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十二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钱肃乐也道:“绍兴府时监国临朝,那是无奈之举,况且朝廷仅占绍兴府及周边十余县,兴国公应该深知此情,可如今朝廷有九府之地,更有南都在手,理该拥立称帝。”
王之仁有些不耐烦,道:“你们有你们的道理,吴争也有吴争的道理,本公今日无非是做个中间人说和说和,你们真要固执己见,那本公也就没办法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起身道:“吴争之前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你们若是不愿入阁,那就辞官回乡吧,若是愿意,那就继续长平公主监国……其实本公也奇怪了,吴争说得有道理啊,反正监国自此不署理诸事,军政大事皆交于内阁,二位何必为执意拥立鲁王呢?”
这话让陈子龙二人一愣,连忙问道:“什么入阁,什么监国不署理诸事……兴国公且慢,将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
王之仁心中暗赞道,吴争这招倒是有效。
“本公其实也不是太清楚,这都是吴争筹谋的格局,用意是保持朝堂中权力平衡。简单来说,就是虚君权,实相权……只是相权被分解成五人,虽设首辅,但首辅并无实质特权,与其余四阁臣权力相平。”
钱肃乐、陈子龙惊讶起来。
惊讶的原因有二,在他们看来,如今吴争胜券在握,该是显露他狼子野心之时,就算要粉饰颜面,可对于权力的贪婪也应该暴露出来了。
可现在,吴争竟提出这么个根本不算折中的方案,甚至其中的实力对比更趋向于他们。
这如何不让钱肃乐、陈子龙惊愕?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这样防备、诋毁吴争,岂不是枉作小人?
还有,如果虚君权,实相权,这不仅是对监国乃至以后皇帝权力的钳制,如果吴争真有篡位窃国之意,这种政治格局,岂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到时他登基称帝,可君权如同虚设,这篡位还有意义吗?也就是个名头罢了。
钱肃乐、陈子龙面面相觑,心中暗思,难道自己真误会了吴争不成?难道吴争真是个被自己误会的忠臣?
钱肃乐想了想问道:“内阁五人,如何分配?”
王之仁答道:“吴争的预案是,文三武二,不过如今我朝力图复兴,战争必是不可或缺的手段,所以须维持武三文二一些时日。本公对此没有异议,二位以为如何?”
钱肃乐、陈子龙更加惊异,如果说虚君权,实相权,吴争断绝了自己篡位的实际意义,那么现在王之仁所说文三武二,哪怕是武三文二,都将使得吴争实际操控朝堂变得非常艰难。
吴争只是个短时间内迅速崛起的武臣,就算再显赫一时,也无法扭转他根基浅薄的实质。
人心非常复杂,就象是面前的王之仁,虽说现在坚定地站在吴争这边,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因利益的分岐,瞬间翻脸、反目成仇。
何况文人之中,钱、陈二人自认号召力是巨大的。
所以,王之仁说的这两点,让钱肃乐、陈子龙震惊得浑然摸不着自己的头脑,他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心底差点就以为自己误会、错怪了吴争。
可钱肃乐、陈子龙终究不是毛头小子,他们的阅历,让他们下意识地去怀疑任何事,哪怕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事有反常必为妖,二人之间的眼神,所传递的不外乎这个意思。
“敢问兴国公,吴争可曾经说起,内阁五臣的具体人选?”钱肃乐问道。
王之仁心中暗道此事有戏,因为他是清楚吴争所拟人选名单的,而这个名单显然对文臣、清流有利。
王之仁答道:“吴争确实说起过,按他的意思,如果二位肯化干戈为玉帛,同心协力一致抵抗满清,内阁五人中,二位将居其二。”
陈子龙急问道:“那其余三人是谁?”
王之仁道:“吴争的意思,本公勉为其难,忝居其一,至于另外二人,吴争只取一个席位,另一位,当有已定四阁臣廷推之后决定。不过吴争想推举谁,本公尚不清楚。”
陈子龙急忙追问道:“按兴国公所言,吴争……他竟不入阁?”
王之仁点点头道:“没错,吴争当着本公的面承认,他无意入阁。”
钱肃乐、陈子龙的眼神怪异起来,他们相视之后,心中都越来越觉得此事蹊跷。
吴争哪怕真是忠臣良将,依他的功劳而论,入阁是情理之中。
可现在,他虚君实相的建议和筹谋内阁五臣的比例,都已经让二人诧异。
而现在听到吴争竟主动不入阁,这就不是忠臣良将的范畴了,而是圣贤了。
吴争是圣贤?
这个念头,让钱肃乐、陈子龙面色古怪地直想笑出声来。
王之仁看着二人的脸色,心中诧异起来。
之前二人的反应,让他萌生此事说得通的错觉,但现在,王之仁感觉不对劲。
钱肃乐、陈子龙绝不是心动的神色。
王之仁心道不妙,突然想起吴争的交待,于是道:“吴争有几句话让本公转达二位。他的原话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若二位定要分裂,所造成的后果二位很清楚,吴争大不了率部辗转于海上,占几个小岛,也可安生渡日。”
陈子龙嘿嘿一声,问道:“完了?”
王之仁心中一叹,点头道:“完了。本公言尽如此,二位慢慢考虑吧。”
说完,王之仁转身欲回。
此时陈子龙开口道:“且慢。”
王之仁心中一喜,赶紧回头问道:“卧子先生可是转变了心意?”
陈子龙冷冷道:“劳烦兴国公转告吴争,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某自知才能浅薄,不足以担当阁臣重任,让他另觅贤能吧。”
王之仁闻听心中一凉,转向钱肃乐问道:“钱大人之意,也是如何?”
钱肃乐看了陈子龙一眼,点头道:“若吴争执意拥立长平公主,钱某只想请辞还乡。”
王之仁脸色黯然,默默向二人一拱手,一言不发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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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十三章 婉拒郑成功
其实钱谦益还有一句话,没有对柳如是明说。
那就是,如果吴争在应天府,得知他挪用钱庄储户的钱供人贪墨,以此来拢络人心,怕是得一刀宰了他。
柳如是带着满腹的忧郁离开了。
看着她依旧婀娜的身姿离去。
钱谦益轻喝道:“去,将这封密信送出去,记住,事关阖家生死,千万不可让人发现。”
“喏。”
……。
吴争大婚之时,朱慈烺派人送来大礼,并按制金册封钱瑾萱为郡王妃。
或许是为了弥补此次西征,吴争没有得到封赏吧,亦或者朱慈烺想到了吴小妹这个宗亲。
他同时破例册封了吴小妹为上虞县主。
就连清廷多尔衮也派使者送来了贺礼。
让吴争没想到的是,南边郑森(郑成功)也派出使者,送来了一份重礼。
而这使者,姓王名忠孝。
在钱肃乐的引见下,吴争在大将军府后宅接见了此人。
王忠孝,崇祯元年进士,时授户部主事。
此人以刚直耿介、无私无畏著称,其时被负责节制漕运的内监邓希诏勒索粮饷,王忠孝坚拒。邓希诏勒索未遂,恨之入骨,诬告忠孝有忤旨病民而又欺君之罪,朝廷听信谗言,派锦衣缇骑逮治。
王忠孝被押解入京后,受廷杖之刑,也拒不认罪,最终改入狱三年,与黄道周、王仑初、王思任、马思理等人同在一狱,时称“六君子”。
后出狱返乡,南明弘光帝时授其绍兴知府,坚辞不受。
弘光朝亡后,他投奔隆武帝,擢光禄寺少卿。
郑成功起兵反清后,王忠孝即投奔郑成功,不过没有为官,只是做为郑成功帐下一个幕僚,赞划军政,备受郑成功推重。
“王忠孝拜见会稽郡王。”
吴争微笑道:“忠孝伯(郑成功的爵位)可好?”
“回王爷话,我主在隆武帝崩殂后,已经遵奉永历帝为主,受封延平公。”
吴争讶异,看来历史还是朝着惯性在愈合被自己破坏的部分,这难道真是定数?
可吴争绝不相信,至少多铎死了,博洛被自己抓了。
失去这两员大将,清廷如同失去了一条臂膀。
再说了,如今浙江、半个南直隶都非清廷控制之下,就算这次清廷真要为博洛大举南下,自己和义兴朝也并非无一搏之力,而且,就算是最后自己输了,清廷也将元气大伤,这样至少永历朝郑成功部和四川、陕甘的大顺军残部,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反清,吴争可以什么都不顾,这就是执念。
“原来如此,那是本王消息不灵通了。”
“忠孝在闽常听王爷捷报频传,只是没想到王爷竟是如此年轻,实为明室之福啊。”
“呵呵,先生过誉了。不知延平安此次,可有带话给本王?”
“我主确有话代转。”王忠孝道,“年前,清军扫荡闽南,我主以招讨大将军之名举义旗于金、厦沿海一带,招兵买马。可惜独木难支,唯有投永历帝麾下,以图将来。此次我主遣我出使,希望借助王爷之力,打通浙江与福建的通道,如此双方可互为屏障,图谋中原了。”
“哦?”吴争问道,“延平公麾下有多少兵力?”
“大概三、四万之众,不过我主有意收揽其父旧部,如郑彩、郑联所部,到时就会有近二十万大军。”
吴争眉毛一挑,沉吟道:“延平公可有具体计划?”
王忠孝答道:“我主希望在半年后,与王爷共同举兵,南北夹击,彻底荡平驻闽清军。”
吴争微微点头道:“以如今本王与延平公的实力,歼灭福建清军已有不少的成算,不过这样一来,义兴朝将面临北方清军的压力,恐怕……朝廷难以支撑。一旦福建战事僵持,本王背后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王忠孝急道:“福建清军才十余万人,以王爷和我主的兵力夹击,所需时日不会太久……恐怕清廷未必能反应得过来。”
吴争摇摇头道:“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刚刚本王西征,擒获了清廷多罗贝勒博洛,清廷派遣使团前来,想要赎回,被本王一口拒绝了,此时,怕是清廷正在商量如何报复吧。当然,本王是不怕清廷报复,但很有可能,接下来一战不可避免,这仗能打到什么份上,恐怕此时还难以把握,所以,下半年与延平公合击福建清军之事,恐怕需要再斟酌才是……要不,请先生转告延平公,等明年年初如何?”
吴争这番话说得是实情,王忠孝自然也听得出来。
而且,他来到杭州,对吴争西征擒获博洛,清廷出使杭州想要赎回之事,也有耳闻。
他有些失望地答道:“既然王爷需要备战,那进攻福建清军之时间,确实难以把握……我这就返回禀报我主,商议来年之事。”
吴争点头道:“请先生替本王转达对延平公的问候。”
“是。”
……。
待王忠孝退去,钱肃乐不解地问道:“夹击福建清军,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虽说有北方清军可能南下,可义兴朝如今已有十八万大军,再怎么,支撑两月也是可以的。有这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可以决定福建战局了。”
吴争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承认,这次我有私心了。”
钱肃乐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郑森有反清之心不假,可他未必有复明之意,在这一点上,与我不同。我虽说要复的不是朱明,可我依旧想复汉明。而郑森想要的……或许是郑家天下。”
钱肃乐大愕道,“你所说可有根据?”
吴争摇摇头,指向地图道:“没有,只是心里感觉罢了。不过,这次郑森派人前来联络,岳丈难道就没有发现时间很巧合吗?其实福建的形势非常明显,郑森独木难支,他想要的,不是北伐,而是扫清福建清军,然后盘踞福建供其壮大罢了。如果他真有心北伐,此时应该联络我与他共同派出舰队,直接攻这里。”
钱肃乐顺着吴争的手指看去,浑身一颤,吴争点得是——大沽。
第九百十四章 父子连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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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瞬间,钱肃乐是激动的,他颤声道:“你是说我们……真的有实力北伐了吗?”
看着激动的钱肃乐,吴争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解释道:“攻大沽已经没有问题,因为清廷尚未组建水师,就算有了水师,暂时还威胁不到我军水师。至大沽,打它几炮,歼灭些敌人、毁坏些房舍,然后从容离开。”
钱肃乐长吁了一口气,瞪了吴争一眼,敢情你在忽悠老夫。
吴争正色道:“就象岳丈一样,但凡心中有北伐之念的人,首先想到的是北面,惦记的也是北面。而不是眼皮子底下一张嘴。”
钱肃乐不同意,“可郑森也是朝北面进攻啊?”
吴争笑道:“岳丈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我同意与郑森合击福建,打下来后,福建归谁?永历还是义兴朝?这是其一。其二,就算我胸襟宽广,让了,郑森得了福建,他的北面还是我,他如何北伐?最后还得是联合我共同出兵,那为什么非要先攻福建呢?其实很简单,郑森在金、厦抗不住压力了,永历朝避向云南,自身难保,更不可能对他有所支援,于是他想起北方的我,想借以北伐大义,要我出兵助他荡平福建清军罢了。”
钱肃乐若有所悟,他叹息道:“可惜啊,这本来是个良机,却因勾心斗角荒废了。”
吴争哂然道:“岳丈在指责我?”
钱肃乐摇头道:“不,我只是在惋惜……而已。”
吴争道:“其实,对我而言,不,对整个义兴朝,也不对,准确地说,对整个天下汉人而言,北伐只是一杆旗。复明最大的障碍还是来自于自己内部,人心涣散、吏治不清,人人只顾自己的利益,这其中也包括我。我不是圣贤,要我拿将士的性命为郑森作嫁衣裳,使其壮大,最后来威胁到我,这亏本生意,打死我都不做的。”
钱肃乐深深地看了吴争一眼,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义兴朝已有天子,来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与其日后难做,不如趁此机会,坐山观虎斗。”
吴争摇摇头道:“不对,郑森那里,该帮还得帮,以他的势力牵制福建清军非常有必要,否则,义兴朝就会被清军南北夹击,这也是两年前我率水师南下援助隆武的用意。只是,不能任由郑森无牵制的壮大,他的壮大势必威胁到义兴朝的存在。”
钱肃乐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永历朝呢,难道郑森也只是听调不听宣?”
吴争微笑不答,不是他不想答,而是凭吴争知道的历史,郑森错失了三次收复应天府的机会,这不由得不让吴争警惕。
特别是李定国三蹶清廷名王之后,数次联络郑森北伐,终究因郑森不配合而作罢,李定国甚至联姻手段都用上了,结果还是被郑森拒绝。
这不得不让吴争怀疑郑森的目的和用意,正如之前猜测的,郑森只想反清,不想复明。
如今,他想借助自己的力量来扫清福建,而不是共同出兵北伐,这更让吴争警惕。
福建是郑家的大本营,两代人在那经营,真要拿下福建,吴争很难想象,义兴朝能得到什么。
徒为自己增添一个潜在的敌人,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与强大起来的郑森势力相比,那十余万清军,在自己和郑森的势力的中间,反而不必担心了。
钱肃乐见吴争不回答,也没有追问,道:“你真觉得此次清廷会借此南下?”
吴争笑道:“南下未必,但一场规模可控的仗少不了。清廷丢不起这脸啊,总得想法找补一些回来。可它又打不起,据我所知,蒙古部落的叛乱尚未平息,西、南又拖着没有进展,此时山东、山西各地民乱四起,可谓屋漏偏遭连夜雨啊。所以,清廷只会选择一处我朝意想不到的地方,打一场高烈度的战斗,由此来逼迫义兴朝让步,当然,接下来估计还是得签停战协议。”
钱肃乐问道:“那你可有想过,清廷会选择在何处?”
吴争摇摇头,叹息道:“亦清的长林卫,尚未能进入清廷核心,重要的情报,还是无法知道。”
钱肃乐突然骂道:“要是那逆子能存报国之心,也该将消息传回来的。”
吴争迟疑了一会,终于实言相告,“岳丈不必为翘恭兄担心,他们二人已经与我取得联络……是诈降。”
钱肃乐突然泪如泉涌,虽说心里一直都认为是诈降,可没有证实,终归是忐忑不安,此时听吴争亲口证实,岂能不让这铮铮铁骨的老头激动?
“他……他还好吧?”
听听,刚刚还称逆子,转眼间就成“他”了。
父子连心哪!
吴争道:“一切都好……对了,沈致远和翘恭兄都成婚了,是清廷小皇帝赐的婚,翘恭兄娶得是清廷郑亲王的孙女,还没恭喜岳丈……呃。”
钱肃乐勃然大怒,跺足恨声骂道:“这小畜生,他爹还没死呢,竟敢私自……啥,娶得还是个满族女子……我,我将他逐出家门!”
吴争好心提醒道:“岳丈,记得沈致远和翘恭兄降清那会,您已经逐出过一次了……难道这事还能再逐出一回?”
钱肃乐指着吴争:“你……你……你也不是好东西!”
吴争郁闷了,这哪跟哪啊?
……。
五月二十二。
义兴朝会稽郡王、大将军吴争大婚。
举城皆欢,自天色将黑,爆竹和烟花辉映天空,就没有停止过。
直将那黑夜生生变成白昼。
洞房花烛之夜。
王妃钱瑾萱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蒙头红,坐在檀木床沿,静静地等着,夫君来为自己掀开。
她内心是甜蜜的,从吴争离开绍兴府码头,在轿中那称不上一面的一面算起,至今已有四年。
今日,总算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
其实她不奢望吴争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
只要执子之手,与其偕老,就是一种幸福。
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不会是被那些莽夫将军们灌酒了吧?
亦或者是……已经醉了?
那可如何是好?
钱瑾萱不由得担心起来。
第九百十五章 风满楼
周思敏笑容满面地在席间应酬着。
她做为已经入门三年多的侧室,今日开始她有了姐姐。
姐姐,自然不是真的姐姐,这姐姐是需要她下跪见礼的姐姐。
周思敏的笑容底下,有着痛楚和内疚,内疚的是,她终究是负了远在应天府的表姐的重托。
她看到了使者转来的,长公主送给吴争的贺礼。
一片昏黄中带着暗红的晚霞。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周思敏暗暗道,长公主,我也想你了。
可惜的是,周思敏看见吴争只是瞥了一眼,就叫人收起来了。
夫君啊,难道你就不明白长公主的心意吗?
在这个当口,周思敏瞄向了同在招呼亲朋好友的吴小妹。
周思敏有种预感,这小姑子或许将不会是小姑子了。
她一样知道吴小妹的身世,也知道吴小妹曾经在应天府答应过嫁给吴争。
虽然不知道那天钱瑾萱出去与吴小妹说了什么,可从吴小妹回来时的神色上能看出,钱瑾萱一定是向吴小妹许诺了什么。
想到这,周思敏心中又是一种苦楚往上涌。
……。
吴争在哪?
做为新郎倌的吴争,此时正在府后的小灰楼。
倒不是吴争够渣,大婚之夜还非来会另一个侧室。
也不是吴争够体贴,大婚之夜来安慰另一个受伤少女的心。
而是长林卫终于传来了第一个有关于沈致远二人的消息。
也就是说,长林卫终于与沈致远二人取得了直接的联系。
这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九个字——六月初一,靖江,十八万。
是沈致远的笔迹,这能确定。
吴争微笑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
离开小灰楼的时候,吴争拥抱了一下莫亦清,拭去她脸上的清泪,勉励道:“你做得很好,我很满意。”
……。
次日一早,钱肃乐仓促离开杭州,返回京城。
已经驻囤吴淞的杭州卫、金山卫迅速调动,西进至江阴。
王朝先的舟山水师慢慢西移。
张名振的吴淞水师暂停训练接防崇明水域。
沥海卫陈胜所部急调松江府。
三日后。
刚刚班师回京的廖仲平部,奉旨东出至常州府待命。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是一场义气之争,可这也是无法避免的战争。
吴争打算,以这场战争打出至少三年的和平发展时间。
只是,能不能如愿,还得看天意。
……。
五月二十八,夜。
睿亲王府,满清皇父摄政王的宅邸。
后院书房内。
灯火通明,只是屋外人迹杳然。
屋内,此时已经是多尔衮乘龙快婿的沈致远,正与他的老丈人对酌小饮。
虽说是小饮,也已经酒过三巡。
“致远哪,你明日就要率军出征,今晚就到这吧,早点回去歇息,别误了明日出征之事。”
“是。”
“本王明日还有政务,就不去送你了。”
“是。”
“别和英亲王阿济格争功,凡事收敛着点,其实只要胜了,你的军功一样少不了。试想,阿济格一年多时间都无法取得进展,你一去就打赢了,这……就够了。”
“是。”
沈致远连应三个“是”,起身行礼告退。
然而走到门边,突然听到多尔衮冷冷道:“走之前,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吗?”
沈致远僵住了,数息之后,才慢慢回身,“小婿想不到还有要与岳丈大人说的……还请岳丈明示。”
多尔衮嘿嘿冷笑道:“半年多了,你就这么放不下南边那小子?本王如此待你,将最心爱的女儿嫁给你,都捂不热你这狼心狗肺?”
沈致远满头冷汗迸出,往日油腔滑调的他,在这一刻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二人都不再说话,多尔衮只是阴森地盯着沈致远的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多尔衮会不会突然下令,杀人!
烛花突然爆出一声轻响。
多尔衮收敛起凶狠的目光,淡淡道:“你真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陈名夏,不过是本王的一条狗,你数次向本王举荐,本王遂了你的心意,这样你就以为本王就真信了陈名夏?你错了,狗终究是狗!”
沈致远的头慢慢抬了起来,看着多尔衮,平静地道:“事,我已经做了,怎么处置全凭王爷的意思,只是,我不认为这是错的。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
多尔衮没想到沈致远此时还怼出这么几句话来,他怒极而笑,“这么说来,你之前对本王说的好听话,都是在敷衍喽?”
沈致远直视多尔衮道:“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何真?何假?”
“助王爷对抗皇上是真,助王爷南下是假。”
“这倒是句实话。”多尔衮戏谑道,“南蛮子果然奸滑。”
“这话不对,致远承认奸滑,可无论是汉是满,都有奸滑之人,也有正直之人。致远此生,仅信奉一句话,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吴争是我兄弟,我不能眼看着他数年心血毁于一役!”
多尔衮呵呵冷笑着,右手在空中一抡,袖子在空中摆了一个漂亮的圈,那架势,着实气派。
“可惜啊,你终究还是错了,知道你的错漏之处在哪吗?”
“请王爷指教。”
“你应该知道,你们二人的忠诚,一直是朝廷所担心和警惕的,这其中包括本王。”
沈致远点头道:“这是自然,不难理解。”
“可你怎么就会听信岳乐的随口之言呢?”
沈致远突然毛骨悚然起来。
多尔衮视若不见地道:“此次出兵南下由本王全权负责,岳乐确实是宗亲,可他是皇帝的人,加上此次他也将随同你前往蒙古平乱,南下战事与他无关,本王为何要让他知道南下战事的具体部署?”
沈致远脸色如土,这下坑了吴争了。
多尔衮叹道:“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沈致远突然转身向门口跑去。
“你觉得能跑得出去吗?”多尔衮眼皮都不抬。
沈致远收回抬起的脚,再次转身面对多尔衮,突然笑道:“我只是觉得尿急了。”
“去吧。”多尔衮很随意地挥挥手道。
第九百十七章 同床异梦?
跟在沈致远后面的四个亲卫,见黄驼子一身新军军服,又是沈致远带来的随扈,倒也不阻拦。
一会儿,黄驼子从一夜里借了辆马车,赶至沈致远面前。
沈致远上车之后,大声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征,今晚不回军营了,回家。”
回家,回的是额附府。
堂堂睿亲王嫁女儿,自然是要风光出嫁的。
额附府就是多尔衮为女儿置办的嫁妆之一。
四亲卫一声不吭,默默地上马跟在后面,只要沈致远在他们的视野里,他们也不想去管。
马车慢慢启动,车厢内沈致远背靠着前面车壁,低声道:“坏事了。”
黄驼子猛一甩鞭,问道:“坏什么事了?”
“之前传出的消息是假的,那是多尔衮故意说给岳乐听,然后借岳乐那傻怂的嘴说给我听,结果我这蠢货竟信以为真,还传给了吴争。”
黄驼子失声惊呼道:“那可是真坏事了……大人,这事可不能拖,得想办法赶紧告诉王爷。”
“叫什么叫?你当后面那四个是死人啊?”沈致远低声骂道,“事情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我问过了,多尔衮进攻的出发地是仪真,目标应该是应天府。也就是说,事情到最坏,清军攻的,也不是吴争麾下的辖地,这样至少吴争,就算猝不及防,应该不会遭受太大的损失。”
黄驼子急道:“可清军从仪真南下,攻得是应天府……那是义兴朝的首府啊!”
“首府又怎样?关你我屁事!可惜钱翘恭已经在两天前去胶东平乱,否则还可与他商量商量……。”沈致远有些懊恼地一击屁股下软垫,恨声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以为我不想将消息递出去啊?可难在两日后就会开战,现在立即动身回去,恐怕两天都不够,此时双方军队皆已调集,就算在开战前赶到,将消息告诉吴争,恐怕没有时间再重新调动、部署了。你以为如果不是胸有成竹,多尔衮能对我实言相告?”
“沈大人何不让长林卫的细作传信?”黄驼子想了想问道。
“这绝对不行。多尔衮一定还派了人在暗中监视我,此次事发,多尔衮或许怀疑我与南边联络是通过陈名夏,所以没有继续往下追查,若现在再联络长林卫向南边送信,那长林卫恐怕得被多尔衮连根挖起。”
黄驼子突然沉声道:“要不,由我回去传消息!”
“不成,你一走,多尔衮就知道,到时消息没传出,你我都得死,而且与事无补,时间也来不及了。”
“那……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坐视清军重创明军?”
沈致远沉默了一会,幽幽道:“既然无力挽回,不如就选择坐视吧。”
黄驼子急道:“如果明军被重创,将来我们怎么面见王爷?不行……我得想法回去传消息!”
沈致远厉声道:“这是战争!总得有人死,总得付出代价,就算是你我,不过也是沧海中的一栗,该死时也得死……你别忘记了,你说过,吴争令你什么事都得听我的,这就是命令。”
“无论他们让你做什么,你都须遵从,哪怕是让你真投敌……或者,与本王正面对战。”黄驼子想到北来之前,吴争的再三叮嘱,顿时,无语。
……。
“额附回来了。”
多罗格格(郡君)东莪带着六名侍女迎候在额附门内。
说起来,这满族女子看不出异族人的豪放,倒有几分汉人女子的内敛。
也难怪嘛,虽说满人高高在上,看不起汉人,而骨子里,还是崇尚中原汉族文化。
后金时起,但凡贵族子女,皆受汉文人的教化,连小皇帝福临,也一样。
所以,在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心里,已经看不出北人的粗犷,性格反而更象是中原人。
这不得不佩服儒家文化的同化威力。
沈致远虽然满肚子的烦燥,可在东莪面前,倒也是彬彬有礼。
倒不是说沈致远真爱煞了这满族女子,而是沈致远知道,鞑子该杀,妇孺无辜。
况且,眼前这女子,终究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
“格格何必亲自迎候,叫下人来也就是了。”
“额附明日一早就要出征,做妻子的,怎能不来迎候呢?”十三岁的东莪,俨然一个大人的模样,这让沈致远心中升起一股柔情。
他轻轻揽上东莪瘦削的肩膀,“男子上阵出征,不是平常之事嘛,来,快回屋里去。”
二人相扶相搀,并排走进屋里。
“额附是阿玛府上回来?”
“是。”沈致远应道。
“饮酒了?”
“是。”
“阿玛责罚你了?”
沈致远一愣。
“额附何必瞒我,虽然我只是庶出,可阿玛终究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很多事,我比额附知道得多,额附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东莪轻轻叹息道。
仅仅几句话,让人再也无法将她当成一个仅十三岁的女孩了。
东莪轻轻拥上沈致远的身体,将脸侧着贴近沈致远的胸膛,轻声道:“额附是汉人,想为汉人的兄弟做些事,原本无可厚非,其实我心里是钦佩额附义气的……可阿玛终究是阿玛,我不能为了你而去伤害自己的阿玛……你懂我的心思吗?”
沈致远沉默着,不是他无言以对,而是,他心跳动的厉害,厉害到有种冲口而出的冲动。
他脑子里竟然生起想托付给东莪。
可心中的理智,最后一丝清明,将这念头生生压了下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沈致远在心里默默地念诵着,如同念诵唐僧的紧箍咒。
女人,哪怕是小女人,她们的六感是敏锐的。
沈致远似有似无的心思转变,依在沈致远胸口的她,明显就感觉到了。
东莪抬起头,轻轻问道:“额附终究是不信我……可我是你的妻子啊。”
沈致远慢慢退开,“明日还要早起……早些歇息吧。”
早些歇息,并非同床而眠,而是各睡各的。
看着沈致远离去的背影,东攻的眼中有泪珠划落。
还有什么比夫妻同床异梦,不,甚至连同床都没有,更悲哀的事呢?
第九百十六章 要不试试?
沈致远不仅没去,反而坐了下来,施施然笑道,“突然又不急了,敢情方才是被您吓得。”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多尔衮斜眼道。
“谁说不呢?您轻轻一挥手,就是云开雾散,您要一跺脚,就是天崩地裂啊!”
“你想乞命?”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我这么个奸滑之徒?”
多尔衮又斜了沈致远一眼,轻哼道:“本王不信。”
“请王爷观后效。”
“本王依旧不信。”
“小婿拿莪儿发誓!”沈致远扑通跪下,一脸决然地发誓道,“经此一事,沈致远对他已经仁至义尽,再无瓜葛,从此一心一意辅佐岳父大人。”
“混帐!你拿本王的女儿来向本王保证?”饶是多尔衮自恃涵养足够,也被这厮给激得窜起来。
沈致远只好改口道:“那小婿以亡母在天之灵发誓。”
多尔衮慢慢坐下,“当真?”
“当真!绝对真!”
多尔衮冷冷道:“起来吧。”
沈致远闻声而起,打蛇上棍地道:“那岳丈大人不生小婿气了?”
“本王从不生气!”多尔衮悠悠道。
是啊,让他生气的都死了,不,福临还活着呢,也不对,在多尔衮眼中,福临或许从不是对手,最多是……一个摆设。
布木布泰,也不是对手,应该是个猎物。
至于洪承畴、范文程等,那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让人烦,还不至于生气。
对了,确实有个让他生气的人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这不,刚还大婚了,多尔衮还派了使臣前往送贺礼来着,顺便送出了沈致远亲手书写的假情报。
快了,杀掉他,这世上就再无人可以让自己生气了。
多尔衮看向沈致远。
沈致远嘻笑道:“那小婿明日还率军出征吗?”
多尔衮没好气地道:“去,为何不去?本王点明此事,不过就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本王不知道的事。况且,这次你也算是立了大功,要不然,吴争怕还不能向靖江调集兵马呢……好了,这次算你将功折罪,不赏不罚。记住……再有下次,本王绝不容情!”
说到此处,多尔衮已是声色俱厉。
沈致远连连应“是”,可转头嘻皮笑脸地道:“那岳丈大人想往哪进攻呢?”
多尔衮沉下脸道:“怎么?还想着去给他报信?”
沈致远嘿嘿笑道:“哪能啊……小婿只是好奇,想跟岳丈大人学学如何决算于庙堂之上、统兵作战,如何出其不意、兵不厌诈罢了。”
多尔衮轻哼道,“告诉你也不打紧,你也没有时间报信了,就算任由你快马前往江南报信,也晚了。”
沈致远嘻皮笑脸地道:“要不试试?”
多尔衮目光一缩,脸色阴沉起来。
沈致远赶紧扮成无辜状,“小婿只是逗个乐,岳丈大人莫生气。”
都说一物降一物,多尔衮执掌满朝文武生死予夺之权,可偏偏就奈何不了眼前这小滑头。
多尔衮悠悠吧了一口气,点点墙上地图,“仪真……本王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甚!”
沈致远脸色一下惨白起来,不过随即恢复正常,“岳丈大人果然英明,这地方恐怕吴争想上三年都想不到。”
“来人。”多尔衮突然大声喝道。
随着他的喝声,门外进来四个亲卫。
沈致远一愣,“怎么……岳丈大人,不是说好将功折罪,不赏不罚的吗?”
多尔衮淡淡道:“这四人从今日起,跟随你左右,寸步不离……这是为你好,战场凶险,若有不测,本王如何向莪儿交待?”
转头对那四亲卫下令道:“好好保护额附,不得擅离,也不准额附私自行动,或与生人接触,若额附劝阻不听,杀无赦!”
这话当着沈致远的面说,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沈致远无奈地拱手而退,只是身后多了四条尾巴。
……。
“王爷,这事……就这么算了?”
在沈致远走后,祁充格出现在多尔衮面前,躬身问道。
听得出这语调有些不服气。
多尔衮却神色不动地答道:“本王还要用他。”
“可如此叛逆大罪,不处置……怕难以服众啊!”
“怎么,是你不服?”多尔衮斜了祁充格一眼道。
“不,不……下官哪敢?”祁充格忙不迭地否认道。
多尔衮抖了抖袖子道,“他有句话,本王还是信的。他说辅佐本王对抗皇上是真……这也是本王让他前往蒙古助阿济格平乱的原因。况且,若杀了他,新军就会不稳,短时间内无法形成合力,反而被钱翘恭和他背后的济尔哈朗、皇上坐收渔翁之利……到时,难道你去统率新军平乱?”
说到这,多尔衮悠悠道:“另外,本王总得为莪儿想想吧,才成婚不到半年,就让她成为寡妇?”
祁充格忙道:“王爷说得是,是下官考虑不周全。”
多尔衮眯起眼道:“博儿才七岁,本王身子又不好……总得为博儿留下些什么吧?到时本王见了兄弟也好有个交待!”
“不,不,王爷一定能长命百岁、多福多寿的。”祁充格无由地害怕起来。
多尔衮斜了他一眼道:“沈致远私通南边之事,不得泄露,若泄露……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是……下官绝不敢吐露一字。”
“去吧。”
……。
沈致远是真后悔了。
原本,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知道,以吴争眼下的实力,战胜确实困难,但自保应该没问题。
坏就坏在,自己一时猪油蒙心,轻信了岳乐的谎言。
不,此时想来,岳乐怕也是不知实情,上了多尔衮的当,被当成了一颗棋子。
如此一来,自己传出去的情报不但帮不上吴争,反而添乱了。
守候在门外的黄驼子见沈致远出门,忙迎上去。
可一见沈致远背后那虎视眈眈的四人,不觉一愣。
“沈大人,他们是……?”
沈致远翻翻白眼道:“我岳丈大人赐我的亲卫。”
黄驼子不傻,忙退至一边道:“小的多嘴了。”
沈致远踢了他一脚道:“去,今日本将军不骑马了,套辆车,你来赶车。”
“是。”
第九百十八章 感觉有些不对
吴争的出征,显然比沈致远来得隆重。
大将军府麾下官员三百二十七人前来相送。
成千上万的民众自发地前来相送。
江南民众,几乎已经习惯了郡王的出征,在他们心里,更习惯了在不久后听到郡王大捷的喜报。
吴争微笑着看着围着自己,敦敦叮嘱的家人们,四年,自己有了家,有父亲、妹妹,连老婆都有了三个,人生之幸事,莫过于此。
伸手抚上钱瑾萱的脸。
大庭广众之下,饶是落落大方的钱瑾萱,脸也不禁微烫起来。
只听吴争笑道:“好生等我回来,咱爹可等着抱孙子呢。”
这话引来三声“呸”,吴争佯怒道:“瑾萱、思敏呸我也就算了,小妹你也凑热闹?爹,得早些找个好人家将她嫁了。”
吴小妹脸色一变,竟顾自转身而去。
吴伯昌瞪了儿子一眼,“时辰不早了,还不快走?”
可就在吴争告别转身之时,吴伯昌呐呐道:“吴家还等着你传承香火呢……可别尽想着冲杀……!”
吴争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喝道:“出发!”
……。
“王爷,卑职感觉有些不对啊。”
五月二十九,吴争到达江阴,二卫已经部署完毕。
吴争对此次的胜败,确实心里有至少七成的把握。
也难怪,知道敌从何来,什么时间,多少人,再打不赢,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这不是一场阵地战,而是一场显扬军威的阅兵。
对,至少在吴争心里是这么想的。
有长江天堑,两支水师,上千门大小火炮封锁江面,这清军难道还能长翅膀不成?就算长翅膀,也能将它折翼。
可吴争一到,前来迎接的金山卫指挥使鲁之域,就说了这么一句,“王爷,卑职感觉有些不对啊。”
吴争一愣,“何处不对?”
“卑职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对面清军的兵力,远不如王爷所估计的十八万。”
“为何这么说?”
“蒋全义从靖江派人传信,泰兴沿江一直平静,并未有大量清军进驻。”
吴争皱起眉,这确实不对劲,后天就是进攻时间,十八万清军,就算是分前后部,怎么可能前锋都没有部署到岸边?
难道要临时征集渡船,这不开玩笑嘛?
“派人渡江侦察过吗?”
“对岸已经封江,斥候过不去。”
吴争皱眉道:“偌大的江岸,就算是十八万人也难以严丝合缝,为何不能过江?去,派出多队斥候,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侦察到真实情况。”
吴争西征班师后,刚上任杭州卫指挥使的池二憨忙道:“我去安排。”
吴争瞪了鲁之域一眼,“再三讲过,打仗打得是知己知彼,我之前和你交待的只是估计,你身为一方主将,怎能不进行战场核实?不知道也就罢了,明明感觉不对,却不想着去证实……眼见着大战将启,你打算打一场根本不知道敌人多少兵力的糊涂仗?”
鲁之域被训得不敢吭声,等吴争训完之后,才道:“卑职是想,既然王爷对敌人兵力有所估计,且按王爷的部署,我军只是以火炮、水师进行远距离阻击,按理两军没有真正接触的机会……再则,冒险派出斥候,风险太大,所以……。”
吴争怒道:“斥候的命是命,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牺牲几个、几十个斥候和牺牲成千的将士相比,孰轻孰重?与战争的胜败上比,孰轻孰重?本王今日才发觉,你不适合再带兵!”
鲁之域大惊,这话确实是重了,他忙道:“王爷息怒,卑职知错了,好在离估算的开战时间还有两天……卑职这就亲自带人去侦察。”
说完拱手而退。
“回来!”吴争喝道,“什么叫亲自去?你一个指挥使去侦察?亏你想得出来……池二憨已经派人去了,你带我巡视阵地。”
“是。”
……。
从江阴至杨舍镇数十里的江防,已经部署完毕。
但吴争手头可调动的兵力还是不多,仅杭州、金山两卫和军校八千火枪兵。
当然,陈胜部已经奉命渡江至杭州府待命,可在吴争的考虑中,沥海卫仅仅做为此战的预备队。
吴争太知道一场战役中,保留一支预备队的重要性了,这是扭转战局和危急时救命的后着。
所以,因为兵力不足以布防数里里江岸,吴争对江防进行了重点布防。
以江阴要塞和杨舍镇堡城为江防战略支撑点,选择杨舍镇堡城,一是因为距离较近,能在一个时辰内做出反应,二是嘉靖年间,为防御海上倭寇侵扰,杨舍筑堡城,本身就是个小型要塞,无须作太大的修缮、整固。
在这两个点的中间,吴争选择了香山为江阴至杨舍镇联络、调动枢纽,吴争的指挥部就设在那。
因为这场战役的指挥思想是,打一场远距离的阻击战,所以,兵力的部署为杭州卫守江阴,金山卫守杨舍镇,吴争亲自率军校火枪兵守香山。
吴争一路从江阴巡视至杨舍镇,对兵力、火炮部署还是满意的。
步兵小炮抵近射击,部署在江边最前沿,它的前面,是火枪兵用来射击的半人深壕沟阵地。
挖半人深,是为了燧发枪依旧无法趴伏装填,需要半弯腰低头装填,所以,半人深的壕沟可以让士兵在装填时,避免来自敌人的弓弩。
为什么不挖得更深呢,那是因为士兵还需要投掷手雷,壕沟太深,那就会影响到手雷投掷,于是确定后的壕沟深度为一米二、三之间,最为合适。
速射炮被安置于小炮后约一里地,近六百门子母速射炮被其中于江阴和香山,杨舍镇并未部署,这是因为清军会集中兵力进攻靖江,杨舍镇距离太远,吴争将江防延长至杨舍镇的用意,还是为防万一,同时也有对敌人进行侧面包抄的准备,当然,这需要战局有胜利把握时,才能实施的方案。
重型火炮皆集中部署在江阴,吴争最喜欢的就是炮火集群覆盖,因为这是他所知道发挥炮火最大威力的方式,不想因分散而削弱杀伤力和震慑力。
第九百十九章 大战一触即发
王朝先的水师,此时已经抵达预先指定位置,位于靖江岛的南侧,战船上的火炮,皆已经标定射击位置,就等着一声令下了。
张名振的吴淞水师,已经出发至崇明沙所水域待命。
无数从松江军工坊出发的运输队,还在不断地往江阴方向运输弹药和物资。
直到此时,吴争依旧还坚信来自沈致远的情报是准确的,清军的主攻目标,是靖江。
在逐一巡视至杨舍镇时,色已近黄昏。
此时,池二憨急急赶来禀报,派出了六队斥候,皆失联了。
吴争听闻有些震惊,下令继续派出斥候。
池二憨迟疑道:“少爷,此时色已暗,按时间,后才是敌人进攻的日子,是不是明日一早再派?”
这话没错,黑侦察,远不是这个时代,这些未经特种训练的士兵,能承担得聊差事。
尤其是在这种已经封锁江面的情况下,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对岸密集的弓弩射杀。
吴争却摇头,执意道:“黑是斥候最好的掩护……这样,你去挑选一些扬州府籍,善水的士兵,当船过江中线,让他们下水泅渡过去,如此,在夜幕掩护下,成功的机率要高许多。”
池二憨应是,急步离去安排人员。
……。
“多大了?”吴争替一个准备过江侦察的士兵紧了紧装备问道。
“回大将军,我今年十八。”士兵大声回答道,他以一种近乎是崇拜的目光看着吴争。
吴争有些不忍,微微低下头,作整理状。
“家是哪的啊?”
“回大将军,扬州府石庄人氏。”
“哦?”吴争惊讶道,“那不正好就是江对岸吗?”
“是。”
“对岸家中还有亲人吗?”
“没了,全被鞑子杀了,我如果不是当时来对岸探望外公外婆,恐怕也早死了。”士兵大声应道,看不出有一丝失去亲饶痛苦。
吴争有些诧异,“你不难过?”
“难过没用,打过江去,替阿耶、爹娘、姐姐报了仇,才是正经事。”士兵昂首回答道。
“好!”吴争擂了他胸口一拳,称赞道,“有这心思,定有报仇雪恨的那。”
不料那士兵目光回避了吴争,直着脖颈道:“敢问大将军,为何不是这次?”
吴争有些惊讶,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让这些从军校训练出来的士兵,敢以这种口吻来责问自己,这恐怕在后世,士兵也不敢生一个将军、元帅这么讲话吧?
但吴争并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有脾气的兵,肯定是有些本事的。
吴争呵呵笑着,扫了一眼余下的二十三人,他们将被分为两队,向石庄、通州方向渡江侦察。
然后转头对先前士兵道:“你叫什么?”
“回大将军,我叫石虎。”
“好名字。”吴争随口道,“你觉得我军能打过江去?”
“当然。”
“能占领扬州。”
“能。”
“能占领扬州后,继续北上?”
“这……应该可以。”
“北上继续收复顺府呢?”
“……这,怕是不能。”
“对啊,那为何要占领扬州府?来回拉锯,岂不把扬州府,包括你石庄的家,沦为又一个战场?”
“我宁可让家毁于战火!”
“可对岸的百姓不会同意。”吴争冷下脸来道,“枪炮是破坏的工具,军人,是掌控枪炮的人,要少破坏、少给百姓带来痛苦。没有一直北伐的打算,就不要想着先去占领对岸,因为寻只会让百姓一次次沦为牺牲品……记住喽,军人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
吴争冷下脸倒不是因为石虎的顶撞,而是这让他想起嘉定三屠。
不是不该反抗,而是百姓因为一次次地收复,一次次地回城,死得人太多了、太冤了。
江北不是江南,隔着长江,吴争无法把控攻过去之后能守得住,那就继续积蓄力量,直到有把握的时候再行动。
吴争的脸一沉下,石虎不敢再顶撞了,他呐呐道:“我错了……请大将军恕罪。”
“无罪。”吴争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想收复失地的兵,不是好兵!你有这个愿望,是好事,何来罪之?这次过江,好好侦察,然后活着回来……本王答应你,来日北伐,本王让你亲率一支队伍收复石庄,你的家!”
“谢大将军。”石虎激动地敬礼道。
“你们也一样。”吴争扫视着这二十三名勇士,“这不是去送死!在本王心里,你们就如同兄弟,我不想让你们送死,可如果敌情不清,死得就是你们身后无数的弟兄……去吧,本王等你们回来。”
“是。”
……。
吴争在等。
该部署的都部署了,该想到的都已经想到。
剩下能做的,也就只有等了。
直到这时,吴争还坚信,沈致远的情报是正确的。
不过,吴争心里开始有了怀疑,会不会是清军有意在故弄玄虚,亦或者突然临时改变了攻击目标。
所以,这次的侦察,犹为重要。
这决定着需不需要改变部署,但吴争也明白,真要是出了意外,临时调兵恐怕也来不及了。
出于这担心,吴争一边传急令,调陈胜部北上,直入苏州府,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派人去应府,一是知会沥海卫入苏州府的原因,二是希望朝廷急调夏完淳的建阳卫入京,以防万一。
吴争确实已经做了尽可能周密的安排,但吴争还是低估了多尔衮。
……。
在沈致远离开睿亲王府之后,一辆马车随即出府门,往永定门方向而去。
多尔衮确实对沈致远耍了个心眼。
他明知道就算沈致远想再次暗通南边报信也来不及,却依旧对沈致远进行了一次试探。
而实际上,多尔衮早已决定连夜南下,经京杭大运河,去往徐州。
那儿才是多尔衮发动此次战役,早就定好的真正的指挥部。
之所以先乘马车至码头,倒不是防沈致远察觉。
而是因他的身体确实有些抗不住,这也是他在之后改乘船,走水路南下的原因。
多尔衮对此战,决意一并报了多铎被杀、靖江被夺和这次博洛被羁押之仇。
第九百二十章 预判出现了偏差
徐州行辕内。
多尔衮斜躺在榻上,微眯着眼睛。
榻对面,祁充格躬身道:“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所部五万人马,已经在泰州完成整肃,随时可以占领泰兴。贝勒屯齐所部一万人马,已经到达通州待命。”
刚林躬身道:“敬谨郡王尼堪所部十二万大军,已经进驻江浦、仪真,两地筹集大船只三千二百余艘,随时可以对江宁、镇江府发起攻击。”
多尔衮神色不动地问道:“对岸明军有何异动?”
刚林道:“昨日从应府传来的消息称,廖仲平率京卫一万五千人去了常州府。别的京寻并无异动。”
多尔衮再问道:“对岸吴争有何异动?”
祁充格答道:“杭州卫驻防江阴,金山卫驻防杨舍镇……看来王爷的诱敌之计成功了,借沈致远之口,义兴朝上下皆认为我军主攻目标是靖江。”
多尔衮轻哼道:“靖江被吴争认为是北上的跳板,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靖江、泰兴,本王就是想让他知道,在本王眼中,应府才是真正的必争之地。”
“王爷英明!”
多尔衮确实英明,他不仅借沈致远之口,误导了吴争的判断。
同时,还调动了驻京八旗中的三旗,但为了保险起见,免于京畿发生不测试,他还将京畿周边的降军一同调动南下,由此集结起十八万大军。
这也是调沈致远增援阿济格、钱翘恭率部去胶东平乱的主因之一。
只有将不放心的军队全部调离京畿,多尔痛和清廷才能真正放心,将驻京八旗分出一部分加入此次战役。
……。
五月三十,凌晨。
色将亮未亮。
吴争已经问过不下十次,斥候可有消息。
而这次,总算有信了。
池二憨匆匆赶来,“王爷,有消息了。”
吴争大喜,“怎么?”
池二憨道:“去往石庄方向的斥候回来了……那儿没有大量清军。”
吴争大愕,有这种事?
“蒋全义处可有消息?”
“有,依旧泰兴沿江没有清军进驻。”
吴争惊悚,后颈瞬间汗毛直立。
不对,十八万清军,再一就要总攻,泰兴、石庄竟无清军?
“消息不会有错吧?”
池二憨闷声道:“石虎就在外面,王爷可以自己问他。”
吴争急道:“叫他进来。”
全身湿透,左臂还带着赡石虎进来,“见过大将军。”
“石虎,快情况。”
“是。我带十二人从江边,直扑石庄。”石虎恨声道,“石庄已经连个活人都没了,找不到人问,我带人转向西边黄桥镇,因黑,只能入镇找百姓问话,从黄桥镇百姓口中得知,从十前开始,泰州陆续有清军进驻,估计数目有四、五万。”
“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出镇打算回来时,遇到一队清军斥候,发生了战斗,兄弟们为了掩护我……全留在那了。”石虎更咽道。
吴争点点头道:“他们是英雄……你先下去治伤。”
等石虎离开后,吴争问道:“另一队回来没有?”
池二憨摇摇头。
吴争转身盯着地图,泰州有四、五万清军,这么来,清军是想进攻泰兴,可不对啊,十八万清军是要渡江攻靖江的,为何连一个不设防的泰兴都不占领?
那明还来得及攻靖江吗?
这肯定不对!
再有,远离江岸的泰州都只有四、五万清军,其余清军去哪了?
难道是……通州?
那也不对,通州在靖江以东,距离甚远,无法在短时间对靖江进行攻击。
难道清军的目标不是靖江,而是常州常熟?
这倒是有可能,常熟临近嘉定、吴淞,可以对吴淞自己正在建的新城展开攻击,也算是可报一箭之仇,可问题是清军渡江进攻,如果主攻是自己的新城,那就会被西、南两面明军合击。
多尔衮真会为了报一箭之仇,冒着过江清军被全歼的危险进攻新城?
这显然不合逻辑。
吴争蹩紧了眉头,这答案只能等另一队斥候回来才能解答了。
一直到午后,另一队斥候回来了,他们倒是没一个伤亡。
可带来的情报,却让吴争一个头变成了两个那么大。
通州确实有清军,可最多不过一万人。
那么,还有十几万的清军去哪了?
这让吴争不得不开始怀疑沈致远情报的准确性。
吴争一面下令江阴、香山、杨舍三地加强警戒。
一面召集麾下将领商议。
将情况大致明了一下,吴争指着对岸道:“如今最大的问题是,清军究竟有没有十八万兵力,同时他们的主攻目标究竟是不是靖江。如果不是,那会是哪?如果是,那其余的兵力是延误了行程,还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兵力?”
刚赶来的宋安道:“我倒是认为清军可能就这么点兵力,之前几仗,清军损兵折将,照道理,从清廷使团回去到今日,短短一月之间,要聚集起十八万大军不易。我认为,十八万可能是清军故意夸大的数目。”
鲁之域摇摇头道:“不对,据我所知,年前清廷敬谨郡王尼堪所部已经班师,他是随豪格征讨西南张献忠部的,其部虽然数目不明,但既然是凯旋班师,那就有可能主力还在。加上清廷在顺府本就有驻京八旗,调动一部分也是可能的。”
吴争思忖道:“能不能这么去想,如果清军确实要攻靖江,那么它就不可能是十八万,也就是是虚报。可如果清军主攻目标不是靖江,那么又为何要在泰州、通州两地驻囤五、六万大军呢?”
被吴争这么一引导,宋安突然一个激零,“那就是牵制,如果清军在泰州、通州两地驻囤五、六万大军是牵制,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兵力,进攻别的目标,而这目标一定是比靖江更重要的。”
吴争闻听大惊,这话有道理啊。
如果真象宋安的,用五、六万大军来牵制自己,那么清军真正的主攻目标方向,兵力就会更多,十八万大军,就不会是虚报,而是真实的。
第九百二十一章 扑朔迷离
想到此处,吴争霍地起身。
他来回踱步,好几圈之后,思忖道:“不对,十八万数字应该不会错,沈致远也不可能会欺骗我……可问题出在哪呢?是假情报?沈致远被蒙骗了?他有那么傻吗?”
宋安冲口而出道:“或许情报半真半假,譬如说大军人数是真,但目标是假,正因为半真半假,故沈致远才上了当。”
这话让吴争豁然开朗,对,这很有可能。
“好!咱们就按这个思路去猜想,清军主力究竟在何处?多尔衮究竟想干什么?”
宋安思忖道:“其实不难猜,清军以五、六万人作诱饵,那么比靖江更重要的目标只有两个,一是应天府,二是新城。可要攻新城,通州就是主攻方向,清军在泰州有四、五万,反而通州仅一万人,所以,这不太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应天府。”
吴争思忖道:“可这也不太说得通啊,廖仲平所部调至常州是我建议朝廷的,用来防备万一。调动的也只有一万多人,京城除了原来三万京卫,还有新征的八万新军,加上皇帝自己近万御林军,这兵力尚有近十二万大军,清军能在短时间攻克应天府?要知道,一旦证实清军主攻方向是应天府,只要两天,廖仲平所部就可返回京城,最多三天,我部人马也可增援……多尔衮何来如此迷之自信?”
这话说得没错。
应天府是曾经的京城,城池防御很强。
不用说城中有足够的防御兵力,就算折扣一半,只有六万守军,十二万清军也无法在两天内攻破,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吴争道:“况且,兴国公王之仁的水师尚在,虽说之前折损一半,朝廷因没钱只补充了士兵,没有补充战船、火炮,可有这一半的战船,也能对清军进行阻击,至少能延缓清军登陆南岸。”
将领们都沉默起来。
如果这些理由成立,那么之前清军的主攻方向不是靖江的假设就会被推翻,问题又会回到原先的纠结中去,那就是清军究竟有没有十八万。
吴争确实头痛得厉害。
这时,一直不吭气的池二憨突然开口,“反正换了我是多尔衮,既然下决心报复,就不可能装样子。”
吴争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二憨闷声道:“打不过,也要咬死对方。何况多尔衮有十八万大军。”
“你坚信多尔衮此次真集结了十八万人马?”
“嗯!”
吴争怔怔地看着池二憨,不得不说,池二憨的话坚定了吴争内心的猜测。
没错,吴争此时心里确实侧重于信清军主攻目标是应天府,只是因为无法解释清军怎么可能两天内进攻得手,所以才有了些对心中猜测的动摇。
可此时难得开口的池二憨,靠着他的本能,做出的陈述,让吴争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是种战场直觉,与战术、战略能力无关。
这就象一个没读过书,不懂兵法的老粗,照样能带兵打胜仗成为一代名将一样,直觉和本能,是成为名将不可缺少的前提,否则,就是赵括。
直觉和本能绝不是空洞和虚渺,这需要天生野兽般的敏锐和久经战场的积累,缺一不可。
池二憨的话,虽然糙,但这代表着他从一个旁观者的感应和视角。
吴争不由得重视起来。
“就按清军主攻方向是应天府设想,诸位觉得,清军会以何种方式,保证在两天内攻破应天府?”
吴争为这场战前军事会议定了性。
明日就是战役开启之日,没有时间了。
既然设定了目标,将领就顺着这方向去想了。
“既然十八万大军属实,那除了泰州、通州六万人,足够让清军从西、北两面同时对应天府发起进攻,如此,应天府将承受十二万大军两个方向的同时进攻,由此来缩短攻破应天府的时间。”
“江浦……一定是江浦。”
“散布谣言,八万新兵可能就会失去战意。”
“如果城中有内应,时间能缩短。”
“火炮,大量火炮抵近射击。”
“对,从江浦上岸最近也最便利。”
……一阵七嘴八舌的分析和假设,让吴争惊悚起来。
本来不可能的事,被这么一说,变得似乎越来越真实。
真实得就象已经发生一样。
吴争霍地站起,看着地图的他,沉声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问题一抛出,一片静默。
调动三处大军,至少得两、三天功夫。
人员还快点,火炮怎么办?
关键是,靖江还在遭受泰州五万清军的牵制,还有通州一万清军。
能调动吗?
一旦调动,对岸清军假戏真做怎么办?
本来北伐军就兵力不足,三万人依靠长江天堑来对抗清军渡江。
没有人敢开口,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敢开口。
因为这后果太大了。
如果调兵救援应天府,江阴至杨舍兵力一空,对岸清军随即渡江南攻,那苏州、松江、嘉兴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杭州府。
仅靠陈胜的八千沥海卫?
吴争明白将领们为什么不肯开口,他也不能逼人开口不是?
吴争自己也在权衡利弊,多尔衮这手,确实太狠了。
攻其必救不说,还带着声东击西,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是阳谋。
保应天府,那苏州、松江、嘉兴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杭州府就会被泰州、通州六万清军如入无人之境。
保住江阴,那么京城应天府就会丢失。
吴争怎么选择都是不对,怎么选择都将成为义兴朝势力衰微的开端。
这个时候,吴争怪自己太轻敌了,太小看多尔衮了。
可,还有用吗?
金山卫副指挥使吴易道:“生死存亡之际,我等不是圣贤,只能先保住我军不被重创,以图将来。”
鲁之域点头认同道:“都保已经不可能,只能取一舍一,只要沥海卫顶住苏州府,严州卫防止从江浦登陆的清军南下,然后王爷招安的忠贞营能震慑住福建清军北上,我军就能守住苏州以南……还请王爷决断。”
第九百二十二章 蒋全义是个狠人
宋安看了吴争一眼道:“吴、鲁二位将军所言在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但不管王爷做何决定,我宋安绝无二话,听王爷的。”
吴争扫了一眼诸将,见没人说话了,于是一咬牙正待做决定。
此时池二憨闷声道:“依我看,我军如今的装备、实力远胜于清军,清军号称十八万,可真正有战力的无非是那些满蒙旗兵罢了,有多少?一万?二万?最多三、四万吧!他们攻咱们必救,我们何不反攻他们必救?无非是最后拼个你死我活罢了,怕他们作甚?”
这话一出,不仅是将领惊愕了,吴争也顿时精神一振。
太对了,他打他的,我打我的,你攻我应天府,我灭了你对岸六万清军,占你扬州府。
扬州府一失,清廷就得担心山东得失了。
如果再让吴淞水师配合到大沽轰他x的几炮,清廷怕是要震动了。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池二憨的后脑勺夸道:“你小子,还真没看出来,关键时候有急智啊……所以说嘛,我让你读书还是有好处的,瞧,这几个月的军校没白上吧?”
池二憨嘿嘿笑道:“是,是,少爷的话向来都对。”
吴争更乐,对宋安道:“听听,听听,咱家池二憨也懂得溜须拍马了。”
……。
“本王令!”吴争做出决定。
诸将齐齐立起。
“令,金山卫由吴淞水师掩护,渡江攻通州,须在明日日落之前,击溃通州清军,向如皋挺进,对泰州清军形成合围。”
“令,杭州卫由舟山水师掩护,渡江占领石庄,然后迅速北上,进逼泰州。”
“令,蒋全义部,立即渡江占领泰兴,固守待援,等至杭州卫占领黄桥镇后,配合杭州卫两面夹击泰州城。”
“令,舟山水师在完成掩护杭州卫之后,迅速西进至丹徒水域,配合兴国公水师阻击仪真清军渡江。”
“令,吴淞水师完成掩护金山卫之后,出海北上,对大沽进行炮击。”
“令沥海卫立即北上,接管苏州府防务,并派有力之一部,进驻常熟,以防万一。”
“令严州卫北上至宁国府,防止从江浦渡江之清军南下。”
……同时,吴争派人急往应天府,建议夏完淳的建阳卫驻囤大胜关,对江浦渡江之清军进行阻击。
……。
这是局部战略设想。
至少吴争现在,并不认为,这是一场真正的北伐。
充其量是围魏救赵。
但吴争看好这设想的前景,池二憨说得没错,真正有战力的八旗军,没有多少人,多尔衮更不可能把精锐部署在佯攻、牵制北伐军的泰兴、通州方向。
那么,在自己对面的清军,就算有六万之众,也是纸老虎,一场迅猛的突击战,足以击溃这些原本应该是自己的降清明军或者汉人武装。
只有打疼了多尔衮,打疼了清廷,清军才会主动收缩,由此来缓解应天府的压力,其实这方法,在之前镇江、丹徒防御战时,吴争也用过,异曲同工罢了。
六月初一子时刚过。
靖江蒋全义部先头三千人组成的突击队,以六十多艘船只,向北岸发起了突击。
半个时辰之后,先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荡平了沿江数百封锁江岸的清兵,在丑时初,向泰兴方向挺进。
寅时初,天色还是漆黑一片,金山卫、杭州卫同时渡江,近千条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地布满在江面上,甚至连临时征集的百姓家中门板、床板都用来拖在船只后面运送物资器械了。
但经过训练的两卫士兵忙而不乱,他们有条不紊地按序列登船,在黑夜中,搭着前头士兵的肩膀行军,甚至可以说连咳嗽声都没有。
寅时三刻,先头部队登岸,在对沿岸小股清军实施击溃和驱逐之后,随即分成数队,向五里方圆实行警戒,以掩护后续大队人马登陆。
从泰兴至通州,三个方向,在三个多时辰里,有近二万大军顺利登上对岸。
然后形成三个箭头,向北挺进。
……。
卯时初,清军在多尔衮的部署下,按预定时辰,以三个方向,向南发起了进攻。
泰州清军攻泰兴。
仪真方向、江浦方向,有数千条船只出现在岸边。
这是一场双方都认为是奇袭的战役。
而主攻目标,也恰恰是对方战前无法预料的方向。
吴争以为沈致远传来的情报是正确的,从而错误地部署了兵力。
而多尔衮以为吴争已经上当,却不想吴争在临战前一天多的时间里发现了不对劲,从而改变了战术,迅速由被动防御,转变成主动进攻。
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称的战役,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最后坚持不下去。
……。
蒋全义是个狠人。
他原本不是狠人,但在之前仪真这样一场惨绝人寰的防御战之后,再佛性的人,恐怕也会变成狠人。
这狠,发自内心,刻骨铭心。
他被吴争安排在军校学习了半年,此时因战争突然暴发,被临时调回靖江指挥他的部队,他的部队还没有完成换装,唯一已经装备的就是手雷和地雷。
这两种东西训练使用所需要的时间,远比火枪训练更短。
说难听点,就算是个目不识丁的,也能在两、三天内学会使用,当然,精通就不可能了,而战场上也不需要精通,会使用就足够了。
从江岸至泰兴,和泰州于泰兴,距离要近一倍以上。
也就是说,在蒋全义所部占领泰兴时,泰州南下的清军先头部队,才走了一半的路。
经过惨烈战场的将领,胆子确实比普通人大。
此时蒋全义手中仅三千人,后续部队还在路上。
按吴争的命令,蒋全义应该在泰兴城部署防御,固守待援,以等后续部队到达,配合杭州卫袭击泰州清军。
配合,这就是主次,打胜了,首功是杭州卫。
当然,蒋全义也明白这不是吴争厚此薄彼,而是无论从装备、训练还是兵力满编程度,杭州卫都无胜于己部,杭州卫担任主攻,并无不妥。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三千人打五万大军的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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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蒋全义内心不服气啊。
他知道,要想在吴争手下出人头地,那就得建奇功。
能从仪真那座血肉磨坊中活下来,被清军追击辗转千里幸存下来,蒋全义已经没有一丝佛性。
杀,或者被杀。
他麾下三千精锐,也是这样的老兵。
于是,蒋全义留下一小队人,做为联络他后续部队之用,自己率部迅速前出。
他要打一场,伏击战!
疯狂!
确实疯狂!
三千人,要打五万人一场伏击战。
如果吴争在,一定会一脚踹蒋全义一个后滚翻。
这简直就是寿星公吃砒霜,活腻歪了。
先不说能不能伏击成功,就说成功了,能撤退吗?
打掉清军先头部队,让你使出全身力气,尽可能地杀,能杀一万人?
后续敌人主力会如潮水般将你淹没。
如果敌人有骑兵,那更不用说了,分分钟就能包围、歼灭。
后世游击战,那是打运动战,将敌人拖着跑,然后在形成局部兵力优势时,伏击其跟得近的先头部队。
可现在不一样,清军倾巢而来,目标很明确,就是泰兴,不存在被明军牵着鼻子走,打运动战的可能。
但蒋全义,就这么,干了!
蒋全义想要奇功,但他也不想送死,他还没有到达如此不管不顾的疯狂程度,况且想建奇功的人,又怎么想去送死呢?那功劳岂不白费了吗?
实际上,蒋全义对泰州到泰兴的地形很熟,之前率部与济尔哈朗“躲猫猫”,在扬州府造了那么久时间的“孽”,带着济尔哈朗所部一个劲地来回转圈,岂能不熟地形?
加上吴争在泰州城与多尔衮谈判时,蒋全义带兵来投,也是走的这条路。
所以,蒋全义心里还是有计较的。
泰州至泰兴由北向南的官道,呈一个“n”形,其实也是运盐河的流向。
在口岸镇以东约三、四十里处,就是官道“n”转折的地方。
此处有座石桥,是行军路上必经之处,否则就得渡河,但因为有桥,这小河上基本找不见几条船。
蒋全义的狠,就体现在这里。
他率部急行至石桥后,下令将百斤火药埋于桥下,并将所带千颗地雷藏于桥头靠泰兴方向。
这些地雷是军工坊的第一批产品,不是触绊雷,是拉线雷,结构简单,可靠性高。手动拉绳以燧石摩擦点火触发,缺点是人必须在附近隐蔽,不过蒋全义手下,确实不缺敢死之人。
拨给这批地雷给蒋全义的用意是,这种地雷的埋设难度小,挖个坑埋下,引火绳套个竹管就行,哪怕埋设在土中,竹管子的空气也足以保证导火线燃烧,不至于因缺氧而熄灭。
埋设花费了近两个时辰,说得简单些,桥头向泰兴方向的三里官道,表面基本被翻了一遍。
这种粗糙的手段,如果在后世,傻子都能发现有异。
可在这个时代,路都是土的,也没有用地雷大规模作战的常识,负负得正,或许是上天也打算成就蒋全义一番大事吧?
当部署完后,蒋全义令军撤离至这五里官道后面隐蔽。
他的狠不仅仅是对敌人,还对自己。
他居然留下做为敢死队一员隐蔽在桥下坑洞,而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他的副将,约定以爆炸声响起为讯号,对过桥敌人发出攻击。
实在够疯狂!
……。
而与此同时,龙潭方向的王之仁水师,已经陷入了危局。
王之仁的水师,兵力缺员倒不多,但战船就缺得多了,不及盛时四成。
之前应天府保卫战时,水师伤亡过半,战船亦是如此。
朝廷补充了兵员,但因为没钱,战船补充得极少。
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炮弹。
这时的炮弹是火药包加上铅弹、铁弹。
火药倒不缺,缺的是铅弹和铁弹。
这个时代,但凡金属的制品都贵,铁甚至用来铸铁钱,以弥补流通铜钱的不足。
可想而知,炮口射出去的都是银子啊。
好在王之仁也是从崇祯朝困难期走来的老将,他下令让石匠凿出大小相似的石弹,以供炮击所用。
但这就引起炮弹的射程和精度急剧下降。
战争突然暴发。
王之仁水师仓促应战,这也难怪,连吴争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战前才发现不对劲。
义兴朝上下,也都以为清军主攻的方向是靖江。
王之仁又怎能有清军大规模来袭的心理准备呢?
可问题是,就算王之仁水师满编,恐怕也抵挡不了如此大规模清军的突击。
从江浦至仪真,江面上三千多艘船齐发,多尔衮的战术简单、粗暴,但也非常有效。
恐怕任由王之仁水师用战舰上为数不多的火炮瞄准射击,也无法阻挡这么多的船同时进发。
以量胜质,在战场上,无往而不胜。
这其实也是热兵器淘汰冷兵器的主要原因。
因为相对于一个需要训练三、五年的控弦之士,火枪兵太便宜了,有个手指头、扣得动扳机就行。
王之仁一面派人急报朝廷,一面亲率水师迎敌。
王一林劝说王之仁,“叔为主帅,侄儿愿代叔上阵,以为先锋,率水师迎敌。”
但遭王之仁一口拒绝,“两年前为叔就该死在江上,能多活了这两年,赚了。”
然而,仓促出战,军队指挥无法如臂使指,战船和军队基本上是散着出去的。
如同一条弯曲的长蛇般,打得就是添油战术。
还未到江心,明军水师迅速被无数驶来的敌船包围。
这仗打得非常艰难。
往往是三、四条,甚至五、六条敌船围攻一艘水师战船。
这就如同一头大象,被五、六头狼围着,根本无法发挥出该有的战力。
以至于许多战船,甚至未发一炮,就被敌船挂钩登船。
直接进入了肉搏战。
可肉搏战,水师将士又怎么是清军主力的对手呢?
当王之仁看到连自己的旗舰都被蜂涌而来的清兵爬上船舷时,他仰天悲呼,“有心杀贼,奈何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回头对身边不远处的王一林大喝道:“一林,快走……回去报信,江防已破。”
第九百二十四章 王之仁壮烈殉国
王一林闻声,一刀捅翻当头一个急冲过来送死的清兵,头也没回,大声回答道:“叔父先撤,由侄儿为您殿后。”
王之仁拔刀冲至王一林身边,用力拨转王一林的身体,甩手一记重重的耳光道:“得为王家留丝香火……另外,你替我带句话给吴争,问问他,舟山水师近在咫尺,为何迟迟不来增援?”
王一林含泪而别。
六月初一,卯时三刻。
义兴朝兴国公王之仁,率原定海水师全部,七千八百余众、大小战船七百余艘,迎敌于龙潭以北江面,战至午时一刻,全军覆没。
整片水域上,都是战船残骸、燃烧后再被江水慢慢浸灭发出的浓烟和成堆的浮尸。
已经登上龙潭江岸的清军和还在江面船上的清军,两相呼应地在狂呼胜利。
应天府告急!
……。
无独有偶。
江浦清军比仪真出发的清军更为顺利。
这里没有明军水师的抵抗,进攻的清军,仅在靠近岸边,才遭到江防守军的弓箭射击。
而廖廖几门岸防火炮,哪里阻挡得了数以千计的登陆船只?
加上装填太慢,也就两轮之后,清军已经登岸。
五千江防明军迅速被击溃。
清军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冲向大胜关。
大胜关隘位于长江东岸。
也就是长江在应天府有个转折,这转折令长江原本的东西流向,转为南北向。
大明建国之初,朱元璋在此大胜陈友谅,由此得名大胜关。
而今日,清军却由此进攻义兴朝首都,可谓天道轮回,沧海桑田哪。
好在大胜关明军防守严密。
朱慈烺将为数不多的火炮,有三成部署在这里。
大胜关守军将领为赖继谨。
赖继谨实则并非主将,他的官名为监纪将军。
这监纪将军原本是皇帝派往军队的宦官所担任,无品但权力很大。
可如今这世道,哪还管合不合规啊?
赖继谨铁定不是宦官,他是生员,拜入黄道周门下,与蔡春溶、赵士超和毛玉洁,同是黄道周门生。
史上,与黄道周同时被俘,也同时被杀,人称“黄门四君子”。
不过现在,吴争光复宁波府,他们四人也随黄道周一起到了应天府。
赖继谨在福建追随黄道周时,就已经领过兵,担任过监纪将军,所以,黄道周在接任首辅之后,将他安排到了大胜关,所谓知人善用,此举不避亲嘛。
赖继谨虽然带过兵,但不肯定没什么军事才能。
好在此次不用他带兵出征,只是指挥防御,这事,他在行。
因为在福建时,他一直干得不是防守。
大胜关明军并不多,仅六千人。
可因为大胜关一直是大明的军事要塞,所以,粮草、军备向来不缺。
加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赖继谨领着明军,生生挡下了上万清军两轮进攻。
当然,清军没有尽全力,不是清军想放水,而是后续大军、攻城器械还在江边刚刚登岸。
江浦清军主帅敬谨郡王尼堪,在午时二刻时分,率主力五万大军到达大胜关前。
见明军顽强抵抗,下达了不惜一切代价,当天攻克关隘的命令。
尼堪也是没办法,谁让多尔衮勒令两日内必须攻占应天府呢?
若是今日攻不下大胜关,何谈兵临应天府城下?
于是一场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随尼堪到来的还有清军的十多门红衣大炮,对着关隘就是一顿狂轰滥炸。
可大胜关隘上部署的火炮却不及清军红衣大炮的射程远。
只能硬着头皮挨打。
几轮炮火下来,关隘上守军伤亡惨重。
随后尼堪便下令进攻。
关隘嘛,之所以称为关隘,那必然是地形险要,大军往往因地形而无法展开兵力。
这是有利于守方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同样明军也无法全军上墙抵抗。
城上城下都一样,用的就是添油战术。
可问题是,清军火炮射程可以越过关隘,轰击到关隘后面。
而城上明军火炮,在清军靠近之后,却无法射击。
这个差别让明军的防御变为劣势。
当无数云梯搭在城墙上时,失守就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一个时辰之后,双方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清军的伤亡绝不比明军少,可他们在轮换,打残废一支行只队,生力军就补上来了。
明军打残一队,换上来的,依旧是前面换下去的。
城防岌岌可危之际。
变数终于出现,夏完淳率建阳卫赶到了清军的侧面同,随即对清军右翼发起了攻击。
四十岁的尼堪是员清廷老将,成年之后,一直征战沙场。
天命年间,随军征讨多罗特、董夔诸部,屡获战功。
天聪年间,与明朝交战,参加过锦州、宁远大战。
崇德元年,随皇太极征讨朝鲜,立下过大功。
崇德四年,尼堪从英亲王阿济格攻打塔山、连山。
这样一位老将,自然不会把夏完淳的建阳卫,区区一万明军放在眼里。
经过短暂的混乱和停顿,尼堪随即下令分兵,以三千骑兵为前锋,五千弓手,一万刀兵,共计一万九千人,迎战夏完淳的建阳卫。
同时,恢复了对大生关的进攻。
刚刚松了口气的大胜关守军,再次陷入巨大的压力。
不仅如此,刚刚急行军赶到的夏完淳部,也陷入了苦苦的支撑。
申时,在经过惨烈的厮杀之后,大胜关被清军攻破,监纪将军赖继谨与六千守军尽殁。
夏完淳在苦撑了两个时辰之后,听闻大胜关终究失守,不得不下令撤退。
清军一样伤亡惨重,可主力依在。
尼堪在经过短暂的整编之后,迅速率四万多大军,越过大胜关,扑向应天府。
应天府危急!
……。
大半天的功夫,北、西两道重要防线失守。
仓促应战的义兴朝,着实乱套了。
可此时皇帝朱慈烺再次表现出了明室该有骨气,他在首辅黄道周的帮助下,在朝堂当众斩首三个谏言降者,由此统一了思想,颁布了誓死抵抗的诏书。
应天府全城开始动员,近六万精壮被临时征发。
加上原有三万京卫,八万新兵和一万禁军,应天府兵力空前地达到了十二万之众。
此战犹可为。
第九百二十五章 蒋全义就是个疯子
泰州至泰心中途。
口岸镇东北方向官道的那座石桥。
清军先头部队大约三千余人,已经快越过桥了。
桥下一处隐蔽的坑洞郑
“蒋大人,该是时候炸桥了。”
蒋全义身边一名百户着急建议道。
“急什么?”蒋全义没好气地回答道。
百户急道:“蒋大人,清军先锋三千人哪,这要是放过去,我军三千伏兵很可能吃不下。”
蒋全义挑了挑眉毛道:“老子拼了性命,违抗王爷军令,就为了这三千余众?我告诉你,如果仅这三千人,还不足以将功折罪呢。”
百户惊愕地看着蒋全义,“难道大人是要对清军主力下手?”
蒋全义嘿嘿笑道,“没错。没二万人……至少也得是一万人,怎能显出本将军的能耐来?”
“一、二万人?!……咱们也打不过啊?没得吃不了,得兜着走。”
“放屁!”蒋全义压低声音道,“算时间,咱们后续四、五千人现在应该到了泰兴,此时应该出发从泰兴往北来。咱们将五万清军拦腰截断,对岸清军至少在一时间无法过河,有这一时间,嘿嘿……够了。”
那百户目瞪口呆,刚才不是一万吗?这下变成一半了,一半是多少,二万五啊?
有这样的将领吗?
拿三千人打五万饶伏击不,还想着歼灭二万五?
这是个疯子,那百户直想哭。
也难怪,这百户不是蒋全义的原属,是蒋全义率部投入吴争麾下,吴争给补充的五千人之一。
不了解嘛,自然很难理解。
当清军约一万人过桥之时,百户再次开口,这次他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声音道:“蒋大人,都万人了,够了,再多,真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就算我军后续部队从泰兴及时赶到,咱加起来也不到八千人,一万人已经超过极限,不能再多了。”
蒋全义嗔怒道:“吵什么?不还有杭州卫从东边向咱们靠拢吗?算上他们,咱们就有一万八千人了,打伏击,吃掉二万人,有什么难的?”
百户带着哭腔道:“可王爷给杭州卫的命令是从石庄进逼泰州城,不是向我部靠拢。”
蒋全义皱眉道:“成……成,听你的,你子也太啰嗦了。”
可这一耽搁,差不多又过去了几千人。
“轰”,顿时地动山摇。
一声震动地的巨响,伴随着整座一里多长的石桥从中拱起,然后以一种见的速度发生断裂。
无数的人体夹杂着碎石冲而起。
浓烟和火光。
漫的碎石和人体残肢如雨点般落下。
然后是整座石桥齐齐垮塌,轰然砸落进河里,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
究竟发生了什么?
坑洞里的蒋全义最先回过神来,看着洞中几个已经被震懵圈的下属,他此时已经顾及不到自己的话声有多大,几乎是吼着道:“狗x的,早知道少放些药了,还能省个几十斤。”
与此同时,按约定,埋伏在五里之外的明军,随即引爆了跨度为三里地的地雷。
同时由官道两侧,向愣在当场的清军投掷出无数的木柄手榴弹。
然后从道路两侧一跃而起,齐声高喊着“杀”,如潮水般涌向一、二里外的敌人。
而清军是麻木的,不受控制的,他们几乎没有发现,发现的也只是僵硬地抬头看向冲自己而来的黑点,没有丝毫反应。
然而,从头上来的,从脚下冒出的。
“轰轰轰轰……”连串的爆炸,和已经接近到不远处的明军,这下终于让清军反应过来。
而这反应不是应战,而是“哎呀娘啊”拔腿而逃者有之,原地趴下抱着头撅着屁股的有之,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有之,能想到的都有,不能想到的也有,譬如有一个就手舞足蹈地大喊道,“上责罚了,王母娘娘、雷公、电母都来了……”,疯了。
一万多被截断的清军,除了被炸死赡,至此没有一个是喊反击的。
大部分如同一窝蜂般地溃散。
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肯定自己遭到了伏击。
至于伏击的有多少,从哪来……这些,谁还去管,谁还想管,谁还敢理会?
也难怪,降了清的,除了逼不得已的,就是贪生怕死的,还有就是混口饭吃的,无论是哪种,都不可能打逆风仗,何况在这种兵找不到将,将打不到兵的情况下。
冲到跟前的明军,这时傻眼了,追不追?
蒋全义那边也傻眼了,这在战后怎么叙功?
这仅仅是一柱香的时间,一万不知道多了几千的清军,就这么一哄而散了。
看得河对岸的清军主将多罗贝勒喀尔楚浑怒火中烧,恨不得飞过来,将那些逃兵一个个掐断了脖子,再一脚跺进过土里。
其实,河对岸的清兵只是吓了一跳,爆炸根本没有涉及到他们。
也就是,无数清兵在河对岸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喀尔楚浑大声怒喝道:“渡河!进攻!杀光他们!”
……。
蒋全义这疯子想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这是条河啊,又不是长江黄河,河能有多深?
一座石桥炸塌,然就填了近大半深的河道。
难听点,只要清兵搬些土石,顺着石桥塌下的位置填,就能涉水而过。
哪用得着半、一的时间?
当清兵开始用土石填河,还有一少清兵开始向左右寻找渡船,甚至有胆大的清兵开始尝试泅渡(大部分都是降清明人)时,蒋全义这才反应过来。
他大喝一声,“狗x的,贼老竟帮鞑子……快,撤!”
可怜那跟着他的百户,被震得至今还是七荦八素的,一边拔腿跟上,一边傻傻地问,“大人,跑什么……清军一时半会还过不来。”
蒋全义怒道:“等过来了,还跑得掉啊?”
蒋全义反应极快。
确实,清兵一旦有先头部队过河,对三千明军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这种河,对于无须运载重武器的步兵而言,真不是什么障碍。
其实蒋全义也在后怕。
第九百二十六章 千钧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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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算蒋全义反应得快,等他在五里外与自己设伏的部队舍命时,清兵先头部队已经过了河,不但过了河,还找到了不少船,有了船,战马就能过河。
不用多,数百骑足矣。
于是,三千明军撒了腿地往泰兴方向逃,一千多清军在后面紧追不放。
这一千多先过河的清兵,才是真正的八旗精锐,喀尔楚浑镶红旗的嫡系。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这句话,是正确的,至少有大半是正确的。
一个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头上,如果不是有准备,就算不砸死,至少也被砸得懵圈,最后的结果就是,人砸得不知所以,饼掉地上,沾了一堆土。
只有有准备的,才能真正享受到上天的赐予。
蒋全义显然是个有准备的人。
他的出身是世家,中得却是恩科武举,只是还没有机会真正领兵作战,明朝就亡了。
随后一路随溃军南下,直到义兴朝建立,他才有机会以前朝武举的资历,在钱肃典手下做了个副将。
然而,一场惨绝人寰的仪真防御战,生生将他从一个近乎于儒将的书生,变成了一个粗犷的莽汉。
也难怪,任谁经历过这样一场恶战,看着一个个同袍手足死在面前,再被敌人追上千里地逃命,也会变成蒋全义现在这副样子。
蒋全义的三千人,显眼跑不过清兵,从开始的近十里间距,三十里跑下来,距离缩短到了四、五里,也就是说,这要跑下去,恐怕没到泰兴,就被追上了。
形势很危急,蒋全义却不急。
他一边撒开脚丫子跑,一边还喘着粗气骂娘,“狗X的,逃命都不积极,没给你们吃饱吗?想当年老子带人被鞑子追的时候,一天可就吃一顿,还他X的是边跑边嚼……!”
还别说,那些新兵蛋子就爱听蒋全义这调调。
可之前那百户不一样,他不怕蒋全义。
不管怎样有威严的人,只能和他在一个坑里趴过,就不会觉得有威严了。
因为威严,都是人自己想象出来的。
都是一个头,一双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哪来天生的威严?
百户是军校出来的,能当百户,那是识文断字,训练成绩好,唯一的不足就是没打过仗,这不,眼下是第一仗。
他是喘着象风箱一般,奈何心里蹩着话,不吐不快。
这是吴争严格立下的军规,任何军官都有向上官建议的权利和义务,上官可以不采纳,但必须聆听!
好嘛,这百户想不通,不吐不快,“大……大……大……大人……。”
“狗X的,大大大……大什么大,把舌头撸直了再说话。”
百户郁闷得要死,只要猛吸了一口气,然后憋着劲道,“大大人……。”
然后再换一口气道,“再这这么跑下去,十里……就被追上了。”
“到时……怎么迎敌?”
就三句话,让百户就象经历了一场激烈地搏杀,说完,喘得就象被勒了三分钟脖子。
蒋全义眼一瞪,骂道,“我就想不明白大将军怎么想的,好吃好喝训练了你们这么一群废物,才跑了多远?三十里地……这要是放在当年,早被鞑子追上,包了饺子了。”
这话让周边听到的无数士兵们无语。
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啊。
什么叫才跑三十里?
要知道,军校一般就跑十五里,最远也就二十里。
如果不是关乎生死,后面一群恶狼赶着,怕是现在早瘫地上了。
所以啊,有句话无比正确,训练是训练不出一支精锐的。
只有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才是精锐!
但不得不说,蒋全义这番子话语,又让队伍支持了三、四里。
蒋全义冲着那百户道:“怕什么?你们都跑不了了,鞑子能比你们好多少?到时,就算追上,恐怕鞑子都抡不动刀子了……哈哈!”
蒋全义说着说着就得意地笑了起来。
引得士兵们不禁也大笑起来,暂时忘记了已经跑到麻木的腿。
可蒋全义心里没笑,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他明白百户说得没错,再跑下去,就得全军覆没。
到时不用说迎敌了,一旦停下,恐怕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
逃和追,肯定是追的占便宜,追得可以顺着惯性撞上来,而逃的,要刹信惯性反向迎敌。
可问题是,停不下来。
蒋全义心里在骂,“狗X的,从泰兴来的余部怎么还没爬到……都怪大将军,好好地将黄驼子调走,换了这么一批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瞧瞧,不到百里的路,愣是掉了链子。”
追逃双方的距离更近了,近到清骑开始射箭。
当然,这不是说已经接近到百步之内,而是追兵的惯用手段——唬人!
明军虽然在逃,可是没溃,依旧保持着队列。
队列是个好东西,它让人有尊严,有尊严的人,就有战力。
所以,追兵往往用尽手段,去打击对方的士气,唬人就是其中一种。
一口气跑三十里地,对于双脚是个了不起的数字,可对骑兵,却不值一提。
这种从背后传来的喧嚣,确实是一种难以随的煎熬。
难看着距离越来越近。
情况万分危急!
这时,从南面突然出现一道黑线。
蒋全义大喝一声,“狗X的,援军总算到了。”
这句话,让本已经瘫软的士兵们精神再次一振,速度开始变快。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当队伍尾部落后的士兵惨叫着被清骑弓箭射中的时候。
从泰兴起来的蒋全义余部终于到了。
蒋全义大声吃喝道:“一分为二,往两侧闪避,给自己人让条道。”
这一声,让士兵们苦不堪言,道路两侧,一侧是烂田,这还好些,脏总比丢命强,可一侧是陡峭的悬崖,虽说不高,大概二人多高,那也会摔伤啊。
“狗日的,跳也不会?!”蒋全义凶狠地将身边两人推下崖后,自己一跃,跳了下去。
有了榜样,就算心里不愿,也得往下跳。
最后的情况是,崖这一侧,如同下饺子一般,前跳的人着实吃亏,因为后跳的人几乎是在下面人没有避开的情况下,盖了下去,受伤者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