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七章 布木布泰的苦恼
清廷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拒绝火器的研发和改良,以保持骑兵优势,对战争的绝对控制,甚至抛弃了皇太极曾经大力对火炮的研发,而仅仅是在每月初,拉出一门称之为“神武大将军”的火炮(其实射程只有一、二里),进行祭祀。
所以,在此刻,当张名振亲眼看到这些巨舰和舰上密密麻麻、巨大的炮口时,心中的激动是难以描述的。因为这截然不同于明制火炮,明制火炮太过粗糙,加上后期国力衰弱,对金属的使用,那是到了如“葛朗台”、“阿巴贡”的地步。
可现在,这十艘装载了七十四和六十四门火炮的巨舰,将置入他的麾下,这如何让他不欣喜欲狂、手舞足蹈?
随舰归来的海员被迅速分配下去,他们将成为新舰队的基层军官,或许经过点火的锤炬之后,西方的海战战术将会由此而与东方海战战术相融合。
工匠被分配去了三大军工坊,这种东西合璧的融合,是吴争一直想做的尝试。
十二月十五日,莫执念一脸欣喜地来找吴争。
“王爷,发行金、银币的时机到了。”
吴争没好气地道:“怎么,那八个汉奸商人将银子汇兑过来了?莫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金、银币之事,先缓缓,且等本王西征之后,再作定夺。”
倒不是吴争思想落后,不肯与时俱进。
而是吴争确实对金银币的发行有着顾虑,因为大将军府毕竟是一个地方政权,私自铸造、发行货币,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总有些唐突。
与朝廷能相安无事,保持现状,是吴争的战略目的,一旦闹翻,后果难料。
加上一旦发行,也需要朝廷控制的七府之地的配合,也就是说,如果朝廷翻脸,不允许流通,那么仅六府之地流通,显然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这就是吴争不想马上就搞金、银币的原因。
莫执念闻声一愣,可脸上的笑意却依旧,“王爷,您先容老朽说完。”
吴争点点头。
“按与范永斗二人的约定,四千五百万两的股本金,以一千五百万两现银,分一年兑付,首期是四百万两,余下每月兑付一百万两。其余三千万两,以煤炭、铜、铁等货物及八个商人在江北的店铺四成股份抵充……。”
吴争斜眼道:“这些我都知道,说重点。”
莫执念笑道:“他们已经同意,只要是商会铸造的金银币,他们会提供在江北流通的便利。”
吴争惊讶道:“他们能无视清廷的存在,而私下使用我们铸造的钱币?”
莫执念道:“又不是前朝宝钞,真金白银,谁会不用?况且如今南北双方并未开战,清廷为何要阻止民间金、银币的流通?这就象西方的银币大量存在在南方,王爷想过去禁止吗?”
吴争沉默下来,他知道这话是有道理的。
钱币只要是实打实的金银,不管是哪方,都无法去禁止,因为民众不答应啊,他们手中有了这些金、银币,怎么会让它变成一文不值?
说难听点,直接熔了,不就成金银了吗,官府如此去禁?
莫执念有些兴奋地道:“如今陈守节、戚道昆已经研制出了铸造机器,加上范永斗等汇兑来的银子,咱们可以铸造银币发行了。”
吴争脸上有了笑意,“这陈守节、戚道昆还真有些能为啊?”
莫执念高兴地说道:“确实有能为,王爷是不知道,两千斤的铁锤子一砸……。”
“那叫冲压。”吴争不乐意地纠正道。
“是,是……咦,王爷也去看过了?”
吴争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
莫执念继续道:“王爷,咱可以先试制一批银币,探探民间的反应再说……就用北面送来的四百万两,老朽想过了,这第一批银币,只铸造一两币和一钱币两种,以九成一银子和九钱铜的配比,如此就可轻松得三十多万两的毛利,除去铸造的费用,应该有不下二十五万两的收益,一旦铸造千万、万万两……啧啧,这利润,可以说躺着赚钱啊……。”
看着这老头,吴争感到好笑,万万两?何止万万两。
真用能流通天下,就算是十万万两也是可能的,而这铸币的收益,几乎是可以忽略成本、毫无风险的。
吴争改变了主意,点头道:“既然莫老有这心思,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
北都皇宫,慈宁宫,太后的寝宫。
一脸激愤的福临与同样脸色阴沉欲滴的布木布泰下面对峙着,如同一双斗鸡。
是什么让这对亲母子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呢?
其实是喜事,那幅被福临一怒之下丢在地上,还用他的小脚跺了好几下的诏书,此时还耷拉着露出半边字体来——“太后下嫁皇父摄政王诏”。
福临几乎是尖声怒吼道:“儿子绝不答应!”
说完冲出了殿门,几个内侍赶紧向太后躬了躬,拔腿追了出去。
看着怒不可遏儿子的背影,布木布泰长叹一声,眼角滴落两颗泪水,慢慢地,顺着脸颊,渗进嘴角。
苦涩。
错了吗?
自己真错了吗?
身为科尔沁草原首领寨桑的次女,因为满蒙联姻,十二岁就嫁给了皇太极。
曾经的黄金家族,多么强悍,战无不胜,十多万铁骑,踏遍了东西大陆。
可惜好景不长,庞大的帝国仅不足百年,轰然坍塌,分裂成漠南、漠北、漠西三大块。
而自己的家乡,科尔沁部落,仅仅是漠南东边的一个小小分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善驰骋沙场的科尔沁部落面对着建州女真这个强邻,只能屈服。
但满蒙联姻绝不仅仅是屈服、和亲那么简单,因为部落长老们有着更深的目的。
那就是“改变人种”,让科尔沁的子孙们重新强大起来。
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科尔沁部落把血统最高贵的女子都嫁给了建州女真人,这是为了让女真人的血液里流淌着一半蒙古人的血,然后再由满蒙联合,去收复被汉族夺去的江山。
科尔沁部落的女人,都是带着这样的目的嫁到女真的。
第八百六十八章 孝庄与多尔衮
布木布泰自然也不例外。
才十二岁(满族风俗)时,由她哥哥吴克善的陪伴下,来到后金。
嫁给了努尔哈赤的第八子——已经三十三岁的皇太极做侧福晋。
而早在十一年前,自己的亲姑姑就已经嫁给了皇太极成为了大福晋,当时她才二岁,虽然没有记忆,可终究是亲眼见证了二人大婚。
努尔哈赤的驾崩,皇太极阴差阳错地登基成了皇帝,这皇位,原本是该属于多尔衮的。
自己成了庄妃,原本以为,这是件无比幸运的事。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崇德八年,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太极突然暴病而亡。
消息一传出,内外、上下皆乱成一团,虽然皇太极生前曾经指定过皇位继承人,然而随着皇帝的驾崩,他的话也就化为乌有了。
随之而来的是,原本的明争暗斗,开始浮出水面,一时间,朝廷上下被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
经过短暂的混战,局势渐渐明朗,以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为首的两大势力针锋相对、势均力敌。
在当时,这两大势力,不分上下,旗鼓相当,如果真的爆发战争,就会两败俱伤,有灭国之灾。
自己以一个侧妃的身份斡旋于两大势力之间,总算让多尔衮和豪格握手言和,得到的回报,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福临登基,当上了皇帝。
这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一个火山口,六岁的福临,其实就是一个傀儡。
儿啊,额娘心里苦啊!布木布泰长叹着。
战乱频繁、国库空虚、兵饷不足,自己带头节省宫中一切开支,将省下的钱物,贴补国库,让这些满口忠义的大臣们分享着自己的馈赠,这才使得局面得以艰难维持。
多尔衮步步紧逼,原本还能拖延,可现在,多尔衮的身体显然已经垮了,这是朝野都已经公开的秘密。
也就是说,多尔衮命不久矣。
按道理,自己是不需要再做出如此牺牲,可经历了满清三朝的布木布泰,亲眼目睹了无数次地权力倾轧,她知道,最可怕的是,一个垂死的巨兽,所发出的临死一击,威力是极其强悍的。
正因为多尔衮命不久矣,所以,她更得去迎合多尔衮,为福临遮风挡雨。
可惜的是,自己的儿子不能理解自己。
满脸泪痕的布木布泰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她的脸变得平静和庄重起来。
她知道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也知道朝野对她与多尔衮之间各种传言。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与多尔衮之间,根本扯不上什么爱情。
这,仅仅是场见怪不怪的交易,用她的人、名、地位,与多尔衮做一场交易。
在嫁于皇太极之前,布木布泰仅见过三次。
第一次,布木布泰是在姑姑哲哲与皇太极的婚礼上,那时,布木布泰才两岁,而多尔衮才三岁,可能一见钟情吗?布木布泰甚至都不记得有这一次见面了
第二次是在多尔衮的婚礼上,布木布泰十岁,多尔衮十一岁。为婚礼忙得不可开交、焦头烂额的多尔衮,怎么可能有闲心去顾及一个是他的妻侄女的十岁小女孩呢?
第三次见面,那就是布木布泰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布木布泰当时十二岁,多尔衮十三岁,仅仅见过上面两次的布木布泰和多尔衮,又如何可能在布木布泰和皇太极的婚礼上擦出爱情的火花呢?
这简直不可思议,就算再放荡的女子,也不可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去与已经是自己小叔子的男人,不,男孩去眉来眼去,况且,也没那时间不是?
最关键的是,多尔衮自幼体弱多病,可以说是个病秧子,当时多尔衮恐怕连自己的大福晋也无力去满足,怎么可能有闲心逸志去勾搭自己的嫂嫂?
当然,后来长大了,多尔衮身体也强壮起来了,人也变得风,流成性了,可问题是,这时的皇太极已经成了皇帝,布木布泰是庄妃了,多尔衮就算有再大的胆子,怕也不敢给皇帝哥哥戴顶绿冒子吧?
另外,布木布泰绝不是一个花容月貌的佳人,当然,如果硬有人口味独特,要说她是美人,那也只能说是女子十八无丑女。这不难查证,真要是美人,皇太极为何不宠她,而让她去服侍咯血到差点中风的多尔衮呢?
退一万步讲,此时的布木布泰已经三十六岁了,就算她少女时风华绝代,可在这个时代,女人到了三十六,恐怕就快称为老妪了。
再有颜色,也是残花败柳了,何况是生育过三女一子的女人。
再退一万步,多尔衮风,流成性,这不难查证,多铎也是如此,生生抢了范文程的妻子,留在府中逍遥了几天,才在皇太极的干涉下放了回去。
多尔衮也不是个好鸟,先不说他满府近二十个侍妾,就说刚刚在半年前搞死了豪格,没出十天,就将豪格的福晋纳了回去,也就是纳了亲侄的媳妇……这就是一窝子的下流种。
布木布泰可能因为爱情,而与多尔衮勾搭上吗?
所以啊,什么蒙古大草原偶遇,什么一见钟情,什么美丽端庄,什么少年风,流……屁,这是一个屁,文人墨客,无聊之极时,编排出来的一个屁,臭不可闻,却聊以自娱。
不过话得说回来,下嫁之事,确实存在。
兄终弟及,满人有这个风俗,甚至父亲死了,儿子娶庶母之事,也不鲜见。
但布木布泰与多尔衮之间,仅仅是一场正治交易,一个为了儿子的帝位,一个为了抢对方儿子的帝位,仅此而已。这一点,从“皇父摄政王”五个字已经可以看出端倪。
这可是与华夏古代,帝王称重臣为“亚父”、“仲父”完全不同,多尔衮是娶福临的亲娘,说难听点,福临就算不承认,也事实俱在,这声“爹”你叫得叫,不叫也得叫。
而福临能登上皇位,本身就是个意外,按当时的实力,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一个才六岁的未成年孩子登基。
要知道豪格才是皇太极嫡长子,福临只是庶出。
而在当时,真正掌握实权的是他的叔叔多尔衮和大哥豪格,所谓君少臣疑,怎么轮恐怕也轮不到他吧?
第八百六十九章 小皇帝的怨念
PS:感谢书友“秋天的黄金树”的打赏。
福临能意外登基,正是因为多尔衮与豪格的势均力敌,也因为当时满清汉臣,对父传子古训的执拗,更因为布木布泰有着寻常女子无法企及的正治敏锐。
有了布木布泰从中的斡旋,才有了福临意外的登基。
布木布泰缓缓起身,走上前去。
将福临扔在地上,并加以踩踏的诏书捡起,抚平了皱痕。
她微微苦笑着,太难了。
儿子才十一岁,还只是一心只扑在玩耍上的孩子,而对方却是一个执掌朝中军政大权的成年人,若不是自己在后面斡旋,福临怕是坐不稳帝位。
要知道,多尔衮已经将皇帝的“玉玺”都搬去了他的亲王府。
也就是说,只要多尔衮牙一咬、心一狠,福临随时可能被废掉,大清恐怕就三朝而亡了。
“来人,将此诏递于洪承畴、范文程二位大学士。”
……。
负气而出的福临,怒气冲冲地回到武英殿。
他对他额娘的一片苦心感恩吗?
不!
不仅不感恩,他还无比地厌憎布木布泰,视布木布泰为恶毒残忍、不懂人情世故的巫婆。
是不是匪夷所思?
可这倒不是福临不懂礼法。
恰恰相反,福临是太懂礼法了。
福临确实是个满人,也确实是皇太极的骨血,可问题是他从一出生,就受着汉臣,譬如范文程、洪承畴等人的身传言教。
有一点必须承认,儒家文化的洗脑效果确实强大,强大到才十一岁的福临,已经不想要娶满族、蒙古族女子为皇后了,他想要娶汉族女子。
布木布泰欲先行册封自己的亲侄女为皇后,却被福临强硬拒绝。
无奈之下,布木布泰只能将她的亲侄女改封为妃。
所以,十一岁的福临其实很难说是满人,至少他的心里,更趋同于汉族儒家文化。
这不奇怪,一个连战场都没见识过的孩子,加上一直处在一个温室之中,怎么可能会喜欢茹毛饮血的满族习俗,而不喜欢温文尔雅的汉族文化呢?
而他在被多尔衮的嚣张跋扈、步步紧逼之下,除了恨多尔衮,此时得知他娘还真要下嫁多尔衮时,连带着将他额娘也恨上了。
他福临看来,他做为一个儿子,无力保护自己的额娘,做为一个皇帝,却不能亲政。
这种心理上的煎熬、折磨,足以击溃一个人的意志,更不用说是他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了。
此时,洪承畴和范文程联袂而入。
在一得到那份诏书时,洪承畴和范文程就知道了皇太后的用意——稳住已经跃跃欲试的多尔衮。
可最大的障碍,是小皇帝福临。
于是二人迅速入宫见驾,来宽慰皇帝,其实在二人眼中,福临不仅仅是皇帝,更是他们的希望。
很奇怪吧?
就算这批汉臣降清的事,已经成为铁打的事实,但他们的口中依旧是说,效力于满清是为了引清兵平叛,平谁的叛?李自成、张献忠的叛。
也就是说,他们依旧是忠臣,大明的忠臣。
不过眼下是因为,先帝驾崩,天下分裂,不忍见生灵涂炭,方效力于清廷,以解天下兵祸。
听听,舌头无骨,怎么说,他们都是对的。
所以,这批人无比迫切地需要清廷对他们的评价,也就是盖棺定论。
而这定论,自然是清朝的皇帝最为合适。
可皇太极死得早,多尔衮其实看不起他们这些人。
所以,所有的希望,就在于福临身上,因为,福临是他们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佳人选。
“臣等见过皇上。”
伏在案上的福临抬头,皱眉道:“二位先生,朕烦着呢……不议事。”
洪承畴上前一步轻声道:“臣等正是因为知道皇上烦心,特地前来于君分忧的。”
福临不傻,稍一思忖就明白了,“是太后令你们来的?朕不想说这事!”
洪承畴低声道:“臣有奏,请皇上摒退左右。”
福临迟疑了一下,挥挥手道:“朕与二位先生商议国事,你们都退下吧。”
等殿内人走空。
“二位先生,你们说说看,太后下嫁,这等伤风败俗之事,竟会出自皇室。”
听听,伤风败俗,何等熟悉(这可是福临评价他额娘的原话,有据可查)?老夫子们,平日挂在嘴边的就是这句。
洪承畴人再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皇上不必烦心,就算这道诏书颁下,太后也未必会下嫁。”
福临一怔,“先生这话何解?”
“皇上想必应该知道,摄政王新纳肃亲王福晋才不到半年,如今又要迎娶朝鲜两位公主……这事若让太后知道,会如何?”
福临皱眉道:“太后下嫁和摄政王纳朝鲜两位公主何干?”
洪承畴诡异一笑,道:“只要太后得知此事,就不可能再下嫁摄政王。”
福临想不明白,可听说能阻止太后下嫁,忙道:“那朕这就去告诉太后去。”
洪承畴赶紧阻拦道:“万万不可,皇上若此时告诉太后,怕是事与愿违啊。”
“这又是为何?”
“恕臣斗胆,暂且不说,此事……皇上再长大些就会知道。”
福临皱眉,狐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臣怎敢哄骗皇上?!”
“可如果摄政王一意要太后下嫁呢?”
洪承畴道:“皇上想必也清楚摄政王的身体,自松锦大战后,摄政王元气大伤,一直以来,时有怔忡、咯血、中风等症状……。”
说到此处,洪承畴声音更轻,“臣私下问过御医,摄政王战事劳累过度,负伤沉疴积重,加上房,事频繁,恐怕……御医还说,摄政王的身子,怕是再难有子嗣。”
多尔衮的儿子多尔博是多铎的儿子,因多尔衮膝下无子被过继来的。
言下之意,福临听得懂,多尔衮十几年没有所出,这一点,其实谁都心里清楚。
还真别说,福临对洪、范二人深信不疑,被他们这么一开导,心头敞亮了不少。
“二位先生,朕日夜盼着长大,早些亲政,好守护额娘,惩治这无耻淫贼。”福临咬牙切齿地说道。
范文程忙道:“皇上万万不可将此话流露于外,摄政王耳目众多,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第八百七十章 她敢不应吗?
福临点点头道:“朕记下了……对了,二位先生可知道,那两汉人……沈致远、钱……。”
“钱翘恭。”范文程提醒道。
“对,这二人将新军训练得如何了?”
范文程答道:“臣等此来,也是向皇上禀报,据岳乐禀报,新军训练初成,就等着新式火器一到,进行下一步训练了。”
福临愠怒道:“花银子买些火器,三番两次受阻,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范文程忙道:“皇上莫急,臣等来还有一件喜讯要禀报皇上,汤若望一行出使江南谈判有成,与陈洪范同奉旨购买火器的孙正强已经押运新式火器抵达京城。”
福临大喜道:“孙……是孙正强对吧,朕要好好赏他。”
洪承畴忙道:“皇上,不可。孙正强与孙洪范同时被俘,陈洪范及一众细作死,而孙正强独活,此事可疑……至少,得先问讯之后,再作定夺。”
福临毫不犹豫地道:“准,这事就由二位先生处置……朕要亲自去见见新军操练,还望先生安排?”
范文程道:“还真巧,岳乐禀报,欲在校场与钱翘恭所练骑枪兵比试……。”
“骑枪兵?很强大吗?”福临眉开眼笑道,“那朕定要去看看了。”
洪承畴瞪了范文程一眼,劝道:“虽说在京畿,可终归要出宫,为皇上安危,还是臣等替皇上前往校场检阅吧。”
福临哪敢依,大声道:“朕定须去,这是朕组建的亲军,岂可不去?”
洪承畴见福临意已决,只好道:“是,臣遵旨。”
……。
七载金归掌握,百僚车马会南城。
东华门迤南的睿亲王府宏伟壮丽,王府的地基高于地面几丈有余,加之殿宇宏伟,四周绕以三十六根檐柱,檐椽为三层。其气派甚至超过了皇宫。
此地原是大明太子的东宫,多尔衮领清军率先入京,经过改建,就成了他的府第。
王府前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大小官员往来穿梭,这里实际上已成为真正的满清权力中心。
多尔衮每天召集百官来府议事,然后再将已决之议拿到朝廷去走个过场。
如今他嫌跑来跑去太麻烦,干脆将皇帝发布谕旨的玉玺搬回府中。
可冥冥之中天注定,所谓盛极而衰嘛。
多尔衮从昨日起,再一次咯血。
此时,脸色惨白的多尔衮正依偎在侍妾身上喝药。
两个大学士祁充格、刚林小心翼翼地肃手在一边,连声大气都不敢出。
多尔衮喝了药之后,气色稍稍恢复了些。
他侧躺下来,看着祁充格、刚林二人问道:“宫中可有消息?”
刚林答道:“回王爷,晌午前,太后派人向洪承畴府上送了一卷黄绫,想必是太后懿旨,随后洪承畴与范文程二人联袂入宫。”
祁充格上前一步,低声道:“我看,应该是太后同意下嫁王爷了。”
多尔衮呵呵一声道:“她敢不应吗?”
刚林迟疑了一下道:“王爷,在这个时候,纳朝鲜二位公主为侧福晋之事……还是先缓一缓为好,您一定得保重身子骨。”
“放肆!”多尔衮怒哼道。
刚林赶紧请罪道:“下官多言了。”
多尔衮冷冷问道:“福临有何异动?”
敢直呼皇帝姓名,恐怕整个清朝,也就他多尔衮一人了。不过也难怪,都要成皇父了,喊喊名字,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祁充格回答道:“洪承畴、范文程二人与皇上谈了什么,尚不清楚,不过二人出宫之后,就派人去了拱北城。想来,应该是与新军有关,下官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想必一会就会有消息传来。”
多尔衮闭上眼,喘息了几下,问道:“岳乐呢?可有前来请见本王?”
刚林犹豫了一下,道:“回王爷,岳乐已经许久不曾来王府了,怕是要与王爷……撇清干系。”
多尔衮眼睛瞬间张开,他直愣愣地看着门外,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道:“养不熟的狼崽子。”
祁充格、刚林不敢搭话,屏息在一边低着头,就象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缓了缓,多尔衮开口问道:“驻京八旗,可有异动?”
祁充格摇摇头道:“目前来看,并无异动……王爷放心,驻京八旗三万六千人,至少有六成以上,唯王爷之命是从。”
多尔衮点点头,道:“可惜啊,本王无法将军队调入城……。”
京城驻军五旗,福临有皇太极的正黄旗、镶黄旗和豪格的正蓝旗,多尔衮掌握着正白旗与镶白旗。
听起来,福临是占优势的,但事实不然,正黄旗、镶黄旗两旗在皇太极驾崩后,一直是豪格在统率,包括本就属于他的正蓝旗。
豪格在狱中暴死之后,虽说名义上三旗都归了皇帝,可这些骄兵悍将,哪会真心听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加上多尔衮的肆意拉拢、延揽,于是,有不少人暗地里都向多尔衮效忠。
当然,这种情况太后、小福临和洪承畴等人都清楚,于是就有了一道诏令,驻京八旗军,无旨不得入城。
也就是说,多尔衮只要一调动军队,那么,宫中就会得知消息,接下来就是一场混战。
多尔衮其实一直在做准备,万不得已之时,就发动兵变。
可不久前,一个变数出现,那就是皇帝居然要组建一支新军。
这就在原本那道诏令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因为新军虽不在旗籍,但谁都知道,这是皇帝亲军。
那么,只要控制住这支军队,便可事半功倍。
所以,多尔衮往新军中塞了不少中下层军官,可问题是,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人也没少往里面塞人,到头来,还是一种奥妙的平衡,关键是新军招募的兵,都是汉人,这就让多尔衮很难真正控制住这支军队了。
多尔衮原打算拉拢岳乐,这样从上而下的控制,更会方便。
可惜,岳乐这小子明里虚与委蛇,暗里却听从济尔哈朗,也就是福临的。
刚林点点头道:“王爷所虑甚是。一旦调动大军,必有风声走漏,到时京城中就会引发一场大战……与谁都无益。”
第八百七十一章 果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祁充格道:“原本想着岳乐那小子能顺从王爷的指挥,不想,这厮竟从了皇上,如此一来,火枪新军要是投向皇上那边,京城的军力平衡就会由此改变……王爷要早做决定,早加预防啊!”
多尔衮沉声道:“慌什么?不就是三千九百人的新军吗,未必是本王一合之敌。”
可话是这么说着,多尔衮阴沉的脸色,已经说明他的言不由衷,他是忌惮的。
城中本就不易用骑兵作战,反倒是这支火枪新军,可以挟火器之利,任由其横冲直撞地施为。
关键是,这支新军是应小皇帝福临的旨意组建的,并且新军人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与驻京八旗不同的是,它可以在训练结束之后,顺利调入皇城。这一点是多尔衮麾下正白旗与镶白旗两旗无法达到的。
这时,派出的人回来了,祁充格出门,在外面嘀咕了一会。
回来禀报道:“王爷,有消息了,洪承畴、范文程所派之人,是去与岳乐知会,说是皇上过些日子要亲自前往拱北城检阅新军操练。”
多尔衮眉头微皱,斥道:“一国之主,无端轻离禁中……果然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祁充格、刚林不敢接话。
多尔衮想了想问道:“新军情况如何?”
祁充格答道:“一切正常,咱们安排进去的,都没有返回什么不妥的消息……哦,对了,之前有消息说,岳乐打算与钱翘恭各自率队进行切磋比试……。”
“为何不早禀告本王?”
“这……下官当时听闻,钱翘恭一直没有参与到新军训练,而是将他与沈致远带来的三十火枪兵,单独编成一支骑枪兵进行训练。加上钱翘恭是济尔哈朗的准孙女婿,说起来,也该是皇上的人,下官以为,他们比试,与咱们无关……让岳乐和钱翘恭相互撕咬去就得了。”
“骑枪兵?”多尔衮呐呐重复道。
祁充格连忙解释道:“就是取武库存有的三眼、七眼短铳,装备给骑兵,如此可以取代骑弓,进行突击……不过这短铳射程极近,准头也就二、三十步的距离,差骑弓一大截呢。”
多尔衮蹩眉道:“这两小子,还挺能折腾的。”
刚林道:“要不,下官去传沈致远来问问究竟?”
“不必了。”多尔衮道,“先去打探一下福临何时去拱北城,再有放出风去,本王到时也要前往拱北城……另外,你们二人挑选几个闲棋上书,就说推行满汉联姻,须由上而下作出表率,谏议皇上将之前的赐婚婚期提前,为沈致远、钱翘恭二人尽早完婚。”
祁充格、刚林为之一愕。
刚林急道:“王爷若是想以婚事拢络沈致远,也未尝不可……可让钱翘恭与济尔哈朗提前绑在一起,这岂不是坏了咱们自己的事?”
多尔衮烦躁地一瞪眼,“知道什么叫掩人耳目?本王阻止,钱翘恭与济尔哈朗的联姻之事就不办了?无非是时间迟早而已,既然如此,何不拿来作挡箭牌……照本王的部署行事,本王自有主意。”
祁充格、刚林无奈应道:“是。”
……。
十天之后,拱北城的大校场上。
八百名新军士兵列成四个方阵,准备接受检阅。
无论是岳乐还是沈致远、钱翘恭都无法预料到,本来是一场军中的游戏,至多是意气之约。
不想竟惊动了皇帝和摄政王及朝中重臣前来。
无奈之下,岳乐和沈致远、钱翘恭取消了比试的约定,尽量来应付这场显然已经规模失控的“检阅”。
四个多月的训练,倾注了沈致远的所有心血。
不得不说,这支军队,对沈致远而言,就象是自己的孩子一般。
从三千九百人中遴选出的八百士兵,就是这支新军的佼佼者。
沈致远将军校一个月中所看到的、学到的,加上他自己对于火枪、战争的理解,全部倾囊而出。
但还显然,沈致远离开军校时,吴争还没有去军校训练士兵,也就是说,沈致远所知道和掌握的,还是火绳枪的那一套,为代表的是,经过改良的三段击和三连击。
不过,因为已经有了丹阳吴争以火枪兵歼灭一千清骑的战例,沈致远已经知道以上、中、下、左右形成火力交叉,以此来增加全方位的杀伤力。
也知道,以三点一线的瞄准方法。
所以,在换装了燧发枪的这支新军,虽然其战术思路,依旧是火绳枪的那一套。
但对于射击准确度的训练,已经无限接近了江南军校的训练方式。
大校场北边,是一处高台。
检阅还未开始,朝廷重臣们已经先到了,他们不敢落坐,只是在台下,三五成群地各自围作一团,窃窃私语着。
多尔衮到时,所有朝臣皆躬身行礼,而多尔衮只是以一种,听都听不清楚的哼声来呼应。
没有人敢指责,多尔衮扫了一眼台上,稍一迟疑后,竟走上台阶,大步朝着正中主位而去。
所有人都惊愕了。
那是皇帝的座位。
此时洪承畴、范文程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大声道:“王爷且慢,皇上还没到……不如请王爷与臣等一起恭候皇上?”
多尔衮顿住了脚步,此时他的一脚,已经踩在了主位面前,只要转个身,就可以一屁股就下去。
这个姿势大约保持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多尔衮慢慢转身,皮笑肉不笑地呵呵道:“皇上也要来吗?既然皇上也要来,那不妨再等等。”
说完慢慢转过身来,向四周扫了一眼。
但凡被他目光扫过的官员,纷纷低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多尔衮突然道:“本王旧疾复发,此时已经行走不得……来人,替本王搬张椅子来。”
随扈迅速从左侧的次位上搬过那张原本就属于多尔衮的椅子,就放置在主位的一侧,由台下往上看,几乎就是两个主位。
大臣们见怪不怪,没有人站出来。
洪承畴、范文程也是敢怒不敢言,他们虽然位高权重,可与多尔衮硬碰,那就是鸡蛋碰石头了。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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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多尔衮就要坐下。
此时,济尔哈朗哈哈大笑着走来,“摄政王何必急这一息的功夫,来,来,与本王一起前去恭迎皇上。”
济尔哈朗嘻皮笑脸的上前,竟一把拽住多尔衮的袖子,生生将多尔衮从主位前拉开了几步。
整个清廷,如果还有一人能与多尔衮公开对峙,估计也就济尔哈朗这曾经的辅政叔王一人了。
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的亲侄,是皇太极、多尔衮的堂兄,又是皇太极临终指定的辅政大臣,虽说也被多尔衮整得够呛,废黜了辅政大臣之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济尔哈朗还是有些儿份量的。
当然,多尔衮不会鸟他,只是刚刚咯血,多尔衮身子还虚,加上济尔哈朗也是沙场老将,身子骨硬朗,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这一拽,不知道是多尔衮就坡下驴,还是济尔哈朗确实力气大些,反正多尔衮是被拽开了好几步。
就在群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时,“皇上驾到”阉人的尖嗓子骤然响起。
所有人都拜伏在地,恭迎皇帝圣驾,连济尔哈朗也不例外。
唯有多尔衮仅仅微微一躬身,“臣恭迎皇上。”
“皇叔也来了。”福临脸色一变,好一会才回答了一句。
他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走到了主位前,慢慢坐下,可坐到一半,又起来道:“皇叔不如就坐在朕身边吧。”
这还真不是客气,不管福临心中多厌憎多尔衮,可看到多尔衮时,福临心中是悚的。
不想多尔衮迅速接上道:“谢皇上。来人……将本王椅子挪挪。”
福临心中顿时上万匹草原神兽飞驰而过,自己是客气,难道听不出来吗?
这一挪,得,生生挪得与主位并列了。
这时,就算济尔哈朗也不敢再伸手去拽了,因为有皇帝发话了,他再伸手,不是与多尔衮作对,而是抗旨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尔衮一屁股先福临坐了下去。
福临只能尴尬地随之坐下。
检阅,在这样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开始了。
不得不说,沈致远对这些士兵的训练,是颇有成效的。
因为这些士兵来自是京畿的汉族良人,之前并无上过战场。
正因为如同一张白纸,可以任由沈致远信手涂鸦。
当四个方阵轮流对六十步外的靶子进行射击后,其命中率达到了六成以上。
这样的准确度就算是多尔衮也为之动容,他是沙场宿将,对火枪的熟悉程度,绝不下于在场的任何人。
无论是明军的火枪,还是清军的火枪,只能用于齐射,也就是常说的排队枪毙。
因为火枪的准确度远逊于弓箭,只能以齐射来保证对目标的杀伤。
可现在,这一切改变了,也就是说,火枪兵已经可以替代弓箭手,单独作战了。
那么,谁还会去花费三年的时间训练弓箭手?
福临异常兴奋,他转头看着身侧的多尔衮道:“皇叔以为,朕的这支新军如何?”
这显然有种显摆的味道了,小孩子嘛。
多尔衮淡炎地说道:“恭喜皇上……这支军队有些意思,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支真正的精锐,可惜……。”
福临一愣,“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他们没有上过战场,手中也没有沾过血,少了一股子彪悍之气……这支军队做为皇上的亲军,日后将无缘于战场,岂不是白白埋没了?”
福临面色一紧,他突然明白了,是啊,这支军队一旦成为自己的亲军,那么势必只能留在京畿,这如同被关在笼子的老虎,徒有外表而已。
福临将多尔衮的这话深深地刻在了心里,他暗暗发誓,定要让这支军队上战场。
从这之后,福临和多尔衮都不再说话。
群臣们也胆战心惊,半个时辰的功夫,操练完毕。
福临正要开口褒扬、赏赐,不想,多尔衮突然开口道:“咦……这就完事了?本王听闻,不是有一场切磋比试吗?岳乐……你想糊弄本王和皇上吗?”
可怜岳乐是一直忐忑不安地立在台边上,没招谁也没惹谁,祸事就一下到了自己头上。
是,原本是有这么一场比试,可问题是皇帝和摄政王要来检阅,自己还能带队与钱翘恭比试吗?
做为这支新军的主将,还不得陪着、招呼着、应声着?
岳乐睁着两眼,求助似的看向洪承畴、范文程等人,可他独独没有看向福临,因为岳乐其实心中知道,皇帝,那就是一个摆设,离开了洪承畴、范文程等人,多尔衮伸出一个手指头,就能碾碎他。
可惜的是,洪承畴、范文程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的目光与他相碰。
岳乐心中哀叹着,只能出列,朝福临和多尔衮躬身道:“臣原本确实是有与钱翘恭私下比试的安排。可听闻皇上和摄政王要来检阅,是以臣就取消了这场比试,好专心恭迎皇上和摄政王……。”
多尔衮冷冷道:“军令如山,身为一军主将,朝令夕改,是为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岳乐大愕,这和军法扯得上吗?
可他敢反诘吗?
他心里已经很明白,多尔衮这是要借题发挥,原因无非是这些日子,自己没有去王府报到。
岳乐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道:“若摄政王想观卑职与钱翘恭比试,卑职这就去安排,只是一时卑职没有骑兵可调……。”
此时,济尔哈朗呵呵笑道:“今日皇上来,为得就是想检阅火枪新军的操练,至于骑兵,我大清有得是能征善战的铁骑,何须来些观看?摄政王若想看,回城之后,本王陪摄政王去城中演武场观看就是了……皇上以为如何?”
高手,济尔哈朗这圆场打得是八面玲珑。
没错,今日的目的就是看火枪新军训练的怎么样了,可比试比得是弓刀骑和枪骑,况且这不在福临此行的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这时只要福临点个头,说一声朕累了,这事就可以轻易盖过去了。
当所有目光投向福临,特别是岳乐,他眼巴巴地等着福临点个头、说声是。
第八百七十三章 猪队友古来有之
这世界上往往最大的伤害,都来自于猪队友。
就在所有人都期盼皇帝能说句公道话的时候。
福临此时却道:“既然皇叔想看,那就让岳乐和钱翘恭比试一番吧,朕倒也想看看这枪骑兵有何不同之处。”
瞧瞧,这就是享有千年美誉的“猪队友”。
多尔衮呵呵一声道:“岳乐,去安排吧。”
岳乐不得不应道:“卑职遵命。”
……。
钱翘恭坚决反对。
岳乐走下高台,与沈致远、钱翘恭简单说了一遍台上发生的事。
沈致远还好,沉默着没有说话,可钱翘恭一口拒绝。
“这是比试吗?这是杀人!”钱翘恭愤怒地说道。
岳乐本就窝火,在台上被多尔衮下了个套,他自然也知道钱翘恭麾下三十人,虽说装备了短铳,可终究是试验阶段,上了战场究竟有没有用,还当另说,最关键的是,这样的两军对垒演练,谁手上能有把握,不伤人?
箭可以截去箭头,刀可以换成木刀,火铳就算换成石弹,那也是可以杀人的,总不能弃火铳不用……那还比得屁啊?
更何况,多尔衮显然没有让参演士兵改用木刀、箭杆的打算。
事实上,台上也只有那个“猪队友”福临,才不明白多尔衮的心思,其它人无一不心知肚明。
这就是借刀杀人啊。
钱翘恭是济尔哈朗的准孙女婿,那就是皇帝的人。
而岳乐显然脱离了多尔衮的操控,趁此机会,让这二方干上一仗,无论谁输谁赢,只要有人死了,那么仇就结上了,而这与多尔衮没有半点关系,比试嘛!
岳乐被钱翘恭一怼,也勃然大怒道:“汝当本官愿意啊,你还敢抗命不成?有能耐你找摄政王理论啊!”
不想,钱翘恭随即转身,“噌噌”向台上走去,敢情还真找多尔衮理论去了。
“哎……哎,你……。”这吓得岳乐话都说不成句了。
就连边上的沈致远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伸手去拉时,钱翘恭已经冲上来台阶。
沈致远一跺脚,骂道:“这钱家人,都属于犟驴的!”
边骂边向台上而去。
岳乐张口结舌,敢情,他这都铳连两副都铳都不如?
于是,一跺脚,也跟着上了台阶。
“臣火枪新军副都铳钱翘恭,拜见皇上、摄政王及诸位大人。”
福临微笑道:“朕听闻钱将军操练了一支枪骑兵,颇感兴趣,等下钱将军可要好好率军比试啊,莫让朕失望。”
钱翘恭拱手道:“皇上,这场比试原本是臣与岳都铳的私下比试,不想竟惊动了皇上,可枪骑兵一旦射击,势必要伤到人……臣以为,不如操演来得妥当,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在场的满汉大臣们目瞪口呆,虽说他们心里都在责备钱翘恭的孟浪和不敬,可许多人也同样在佩服,这小子好胆!
谁都明白,今日这比试,恐怕做主的不是皇帝,钱翘恭说是让皇帝收回成命,其实等于是在驳多尔衮的意思。
福临终究还是个孩子,他的兴趣在于观赏枪骑兵,而不是真正想看两军对搏,血染校场。
所以,听到钱翘恭这番话,他心里想想也是,开口道:“那就依钱将军所言,双方操演一番,供朕和皇叔观赏也就是了……。”
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在边上生生捏了把汗,当然,这汗不是仅为了钱翘恭捏的。
而是为了这支军队的最后归属。
当然,济尔哈朗更要多考虑一层,毕竟,钱翘恭是皇帝赐婚,好歹是他的准孙女婿,虽说是庶出的,可一旦成婚,那就在钱翘恭身上打上了他济尔哈朗的印记,到时,丢得还是他济尔哈朗的老脸。
如今听到皇帝竟意外地认可了钱翘恭的进谏,心里大松了口气。
可惜,多尔衮那么容易对付的吗?
“钱翘恭,身为将领,当识勇、信,毁诺失信,此乃掌军大忌。”多尔衮平静地说道,看不出他的脸色是喜是怒,“一场操演罢了,但凡有些损伤,在所难免……皇上和本王,自会优加抚恤、赏赐,不必理会。”
听听,敢情死得不是他,只是数十汉人罢了,自然不必理会。
钱翘恭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但凡打定的主意轻易不会改变。
“禀王爷,无论是枪骑兵还是火枪兵,都是同袍手足,仅仅是因为一场比试,而产生死伤,臣心不忍。”
多尔衮眼睛一眯,沉声道:“如此说来,你想抗旨了?”
钱翘恭头一抬,面无表情地道:“皇上方才已经有口谕,准臣进行操演,也非比试。”
多尔衮大怒道:“本王的命令你就敢抗?”
眼见局面失控,济尔哈朗不得不站在来,道:“摄政王这话有失公允了,为了体恤将士,不忍士兵血洒当场,皇上都允准了不再比试,摄政王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这话一出,台上一片寂静。
多尔衮缓缓转过身来,走到济尔哈朗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就点着济尔哈朗的鼻子尖道:“你敢忤逆本王?”
济尔哈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原本嘻皮笑脸的打哈哈作和事佬这一招,显然已经不管用了,可济尔哈朗终究明白,如果今日真让多尔衮得逞,那么这支被福临和自己这些人寄于厚望的新军,将落入多尔衮之手,在济尔哈朗看来,如果钱翘恭有个闪失,沈致远是多尔衮的准女婿,岳乐恐怕还不足以控制这支汉人队伍。
多尔衮一旦掌控了这支军队,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照样画葫芦,将这支军队纳入汉八旗,再劝皇帝下道旨意,不得入京城。
可问题是,这一招用多了,多尔衮怎会没有防备和应对,况且真把多尔衮逼急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济尔哈朗鼓起勇气,直视多尔衮道:“摄政王难道还想当着皇上和诸大臣的面,杀了本王不成?”
这话一出,气氛立即僵住了,所有官员的心都提了起来。
福临吓傻了,他甚至会意不过来,这比试不比试真有那么重要吗?
第八百七十四章 天,不可欺!
多尔衮的眼睛眯了起来,慢慢放下指着济尔哈朗鼻子的手,按向了腰间的刀柄。
这把刀,是把金刀,来自皇太极的赏赐。
当年努尔哈赤驾崩,按努尔哈赤的遗言,原本皇位应该是多尔衮的。
可皇太极着实有些谋略,抢了皇位不说,还乘乱率几位大贝勒闯入多尔衮生母阿巴亥的殿中,传达所谓的“先帝遗言”,强迫阿巴亥从先帝之命而殉葬。
皇太极再清楚不过,治死阿巴亥,既可以牵制代善,又可以控制她的三个儿子。阿巴亥坚决不从,但又如何能够抵挡住膨胀到极限的图谋继位的野心。
她百般支吾、拖延,希望事情能有转机。
但诸王寸步不让,阿巴亥在被逼无奈、山穷水尽的情况下,自缢殉死。
不过,她临终前当着诸王的面,逼着皇太极发誓,善待多尔衮兄弟,皇太极应下了。
所以,从这面来说,多尔衮、多铎,包括与多尔衮不太对付的阿济格,与皇太极是有弑母之仇的。
皇太极本以为多尔衮兄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对自己怀恨在心,恃机报仇,谁知多尔衮兄弟不但没有加以报复,反而尽心尽力地辅佐皇太极。
特别是在松锦大战后,多尔衮被重伤,三种重症同时出现,怔忡之症(心跳过快、气急)、中风征兆、咯血症。
甚至丧失了生育能力。
所以面对着这个弟弟,皇太极心里是极度内疚的,所以,在多尔衮养伤期间,皇太极甚至派庄妃,也就是布木布泰去侍候病中的多尔衮。
这也就是多尔衮与布木布泰情事的来由,可实际上,那时的多尔衮也就剩了几口气了,就算布木布泰是西施转世,多尔衮再色胆包天,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在当时,皇太极还将自己一直佩带的金刀,赐于了多尔衮,当然,这和明朝的“尚方宝剑”意义不同,对皇太极而言,这只是一种心意。
可现在,皇太极死了,这把金刀的意义就非凡了。
多尔衮此时真要一时怒极,拔刀斩杀了济尔哈朗,恐怕以福临的能力,也奈何不了多尔衮。
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时候,多尔衮突然放开了按在刀柄上的手。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个老六,你还真有胆……本王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咦,你脸色这么难看,不是当真了吧?”
闻言,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济尔哈朗心中是一万匹草原神兽暴走,可终究是怕了,他沉默了。
多尔衮哈哈笑着转向福临,“皇上,无非是数十个奴兵罢了,真要有个伤亡,由本王来抚恤就是,绝用不着皇上出银子。如何?”
福临惨白着脸,无意识地点头道:“朕无异议,就按皇叔的意思。”
可总有胆大不怕死的,钱翘恭上前一步,站在多尔衮背后道:“仅是操练,却要以数十人的生命为代价,如此草菅人命之事,恕臣无法领命。”
多尔衮霍地回头,盯着钱翘恭道:“抗命,必死!”
钱翘恭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道:“那我就去死!”
眼见场面失控,沈致远突然上前,站在钱翘恭身边道:“王爷何不连我也一起杀喽!”
钱翘恭微微扭了下头,看着沈致远道:“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当个缩头乌龟了。”
沈致远苦笑道:“我倒是想啊,奈何他不应。”
看着这两小子视若无人的儿起天来。
多尔衮怒道:“谁不应?”
沈致远举起指头,指了指天,道:“天,不可欺!”
这时,洪承畴、范文程终于露头了,洪承畴上前道:“摄政王息怒,钱翘恭、沈致远二人忤逆王爷,为得也是手下士兵的性命着想,与情可原。”
范文程附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士兵终究是为我大清出力,能不死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听闻火枪犀利,这打到人身上,就是个血窟窿啊。”
于是有不少心向皇帝的大臣们纷纷进言相劝。
多尔衮的脸色慢慢变化起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目光扫过去,一个个刚刚进言的大臣皆低下了头。
多尔衮突然对钱翘恭道:“你是怕手下枪骑兵不堪一击吧?”
钱翘恭回道:“我是怕伤了新军士兵。”
“哦,那如果说对手不是新军士兵呢?”
“那也是同袍。”
多尔衮沉声道:“巧舌如簧。依本王看来,你就是怯战……皇上,这等废物,该去职治罪。”
洪承畴二人一听就清楚了多尔衮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是想将钱翘恭除之而后快。
洪承畴道:“钱翘恭爱兵之心,天地可见,王爷又何必逼人太甚?”
多尔衮连理都不理他,只是盯着钱翘恭道:“要想本王相信你不是废物,须证明给本王看。”
“如何证明?如果还是让新军士兵搏杀当前,那还是请摄政王杀了我吧。”
“不。”多尔衮摇摇头道,“本王给你一个机会。此行,本王随扈有一百骑兵,可挑选相等人数与你手下枪骑一搏,你敢吗?”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多尔衮的亲卫骑兵,八旗骑兵中的佼佼者,这哪是拼杀,那是屠杀!
“万万不可……!”连本已不敢出声的济尔哈朗都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想钱翘恭却道:“我是怕伤了王爷的随扈。”
多尔衮象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听的笑话一般,瞪大了眼珠子,死死地看着钱翘恭。
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更是惊讶到张大了嘴巴。
疯了,一定是疯了。济尔哈朗跺着脚,指着钱翘恭“你……你……。”
愣是“你”不出来了。
多尔衮仰头暴笑起来,可随即“呃……”了一声,中断了笑声,象是牵扯了身上的伤痛,蹩起眉头,微微弯下了腰。
他一挥手,甩开了涌上来扶他的亲卫,直起身子,阴深深地看着钱翘恭道:“本王许你放手施为,若你胜,本王绝不加罪于你,若你败,本王就杀了你,连同你那些手下。你敢应吗?”
济尔哈朗直冲着钱翘恭摇头。
第八百七十五章 败,就是杀人最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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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官员紧张得屏息凝气时。
钱翘恭平静地答道:“有何不敢?”
转头看了一眼沈致远,平淡问道:“你敢吗?”
沈致远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敢。”
“那就退开去吧。”钱翘恭依旧平静地说道。
沈致远却不动,“我虽然不敢,可我们是,兄弟!”
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多尔衮怒瞪了沈致远一眼,阴沉地喝道:“既然不识抬举,就别怪本王无情!”
沈致远笑着冲多尔衮拱手道:“王爷美意,小婿怕是无法领受了。”
“那你就与他同死吧。”
“那我就去死了。”
福临傻傻地看着,从争端一起,他就没声音了。
哪怕是心中无缘的愤怒,可实力放在那,他能说什么、做什么?
洪承畴、范文程对视一眼,他们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与多尔衮下面起冲突相比,钱翘恭可以舍弃,这支军队……也可以舍弃。
济尔哈朗欲上前尽最后一份力,“钱翘恭……你糊涂啊!还不向王爷请罪,或许王爷看你年少,可以免你死罪……。”
钱翘恭心里突然有种奇怪地感觉,这象是一种温暖,他竟发觉自己有些感激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头了。
钱翘恭无法想象,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关心自己性命的,竟是一个自己视为敌人的满人。
不过这不重要了,钱翘恭冲着济尔哈朗一拱手,微微摇头。
济尔哈朗原本上前来的身子一僵,愣了一会,失望地摇摇头,慢慢向后退去。
……。
没有动员,环境它不允许啊。
当沈致远、钱翘恭默默地注视着士兵们的时候,一种悲壮油然之间产生。
对,他们这些人是异类。
在这大明的土地上,汉人,特别是从南方来的汉人,就是异类,甚至不同于京畿周边的汉人,因为京畿周边的汉人是顺民,而他们来自南面一个叫义兴朝的国度。
谁都明白,这一战,说是比试,其实是决死一战。
皇帝和摄政王的暗中较劲,将他们三十二人做为一颗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三十二条汉人的命,或许根本无足轻重。
那就,死战!
为自己能活下去而战。
“咚……咚咚……咚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沉重的鼓点声震荡着决死之心。
这一刻,每个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对方,然后活下去。
双方各三十二骑。
多尔衮很“公平”,没有在人数上占便宜。
只是,多尔衮让他的三十二骑,装备了铁甲,而沈致远、钱翘恭这边,仅是轻甲,用皮革和麻布制成的轻甲。
没办法,一枝三连短铳的份量有十二斤,两枝就是二十四斤,尚不算上弹药。
训练时间太短,无论如何,钱翘恭也没有本事让部下练成左右开弓的本事,虽然这是他想要的目标。
而事实上,火绳短铳只是一次性武器,射程二、三十步,对于骑兵而言,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重新装填。
而钱翘恭的战术,也仅仅是在进入射程范围射击之后,舍弃短铳,依旧是拔刀迎敌。
明军历来如此,他们的战术思想,从成规模使用火枪开始,都是将火枪作为一种先敌一步的工具,而决定胜负还是靠敌兵相接来完成。
钱翘恭虽然受吴争影响,有了思想上的转变,但可惜,他与沈致远北上的早了一些,他们没有真正接受到燧发枪的战术,而此次,清廷从南边购入的火器中,显然没有燧发短统。
这就使得今日之战,钱翘恭部下所装备的,依旧是武库中明朝所留下的三眼火铳。
当两道洪流开始涌动,向着对方加速,“嗒嗒”的马蹄声汇聚成“隆隆”声时。
高台上,没有任何一人,会认为钱翘恭的枪骑兵会赢。
因为这些人中十有七八,都见识过战争,就象洪承畴,虽是文臣,但一样带过兵,统过军,明朝的官员,其实很难分清文臣、武臣。
而满清官员,九成都是靠马背上建立军功的,没上过战场的,恐怕比识字的还少。
所以,他们对火枪的认识,其实和明军一样,火枪,就是做为一种辅助武器来使用。
就象是火炮,宁远之战后,虽然对火炮有了长足的认识,但还是停留在攻城和守城上,当然,客观条件的影响,火炮运输确实不容易。
但,世间的问题往往都是用来解开的,只要有心解决,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可清廷放弃了这个可以领先于世界的契机,就算皇太极非常重视火器,甚至为孔有德携大量火枪、火炮投降而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可皇太极一死,就不再有人对火器感兴趣了,准确地说,是不想感兴趣。
包括多尔衮在内,他们不是不知道火器对战场的影响,而是没有意愿去改变,因为满族靠纪上得天下,汉人不具备精良的骑术,一旦改换了军种,满人、汉人就会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么,满人的天生优势将不复存在,区区数十万满人,何以统治天下?
也正因如此,满清近三百年的统治中,不但没有发展火器,甚至将明朝遗留下的火器,束之高阁,闭关锁国,起到被西洋人用火炮轰开了国门。
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
可如今不一样了,因为吴争的出现,义兴朝的存在,这让清廷不得不正视火器对战场的作用,有敌在侧,岂能安睡?
所以,也就有了这支火枪新军,也就有了明明对沈致远、钱翘恭有着怀疑,也重用他们,甚至赐婚,也就有了对这支三千九百人新军控制权的争夺,也就有了这场原本不该发生的,近乎于儿戏的“比试”。
杀人,越是居高位者,越需要理由。
就是算摄政王多尔衮,当着皇帝和满朝重臣的面,他也需要杀人的理由。
败,就是他杀人,最好的理由。
所以,没有人会认为沈致远、钱翘恭这面会胜,怎么可能胜呢?
连洪承畴、范文程,甚至济尔哈朗心中,都没有抱一丝钱翘恭能胜的希望。
第八百七十六章 出乎意料的完胜
洪承畴、范文程仅仅是围在一起,他们低声商量起今日之事该如何善后,如果幸运,让钱翘恭在这场“比试”中幸存下来,又该如何帮他脱罪。
他们显然把沈致远遗忘了,哪怕沈致远正与钱翘恭并肩作战。
在他们这些人心里,联姻是正治信号,这世道,兄弟反目的多,姻亲翻脸的还真不太有,因为,联姻本就是双方为了结盟的共同心愿,所以,这时候的人特别喜欢用联姻来作为同盟手段,沈致远在他们心里,就是正治上的对手、敌人。
可就在这时,前面围观的人潮发出一声巨大的“咦”声,令三人不自禁地抬头,向战场上望去。
战场中,两支骑兵的交战情况确实有了变化。
刚开始时,三十二枪骑兵以一个三角阵形冲锋,钱翘恭、沈致远做为三角阵型的尖锋,处于阵形顶端。
这本是一种战术的低级错误,这也是不被高台上群臣们不看好的原因。
因为对于双方同是骑兵,正面对冲而言,这个阵形反容易遭受到对方骑兵的骑射攻击。
面对一轮弓箭齐射,密集阵型和松散阵形的区别就产生了。
如果在兵力相等情况下,一方被弓箭打击之后,伤亡了一、二成,这对于两军的第一轮正面接触,将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试想,骑弓的射程在五十步左右,这个距离,骑手快得话,勉强两轮,慢的话也就一轮。
可如果被射中,那么这个距离之内,对方想要调整阵形,以弥补阵形中的空缺,是非常难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出现一条纵向的兵力空虚,被对方骑兵形成局部优势夹击,从而,就会牵连到整个战场。
而多尔衮的亲卫骑兵,则是游刃有余。
对付这么一支三脚猫的骑兵,他们还真打不起什么精神。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从对方的上马和策马动作,亲卫骑兵就看出对方的实力,不禁嗤之以鼻。
当然,他们不会因此而故意去让对方,在多尔衮的面前,他们哪个都不会想失去这个露面的机会。
亲卫骑兵的阵形是圆弧形的,这正是骑兵对阵的典型战法。
两侧靠前,中间滞后。
这样一旦发起冲锋,两侧先一步对敌人进行弓箭打击,从而掩护中路突破。
同时,这个阵形有效降低了来自敌人骑射伤害,因为两侧先接敌,那么敌人的弓箭就需要分为两个方向射击,从而降低了弓箭的密度,自然射中的概率就小了。
从高台上望去,这两支军队阵形的优劣、相克,一目了然。
亲卫骑兵就象是张开双臂,去拥抱枪骑兵的三角一样。
胜负其实此时就可以预测到了。
可就在双方接近到大概六十步的时候,枪骑兵突然变阵。
这个距离,亲卫骑兵已经射出了第一轮箭。
前面说过,骑弓的射程也就五十步左右,那么为何要在六十步左右就射箭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让箭矢飞一会,加上对方在飞速接近,两两相抵,六十步距离差不多就是有效距离。
可就在这一瞬间,枪骑兵突然变阵了。
钱翘恭、沈致远二人左右分开,随之身后枪骑一分为二。
一个三角冲锋阵形,变成两个三角,向亲卫骑兵的两翼冲锋。
这绝对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因为这种急速冲锋中,要临时起意变阵,等于是自杀,不用敌人攻击,自己就能击溃自己。
显然这种变阵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也就是说,在战斗发生之前,将士就已经决定了这个战法。
这也是台上群臣看到后,一起发出“咦”声的原因。
亲卫骑兵的第一轮骑射,显然是落空了!
三十二枝箭,整齐地插在枪骑兵变阵前二尺见方的位置,可想而知,清军的骑射本领。
枪骑的突然变阵,不仅让台上吃瓜观众惊讶,亲卫骑兵也惊讶。
因为战场上,这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两军对垒,身后就是主阵,就算没有步兵、后勤,总该有中军帐吧,哪个人敢露出肚腹给敌人,让敌人端了自己的老巢?
所以,亲卫骑兵有那么一阵的惊愕。
六十步的距离,一、二秒的惊愕,足以改变战场。
因为双方的战马不会惊愕,它们依旧以飞快的速度在靠近。
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三十步。
三十步,就是短火铳的射击距离,之前说过,这些短火铳是火绳枪,骑兵也没有掌握左右开弓的本领。
所以,枪骑兵的火折子,是出发前就咬在嘴里的。
颠簸的战马上,什么都不保险,保险的只有自己,自己的嘴巴。
匍匐在马背上的身子直起,左手持缰,右手从右腿侧的皮套筒中取出短铳,将引线凑向自己的嘴巴,引燃之后,迅速对准对面的敌人,冒出的白烟,甚至都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视线。
“嗵”,枪响了。
恐怕这世上最好的骑手,也无法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并正在不断接近,几乎是面对面的情况下,对火枪射击做出有效的闪避。
恐怕这世上最烂的火绳枪,也不可能射偏离枪口无限接近的目标吧?
就是这么差不多拿枪顶着敌人的距离,枪响了。
两侧皆是如此。
战场局势迅速改变。
三十二亲卫骑兵,经此变故,两翼几近覆没,至少有不下于二十人中枪落马。
剩下十几人就是阵形中间部分。
而一晃眼的功夫,两军交叉而过。
仅仅一个回合,一方毫发无伤,一方伤亡过半。
这种情况,做为一场比试,原本该喊结束了。
洪承畴强忍着心中的愉悦,向福临奏道:“皇上,胜负已分,不用再比了。”
范文程附和道:“都是我大清的将士,既然胜负已分,不可再令士兵枉死。”
济尔哈朗落井下石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再添一员战将、一支虎贲,枪骑兵的战力显而易见,由此说明钱翘恭练兵有方,以臣之见,当扩编钱翘恭的枪骑兵,于火枪新军之外单独成军。”
第八百七十七章 恼羞成怒?
有道是鼓破万人捶,一个个落井下石,不亦乐乎。
可一旦风向转了,那就是人人锦上添花。
枪骑兵完胜,风向随即调过来了。
没有人去关心,枪骑兵为何能胜,多尔衮的亲卫骑兵为何会败。
在他们心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势!
也就是风向。
福临终究是个孩子,虽说有顽劣之心,可他见产生如此伤亡,心中也不忍,于是点点头道:“诸爱卿既然都这么说,朕也不反对,那今日就……。”
“不!”多尔衮脸色铁青,他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不是他的亲卫骑兵无用,而是被枪骑兵钻了个空子,加上亲卫骑兵显然不适应应对火枪骑兵作战,这才有了这场惨败。
“皇上,本王的亲卫骑兵尚在,就算拼得仅剩一人,本王也相信,他们能反败为胜。”
福临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要哪样?不死不休?
说好的比试。
说好的,只要枪骑兵胜,就不追究。
都是放屁啊?
不过人人心里都明白,多尔衮说得在理,这场惨败的原因不在于双方的战力,可比试比到伤亡超过五成,这再比下去,那就不是比试了,而是战斗,不,决战!
没有人反对,因为不敢。
这个时候,哪怕是济尔哈朗、洪承畴、范文程等人,也不敢反对了。
这时反对,等于引火烧身,多尔衮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
当高台上的传令兵,挥动传令旗,令已经在一个回合交换了场地比试双方继续的时候。
这场比试,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你死我活之争。
亲卫骑兵终究是战场老兵,他们迅速调整了策略,那就是改变阵形,以左右两队,形成纵列,对枪骑兵发起悍然冲击。
对,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人伏在马背上,战马的正面非常小,就算射中,也就损失一、二骑,这样三十步内,枪骑就没有办法射击第二轮。
亲卫骑兵自信,只要两军接战肉搏,就算以一打二、打三,这些南蛮子也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双方迅速接近。
三十步。
果然,枪骑兵抬枪射击。
果然,枪声响起,亲卫骑兵最前面两骑,应声落地。
如此距离,集火打死了两队的最前列骑兵。
可就算是长枪,也无法贯穿一人,再对第二人造成伤害。
处于队伍中间的亲卫骑兵头领笑了,他扬起长刀,大喝道:“杀光南蛮,王爷看着我们哪!”
这些鞑子确实剽悍,眼见着已经折损过半,可士气不降反涨,他们“嗷嗷”叫着,开始散开,成横阵,扬刀冲向枪骑兵。
不过、但是、可惜的是,虽然枪骑兵还达不到左右开弓的水准,可不妨碍装备双铳啊。
当双方骑兵,接近到不足十步的时候。
当亲卫骑兵扬起的刀,准备下砍的时候。
当双方士兵都能清楚看到对方嘴上胡须和血红眼珠的时候。
枪骑兵左手抬起,“嗵……”。
就算没有经过训练的射手,恐怕在这个距离顶着对方放枪,也是百发百中吧?
何况几乎是两人打一人,谁能躲得掉?
其实如果亲卫骑兵,一直以纵列冲锋,而不是想在多尔衮眼皮下逞强,或许能拼掉枪骑兵半数,甚至反败为胜都说不定,这样,至少不会太难看。
要知道,骑兵伏身马背冲锋时,受击的可能性会非常小。
可亲卫骑兵头领为求在主子前露脸,欲全歼枪骑兵,这样就使得骑手需要直起身,才能扬刀挥砍,自然整个身体暴露出来,目标大到几乎不需要瞄准。
亲卫骑兵头领丧失意识的那一刻,从冒着血泡的嘴里嘟哝道:“该死的……南蛮子有两杆枪……。”
可惜的是,他已经没有机会报仇了。
高台上一片沉寂。
说什么?
能说什么?
还敢说什么?
无论是高兴、还是愤怒、或是内心狂喜、亦或者咬牙切齿,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表现在脸上都是不合时宜的。
许久,洪承畴以一种哀伤的语气,向福临奏道:“我大清三十二勇士,今日竟无端折损在校场……呜乎哀哉!”
范文程道:“胜负已经彻底分清,臣恳请皇上作主,还钱翘恭和枪骑兵一个公道。”
济尔哈朗道:“臣要弹劾摄政王,以一己之私欲,导致三十二勇士无辜伤亡,是可忍孰不可忍!”
显然,没有人去理会或者关心那战场的三十二人是不是全死透了,如果没死,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救治。
没有人关心、理会。
在他们眼中,那些躺在地上的躯体,或许仅仅只是个数字,无论是汉人还是满人。
多尔衮愤怒地转头,扫视着洪承畴、范文程、济尔哈朗,“那是本王私兵,与汝等何干?”
这话还真没错,奴兵,满人也一样,他们就是多尔衮的奴才,当然这些奴才一旦到了汉人面前,哪怕是象洪承畴、范文程面前,也就成了主子了。
就算满汉通婚了,可主与奴的界线,不会消失。
满族直到入关了四年,依旧还是奴隶制,相对于明朝的制度,那要落后至少一个世纪。
洪承畴、范文程、济尔哈朗面面相觑,他们无法反驳。
奴兵是主子的私有财产,与国家、朝廷无关,他们的生死相当于主子财产的损失,法律都够不到那一块,何况对方是摄政王。
面对着三人的噤若寒蝉,多尔衮并没有一丝的得意。
他是真的在心痛,心痛这三十二骑兵,跟着他出生入死,从关外到关内,不想竟折损在此。
可他没有想去救治,因为他知道,如此近的距离被击中,铅弹深入人体,就算抢救怕也难解铅毒了。
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那就让勇士们……安息吧。
多尔衮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今日,就算当着皇帝和众大臣,他冒毁诺之恶名,也要灭了这干人等,包括沈致远在内,为这些枉死的勇士们复仇。
可这时,又一阵“咦”声响起。
饶是背对着战场,起了杀心的多尔衮也不禁忍不住回头看去。
第八百七十八章 情势急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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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枪骑兵正相互簇拥着庆贺胜利。
这场不知道结局的战斗,会以这样一种完胜结束,不用说他们,恐怕连钱翘恭、沈致远自己都没有想到。
或许是上天眷顾吧!二人都在做如厮想。
但沈致远随即就下令,救治地上的鞑子骑兵。
钱翘恭是不同意的,他反对道:“沈致远,他们是敌人!何况多尔衮已经当着皇帝和群臣的面说过,只要我们胜利,他就不追究。”
沈致远翻着白眼道:“白痴,你当这是杭州府哪?你要是真信了多尔衮的话,就离死不远了!”
“你是说,多尔衮会食言自肥?”
沈致远没好气地道:“肥不肥我不知道,反正食言这种事,任何人都会做,只要代价合适。”
钱翘恭怼道:“我就从不食言。”
沈致远象看头怪物一样看着钱翘恭,摇摇头道:“会的,你以后一定会的。”
“不可能!”
沈致远不搭理他,转头对围着的士兵们喝道:“怎么?我才是你们的主帅,咦……反了你们了,我的话不好使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可还真不肯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钱翘恭。
倒不是士兵们对沈致远的命令不听从,而是他们心里确实有意见,刚刚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咱好不容易赢了,救鞑子作甚?再说了,这数百步外全是鞑子,为何他们不来救?
沈致远怒了,对着钱翘恭喝道:“看看你都带出什么兵?你真想让他们给这三十二个鞑子陪葬?”
这话一出,钱翘恭随即领悟到了沈致远的意思,他连忙转头下令道:“还不赶快去救?都听沈大人的!”
士兵们一哄而散,去抢救受伤的鞑子了。这就是台上群臣发出“咦”声的原因。
沈致远对着钱翘恭哼道:“你呀……遇事多动动脑子。换你是多尔衮,看着这些人死在面前,你肯善罢干休吗?真要让多尔衮起了杀心,恐怕在场的,没一人能拦得住他,我们这三十人,活到现在太不容易了……就算要死,仅三十二个鞑子的代价,未免太少了吧?不值得!”
钱翘恭默不作声,他知道沈致远说得对,为了这三十二条命,陪上自己这三十二条命,确实不划算。
“还不快去帮忙?”沈致远见钱翘恭默不作声,得意地吼道。
钱翘恭怒目横眉,“你为何不去?”
“我是主帅,咦……这可是你亲口答应过的,刚你说,你绝不食言自肥的。”
钱翘恭一时语塞,转身走向战场。
可迈了一步,围着道:“可伤亡已是事实,就算能救些人,多尔衮也未必会放过我们,不如……拼了吧!”
沈致远“噢”地一声,“和你说话真累!你以为多尔衮真关心这些人的死活?无非是些奴兵罢了,这世道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多尔衮只是关心他的颜面,这台阶,得我们去给他找……懂了吗?”
“哦。”钱翘恭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
“禀皇上、摄政王,亲卫骑兵参练三十二人,阵亡七人,重伤九人,轻伤十六人,伤者皆已经被简单救治,还须医工接手继续救治。”
沈致远与钱翘恭在与士兵们对伤者进行简单救治之后,来到了台上。
在多尔衮愤怒的目光和群臣惊讶的目光中,沈致远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着实让所有人觉得不可思议。
多尔衮听了,虽然怒火并没有因此而降你,但他看向沈致远的目光有了些改变。
不得不说,多尔衮还是挺喜欢这个南蛮子的。
相对于象洪承畴、范文程这样的伪君子,多尔衮更欣赏象沈致远这样的真小人。
而沈致远在这次的选择中,虽然没有迎合着站在自己这边,但多尔衮还是欣赏沈致远的选择,因为只有这样的人品,才是多尔衮想要的、需要的。
多尔衮沉声道:“救了又何用?铅毒入骨,早晚都是个死,苦熬几日,徒增惨痛罢了。”
沈致远微笑着向多尔衮拱手道:“王爷放心,其实这次所用的弹丸,并非铅弹,而是铸铁弹,就是为了在比试后,方便救治伤兵。原本枪骑兵是准备使用石弹的,可亲卫骑兵着甲具,石弹怕是很难形成有效击伤,所以,只好使用铁弹。”
亲卫骑兵的甲具是链甲,当然不可能是多尔衮的重甲骑兵,要真是重甲骑兵,那恐怕就不用打了,链甲也属于轻甲,但身体重要部位以铁鳞片联结相叠进行遮护,其余各处,也是皮革。
多乐衮的脸色明显缓和起来。
济尔哈朗顿时露出了笑容,他向福临禀道:“皇上,钱翘恭的枪骑兵战力之强大,臣等皆亲眼目睹,同时,钱副都铳比试后,迅速率麾下士兵,投入到抢救亲卫骑兵,其赤子之心,更是有目共睹……臣以为,皇上当加以奖勉。”
瞧瞧,高手说话就这样,这事本是沈致远倡导,此时也有沈致远禀报,可经济尔哈朗这一奏,生生成了钱翘恭一人的功劳,因为枪骑兵是钱翘恭的嘛。
洪承畴和范文程见机甚快,他们迅速上前道:“臣等附议。”
他们这边的官员们于是纷纷附议。
而多尔衮那边的官员,见多尔衮沉默,也就开始见风使舵,不再开口反对。
一场剑拔弩张的局面,几乎转眼之间成了风和日丽。
福临总算松了口气,“有功有过,暂且不论……正如沈副都铳所言,救治受伤士兵才是要紧的。”
所有人都领会到了福临的意思,这就是说,给摄政王一个面子吧,别迫得太紧了,让摄政王下不来台。
于是,群臣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多尔衮长长吁出一口气,折损二成,这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毕竟是枪伤,就算轰断了骨头,修养几个月也能恢复过来。
最主要的是,经沈致远这么一搞,福临这么一说,多尔衮有了一个下的台阶。
多尔衮向福临一拱手道:“本王病体难支,先失陪了。”
福临忙点头道:“皇叔为国操劳,身子骨要紧,还请赶紧回府休养吧。”
第八百七十九章 如同送走一个瘟神
多尔衮不再多说,转身开步。
可迈了两脚,突然转身对沈致远道:“你,随本王走。”
还没沈致远回答,福临就抢着开口道:“沈副都铳,还不上前侍奉摄政王?”
敢情,小福临如同送走一个瘟神,是一刻都不想看见多尔衮了。
回城的路上,摄政王多尔衮三匹骏马的豪华马车上。
沈致远舒适地靠在毛皮上,那是一张不见一丝杂毛的黑熊皮。
他完全不顾忌对面多尔衮欲喷火的双眸。
多尔衮终于开口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叛本王?”
沈致远显然没有一丝被惊吓到的觉悟,他随口道:“若是背叛了王爷,王爷能容小婿坐在这黑熊皮上……啧啧,这皮毛真是不错……况且,小婿有何理由弃自己的岳父于不顾,而去效忠别人?胳膊肘总得往里拐吧,这大清还有比王爷更强大、慷慨的主吗?”
多尔衮厉声道:“那你为何还要助钱翘恭与本王为敌?”
沈致远皱眉道:“为敌?小婿不知何为敌?王爷是大智之人,今日场面,若真是钱翘恭及所部被王爷亲卫骑兵屠杀殆尽,试问王爷是想当场举旗废君自立吗?若非如此,王爷怕是将与皇上当场撕破了颜面,就算王爷势力再大,恐怕也无法阻止皇帝一边的强力反噬吧?就算王爷最后能得到想要的,怕也非短期内可以平息一场内战吧?”
多尔衮显然没有被说服,他沉声道:“无论如何,今日你的选择,就是站在了本王的对立面上。”
沈致远呵呵一声,“小婿渴了,请王爷赏杯水喝吧。”
多尔衮有些目瞪口呆,敢情,自己在这大清势力范围内,无人不忌惮的威严,在这小子面前竟是荡然无存?
可多尔衮反而觉得有些新鲜,对,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就是对上了眼,没有道理可言。
“没水,烈酒倒是有……就在你右手侧底下柜子里,要喝,自己倒。”多尔衮没好气地说道。
沈致远摸索了一下,不难找,从柜子里摸出一小坛子酒来,拧下木塞,朝口中灌了一大口。
确实是烈酒,沈致远一口气没顺止,剧烈地咳嗽起来,小白脸儿憋得通红。
多尔衮好气又好笑,笑骂道:“没喝酒的本事,就别逞强。”
沈致远稍稍缓了缓,道:“当日王爷宴请小婿,小婿的酒量可没让王爷小看吧?”
多尔衮瞪了沈致远一眼,道:“行了……回答本王之前的问题。”
沈致远道:“其实这不难解释,人嘛,总得有那么一、二个知交好友,呃……就是那种可以割颈相交的人,若是没有,那就枉来了这人世一遭,以王爷的神武,应该能明白小婿的意思吧?无论他是否是敌人,可真到了紧急之时,你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而不伸出援手。”
说到这,沈致远手一摊,这动作象煞了吴争,他道:“很可惜,对我而言,钱翘恭,就是这样一个人。小婿无意背叛王爷,只是我宁愿与钱翘恭同生共死……我想王爷应该不会希望小婿是个能为了荣华富贵,可以舍弃情义的无义之人吧?”
多尔衮的目光闪烁起来,沈致远说得没错,虽说自己的信条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但人总归是人,无论到了多高的位置,心中依旧有着那份得一、二知己的希望和期盼。
若无,人生有何意义?
多尔衮不置可否,他悠悠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惜的是,你将他视为至交,他却未必视你为知己。”
沈致远开始适应了这坛烈酒,他又猛灌了一口道:“王爷错了。”
这世上,敢当着多尔衮的面说你错了的人,还真不多,至少,不应该是象沈致远这样的娃娃。
但多尔衮无语,他习惯了沈致远的忤逆。
沈致远显然没有谦卑的觉悟,他继续道:“小婿为人,向来是恩怨分明。能得我视为知己之人,怎么可能不视我为至交?敢情,王爷认为我是个自作多情之人?”
多尔衮没有回答,只是抢过沈致远手中的酒坛子,“本王还没问完,你不许喝醉。”
沈致远留恋地看了一眼多尔衮手中的酒坛,舔了舔嘴唇道:“其实王爷心里是认可我说的,对吧?今日之事,这样的结局是最合适的,皆大欢喜嘛。至于王爷心中所想的,……其实是王爷多虑了。既然我与钱翘恭是兄弟,那么,他又怎么会与王爷为敌呢?”
饶是多尔衮城府颇深,也被沈致远惊着了,“你是说,钱翘恭会听从本王的命令?”
“听不听王爷的不好说,可我能保证,他一定能听我的。”沈致远大言不惭地说道,“王爷最大的问题,不是实力、军队不够,而是皇帝身边有太后、宗亲和象洪承畴、范文程这帮子汉臣。而这些人的利益诉求又各不相同,太后肯定是不肯皇帝被废黜的,而象洪承畴、范文程这帮子汉臣,他们所要的,王爷给不了,因为王爷有自己的嫡系,不可能弃嫡系而将利益分配于他们这些人。所以,王爷没法发动,因为这种利益上的分裂是无法苟和的,要么完胜、要么惨败,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多尔衮心中有一阵翻滚,他觉得,自己或许小看了这南蛮子。
沈致远道:“其实太后、宗亲与大臣之间也非铁板一块,譬如国库的空虚和大臣们的贪墨,在这一点上,无论哪朝都不鲜见,可王爷若逼迫太过,反而让太后、宗亲、洪承畴、范文程之流无奈之下抱团取暖,王爷倒成了众矢之的了。”
多尔衮感到好笑,这娃娃有点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意思,不过他也没阻拦,反倒是端起酒坛喝了一口。
不想,沈致远打蛇上根了,霍地伸手,从多尔衮手里抢过酒坛来,多尔衮一怔,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于是脸就阴沉下来了。
可沈致远却一本正经地劝道:“王爷刚刚咯血,不宜饮如此烈的酒……还是小婿代劳吧。”
第八百八十章 他真敢自立、真敢反吗?
多尔衮哑然,发作不是,不发作也不是。
可沈致远接下来的话,却吸引了他的主意力。
“其实新军的格局很好,岳乐显然站到了皇帝那边,据说新军训练完成之后,就会由他正式任都铳(岳乐现在也是都铳,但并未正式任命,这就象后世的新兵连连长一样,是连长没错,可训练结束之后,还需要正式任命为步兵连连长)。”
多尔衮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白,没他点头,岳乐休想!
沈致远当然不会否定多尔衮,他继续道:“新军中,岳乐、我与钱翘恭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这样不管是对王爷而言,还是对皇帝那面而言……亦或者对洪承畴、范文程之流而言,都是一种平衡,可以让他们安心。可实际上,钱翘恭能听我的,这一点,勿容置疑。加上王爷在新军中安插的军官,如此一来,新军实际上有七成以上,是间接听从王爷指挥的……王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多尔衮斜着眼,问道:“你就如此有把握?要知道,钱翘恭即将成为济尔哈朗的孙女婿。”
沈致远脸色一正道:“岳丈大人,小婿除了文武双全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特遭人待见……远的不说,王爷能如此待见小婿,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多尔衮是好气又好笑,他阅人无数,还真没见过如此不加修饰、不要脸自夸的。
可反过来一想,这却也是事实,自己待见沈致远,可不仅是因为他要成为自己的女婿,而是真正觉得投缘。这小子有股让人容易亲近的特质。
多尔衮眯起眼,向后靠了靠,不再说话。
沈致远知道多尔衮要思考了,于是也识趣地不再开口,只顾着与抢来的烈酒过不去。
好一会,多尔衮睁开眼来,说道:“按你所说,钱翘恭能成为附从于本王之人,那么如果将枪骑兵扩编为单独一营,你有把握此营服从于你吗……呃?”
多尔衮发现,沈致远醉了。
这混蛋,往往是在不该醉的时候醉,不该出错的时候错,关键时候掉链子。
多尔衮扬起脚来欲踢,可终究没有踢出去。
他反而伸手拉过一块毛皮,盖在了沈致远身上。
“来人……去知会前面,放慢速度。”
……。
“钱爱卿有勇有谋,忠心可嘉,朕要好好赏你!”
福临在多尔衮离开后,完全有了帝王的风范。
他不吝赞誉,当着文武重臣的面,将钱翘恭那是一顿好夸。
那些重臣,个个深谱宦海,谁不明白锦上添花之道?
于是,个个阿谀奉承,纷纷说福临是英明神武、慧眼识人等等。
济尔哈朗是喜笑颜开,完全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福临有些失控,他居然道:“朕今日见识了枪骑兵的强悍,朕决定,钱爱卿的三十枪骑兵做为骨干,扩编出一支与火枪军相应的枪骑营来,如此一来,火枪营和枪骑营正好做为朕的左右亲军。”
所有人在短暂的一愕之后,纷纷表示赞同。
因为他们所想的是,这支枪骑营出现之后,自己能得到什么,或者失去什么。
他们苦多尔衮“荼毒”日久,对多尔衮的“淫威”是敢怒不敢言啊。
而今日,钱翘恭率枪骑兵完胜了多尔衮亲卫骑兵,那么,怎么说,多尔衮也不可能去延揽钱翘恭了,而钱翘恭就算是自己腆脸去归附,怕多尔衮也不会肯收容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手的对手就是盟友。
这个在正治场内最简单的规则,这些重臣们耳熟能详。
所以,没有人反对福临的口谕,纷纷开口赞同。
如果这时还有人保持着清醒,那就是洪承畴了,他倒不是说要反对福临的意思,对于扩编枪骑兵他没有意见,可他想到的是,钱翘恭的忠诚。
同时,洪承畴也绝不怀疑钱翘恭对多尔衮的态度,但他依旧怀疑钱翘恭对满清的忠诚。
将这些一支军队扩编并置于钱翘恭麾下,洪承畴认为是不妥的。
“今日皇上只是前来检阅火枪新军的,至于要不要扩编枪骑营,兹事体大,关乎国库的负担,还是回宫之后,与太后、诸大臣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吧……臣请皇上三思。”
福临被淋了一头冷水,他很不开心。
可他确实敬重洪承畴,所以,虽有不甘,但还是从了,“朕也乏了,那就……回宫吧。”
于是,在群臣山呼声中,福临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钱翘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好的赏赐呢?说好的扩编呢?
敢情放了个连环屁啊?
……。
济尔哈朗没有走,他是故意留下的。
因为他有正事要和钱翘恭说。
当然,如果今日钱翘恭战死了,那就不用说了,可钱翘恭没死,那就得说。
因为皇帝就算是小皇帝,圣旨却还是圣旨,得遵!
济尔哈朗笑眯眯地看着钱翘恭,道:“好小子,有点儿能为!这样的困局都被你解了,还胜了……不错,不错!”
钱翘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所有事情都是沈致远安排的,我只是照做罢了。”
济尔哈朗摇摇头,正色道:“不,你要记住,所有事情就是你安排的,不是你,也是你。因为在皇上眼里,没有沈致远这个人。”
钱翘恭能领会,只是他不屑。
济尔哈朗见钱翘恭沉默,满意地点点头,他喜欢实诚人,实诚人可爱嘛。
“孩子,站错了队,做什么都是错的。而站对了队,什么都不做,也是有功之人。这就是为官之道。今日之后,万万不可选错队,走错路啊。”
钱翘恭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济尔哈朗打了个哈哈,“怎么,皇上没有兑现赏赐,也没有兑现扩编枪骑营,心里不高兴?”
钱翘恭摇摇头道:“不,没有不高兴。”
“瞎话。”济尔哈朗呵呵笑道,“傻孩子,眼前的赏赐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心中有了你……皇帝虽然年少,可也已经十一,过了年,就是十二岁,离亲政还有多久?别看多尔衮张牙舞爪的,可那不过是诈唬,他真敢自立、真敢反吗?”
第八百八十一章 委屈你了!
“打天下不易,治天下更难。”济尔哈朗感叹起来,“多尔衮不象先帝,他勇有余而谋不足,麾下骄兵悍将有余,而谋士不足,这就是他的软肋,无法成就大事。”
钱翘恭突然道:“可多尔衮如今手掌军政大权,延揽些文人才子也不是难事。”
济尔哈朗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傻孩子,如果有这么容易,那多尔衮早就自立了,还需要等到现在?但凡有才能之人,断不会屈居人下,这个人下,指得不是多尔衮,而是指多尔衮麾下的人。可惜多尔衮无法自断臂膀,一旦重新分配权利,他麾下骄兵悍将势必离心。面如果不自断臂膀,就无法延揽有才能之人……这就造成了他目前的困局,看似强大,实则虚弱。”
钱翘恭问道:“那多尔衮若强行起事呢?”
济尔哈朗仰头幽幽道:“那就玉石俱焚,大清朝由此而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多尔衮必将灭亡,因为,没有人会追随他,靠一群莽夫治理天下,早则三、五年,迟则七、八年,必亡。”
钱翘恭心里认同,于是点点头。
济尔哈朗叹息道:“和你说这么多,不嫌我唠叨吧?”
钱翘恭摇摇头。
“其实这些事,你心里也早该清楚……当然,选择还是你自己选择,我只是给你个建议。”济尔哈朗语重心长地道,“年后,便是你与迈密大婚,我希望……你我不会有敌对有那一天。”
……。
义兴二年元日。
杭州大将军府八里长街上。
第一次盛大阅兵式正在上演。
惊天动地战鼓擂,旌旗飘飘雄心起。
九架镶金大鼓齐声震响,激越的鼓点声,燃烧着每一个人身上的热血。
十三面战旗迎风招展,指引着十三个步兵方阵前行的方向。
三千三百四十一个军校士兵,手持配备着刺刀的四九式,踢着正步,嘶吼高喊着“驱逐鞑虏,复我中华”的口号,声音一浪盖过一浪。
围观的民众,沸腾起来了,整个杭州府,沸腾起来了。
“不负国家,不负民族,枕戈待旦,北伐必胜”。
全场的高呼声震耳欲聋,响彻整条街道,萦绕天空。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场阅兵,契合了江南民众的诉求和渴望。
被压抑了数年之久和曾经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迅速激活。
心中的激情和对未来的向往,随着嘶吼声,一并放飞。
许多人哭了,许多人放声大哭。
他们憧憬中魂牵梦绕的王师,不该是闻风即溃的乱军,而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世道,应该有它原本该有的颜色。
许多人笑了,许多人开怀大笑。
汉人不灭,大明不亡。
或许在这一刻,只要一声令下,任何一个妇孺老幼都会为了心中那一份理想去死。
强汉、强明,该回来了!
张煌言、熊汝霖、张国维、莫执念……等等、等等,他们站在检阅台上,都在抹泪,欣喜的泪,没有人能想象,短短四年间,从绍兴府一隅之地,到如今十三府之地,超过十万的虎贲,义兴朝、大将军府,这就是……奇迹!
在这一刻,没有人再去怀疑汉人会取得这场民族反抗战争的最终胜利。
也没有人怀疑,大将军的一切决定。
“北伐军万岁!”
“大将军万岁!”
会稽郡王、大将军吴争,此时含笑地向民众挥手致意。
他的身边,是他的亲人,父亲、妹妹、准王妃、侧妃。
吸引民众眼球的,莫过于准王妃、侧妃、郡君那身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汉袍,还有王爷身上那身英姿飒爽的汉服(中山装)。
作为这场阅兵的始作俑者,吴争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将服装做为一种新兴产业,做为江南制造业的初步,为江南农桑业,增加巨大的高附加值,吴争算是动了不少脑筋的。
吴争知道,经过今日自己无声的宣传,汉服、汉袍终将传遍大江南北,扩散到整个世界。
而这,又将是未来另一场文化的战争。
……。
夜幕将临。
大将军府后院墙外的灰色小楼。
“委屈你了。”
当吴争厚实而温暖的手,触碰到莫亦清如同凝脂般地脸庞时。
两颗豆大的清澈的泪珠滴落,砸在地板上,碎了。
做为吴争另一个有着名份的女人,她无法站在吴争身边,接受着来自己万千民众的欢呼,这确实是委屈了。
莫亦清微微低着头,她不想让吴争看见她的泪水。
她轻轻地摇摇头,“不委屈。能为夫君做事,我心里高兴着呢。”
说到这,她急忙道:“刚收到北边传来的消息,清廷或许要再组建一支枪骑营。”
吴争放下手,皱眉问道:“枪骑营?”
莫亦清有些后悔,她后悔于不该这么快说到正事,否则,能让吴争温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多待一会,哪怕是,一小会……也好啊。
吴争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密函上。
看过密函,吴争的眉头皱得更紧。
“该死的,钱翘恭他究竟要干啥?”
吴争是知道,近代热兵器与冷兵器共存时,确实存在过这样一个军种,虽然时间不长,但战力却不小,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机械部队的出现,使其淘汰,恐怕会成为又一个战场王者。
吴争此时实在想不通,沈致远、钱翘恭究竟有什么计划。
虽然依旧坚信这二人不可能背叛自己降清,但吴争此时的心,确实有些乱了,他后悔应该当时就把这两个搅屎棍拽回来。
莫亦清小心翼翼地道:“这样一来,清廷很可能在短期内再购买一批火器,咱们还要出售火器……给清廷吗?”
吴争没好气地道:“有钱干嘛不赚?”
莫亦清闭上了嘴。
吴争回过神来,拉起她的手道:“我不是冲你发火,你做得很好,已经做得超过了我的预料……我只是在烦心,这两小子究竟想干嘛?”
莫亦清掩嘴轻笑道:“如果不是站在夫君面前,听到这句话,还道夫君应该是个而立、不惑之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