我,我只想回常熟老家……。”
“成,成,我不逼你……哎,你这又是何苦呢?”
……。
很多时候,战争的进度,是有一支偏师、一次意外、一个无足轻重的决定而决定的。
池二憨是个老实人,很倔。
与宋安相比,他从不说“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可在他的心里,对吴家的忠诚绝不比宋安少一丝一毫。
所以,对吴争的命令,他是绝对得服从,哪怕付出性命为代价。
可是,这一次,他违令了。
因为他发现,在泰州城外与蒋全义会师已经不可能实现。
于是,他在无法得到吴争下一步命令的时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
那就是死咬着喀尔楚浑的屁股不放。
所谓死咬着不放,那就是你不理我,我捅你**,你若理我,我和你死磕到底。
池二憨有这个本事,他麾下杭州卫已经换装,也有这个本事。
燧发枪的射程,让此时除了骑兵之外的任何兵种无法近身,这就让以少击多,进行牵制成了可能。
吴争所授的游击战术,被池二憨发挥得漂流尽致。
以至于喀尔楚浑不得不分兵,来专注于池二憨的袭扰。
如果不是池二憨的不依不饶,恐怕等吴争率火枪兵渡江增援泰兴时,泰兴城已经被喀尔楚浑所部攻破,蒋全义部或许早被击溃。
蒋全义确实打得很苦,手中兵器不趁手,装备的木柄手雷本就不多早已用完,泰兴是个小城,城矮墙薄,以七千多人推挡近四万清军强攻,其难度可想而知。
到清军第四轮进攻时,蒋全义喊出的口号是“杀一个不赔,杀一双赚了”。
到第六轮时,蒋全义已经没力气喊口号了,他只是冲身边将士点点头,沙哑着嗓子道:“我先走,你们别掉队,掉一个,我回头找你们!”
此时,他的身边已经不足四千人。
这还是池二憨死咬着喀尔楚浑屁股不放的情况下。
可想而知,战斗是多么惨烈。
不过,话得说回来。
此时喀尔楚浑的痛苦恐怕尤胜于蒋全义。
五万大军,半路上白白折损了一万,打这么个小城,打了一下午,人死了小一万,可明军还在那顽强抵抗。眼看着天色暗下来,今天要是攻不下来,就将面对多尔衮的愤怒。
如果换作是喀尔楚浑自己的意思,他绝对不想再攻城,这座小城,围死了,劝降即可。
可问题是,喀尔楚浑无法改变多尔衮的命令。
要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攻破泰兴城,那就只有孤注一掷。
于是,喀尔楚浑做出了围三厥一的战术,当清军北门外清军开始分兵绕向两翼的时候,其实喀尔楚浑意思很清楚,你们赶紧逃吧,南门给你们留着哪,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北城墙上的蒋全义看到之后,苦笑起来。
他知道这次横竖是守不住了,不到四千人再分守三城门,恐怕神仙也守不住。
可仗打到这份上,再撤退,蒋全义无法说服自己,也无法说服将士们,过半的兄弟躺在这了,如果此时退,何不之前退?
蒋全义做了个决定,在清军发起第七次进攻时,开城门,全军反击!
疯狂,好在疯狂对于蒋全义来说,已经不鲜见。
但之前的疯狂,蒋全义其实是有些把握的疯狂,而这次,他是无奈。
既然不想退,那就站着死,死在反击的路上,好过背后中箭。
看着一个身材矮小,仅才十七、八岁的士兵,蒋全义微笑道:“叫什么?”
“石头。”
“狗x的,问你姓啥?”
“石。”
呛了蒋全义一下,蒋全义骂道:“你爹还真省事……滚吧,回去告诉你爹,本将军赐你家一根香火。”
说完回头喝道:“家中独子者、有寡母者、兄弟已经有人阵亡者……回吧,从南门走,回去禀告大将军,咱靖江卫,不比其它几卫逊色。”
可没有一人响应,所有人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蒋全义。
这让蒋全义非常恼火,太不给面子了,有心续靖江卫一些种子,奈何士兵们不搭理他。
“狗x的,你们想让此战之后,靖江卫除名吗?”蒋全义愤怒道。
石头在边上小声提醒道:“大人,大将军征募士兵,家中独子者不征,兄弟中已有一人从伍者不征,您说的几种,不可能在北伐军找到。”
蒋全义一愣,喷着唾沫冲石头骂道:“那本将军再加一条,十八岁以下者,回!”
石头不好意思地道:“回大人,小的十九了,就是长得矮了些。”
蒋全义一愣,突然一滚热流涌向眼睛,他迅速转身、仰头,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也罢,那就啥都不说了……咱们一同上路吧!”
第九百三十二章 援兵及时赶到
如果吴争晚到一刻,靖江卫怕是真的就没一个站着的了。
当然,靖江卫不会全军覆没,他们在路上摔伤胳膊、腿的数百伤兵,已经向后方转移。
说这句话,是因为吴争确实到得及时。
这让蒋全义本是一场赴死成仁的冲锋,真正成了战场反击。
吴争所部,并非入南门。
从靖江方向上岸,为了赶路,走得是近路,泰兴东城门方向。
在吴争赶到时,东门正被清军攻击。
而蒋全义部正出北门,正面向喀尔楚浑中军冲锋。
密集的枪管中冒出炽热的火焰,在黑暗中显得分外耀眼。
从背后轻易击溃攻东城门外清军之后,吴争随即将队伍一分为二,一部直入东城穿插,自己率一部由城外直接北上,增援蒋全义部。
清军被突然到来的援军打懵了。
火枪兵在接近目标之后,先投弹,再蹲下射击,然后以小跑边前进边装填。
看似队形混乱,却层次分明,往往是一队射击,另一队投弹,两队穿插,然后轮换。
清军侧翼步兵向火枪兵发起的反击,却无法接近火枪兵五十步之内。
纷纷被密集的弹丸和爆炸的碎片撩倒。
喀尔楚浑随即组织起一支五百余人的中军骑兵,向火枪兵发起冲击。
可惜的是,此时的距离仅三百步左右,大概不到一里地。
而燧发枪的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开外,也就是说,清军骑兵还没加速,就已经处于火枪的射程之内,加上四千火枪兵的集中射击,恐怕不是这些仅穿皮甲的轻骑兵能够抵挡的。
两轮射击之后,这支骑兵,除了地上伤马的嘶鸣声,再无一骑是站着的。
喀尔楚浑见状,也急红了眼。
他随即下令中军左面方阵,扑向吴争火枪营。
整整一个方阵,一万人的中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
吴争大喝道:“传令,后退交叉射击。”
后退交叉射击,是一个方阵中,以横排为基数,单数为一队,偶数为另一队。
也就是说,第一排单数射击之后,迅速往后跑,双数一队同时射击作为掩护,射击之后,也往后跑,跑到队列最后,然后装填。
再轮到第二排单数射击,接着是双数……如何循环。
这战术对付骑兵无效,但对付百步外敌人步兵的接近,非常有效。
基本上,每排都是不间断射击,也在不间断地后退。
训练时计算过,百步的距离,敌人奔跑时间为二十秒左右,而用这战术,己方的阵型可以向后倒退近六十步。
也就是说,在保持着有效射程的前提下,这百步距离可以延长至一百六十步。
多出的六十步,足以让火枪兵多射击两轮。
这还不算,敌人在遭受不间断打击时,迟滞甚至停止脚步的时间。
于是,战斗就不再是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每当枪声响起,一排排的清兵如破麻袋般地倒下,这对于后续的清兵心里,所造成的阴影是巨大的。
当人与人面对面搏杀时,哪怕落入下风,都是可以容忍的,可对于够不着的敌人,内心中除了憋闷,那就只有恐惧了。
清军在付出上千条人命之后,开始止步,开始向后退。
喀尔楚浑下令斩杀了几个退后的士兵,才稳住了阵形。
随即,喀尔楚浑下了死命令,继续进攻。
喀尔楚浑很明白,不管现在的火枪改良成啥样,有一点是无法回绝的,那就是枪管发烫。
火绳枪在清军中不鲜见,就是因为射程短、精准差、容易炸膛也不被士兵所喜。
黑火药的燃烧太快,瞬间膨胀的气体,让质量差的有缝管,无法承受,特别是射击七、八次之后。
还有就是黑火药是燃烧,燃烧就会有残留,残留一多就会结块,这就是火绳松容易炸膛的原因。
喀尔楚浑已经怒火中烧了,他宁愿以人命堆砌,也要报今日一箭之仇。
他已经从沈致远的口中得知燧发枪不过也就十二、三次的射击,极限十五、六次就需要冷却。
所以,喀尔楚浑宁愿多付出几千条人命,也要将对方碾成粉末。
只要明军的火枪无法继续射击,那么对方就是一堆任由自己宰割的肉。
喀尔楚浑的右部中军也在东移,这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左翼全灭也要进攻到底的意思了。
清兵在跑动中跳跃或者左右晃动,这是为了降低被射中的机率。
倒不是后世的“之”字形前进,而是有些聪明人自发的想当然,然后被越来越多的人效仿。
所以,战场永远是学东西最快的地方。
可惜,他们这招虽然有用,但效果不太好,因为面对的不是瞄准,而是齐射。
齐射本身就没有目标,就是以量制胜。
同时,以这种方式来规避被射中,无形中减慢了前进的速度,这更使得距离被拉长。
原本近百步的距离,已经拉长至二百步。
射击的轮数就会多两轮。
但,确实如喀尔楚浑所料,明军在十三轮射击之后,没有了第十四轮。
其实,吴争在军校制订的规章中,仅十二轮就不可再击发,今日已经是多了一轮。
喀尔楚浑在稍一犹豫之后,下达了右翼中军向北迂回,侧击明军的命令。
蒋全义部的压力彻底减轻,可吴争所部,压力瞬间增大了好几倍。
火枪兵开始戴手套,因为枪管烫手,然后往枪管上安刺刀。
喀尔楚浑脸上神色,开始有了些光彩,他大声下令:“冲!趁敌人暂时无法射击……冲!”
……。
泰兴城内。
宋安率另一支火枪兵,在城中心与攻破西门的清兵遭遇。
清兵领军的参领是贝子爱新觉罗·尚善,他爹是爱新觉罗·费扬武,和硕庄亲王舒尔哈齐第八子。
也就是说,尚善的祖父,是努尔哈赤同母弟。
此人原是今年二十九岁,但战场上历练得不多,虽有勇却无谋。
早几年追随多铎征讨过李自成部,唯一的战功是当时李自成部溃败,留下断后三百多骑兵阻击清军追兵,被尚善率军击败。再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了。
但因为是宗亲嘛,此次前来就是想要搏取军功,以便日后可以位列朝堂。
所以,勇则勇矣,少了些战场经验和为将者必要的权衡利弊的能力。
第九百三十三章 坑敌没商量
尚善奉命率六千人攻西门,这六千人并非是八旗军,而是降清明军。
对于打顺风仗倒是没二话,譬如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泰兴西城门。
所以,当两军遭遇时,主将尚善发现对方人数比自己少,二话没说就下达了包围全歼的命令。
而手下清兵也嗷嗷叫着,想趁手捞些战功。
上下一致的士气高涨,让这些清兵毫无顾忌地,沿着东西向主大街向宋安部冲去。
可想而知,在这种城内民舍遍布的街道上,打一场巷战,那得花多少时间?
只要大军散开,化整为零,就算是一个个抓就得花去半天、一天的功夫。
好嘛,清兵士气如虹以密集阵形冲锋,正好对了宋安的胃口。
于是,清军每一波冲锋,瞬间被火枪兵撂倒了百十号。
尚善不信这邪,组织起第二波冲锋,这次撂倒了四、五百号。
清兵根本没法近明军的身啊。
在迟疑和恐惧中,尚善好不容易再组织起第三波冲锋,可就在一声令下,清兵上前数十步之后,没等宋安部火枪射击,那群八、九百的清兵突然一哄而散。
所谓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花丛都不见。
这就是泥牛入海啊,这些清兵瞬间消失在民居巷道之间,无影无踪。
还没等尚善回过神来,有了榜样的清兵,在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哄然溃逃。
不说尚善惊愕,连对面的宋安和火枪兵也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战法?
可怜尚善在这喘气的功夫,六千号人哪,就伤亡了五、六百人之后,剩下的还凑不到千人。
还好嘛,总算还留下了千把人,鼓鼓劲,至少还能边打退撤回去。
可当尚善转过头下命令的时候,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他,这目光让他毛骨悚然。
就在尚善惊恐到嘶声大叫的时候,他身边的士兵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粉一般,向他扑来。
这场战斗,说明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千万别带着,不是你带出来的团队,打一场逆风仗。
战后宋安有过这样一句感慨,这要是北伐途中,尽是这种孬货,该有多好啊!
说这话时,宋安一脸迷醉。
……。
而城外,蒋全义部与吴争所部有大概二里多的距离,这中间是密集的敌军。
而这些敌军,正在冲着吴争所部发起总攻。
蒋全义是急在心里,力不从心哪。
手下本是一支疲军,此时敌人主力转变方向,蒋全义自保有余,进取不足,如同强弓之末。
吴争所部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威胁。
这是一场极不对称的仗,既然喀尔楚浑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全歼吴争所部,那么就不存在被吴争出奇兵的可能了。
光天化日、堂堂正正,打一场以正合的决战,已经不可避免。
喀尔楚浑的方法以正契合了这种战术思路。
在绝对的实力面对,一切阴谋诡计都将被碾碎。
近二万大军的合围,看你能杀几人?
这就如同滚滚巨轮般的碾压,没有丝毫可以周旋的余地。
况且,这还是火枪兵枪管烫得无法连续射击的时候。
喀尔楚浑看到明军在上刺刀时,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
这很显然,明军已经无法射击,只能用肉搏了,那靠一个人的体力,能杀几人?
胜利已成定局,无非是伤亡多少的问题罢了。
可这不重要,喀尔楚浑需要的是胜利,至于大胜还是惨胜,对他而言,不重要。
吴争也紧张了。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紧张,而是紧张于这些火枪兵能不能抗得住心理压力。
在被西、北两面大军合围之下,正常人都会产生巨大的心理压力。
一旦心理上抗不住,那就算有十分本事,也使不出五成来。
吴争下令变阵。
当清军从两个方向冲至二百步外的时候,火枪兵的方阵,迅速转换成半圆阵,以圆弧正对两个方向的敌人。
天色已经全黑。
清兵已经燃起火堆,前进的阵列中无数火把点起。
但,吴争这面却是一个火把都没有。
百步之外的火光映照不进半圆形的明军阵形中藏着什么,他们只看到明军士兵的火枪上,刺刀在闪着光芒。
接近一百五十步,清军开始减慢速度,他们学乖了,知道蜂涌上前的后果。
他们开始射箭,慢慢地散开,慢慢地靠近,边走边射箭。
箭矢显然还够不着,但如蝗般密集的箭矢,却是在考验着人的心理极限。
清军不在乎浪费箭矢。
不少火枪兵的身体在颤抖着,这是心理防线崩溃的前兆。
吴争看到了,他开始往前挤。
亲兵的阻拦,被吴争凶狠的目光所阻。
吴争在慢慢地往前挤,一边走一边道:“本王在你们面前,一百步,清军没几个能射到那么远,何况在一百五十步外?”
吴争挤到了队列的最前面,然后转过身,面对着士兵们,背后密集的箭矢落下,可正象吴争说的,插在地上,抖动的箭杆远在四、五十步之外。
亲卫们忙不迭地挡在吴争的前面。
吴争微笑着道:“军校教会了你们如何使用武器,今日本王教你们如何不怕,战场上越怕,越会败,因为恐惧会带走你的勇气,让你无法发挥出该有的能力,平常训练时打得准的,一怕就打不准了……。”
士兵们在吴争轻松的语调中渐渐镇定下来。
他们看向吴争的眼神,已经有了光彩。
大将军在,怕什么?
握着枪把的手不再抖动,发软的腿不再打摆,脊梁开始挺直。
有一个士兵突然喊道:“一百二十步,大将军快退后。”
吴争笑道:“本王很安全。知道为什么吗?”
扫了一圈,吴争自己回答道:“因为,有你们在!”
对,有我们在!
士兵们被吴争煽乎地一个个挺起了胸膛。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慢慢地走回阵中。
“别急……慢慢来,敌人在害怕,五十步的距离,他们磨蹭了一柱香的时间,你们信不信,现在只要开一枪,这么人就会吓得全趴在地上?”
士兵们被逗乐了,一个个面上露出了笑容。
第九百三十四章 覆灭之路
一个在观察的斥候大声道:“敌人进入一百步了!”
吴争大喝道:“狗x的,那还愣着做什么?开炮!”
士兵们脸上还未散去的笑容瞬间硬住了,大将军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呢?
然而,被他们挡住的迫击炮(虎蹲炮),开始奏响了今日华丽的乐章。
吴争太阴了,太狠了。
这支火枪兵没有携带野战炮,不是没有装备,而是携带着行军不便。
所以,在喀尔楚浑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支单纯的火枪兵。
火枪打不了,那就只能挨揍。
可惜的是,喀尔楚浑不明白,准确地说,应该是没见识。
只要想想,你在半路遭遇伏击时遇到了什么,就应该想到,面前这支军队,怎么可能除了枪就没有还手之力呢?
所以,吴争反其道而行,他在诱惑清军钻入自己的火力覆盖范围。
其实迫击炮的最远射程已经达到九百米,有效射程也在五百米附近,折算下来,也就是近四百步。
火枪兵早就可以对围上的来清军进行炮击,但如果炮击,清军就会退。
这种炮弹的杀伤力不强,一发开花炮弹,直接命中,也就杀死杀伤二、三人罢了。
一轮炮击之后,杀死数百人,对这场战斗的意义不大,反而会引起敌人的警觉。
要想尽可能地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吴争想了这条诱敌深入的计策。
放进来,拦腰截断,一百步至五百步的距离中,可以容纳二、三千敌人,在五百步位置截断,那这二、三千敌人就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了一支孤军。
而四千火枪兵的实力足以在炮火覆盖的时间里,歼灭这二、三千清兵。
一门小炮的威力不大,甚至不如后世的掷弹筒,可现在,吴争将小炮装备到小队一级,这数量就不可小觑了。
四千人的火枪兵,整整管四百门小炮,这种炮火覆盖,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就是一场天灾。
事实也正如吴争所料,清军的进攻阵形,被密集的炮火拦腰截断。
遭受炮击的清兵,如同失控的苍蝇晕头转向、四下乱窜。
西、北包围的清军阵型,生生刻在了一道约三十步宽的真空地带。
在这真空地带里,靠吴争这边的二、三千清兵,早已目瞪口呆,他们迟疑着是该继续进攻还是后退。
可问题是,进不能、退无路,没有人敢真往这浓浓硝烟中逃回去。
这时,火枪兵发动了。
早已刺刀上鞘的火枪兵厉喝着“冲啊”,向敌人发起了冲锋。
被逼到绝处的清兵,倒也“顽强”起来,一样齐吼着向火枪兵冲来。
人到了这种绝境,许多人反而不畏死了,只是这种不畏死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一旦被实力碾压,“不畏死”就会瞬间消失而崩溃。
他们正在经历这个实力碾压的过程。
双方接近到五十步之内时,火枪兵开始投掷木柄手雷。
太欺负人了!
人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来场决战,结果明军使诈。
拿铁弹砸人家。
估计所有没被炸死的清兵都会这么想。
一轮手雷爆炸之后,这些清兵再没有冲杀的勇气,他们全扔掉器械,趴在地上投降了。
后方的炮火开始向前延伸,渐渐停止。
这种“迫击炮”是根据虎蹲炮改进而来,它不是直射炮,是曲射炮,仰角的高低来控制射程的远近,很容易办到。
炮弹爆炸的浓烟和巨响,遮挡了喀尔楚浑的视线。
他根本看不到那几百步的距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无法作出有效的应对。
而当冲锋的火枪兵端着上了刺刀的火枪,冲出浓烟,冲向后面清兵时,清兵不可抑止地崩溃了。
西、北两个方向,是喀尔楚浑的左右中军。
这两部清军的崩溃,让这场声势浩大的包围战,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黑夜里,漫山遍野的清军在溃逃,喀尔楚浑反应还算快,他甚至来不及向还在与蒋全义部纠缠的偏师下撤退命令,就带着残部向北撤退了。
确实可惜,清军四万人,结阵于五里外,这个距离,步兵根本够不到,小炮也够不到。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军在眼皮子底下撤退,还不能追,因为这一追,火枪兵武器的优势就会失去,同处黑暗之中,人多的肯定占优势。
为了不增加伤亡,吴争选择了不追。
而这个决定,让吴争失去了一次全歼喀尔楚浑所部的机会,不过是福是祸,当下而言,尚为之过早。
其实,喀尔楚浑还处于池二憨所部杭州卫的夹击之下,而这个情况,因没有即时联系的手段,吴争还不知道池二憨一直紧咬着清军的后部。
泰兴城这场防御战到最后打成了一场反击战。
以北伐军大胜而告终。
城外歼敌六千二百余人,包括俘虏二千多,战马三百多匹,物资无数。
城内宋安部击杀七百余人,俘虏了近四千人,其中包括清廷贝子尚善。
二者相加,泰兴城内外,共歼敌约一万二千人左右。
而吴争部与蒋全义残部会合,使得泰兴城兵力有了一万出头。
喀尔楚浑所部清军一天之内遭遇两战,伤亡和溃逃相加,损兵已经近半。
问题是,他处于被南北夹击的局面。
如果多尔衮能知道战况,他铁定会下令让喀尔楚浑所部西进,因为西面是江都,城高墙厚,还囤有数千守军。
既可以防守、修整,也可以出击,并对江对岸镇江府形成震慑,以牵制吴争部无法向应天府增援。
可问题是喀尔楚浑不是多尔衮,他现在只愁的是,一日以内,损兵折将,还没有完成多尔衮交待的任务。
加上心高气傲,尚未发现今日与他交战的是吴争。
所以,喀尔楚浑做出的决定是,收拢溃兵,在经过临时整编后,东进,去往如皋。
喀尔楚浑的用意是,通州有一万清军可以借助,况且还可以集结兵力重新西进,将功赎罪。
但喀尔楚浑却不知道,通州那一万清军,早已在金山卫和吴淞水师的新式舰炮的攻击下,烟消云散了,清军主将贝勒屯齐被活捉。
这个东进的决定,让原本已经逃脱吴争和池二憨南北夹击的喀尔楚浑,重新走上了覆没之路。
第九百三十五章 又一场政变?
应天府,宫城。
武英殿里,此时人头如潮。
皇帝朱慈烺人已经清醒,但依旧眉宇紧锁,一脸的忧郁。
也难怪,年轻人嘛,有着一腔抱负,也确实克俭己身,奈何做的还是照搬了他爹的那一套。
自以为尽心尽力了,却不想,他就算学全他爹十成,又有何用?
如果他爹那一套真有用,大明也不至于亡了不是?
“禀陛下,禁军已经查知,户部尚书钱谦益全家失踪,不知去向。”
“陛下,兵部右侍郎全家失踪,不知去向。”
“礼部侍郎周显全家失踪……。”
“礼部郎中……。”
无数个声音响起,朱慈烺耳朵里一片“嗡嗡”声。
这就象一记记耳光,在使劲地抽打着他的脸,让他无地自容。
要知道,这些失踪的人,在前一天,还是皇帝宠信的红人哪。
黄道周沉声道:“陛下,如今城内乱民纷起,群情汹涌,还须尽快拿个主意,否则,夜长梦多,一旦五座城门上守军将士听闻此讯,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啊。”
拿主意,谁能拿主意?
亏空了二千万两的银子,谁拿得了主意?
众臣纷纷出言,可朱慈烺一脸憋闷,花钱的可都是这些人哪,二千万两虽说是朕点卷的,可哪一两也没在朕手里捂热过。
好嘛,现在出事了,全让朕拿主意?
朕能拿出什么主意,与君分忧,不就是你们这些栋梁的本份吗?
可惜,这个时候朱慈烺是断断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的,这一说,恐怕这些人,也都将离他而去。
就算人不走,心怕也会远离。
看着朱慈烺为难,已经两年多没有出现在群臣面前的长公主朱媺娖轻声道:“要不,让陛下下道罪己诏,再将钱谦益狗贼贪脏枉法,亏空银库之事诏告天下,以此来挽回民众的谅解?”
朱慈烺精神一振,“朕愿意下罪己诏,朕还可以向民众保证,三年……不,五年之内还清所有欠银!”
众臣纷纷议论起来,这倒不是失为一个办法,先将眼前对付过去再说。
次日天还未亮,义兴朝天子颁布罪己诏,声称自己识人不明,启用了钱谦益这个狼心狗肺之人……同时保证在三、五年之内,朝廷会想法填补这些亏空等等之类的话。
将一切都推到了钱谦益等人身上,也算是弃车保帅之举了。
这诏令还是有些效果的,一夜未眠、群情汹涌的民众,或许是感动了,或许是累了,渐渐平息了事态,散去了一些。
可问题是,还有一大半人不甘心,或许是被人煽动,或许是因为昨日被禁军射杀的人是他们的亲人,亦或者是存在钱庄的钱是他们借来的……,他们聚集在洪武门外,呼喊着要惩治凶手、同时要罢免首辅,并要朝廷立即偿还欠银。
他们高呼着“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之类的口号,再次向守洪武门的禁军发起了冲击。
守门将不得不急报宫中。
这下,同样一夜未能合眼的义兴朝君臣没辙了。
谁也没有办法变出这二千万来还给民众。
朱慈烺已经是泪流满面,他泣道:“朕都已经下了罪己诏了,民众还不肯罢休……这是要逼死朕吗?”
若是平日里,众臣听到这话,怕早已齐齐跪在皇帝面前,磕头高呼“臣等有罪”了。
可今日,所有的目光都是冰冷的,他们默默地、不带一丝表情地看着朱慈烺。
这时,朱媺娖突然道:“急召会稽郡王带兵入京。”
这话引得所有人,包括朱慈烺,一惊。
朱媺娖平静地说道:“会稽郡王带兵入京,一为振奋士气,二为震慑宵小,三为抗击外敌。”
朱慈烺大骇道:“可万一吴争来一场逼宫,这让朕……。”
“陛下!”朱媺娖厉声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莫猜度臣子的忠诚,若吴争有自立、篡位之心,何须等到现在?”
朱慈烺呐呐道:“可……可吴争万一不肯来呢?”
这显然不是朱慈烺真心想问的,他的言下之意,还是觉得吴争听闻诏他带兵入京,应该欢呼雀跃,连夜赶来才是。
一边黄道周一直默默地听着,此时他心里一动,跨出一步道:“臣有奏。”
朱慈烺忙道:“爱卿快快讲来。”
“臣以为此时风口浪尖,陛下何不称病辍朝。”
这话让群臣大惊。
都御史王翊反对道:“眼下正是国朝危难之际,陛下若称病辍朝,谁来指挥抗敌安民?”
黄道周悠悠道:“请长公主监国。”
一时间,殿内窃窃私语声骤起。
朱慈烺惊愕地看向黄道周,再转向众臣,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朱媺娖的脸上。
朱媺娖初闻时也是一惊,可她很快就回复过来。
将目光投向黄道周,朱媺娖凝声诘问道:“首辅是想要行废立之事?”
黄道周赶紧躬身道:“臣万万不敢!只是一来长公主早有监国之举,二来也可在此风口浪尖之际替陛下分忧,三来陛下依旧是陛下,义兴朝依旧是义兴朝。”
这话让众臣暗暗点头,皇帝都下了罪己诏,仍旧不管用,或许这办法能安抚愤怒的民众,一解燃眉之急。况且这样做,至少皇帝还是皇帝,监国的是长公主,也让天下依然在明室之手。
没等朱媺娖说话,朱慈烺突然道:“朕觉得首辅所谏之事可行……朕愧对天下子民,正该闭关自省,在此期间,由长公主监国,朕也安心。”
朱慈烺这一开口,让所有人都纷纷颌首赞同了。
也是,皇帝自己都同意了,谁还想与即将监国的长公主较劲?
于是,没有人出言反对。
黄道周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媺娖一眼,“既然陛下已经允准,那就议议派谁去请会稽郡王带兵入京吧?”
没有人回答,从朱慈烺与吴争“交恶”之后,但凡与吴争有关联的官员皆被迁调、贬职或者束之高阁。
如今此殿中站立的大臣,基本都是与吴争没有什么交情的人。
朱慈烺慢慢闭上眼睛,“朕即日闭关,今日之后,众爱卿议事,可去武英殿或是柔仪殿。”
朱媺娖突然站起道:“无须议了……本宫连夜出城前往江阴。”
第九百三十六章 尼堪的如意算盘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象义兴朝君臣设想的那样。
民乱一起,如同水银泄地,岂是那么容易靠几千禁军能阻断消息的?
次日,也不是六月初二,战争暴发的第二天。
寅时初,民众冲破了禁军在金川河上设下的路障封锁,涌向金川门。
禁军是真拦不住吗?
自然是不会的,可如今的禁军兵员成份,可与大明朝是的禁军不同。
大明朝时的禁军兵员,皆取自官员的子嗣。
基本上百姓的孩子是进不了禁军的。
这也是为了防止万一京城民就能,禁军可以迅速地平定。
可如今的禁军,兵员全来自京畿良家子弟。
也就是说,禁军中许多人都是乱民中的子弟。
面对着父老兄弟,怎么可能强硬阻拦?
听着东一声“二狗,你个死孩子,敢挡你爹?”
听着西一句“三娃,咱家的所有积蓄,都被狗x的官府贪了,你还为他们卖命?”
诸如此类的话听在将士耳中,哪还有阻拦的心思?
于是,乱民哄然涌向金川门。
卯时初,金川门守军哗变。
在听说毕生积蓄被贪没,守宫门禁军残杀民众的消息后。
将士无比激愤,老子在城墙上为国效忠、与敌拼命,却被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以京卫左营一个黄姓千户为首,联同右营一部,约五千余人擅离职守,反向南下,要与朝廷讨个公道。
这支乱兵途经金川河时,与驻守禁军发生了冲突。
禁军放过民众,那是不得已,谁也没有胆量、或者是不忍与自己的家人为敌,可职责所在,要放这支乱兵南下,那就是与之同谋了。
仓促之见,两支队伍发生了剧烈冲突,从而演变成一场战斗。
卯时三刻,宫中众臣听闻噩耗,无不脸色惨白。
军队在平日里受控制时,那叫军队。
可到了不受控制时,那就是匪!
为祸之甚,尤过于盗匪。
可此时,长公主已经启程出正阳门两个时辰,显然是远水解不了近火了。
去禀报朱慈烺。
朱慈烺满脸涕泪,也无计可施,只说“朕已闭关自省,一切国事皆由长公主处置”。
首辅黄道周及群臣无奈之下,只能抽调宫中千名禁军前往增援金川河。
以求可以稳定局势,保证城中不乱。
黄道周是个治国能臣,人也刚正不阿。
可他确实不善排兵布阵。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黄道周应该集中手上禁军,死守皇城。
而不该再将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分散。
而一千禁军增援金川河,能起到多少作用?
将乱兵歼灭,肯定是做不到的,那么火上添薪岂不更助长火势?
最关键的是,城外敌人还在虎视眈眈。
只有固守皇城,然后黄道周自己前往金川河,向乱兵陈说利弊,代表朝廷向乱兵和乱民作出承诺和保证,来换取民众的谅解和同仇敌忾之心。
如此才是快速平乱的办法。
本身京城百姓就没有想助纣为虐之心,他们只是激愤自己的利益被官府侵害,加上有居心叵测之心的挑唆和鼓动,才演变成一场民乱。
在洪武门外,禁军处理不当,射杀民众,更将这场民乱变成了暴乱。
但此时的乱兵还可控,因为他们只是激愤受到不公正对待。
只要有足够魄力的人进行劝说和承诺,这支乱兵还是可以重新回到抗敌战场上去的。
可惜,义兴朝廷错过了这次机会。
倒也不能完全怪黄道周处置不当。
其实黄道周的心里也想到过这么做,但他更担心的是,他的离开,会让皇城沦入敌手。
其实已经很清楚,包括钱谦益等数十官员的无端失踪,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民乱,而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可眼下绝不是追查的时候,这时候追查,更会使得人心惶惶,一旦连宫里都乱了,西、北门的抗争就没人指挥和管理,那什么都完了。
所以,黄道周在不知道宫中这上百官员谁忠谁奸的情况下,不敢离开皇城。
这就促使了义兴朝生死一线,危在旦夕。
……。
尼堪在得到斥候禀报,说北城金川门守军象是有异变时。
他也在惊讶,但经过思考,他还是没有出兵。
理由是天色漆黑,万一是守军故弄玄虚,挖了个坑让自己跳,何苦来哉?
而卯时离天亮就半个时辰,真要是守军有变,那也不差这半个时辰。
所以,尼堪只是下令军队做好攻城准备,而没有立时下令攻城。
这半个时辰的拖延,让他失去了一次轻松破城的机会。
如果尼堪迅速下令攻城,那清军就能轻易破金川门,或许可以将兵力空虚的皇城,一举攻破。
那么,义兴朝君臣恐怕全得成俘虏。
尼堪就真有可能为清廷立下滔天之功了。
当然,半个时辰,义兴朝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也做不了什么有效应对,这个机会还是在的,只是后续变化和结果,就难说了。
……。
卯时三刻刚过,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苦候天亮的尼堪随即下令清军攻城。
此时的西、北五座城门,除金川门守军兵力已经走了大半之外,其余四门因离金川门距离较远,加上时间仅不到一个时辰,还未受到影响。
所以,其余四门,清军的进攻被依旧死死挡住。
但很快,金川门因兵力不足,在坚持了半个时辰之后,守军崩溃。
清军攻上城墙,打开了城门。
至此,有着十二万守军的应天府,在被进攻第二天,实际尚不足十二时辰时,被清军破城。
尼堪闻知捷报,大喜若狂。
可惜清军分兵进攻五座城门,分配在金川门的清军总共才万人。在两日进攻中,清军伤亡不少,入金川门的清军大约也就八千人左右。
在无法迅速调动后续大军入城的情况下,尼堪作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就是下令这支清军向西面进攻,用意是内外合击,逼降仪凤、钟阜二门的守军。
因为这二门距离金川门最近,只要让三门攻城清军会合,那么,就算是神仙再世,恐怕也无回天之力了。
第九百三十七章 迷途知返,更为决绝
金川河上明军的相互自残行为,进行得非常“激烈”。
但禁军并无伤亡,京卫乱兵伤亡也不是很大。
这是好在两军之间隔着金川河哪。
京卫的伤亡来自于刚到金川河南渡时,被禁军警告不听,禁军射箭所伤。
在密集的箭矢中,渡河乱兵只能将船后退至安全区域,与禁军互射。
可这样的射箭自然不太可能命中目标。
这个情况持续了约半个时辰。
而后,乱兵从岸边民舍取来门板、床板,准备强行渡河。
如果真渡河了,那么这场悲剧就真正上演了。
一旦仪凤、钟阜二门的守军遭受内外夹击,肯定崩溃。
而三门清军合力南下,凭这两支还在内耗的明军,怕是根本挡不住清军一击。
万分紧急关头。
变化终于出现了。
夏完淳,这个义兴朝十九岁的太平候,在大胜关外被尼堪大军击退,自然不是偃旗息鼓,打道回太平府。
夏完淳十三岁就领兵,虽然领的是义军,可战场厮杀那是实打实的。
绝不是尼堪认为的,一战击退就崩溃的那种怂货。
夏完淳一击不成即退,那是有原因的。
吴争建议朝廷急调建阳卫入京协防,看清楚,是入京协防,不是阻击清军。
所以,夏完淳见前路大胜关不通,自然想要绕行。
怎么绕,从秣陵关边,绕方山,渡胭脂河、秦淮水,然后由应天府定淮门进城。
这一绕,路确实不少,整整一天的急行军哪。
好在,总算赶到的及时。
定淮门守军不是京卫,也不是禁军。
此时的应天府明军有三种,禁军、京卫、府卫。
禁军是皇帝直隶,内阁控制京卫,府卫实际上相当于后世武警,负责京畿治安,隶属于京兆府。
所以,城中的民乱,还没有影响到西城。
当夏完淳率部,擎着朝廷圣旨,喊开定淮门,守军自然不会去阻拦太平候入城。
苍天有眼,夏完淳到得太是时候了。
京卫乱兵准备南渡与禁军撞死一搏之际,夏完淳率部赶到金川河边。
“我是太平候夏完淳,奉旨增援北门!”
太平候夏完淳这六个字,就是一个传奇!
恐怕除了会稽郡王之外,义兴朝再无第二人可以与其争辉。
十九岁的候爷,凭着战功一步步升迁上来,当然,其父夏允彝在清军南下,在齐腰深的小池塘生生自溺殉国的决然,也为夏完淳罩上了一层闪亮的忠诚光环。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以至于京卫放下河的门板、床板随波逐流。
以至于禁军已经拉弦的手垂下,“嗡”地一声,箭射在地上,箭杆簌簌震颤。
这是来了主心骨了。
夏完淳是惊愕万分,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这是在闹哪样?
在听完禁军千户的简单讲述之后。
夏完淳来到河边,大声喊道:“听本候令,回去杀敌,若敢违命,建阳卫手中刀剑可不认你们!”
对岸黄姓千户大喊道:“候爷,我等并非要反,只想向朝廷讨个公道!”
“大敌当前,本候不管你们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管谁是对谁错……听本候的,先杀鞑子,后论对错!本候承诺,若真有官员胆敢贪没百姓血汗钱,战后定为你们做主,与犯官绝不罢休!”
黄姓千户迟疑着喊道:“可……可卑职已经率部脱离了城门防务……这要是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只要你们返回原地,尽忠职守,所犯之事,一揭而过。朝廷若要追究,一切由本候承担!”
一场双方近万人的兵乱,起得仓促,平得更是迅速。
夏完淳两句话,在名义上,让乱兵迅速重新变成京卫。
而事实上,乱兵也确实变成了京卫。
就是如此简单。
刚刚还弓箭互射,决意杀个你死我活的京卫、禁军,如今相互配合,帮助建阳卫渡河。
更好笑的是,当黄姓千户和这边禁军千户见面时,二人还你打我一拳,我还擂你一下。
一个道,“你小子也真下得去手,我那边可是伤了好几十人。”
另一个道:“你小子也够狠,拆毁了多少百姓家门?”
就在这个时候,从金川门溃逃的守军到达了河边。
金川门失守?
所有人都吓得后背汗毛直竖,直冒冷汗。
夏完淳一脚踹翻黄姓千户,厉喝道:“狗x的,满城百姓都被你害了……今日若不收复金川门,你就等着被万人唾弃吧!建阳卫,随本候阻敌!”
黄姓千户一骨噜来了个懒驴打滚,向夏完淳嘶吼道:“卑职也不想这样……是卑职错了,卑职这就率军夺回金川门,夺不回……卑职就死在那了。”
夏完淳根本不理他,指挥着建阳卫急速渡河。
那黄姓千户一跺脚,冲着他麾下将士大喝道:“城破了,鞑子入城会怎样,不需要我讲了吧……咱错了,得认,随我夺回城门……否则,咱们就害死全老少了!”
五千多乱兵,不,这时就不再是乱兵了,他们走得很快,走得很决绝。
他们在半日前,本就是金川门上与敌拼杀的血性男儿。
一念之差,走到了这一步。
可城破的后果,怕是每个人都耳熟能详。
没有任何一个人,希望看到应天府变成又一个江阴、嘉定、扬州。
尼堪错了。
他错在丧失了这个时辰。
如果早半个时辰,仪凤、钟阜二门就会被内外夹击攻破,哪怕只破一门,也足以挥师南下。
可惜,他没有把握住这机会。
也难怪,谁能想到,昨日还拼死抗击的守军,今日会来这么一出?
其实在京卫毅然原路返回后不久,就与欲往西仪凤、钟阜二门的清军主力,迎面撞上。
两军皆猝不及防,于是二话不说,就是一场激烈的遭遇战。
双方都来不及闪躲,没有布阵,更没有退缩。
就是人冲着人迎面碰撞,甚至连挽弓的机会都没有。
刀砍中肉体的“噗嗤”声,砍中骨头“咯吱”声。
怒吼、惨呼,申吟、闷哼……。
清军是挟破门之势,京卫是自知罪孽,欲将功赎罪。
双方士兵如同野兽一般地撕咬搏杀。
第九百三十八章 夏完淳力挽狂澜
此时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这种惨烈,让周边民居中从门缝看到的百姓纷纷掩目。
也有烈性之精壮自发地收拾落单的清兵,但往往被反杀。
这场血腥的战斗,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
直到数条街道被鲜血染红,粘稠地血液,脚踩在上面发出渗人的“叭叽”声。
半个时辰,五千余京卫尽没。
然而,正是这半个时辰,让夏完淳的建阳卫顺利渡河完成,顺带着夏完淳还临时“拐”走了朝廷用来阻隔民众的三千禁军。
而此时,经过半个时辰惨烈肉搏的清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建阳卫,他们勉力迎战。
当夏完淳在大街上看到黄姓千户时,黄姓千户身中数刀,一条胳膊已经不见,鲜血梁红了他身上的军服。
夏完淳扶起他的头时,黄姓千户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呐呐道:“卑职……是忠臣吗?”
夏完淳用力点点头,大声道:“是!”
“那卑职就……放心……了!”
夏完淳为他掩上依旧睁着的眼睛,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一万多明军生力军,突击一支伤亡超过四成、精疲力竭的清军,结果可想而知。
夏完淳部以犁庭扫穴之势,将这支入城时有八千余人的清军,硬生生击退。
当清军被赶出金川门时,仅剩下不足二千人。
而当建阳卫重新封住金川门时,尼堪调来的另一支约六千人的清军,正好赶到城外。
可谓险之又险!
……。
泰兴城。
卯时初,经过一夜的休整,吴争下令北上光复泰州。
然而,在出城不到五十里处,与池二憨的杭州卫迎面遇上。
吴争这时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歼灭喀尔楚浑的机会。
愣了好一会,吴争冲着池二憨大骂道:“你小子就不能早点攻来?”
这太不讲道理了。
池二憨闷声怼道:“我也不知道少爷会亲自率火枪营来……况且喀尔楚浑有数万人,以杭州卫一卫之众也吃不下啊。”
吴争迅速转变话头,骂道:“我不是叫你攻泰州吗?你小子擅自南下,这还敢犟嘴?”
池二憨被骂得有口难言。
吴争怒瞪一眼道:“给你个机会,立即率杭州卫占领西北方向西溪镇,死死挡住喀尔楚浑北逃,速度要快。”
池二憨连忙应是。
吴争转头问蒋全义道:“你部东进至黄桥镇,守住就行,防止喀尔楚浑南下。”
“是。”
转向宋安,“你带五千火枪兵,向如皋方向逼近,如遭遇喀尔楚浑部,可将其引向西溪镇,也可引向南边白蒲镇方向,鲁之域部已经占领白蒲镇。”
“是。”
吴争自己率三千火枪兵,继续向泰州挺进。
以池二憨部在北为砧,以鲁之域部在南为案,以蒋全义部进逼、诱敌,以自己掐住通往江都的泰州。
这就象是织起了一张天罗地网,已经将喀尔楚浑部牢牢地罩住了,喀尔楚浑只有一种脱离的可能,那就是他有先见之明,直接到海边,收集海船出海,由海路北上,方可有脱出包围的机会。
可问题是,喀尔楚浑能有这份违抗多尔衮命令的决绝吗?
……。
泰州城,已经没有任何清军驻守了。
原本是由六百人的,可在溃兵带来喀尔楚浑部两战皆败的“噩耗”后,这些降清的明人,席卷了泰州城的府库钱财,早逃了个没影。
而泰州城的百姓,早已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自己的子弟兵。
子弟兵,真不夸张。
年前,吴争亦攻至泰州,因局势所迫,不得不与多尔衮和谈,然后退出泰州。
当时一个泰州城老者,带着无数百姓,敬了吴争一碗黄汤,让吴争记忆犹新。
泰州百姓,向吴争献上了他们数千子侄,而如今吴争麾下火枪兵中,有不少就是泰州子弟。
所以,听闻北伐军到来,几乎挨家挨户,都涌出城外欢迎自己的亲人。
一个老者上前来,他噙着一眶浊泪,“大将军乃信人!一年不到,王师再返泰州城……敢问大将军,此次还走吗?”
“大将军,此次还走吗?”数以万计的百姓大声问道。
这其中包含着多少的期盼和多少煎熬!
吴争是真的犹豫了,他是真不知道,这场战争并非在计划之内,而是完全失控了。
原本只是一场清军的报复战,明军只是防御,最多只是主动防御。
可现在,当多尔衮摆出这么一副不依不饶的决然架势,这场战争越来越向着决战奔去。
问题是,吴争还没准备好。
为了这场战争,军工坊赶了近四个月工,才装备了八千火枪兵。
昨日一战炮击,打掉了库存近三成的小炮炮弹。
粮食、物资补给都没筹备。
怎么回答?
吴争的沉默,让百姓们一阵唏嘘。
那老者抿着掉光了牙齿的瘪嘴,抹了把泪,转头对乡亲们道:“有什么好哭的,王师一年间两次攻至泰州,日后就会有三次、四次,真正光复之日不远矣!”
说到这,老者转过头来,近乎以乞求般的眼神望着吴争,“大将军,老朽说得对吧?”
吴争的心里被狠狠地一揪,一阵酸楚,让吴争不得不低头、抬手、抹眼,来掩饰自己的失控。
“不对!”吴争猛地抬头,大声道。
老者如遭雷击,呐呐道:“难道……难道王师不再北伐吗?江北将从此沦为异族土地?”
“不对!”吴争深吸一口气道,“因为,这次,我们不走了!就算战死在泰州,北伐军也不走了!”
这话一出,在经过短暂的寂静之后,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有百姓、有士兵,无数的人在雀跃,父母寻找着自己的孩子,孩子自己的爹娘,然后拥抱在一起。
这种热烈感染着每一个人,不是泰州籍的士兵们羡慕地看着。
而这时,无数的民众涌向这些士兵,他们热烈地拥抱着。
对,或许他们都不认识,可这时,他们都是亲人,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汉人。
吴争破天荒地没有下令去阻止这一团的混乱。
第九百三十九章 故人已去
吴争弯腰搀扶着老者,随口问道,“敢问老丈,之前在衙门口,与我交谈的老者,为何今日没见?”
“老族长……走了。”
“走了?”吴争一时没有会意过来,讶异地问道。
“大将军有所不知,当日王师离开泰州城南返后,清军重回泰州……百人之中,必有败类。不知道是谁告发,清军得知是老族长率民众欢迎王师,还为王师召集了数千青壮,于是拿了老族长问罪……哎,老族长性子太倔,老朽人等早就劝过他,让他去泰兴,乡亲们还为他凑了数十两银子盘缠,可他死活不肯走啊……说是故土难离,要在泰州看王师北伐……。”
吴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惆怅。
他想起那老者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自己,“敢问大将军,王师北伐之日,老朽还能看见吗?”
自己当时却沉默着不答。
为何不答呢?就算说谎,也能给都老人一种安慰。
善意的谎言,未必就会伤害人。
可自己却没有给一个老人最后的安慰。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一直想着打有把握的仗,做有把握的事,可真等到一切都有了把握,江北渴望王师北伐的人,怕都该没了。
还有什么比人心向背更重要?
此时的百姓们,谁还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哪个州府还没被鞑子凌辱?
民众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希望,坚持熬下去的信心和希望啊!
没有什么是有绝对把握的,绝对的把握也是来自于真正想要王师北伐的民众支持。
这样的人死光了,最大的把握也是无水之鱼。
或许在这一刻,吴争的思想开始真正有了一种自省,对这四年之中的战略和所做的一切,开始了反省。
……。
“金川门被攻破?”
刚刚沿大运河赶到淮安府的多尔衮一阵惊喜,他在徐州是坐立不安,明军过长江,攻入扬州府,这对清廷的压力太大了,况且不是普通明军,而是死对头吴争的北伐军,去他x的北伐军,一听这“北伐”二字,多尔衮就一股无名火上来。
这不是存心恶心人嘛?!
祁充格躬身道:“得到的战报确实如此,不知为什么,原本顽强抵抗的明军,在今日凌晨寅末卯初时分,金川门部分守军突然哗变,撤离城墙,敬谨郡王尼堪抓住战机,于卯时下令攻城,一战而下。”
多尔衮诡异地一笑,“没什么可奇怪的,南蛮人永远是这样内讧,若非如此,大明朝何以灭亡?”
“王爷说得是。”
“尼堪可有禀报接下去的打法?”
祁充格躬身道:“如今有近八千人自金川门突入应天府,据敬谨郡王所报,因事先没有准备,金川门外没有足够的人马,只能向神策门方向调兵增援……。”
“为什么不就近向钟阜门方向调兵?”多尔衮厉声问道。
“敬谨郡王的意思是,由突入应天府的八千人向西攻仪凤、钟阜二门,与二门外我军内外夹击,只要二门中有一门突破,那就可挥师直取皇城。”
多尔衮脸色和缓起来,这主意确实不错,他点点头道,“尼堪还是有脑子的!东面喀尔楚浑所部如今情况如何?”
祁充格头低下,一时不敢答话。
“说话!”多尔衮瞪眼道。
边上刚林上前轻声道:“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所部情况有些……不妙。”
“怎样不妙?”
“据溃兵讲述,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所部在运盐河至口岸镇附近的石桥被莫名火雷阻击,当时大军前部近万人溃败,好在事后多罗贝勒尽力收拢溃兵,伤亡减员在近五千人之数。”
多尔衮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刚林干咳一声,声音更低,“随后,多罗贝勒按王爷部署,率军直取泰兴,包围并有望攻下泰兴城。不想吴争率他的北伐军正好赶到……多罗贝勒所部被击溃。”
“呯”一只细瓷碗盏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多尔衮脸色阴沉地欲滴水,“泰兴城有多少明军?吴争又带了多少人增援?”
“泰兴城有明军约七、八千人,吴争援兵八千人……。”
多尔衮愤怒的咆哮道:“喀尔楚浑所部有五万人,就算他遭遇伏击,伤亡五千人,那也有四万五千大军,短短半天时间,就算是四万五千头猪……。”
多尔衮骂不下去了。
“王爷息怒,据溃兵讲述,吴争带来的八千援兵是火枪兵,不仅火枪犀利,还有一种小炮,虽说单门威力不大,奈何它多啊……。”
“多?多是多少?”
“约三、四百门。”
多尔衮听了倒吸一口凉气,他是知道火炮威力的,虽然没见过祁充格口中所描述的小炮是啥样,可数百门火炮同时射击的景象,多尔衮还是能脑补想象出来的。
“如今喀尔楚浑部在什么位置?”
“……不清楚,据溃兵讲述……。”
“什么都是溃兵讲述,斥候呢?都死光了吗?”多尔衮愤怒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
“是。溃兵讲……多罗贝勒率部向东转进。”
“向东?”多尔衮诧异地翻看着地图,“他不向西至江都与我军会合,去东边做什么?……通州?”
祁充格是真不想说,可知道瞒不过,“王爷,通州我军一万人,已经……全军覆没。”
多尔衮头“嗡”地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一口鲜血迸出,颓然倒在榻上。
“王爷……王爷……。”
“快来人……传军医!”
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多尔衮幽幽醒来,他一醒来,就急道:“立即派出斥候……多派几队,找到喀尔楚浑……令他立即出海,由海路北上至蛤蜊港登陆,转来与本王会合。”
“是。”
“立即传令给尼堪,令他不惜一切,尽早攻入应天府皇城,就算短时攻不下,也要死死围住义兴朝皇城……同时向朝廷传书,让洪承畴、范文程等,组建使团南下,准备……停战议和……!”
说到这,又一口鲜血迸出,多尔衮嘶声道:“我恨……恨这身子骨……不争气啊……!”
话还没说完,身子一僵,头一仰,又晕厥过去了。
第九百四十章 会晤朱媺娖
仗打到这份上,多尔衮已经很清楚,再打下去,恐怕也只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清军根本就没有做好南下与义兴朝决战的准备,无非就是想打义兴朝一个措手不及,趁机收回泰兴、靖江,同时报吴争一箭之仇。
可眼下的战局,显然是不能够了。
除非有奇迹,否则以应天府的防御兵力,就算尼堪突破一门,清军的兵力也不足以短时间聚集到一起攻破皇城。
一旦四面守军回过神来,进行合围,只会是一场费时费力的僵持战。
可问题是,泰州喀尔楚浑所部的五万人马,一旦覆没,那整个扬州府,乃至淮安府,就会一片糜烂。
因为这两府之中,再无有建制的清军来阻挡吴争北上的脚步。
而战争持续下去的后果是,就算真的有老天相助,尼堪最后能攻灭义兴朝,可一旦扬州、淮安丢失,这对清廷是不可承受之重,也就是说,顺天会的南门已经处于北伐军兵锋的威慑之下,这让清廷君臣如何安睡?
多尔衮深知,义兴朝的灭亡,其实对吴争的影响不大,义兴朝朝廷和杭州大将军府基本就是一块牌子,却是两套班子。
也就是说,义兴朝的存亡,对于北伐军北攻,没有多少影响。
这样一来,清军占领应天府,乃至周边镇江、常州等府,也不会对吴争起到威慑作用。
甚至,没有了义兴朝,吴争势力就会如同脱缰的野马,无法猜度他将要攻击何处。
在这兵力、财力捉襟见肘之际,多尔衮想不到还有什么将这场战争继续下去的理由。
况且,吴争还有水师,两支水师啊。
多尔衮在病发之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最好是体面地结束。
……。
战争的开始,多尔衮无须知会吴争。
可是,怎么结束,就得经过吴争同意。
吴争能同意?
自然不能,至少,吴争没有在歼灭喀尔楚浑之前停战的打算。
虽然吴争内心也是想结束这场已经失控的战争。
但既然打到这份上了,不如多打一会。
因为自己还能打得下去。
打到打不下去时,再想别的,也不迟嘛。
……。
然而,很多事情,都不是双方主帅事先能把握的。
譬如,多尔衮彻底对喀尔楚浑失望。
如果喀尔楚浑能发挥的稍微好些,就算没有占领泰兴,能守住泰州,那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
五万大军的存在,据城固守,这对于吴争那区区一万多北伐军而言,绝对是短时间啃不下的骨头。
那么应天府方向的收益就成了绝对获利。
就算最后停战和谈,多尔衮就可以狮子大开口了。
可惜,情况正好相反,喀尔楚浑的五万大军覆没,东面就是一片空虚,这样,就算应天府方向获利,恐怕都不够让利的。
再譬如吴争,他倒很满意麾下蒋全义、池二憨等将领的表现。
可他一样想不到,兴国公王之仁,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殉国。
而王之仁让王一林带来的责问,让吴争确实无法原谅自己,虽然舟山水师已经出发西进,但这是在掩护了靖江卫登陆之后才出发的,大半天的拖延,让舟山水师根本来不及增援王之仁。
这种心中沉重的负罪感,让吴争无法面对王一林疯狂的咒骂和推搡。
在这一刻,吴争感受到了心累。
平心而论,这事本没有对错,本身是一种选择,选择自己的利益,还是朝廷的利益。
吴争选的,是自己的利益。
本无可指责,但吴争心中的负罪感挥之不去。
……。
当天傍晚,吴争接到了张名振急报,长公主朱媺娖已至江阴,急召吴争回江阴。
吴争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在应天府遭受清军猛攻的情况下,朱媺娖还冒险至江阴,定是有重要的军情。
于是,将队伍指挥权交给宋安后,吴争带人连夜赶去。
天亮时,风尘仆仆的吴争在江阴见到了翘首以盼多时的朱媺娖。
看着一脸憔悴的朱媺娖,吴争心里有些不忍。
朱媺娖看着近在咫尺的吴争,双目热泪夺眶而出。
如果不是有人在场,或许就扑向吴争,尽诉离愁了。
“臣吴争,见过长公主殿下。”
吴争的这一声,惊醒了泪眼朦胧的朱媺娖,这顷刻之间,她眼睛的湿意淡去,脸色回复如常。
四年多的阅历,让这个女子,学会了两个字——从容!
“会稽郡王不必拘礼。”朱媺娖平静地说道,“郡王为国操劳,征战沙场,辛苦了!”
“守土安民、为国尽忠,臣之本份,不敢言辛苦。”
朱媺娖冲左右挥挥手道,“本宫与会稽郡王有大事商议,你们都退下吧。”
吴争也向随扈施以眼色。
瞬间,屋里就只有朱媺娖和吴争二人了。
吴争道:“长公主千金之躯,何以冒险前来江阴?若有要事,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朱媺娖突然打断道:“无须客套,军情紧急……本宫有话就直说了。”
吴争一愣,道:“臣,洗耳恭听。”
朱媺娖随即将昨日,京城民乱之事与吴争说了一遍。
吴争听了暗暗心惊,虽然事先有所心理准备,可祸起萧墙,这还是出乎了吴争的意料。
这狗x的钱谦益!吴争暗暗骂道。
可吴争明白,这事要完全怪到钱谦益之流的头上,也不尽然。
如此巨大的亏空,还不是钱谦益一人或者十数人能办到的,如果不是朱慈烺急功近利,事情也不至于演变到这种程度。
这不开玩笑吗?
平心而论,换作谁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利益遭受这种方式的侵害。
但一天之内,十数个官员凭空失踪,这显然不是常理中事,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不难猜,与北面清廷肯定脱不了干系。
吴争心里叹息,人啊,总是认不清形势。
虽然义兴朝只是居江东一隅之地,可清廷也绝不象历史上那么强大。
被吴争狙击了几次之后,不管是南面福建、广东,还是陕北、四川,压力已经大减。
至少,象南面已经无须防备清军从浙南犯边。
第九百四十一章 善变
ps:感谢书友“缘醒”、“书友150910190118228”投的月票。
各地义军又是此起彼伏,虽说清廷依旧占据中原和北方,实力最强,可明眼人都清楚,清廷要么一股作气,占领全国,否则汉人一旦稳住脚跟,清廷的日子就难过了。
这个时候,除了以前投靠清廷的,已经很少有人主动投清了。
可钱谦益,好不容易脱离清廷,也为改善自己的名声,散家财资助过义军,万万没想到,到最后还是晚节不保。
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拦不住的。
吴争道:“那朝廷作何打算?”
这话吴争问得随意,可朱媺娖答得却是让吴争惊心动魄。
“陛下颁布罪己诏,还是无法平息民乱,民众坚持索要欠银,并要朝廷惩治有关人等,可负最主要责任的有关人等皆已失踪,朝廷无法满足民众诉求。故,由首辅黄道周谏言,陛下称病辍朝,由本宫监国,请郡王率兵回京,一来平定内乱,二来主持抵抗清军攻城,三来震慑宵小。”
吴争愕然,这算什么事?
带兵回京,明白的知道吴争是救火,不知道的,还以为吴争落井下石,趁机篡权呢。
关键是,吴争哪里去找二千万两?
说难听点,将大将军府辖下所有产业算上,恐怕也就堪堪够还这笔钱,可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应天府的居民也忒有钱了吧?吴争心里腹诽道。
所以吴争犹豫了一会道:“长公主有所不知,虽说我军已经占领泰州,可清廷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所部还有近三万人流窜于泰州以西,臣正在部署围歼该部。”
朱媺娖满腹的期待,被吴争浇了头冷水。
她的脸色变得阴暗,“郡王是想见死不救?”
吴争一愣,忙道:“长公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可调军队增援应天府,只是臣……需要三、五天的时间来指挥围歼喀尔楚浑所部。”
朱媺娖神色缓和了一些,“但没有会稽郡王亲至,就算本宫监国,也怕难以平复民心哪。”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可言下之意,也就当事人在能明白。
皇帝、明室长公主监国都难平复民心,一个会稽郡王何德何能,一到京城就能平复民心?
还不是让自己做冤大头,抗下这二千万两的窟窿?
吴争心里无由地一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四年前遇上她时,神色仓惶,可眼睛里干净。
四年多的时光,改变了一个人。
果然,接触到正治的女人,就不是女人。
这哪是要自己亲至啊,这分明就是要自己抗下这笔烂帐。
这些年,大将军府在民众看起来确实光鲜。
在杭州、松江二府林立起的工坊,遍布江南、江北的钱庄、势力庞大的江南商会、崇明的港口,三所院校以及正越来越兴盛的吴淞新城。
可其中的苦处和拘紧,也就吴争及少数几个人知道。
吴争苦笑道:“长公主的意思,臣心里明白,可这个窟窿,臣真得背不起,如果陛下是将银子用在了奢侈花费上,兴造宫殿上,那总还能折算些钱财,可陛下是砸在新建军队上,这可是个有去无回的无底洞啊。”
朱媺娖倒不是真要为难吴争,只是,在她心里,将吴争当成了唯一的救星,在她看来,这天下已经没有什么事能难住吴争的。
女人的心,总是那么执拗。
听吴争这么婉拒,朱媺娖反而感受到吴争在与自己疏离。
难道……你就不能替我分一次忧吗?朱媺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她沉声道:“如此说来,会稽郡王已经舍弃了朝廷、陛下……和本宫,由着自生自灭而袖手旁观了?”
吴争郁闷得要死,只能道:“银子的事,还能先缓缓,和民众实话实说,或者向坊间富人借贷……殿下,先商议抗击敌军才是重中之重,殿下以为如何?”
朱媺娖脸色稍稍缓和,“本宫既然应下监国,自然不会懈怠……郡王有何应对之策,不妨说来听听。”
吴争道:“兴国公殉国,水师尽没,清军若调来援兵,数百里江面尽可过江。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封锁江面,臣的舟山水师已经在昨日傍晚西进,此时应该到达龙潭附近,但江浦方向,无法触及……。”
“你的吴淞水师呢?”朱媺娖急问道。
吴争轻叹道,“也怪臣大意了,之前部署时,臣以为应天府怎么也能守个十天半月,所以,在臣看来,有王朝先舟山水师策应兴国公水师,可保江面控制权。故臣令吴淞水师在掩护金山卫登陆江北之后,出长江口北上,恃机对大沽口进行炮击震慑,一来震慑清廷,二来也让多尔衮投鼠忌器,不敢调兵全力南下。”
朱媺娖沉默了一会,悠悠道:“事出有因,这事不怪郡王。”
吴争总算微松了口气。
朱媺娖柔声道:“你对我出任监国,有何看法?”
吴争一边思忖,一边说道:“风口浪尖之际,陛下暂时隐退,由长公主监国,避实就虚、平息民愤……倒也不失一着好计。”
朱媺娖深深看了吴争一眼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揽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吴争一愣,惊讶地看着朱媺娖,身为明室,社稷危亡之时,力挽狂澜,这需要理由吗?
换个柔弱的宗室女子也就罢了,可眼前的长公主朱媺娖,可是有过两年多的监国阅历的,这并不让吴争感到突然。
朱媺娖轻叹道:“兄长志大才疏,根基未实,行拔苗助长之事,方才有今日之困。同时,兄长看似胸襟广阔,实则小肚……亲小人而远君子,岂有不败之理。若是国泰民安,我也就做个深宫痴女子,青灯枯佛转眼就是一生……。”
吴争听了心中一揪,一种无名的愧疚涌上心头。
看着朱媺娖的娇容,她已经二十了,这近五年女子最美好的时光,被耽误了。
虽说这也是国难当头的原因,可我不杀伯仁,伯仁终因我而死,这种内疚让吴争无意识地低下头,不敢正视朱媺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