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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二章 法不允许,那就改法!

    在得到学子们一起颌首回应之后,吴争道:“黄驼子确实杀了人,按律法,就得杀人偿命。可我却不觉得,一个为国在战场与敌浴血奋战的人,一个九死一生回到家乡,却发现家破人亡的人,有何理由不让他为他的父亲报仇、手刃仇人呢?”

    “黄驼子没有杀人的故意,至少他在回到家,知道家破人亡之前,他没有杀人的企图。这样的人,值不值得被官府特赦呢?”

    “值得!”

    “应该被特赦!”

    无数的声音响起,意思几乎如出一辙,每个有正义感的年轻人,都能理解亲人被害,欲手刃仇敌的激愤。

    但很显然,这些声仅来自学子。

    边上的大部分教员群体,几乎一片沉默。

    这就是思想上的隔阂,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跨越的。

    所以,吴争选择重新培养一代人,而不是去改造一代人。

    只有让新一代的人起来了,然后通过社会风气的变化,去潜移默化旧的一代人。

    “敢问王爷,如何分辨善法和恶法?”

    “善法,必定简单易懂,为百姓所熟悉、理解,所谓耳熟能详者。譬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就算不识字的人都知道。反之恶法,长篇累牍、深奥繁琐,让人无法熟悉、理解的,都可称之为恶法。这话并不偏颇,法之所以为法,是对天下芸芸众生的一种制约,让民众甚至不明白自己行为是否违法的法,这样的法,怎么可能深入人心,被民众拥护和遵行呢?这样的法,无非是保护了少数人的利益,而置最广大民众于被动违法的境地。”

    “王爷能给我等举个例子吗?”

    “可以。”吴争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坑了自己,“譬如说大明朝的盐政。盐,在咱们海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上天赐于天下芸芸众生的福利……这么说吧,盐的制造成本,不足一文,可我们在市场上购买的盐,却需要六、七文一斤,相当于三、四斤米价,往西北方向,甚至可以卖到九文、十文一斤。这其中的差价去哪了?”

    “是朝廷征收了吗?不,明初盐税为二十取一,专营之后,为一成,当然,之后越收越多,但从没有超过三成过。崇祯年间,朝廷的盐税每年仅三十多万两,按保守计算,以人头平均,一人一年用盐两斤,一户五口人,每年用盐十斤,以一千五百万户计,这其中的利差近九万万文,以眼下一比四百文的兑换,折银约二百多万两。”

    “可问题是,朝廷仅收了三十多万两,仅占利差不到二成,那银子去哪了?除去损耗,怕是全进了官商勾结的腰包。民众买卖私盐犯法,可又每日离不开盐,纳的高额赋税却入不了国库,这就是恶法,保护了少数人的利益,而置最广大民众于被动违法的境地。”

    有另一学子大声问道:“既然如此,王爷何不急民所急,废除此等恶法?”

    吴争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那可不行。国破家亡、外族入侵,眼下正是大将军府急需银子的时候,就算是恶法,那也得先缓缓。再者说了,本王若废除盐法,咱们的大管家莫老,还不将本王吃喽?”

    “咦——。”台下一片嘘声。

    “别嘘……这就象是人有沉疴急症,一副猛药下去,病还没治好,病人先死了。”吴争正容道:“同学们都是知书识礼之人,这私明显的道理,想来都能理解,但本王可以保证,未来象这样的恶法皆会被改良,或者废除。”

    “多谢王爷赐教!”

    等那提问学子退下,吴争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对于黄驼子的处置,按察使张煌言张大人向我进言,说,无论黄驼子行凶的理由是什么,毕竟是两条人命,杀人就得偿命,须严格依法处置,否则特例一开,恐怕后患无穷……我认可这个说法。”

    台下一片寂静。

    “既然有法嘛,自然须遵从。古来就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说法,当然,就没见真的执行过。但,咱们也不能让古人专美于前,所以,律法还是得遵从的。”

    被吴争前半名逗笑起来的学子们,被后半句又僵住了脸上的笑意。

    吴争慢慢地说道:“法是人订的,或许制订时,法是适合的,但经过上百年,甚至数百年,这法就不一定合乎时宜了。法之始,为得是保护最大多数人的利益,若到了保护为恶者,而损害善良者的利益时,就必须修改……。”

    “既然法不允许,那本王就……改法!”吴争大声道,“祖宗家法,听起来很象那么回事,很能唬人,可真要到了不合时宜之时,它就是坨狗屎。这让我想起我吴家的祖宗家法来,我爹告诉我,吴家家法,子孙不得入仕为官,或许祖先在定家法时,有他的苦衷和用意,可经过这二百年,再正确的家法,恐怕也不合时宜了,家叔时任副总兵在嘉定抗击清军殉国,而我比家叔幸运,活到了现在……不好意思,家叔和我都违了家法,可若不违家法,如何抗清?”

    “……黄驼子有罪,但罪不致死!郑荣霸占其妻子,逼死其父亲,潘氏背叛丈夫,弃子改嫁,若处死黄驼子为郑荣和潘氏偿命,正义何在?天理何在?”

    “……诸位都将成为日后为父母官的人,请善待每一个为国家为民族与敌浴血奋战的英雄,一个不善待自己英雄的民族,不会有未来……我真正要说的是,国破家亡之时,唯有权衡利弊得失,破除一切阻碍,为的,就是我族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只要坚持住这一点,没有什么事不能做,没有什么法不可改!”

    当经久不衰的掌声,如雷霆般响起。

    当吴老爹红着眼口中骂着“逆子”,心里却遗憾自己蹉跎了大半辈子的时候。

    当数百前朝举人、进士教员,惊骇于王爷用如此公开诠释“孝、忠、法”三字的时候。

    这个时代,开始出现了变化。

    这就是一颗种子,颠覆君如天神、民如草芥的种子,遇风而长!

第八百五十三章 敲竹杠

    “王爷,汤若望一再提出要见王爷面谈。”莫执念禀报道。

    “怎么,他们还是不答应?去告诉他们,本王没有空,这等小事,还不足以让本王分神。”

    “他们答应了。”

    “啊?是六十万?”吴争反倒惊讶了。

    “是。只是汤若望等人提出,必须要面见王爷,方才能达成协议。”

    吴争皱眉道:“你可知道,他们要见我,是何用意?”

    莫执念摇摇头道:“老朽也试图探听,可他们皆三缄其口,用意确实不得而知。王爷,依老朽之见,不如见见他们,毕竟真要拖延下去,把清廷逼急了,或许后果……不堪设想。”

    吴争一愣,道:“这话何意?难道你还有软胁被拿住了不成?”

    莫执念摇摇头道:“老朽就算被拿住了软胁,也不会由此而劝说王爷屈尊见他们。只是,王爷啊,江南煤、铁矿等毕竟稀少,如今三座军工坊,所需煤炭、矿石皆需从北方运来,如果真逼急了清廷,万一阻止煤炭、矿石南运,恐怕……。”

    吴争心里一格登,自己确实是大意了,原料受制于人,与战马受制于人,并无二致。

    吴争急道:“这事是大事,难道除了北方,就没有可替代的来源吗?譬如西、南方向,再譬如直接从番商那购得。”

    莫执念摇摇头道:“西、南二处战火连绵,若是寻常之物也好说,可这些物事,哪方都想得到,岂能轻易放行?至于番商,确实可以得到,但路途遥远,价格恐怕翻一番都未必够。”

    吴争沉默了,此时的海运,还做不到象后世那样三五、七八天就能运到,没个一月,根本就不用想,由此带来的运输成本,确实不可忽视。

    莫执念延:“眼下与清廷停战还行,可不久王爷北伐,清廷势必会封锁这些原料。范永斗、王登库等人掌控着北方商贸,咱们想要绕过清廷顺利得到北方煤炭、矿石,还须通过这些人。”

    吴争迟疑道:“虽说是清廷皇商,可他们真能瞒过清廷运货南下?”

    “王爷难道忘记了他们当年是如何将禁榷物资运往关外的?”

    吴争恍然,“那就……见见?”

    ……。

    吴争见到了这两个“享誉”近四百年的大汉奸。

    范永斗五十上下,长着一张国字脸,貌似忠厚,很难看出这样一张脸,竟有着一颗墨黑般的心。

    王登库却是一张尖嘴猴腮脸,那样子活像后世福瘦膏抽多了的瘾,君子。

    让吴争奇怪的是,做为使团主使的光屁股若望竟没有出现。

    “外臣见过王爷。”

    自称外臣倒没错,八大皇商,办得是清廷内务府的差,如今奉旨出使,理该称外臣。

    但神色是倨傲的,也是,被福临赐封了张家口为世业的内务府皇商,确实有倨傲的理由。

    问题是,他显然不明白,这是杭州府,不是顺天府。

    吴争没搭理二人,转头问莫执念道:“汤若望呢?”

    没等莫执念回答,范永斗上前一步道:“王爷,汤大人在外等候。是这样,我等二人有些话想与王爷私下谈,就请汤大人在外稍候了。”

    吴争目光一缩,这两汉奸“牛”啊,汤若望是钦天监监正,正五品官,如今受清廷之命出使江南,这两个商人竟让主使在外候着,可想而知这二人的威风。

    吴争倒没有想为汤若望争取权力的意思。

    只是不想搭理二人,当然,实际上,就想消消这二人的气焰,吴争慢慢眯起眼打起了盹。

    这种做派,古来有之,意思就是见你们,是赏你们脸了,可你们的身份不够,所以,不想和你们说话。

    那谁来说话呢,莫执念。

    莫执念轻咳一声道:“二位大人,你们求见王爷所为何事,不妨与莫某讲。”

    范永斗、王登库见得世面多了,自然明白吴争的态度,二人的神色稍稍收敛。

    所以,笑着对莫执念道:“说起来,这事也与莫大人有关,那就有劳莫大人了。”

    于是二人落座。

    范永斗话是对莫执念讲,可面还得朝着吴争,这是规矩,“我等求见王爷,只为一事。莫大人主持的江南商会,在江北诸多分号,经营起来未免太露锋芒了些吧?范某经商也有多年,江南商号的这种经营,已经不是赚钱,而是亏本了。我等看在同在一脉的份上,并未联手打压,所以此来,想向莫大人讨个公道。”

    吴争眼霜皮子一抖,我去,没想到还是上门来找茬的,这真是寿星公吃砒霜活腻歪了。

    不过吴争暂时没想动,静静地听着莫执念如何应对。

    莫执念一听,心里有谱了,江南商会奉吴争的意思,对北方发动商战,已经有些时日。

    这场商战,因为事起仓促,并没有太周详的部署,所以,一动起来,就两个字,“粗暴”!

    怎么个粗暴法呢?

    打个比方,江南茶叶,一斤普通的龙井,在杭州府大概是一两六钱到二两银子之间。

    运到北方之后,成本至少得三两以上。

    往常店铺在卖,少说也得四两左右,可江南商会的分号,直接就挂出了三两一斤的价格。

    这价格,铁定是没利润的,甚至可能是亏本的。

    这种粗暴的方法,着实吸引了大量买家的云集,也对北商造成了极大的客户流失。

    但明眼人一看,很快就明白对方的意图——来砸场子的。

    范永斗、王登库是明眼人,自然看得懂,可他们同样是明白人,如果换了别的商号,范永斗、王登库早就发动反击了。

    正因为他们清楚江南商号背后站着吴争,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虽说是清廷皇商,可他们的权势建立在清廷的庇护之下,打打普通商人,哪怕是普通世家的主意还行,真要与一个政权支持的商号动手为敌,那他们的斤两、火候还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的。

    当然,这得建立义兴朝和清廷还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

    这不,范永斗、王登库二人趁此清廷出使的机会,一起来向吴争讨公道来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在商言商

    莫执念不经意地看了吴争一眼,见吴争没有反应,莫执念笑道:“二位,莫某确实是江南商会的会长,可二位想必也知道,江南商会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并无上下级的关系,所有人无非是商会的大小股东罢了。莫某虽忝居会长之职,可对各商号具体的经营,从不过问。”

    这就是交谈的水平,将这档子事推得一干二净,愣是让人反驳不出话来。

    江南商会是一个集团,将江南大多数富商集中起来,但商会并不对所辖商人的商号,有具体的经营权,这是事实。

    范永斗扫了吴争一眼,笑道:“莫大人,你我都是多年经商之人……也都是明白人。这话说透了就伤了和气,如果不是看在王爷和莫大人的份上,我等要压制这些商号,并非多大的难事,只是在商言商,我等不想与王爷和莫大人交恶,还望王爷和莫大人明察。”

    莫执念见吴争依旧没有动静,呵呵一笑道:“莫某当然知道,二位是清廷皇商,在江北有清廷撑腰,自然做起事来,可以得心应手。可二位莫要忘记了,江南商会的商号,也不是谁想动就动得了的。不信,二位尽可一试。”

    这话绵中带刺,让范永斗、王登库脸色一变,他们真要敢动手,又何必来此一趟?

    清廷还没有纵容他们到,能为他们与江南开战的地步。

    当然,他们也知道,开战是迟早的事,但终究还没到那时间嘛。

    可就在这一段时间里,真让江南商会这么搞下去,他们的损失就大了。

    八大皇商底下,分布各地几千间店铺,近十万的雇工,人要养,货要进,可货进了卖不出去,这事就麻烦了。

    所以,他们真要动手,也只能打价格战,也就是说,八大皇商联合起来,与江南商会拼消耗。

    可这样一来,对他们这些一个子恨不能扳成三瓣花的守财奴而言,比割肉还痛。

    范永斗与王登库眼神一碰,范永斗起身,向吴争长揖道:“王爷,我等都是商人,常言道民不与官斗,又有道是和气生财……这样,请王爷抬抬手,有什么条件,尽可谈。”

    这下莫执念搭不上话了,他只能看向吴争,这事得吴争作主。

    可吴争一直眯着点,象是睡着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范永斗弯下的身子在发抖,快撑不住了。

    王登库只好起身道:“王爷,请发个话,也好让我等明白。”

    吴争打了一长长的哈欠,终于睁开眼,“经商嘛,本王不懂。不过本王倒是觉得,这经营各有各的门道,只要不偷不抢,按时交税,他们爱干嘛干嘛。江南商会有钱没地花,就由着他们折腾去,把钱折腾没了,自然就消停了。”

    这话让范永斗、王登库实在是哭笑不得。

    他们只好求助地目光投向莫执念。

    莫执念心里也纳闷,吴争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是知道吴争最基本意图的,于是提醒道:“二位可能不知,江南商会并非要与二位争抢客源,只是这事吧……也是有起因的。”

    范永斗、王登库一愣。

    范永斗急问道:“可是我等无意中得罪了王爷和莫大人?”

    莫执念道:“得罪谈不上,不过北面对一些江南所需的原料借给得不甚及时,且有坐地起价的情况,这很让王爷不快。”

    “还请莫大人明言,是何种货物?”

    “煤炭、铜、铁等矿石。”

    范永斗、王登库相视一眼,长长吁了口气。

    “王爷、莫大人,这事铁定是误会,朝廷也没有下过禁止向南方贩运煤炭、矿石,故我等从也没有暗中阻止过……至于说坐地起价,很有可能是有些奸商见江南此类货物所需增加,、有利可图,方才动了歪心思。”

    莫执念道:“这么说来……是个误会?”

    “误会!误会!一定是误会!”范永斗、王登库忙不迭地连声应道。

    莫执念看向吴争,范永斗、王登库也跟着看向吴争。

    吴争微微点头道:“是误会就好。你们都是为了赚点银子,不容易啊。”

    “是,是,不容易。”

    “这往后的煤炭、矿石……?”

    “我等回去一定严查,绝不让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唔……可江南所需煤炭、矿石日益增长……。”

    “王爷放心,这是好事,双方都得利,我等可以增加向南运输的船队……以后江南需要多少,我等运多少,而且绝不坐地起价。”

    “唔……可若是南北突然交恶,清廷下旨禁止此类物资南运呢?”吴争淡淡地说道。

    范永斗、王登库一愕,脸色有些变化起来。

    吴争突然挥挥手道:“既然二位还没想好……莫老,替本王送客。”

    莫执念应道,“是。”

    转身对范永斗、王登库道:“二位请。”

    范永斗急了,连声道:“王爷且容我等想想……且容我等想想。”

    这时二人再无丝毫之前倨傲的意思,很多事不言明也就罢了,至少不会坏到哪去。

    可一旦说穿,除非谈成,不然,那就是撕碎脸了。

    就算他们是皇商,可那只是江北,在江南,眼前这年轻人说了算。

    做生意,特别是象范永斗这种已经将摊子铺得无限大的商人而言,不赚钱就是死路,因为他有太多人的要养活,有太多的银子需要孝敬,每年、甚至是每月。就更不用谈亏钱了。

    吴争再次眯上眼,“莫老,掐半柱香。”

    “是。”

    范永斗、王登库双双拱手,后退数步,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莫执念引燃半截香插上,突然开口道:“二位,这事还用得着想吗?庆泰朝八府之地,清廷都无法奈何,更何况如今义兴朝十三府之地?在商言商,与人方便,等于与己方便,这要是万一……呵呵,二位继续商量,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让范永斗、王登库二人商量速度加快。

    没多久,范永斗上前拱手道:“王爷的意思,我等明白。可这事关乎到我等身家性命……倒不是不能答应王爷,只是……还须王爷应允我等一事。”

第八百五十五章 竟要入股江南商会

    吴争没听见,一般不想听的话,吴争都听不见。

    见吴争不搭理他,范永斗尴尬地看向莫执念。

    莫执念微笑着打圆场道:“范大人但说无妨。”

    在北方范永斗等,狐假虎威惯了,可到了南方,恐怕见人就得矮三分,因为他的财力,哪怕是八大皇商凑在一起的财力,与江南商会时已有二百多家商人的规模相比,那还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这其中甚至有不少是江北的富商,而范永斗、王登库等八大皇商,却被生生排挤在外。

    这也是此次江南商会对北方发动商战,范永斗、王登库独木难支的主要原因。

    因为此时基本上有影响力的北商,都与江南商会亦或者是莫氏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南商发动,他们心知肚明,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坐山观虎斗,也不会去助皇商一臂之力。

    所谓同行是冤家,北商对于这八大皇商早已深恶痛绝,倒不全是因为这八个皇商卖国,而是因为北方商场的占有度,大半被这八家借助朝廷抢去了,北商们对此敢怒不敢言哪。

    范永斗感激地冲莫执念点点头,他这时才明白,自己的所有财富和地位,在真正的实力面前,就是一个屁。

    他变得恭敬起来,就象之前就没有倨傲过。

    “禀王爷,我等是想,请王爷允准,让我等入股商会。”

    饶是吴争有过心理准备,也被范永斗的条件给惊到了。

    “入股商会?”

    “是,江南商会。”

    吴争与莫执念目光短暂交流了一下,转头问道:“你可知道,江南商会的规模?”

    “知道,股本为二万万两。”

    莫执念呵呵笑着纠正道:“这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已经从当时二百十多家增加到近三百家,总股本已近三万万两。”

    说到这,莫执念的神色是自豪的,他确实有自豪的资本。

    莫家数代经营,影响力已不仅仅是江南,早已直透东西、贯穿南北。

    从无到有,不足四年的时间,江南商会已经发展成一个庞然大物。

    虽说是松散的商人联盟,可举手投足之间,带来的影响,已不可小觑。

    范永斗、王登库一愕,道:“那就……少入些?”

    莫执念更是一愣,问道:“这是何意?”

    范永斗带着一种不可掩盖的自豪道:“我等八家,财力有限,原本我等想入二成,这么说来只能入一成半。”

    轻飘飘地一成半,那可是四千五百万两,这要以崇祯末年朝廷岁入,得十多年才能积累起这财富。

    可见这几家的财力,厚到了何种程度。

    这也难怪,李自成入顺天府,刘宗敏短短二十天,在京城豪门贵胄中,勒索出七千万两银子,可见大明朝“藏富于民”到达了叹为观之的地步。

    都说李自成“入京赶考”考砸了,其实不然,虽说刘宗敏做得确实有些过,由此遭到了京城豪门贵胄和士族的强烈反弹。

    可仅仅因为这,李自成还不至于失败,黯然离开京城。

    李自成的离开,最大的原因是两个,一是与潼关,刘宗敏先战不利,然后大顺军遭到吴三桂和多尔衮的夹击,这一败,京城周边已经没了多少大顺军,李自成不得不黯然离开京城。二是都在说的鼠疫。

    崇祯十六年秋鼠疫已在京城一带出现,只因马上进入冬天,气温低,鼠疫传播速度变缓,还一时觉察不到。

    等三月春暖花开,桃红杏白,跳蚤、老鼠开始趋向活跃,大规模的鼠疫暴发。

    李自成大军进京后感染了鼠疫,自然战斗力也大减,打不过清兵情有可原。

    尽管清军数量远低于大顺军,可其实交战之时,李自成是仓促应战的,这事必须怪到吴三桂,吴三桂的假意归降,使李自成丧失了警惕。当然,在李自成看来,吴三桂毕竟是汉人,哪会想到吴三桂会去投靠清廷?

    此战败后,李自成虽然财雄天下,可以大规模招兵买马,但新兵入伍即染鼠疫失去战斗力,兵力再多也没用,始终无法抵挡清朝的虎狼之师。

    鼠疫蔓延军营,且长时间无法摆脱,李自成的精神遭受打击,这个时代,人还是比较信命的,连京城都占了,却遭受如此天灾,这让李自成以为上天不让他成功,于是心灰意冷,主动撤离京城。所以,李自成还真不是溃逃,是主动撤离。

    甚至,李自成还带走了朱慈烺,这也是朱慈烺没有落入清廷之手的原因。

    咳,扯远了。

    范永斗轻飘飘的一句,着实亮瞎了吴争和莫执念的眼,四千五百万两啊!

    这就是当时商人资本无法进入实业的结果,大明朝资本主义的萌芽,没有因为大明朝七下西洋而茁壮成长,商人资本几乎都囤积起来,譬如眼前这两奸商和另外六个,他们囤积的现银,据可靠记载,超过四万万两,这是个什么概念,以一斤十六两计算,二千多万斤,一万多吨,足够堆成一座小山了。

    所以,流传说明朝缺金银,根本是就是瞎扯,刘宗敏二十天勒索出七千万两银子,这能叫缺金银。

    只是由于明朝商人资本不断囤积,无法进入流通,埋入土里罢了。

    但江南商会不同,在吴争和莫执念的操作下,这些股本金被切实地用到了建设和流通中去了。

    是,江南商会的股本确实已经到了近三万万两,可这不是现银股本,而是包含着近三百家商人的各地店铺资产,如果论现银,恐怕不足三成,也就是说,不超过九千万两。

    而且,经这两年的投资,现银更是仅剩一成,按后世的经济理论,已经进入了危险区间。这其中吴争煽乎起来的,对新城土地的投资,就已经超过二千万两。

    所以,吴争就算心中最厌憎范永斗等人,可也不愿意和银子过不去。

    好在吴争经过了这四年多“血与火”的锤炼,一身忍耐功夫,还是见长的。

第八百五十六章 买椟求珠!

    “莫老,江南商会并非本王辖下,本王无意干涉商会运作,这事……你看着办吧。”

    听听,领导当久了,就是这德性。

    其实这事,只要吴争不反对,那就能成。

    商会嘛,以赚取利润为第一要务,对于资本的涌入,只要不损害原有股东的利益,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人有好坏、善恶,银子永远是银子。

    莫执念自然听得出吴争的意思,大将军府对民众的宣传和引导,那就是与北方清廷不共戴天,对那些汉奸走狗,是人人得而诛之。

    这是个黑锅,吴争不想粘手,那就只能他来。

    莫执念倒无不满之意,做为江南商会的会长,和大将军府直辖财政司的司长,莫执念对财政事眼前的困局,确实心惊胆战。

    再多的意外之财,都无法在短期内去变成实打实的商业、民生能力,反而巨大的货币涌出,会击垮己方的经济。

    吴争数次得到的意外之财,莫执念只能以向港口造船坊、军工坊这样的地方去注入,当然,也包括支付给卫匡国的货款,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去减少对市场的冲击。

    莫执念一边思忖,一边说道:“二位想入股江南商会,老朽自然是欢迎的,不过,二位的股金……。”

    范永斗忙道:“我等可以在筹措完之后,半年之内,通过各地钱庄汇兑。”

    莫执念摇摇头道:“二位误会了,老朽说得是,如此巨量的股金银子周转流动,势必引起清廷的警觉,这对你我双方都不好。”

    范永斗能听懂,问道:“那以莫大人之见……?”

    莫执念道:“或许可以用商贸的方式解决,以货物抵股金。方才提到的煤炭、矿石还有北方木材、毛皮、人参等等,皆可折成股金支付。二位意下如何?”

    范永斗、王登库应道:“莫大人此计可行。”

    吴争终于开口了,“本王倦了。”

    范永斗、王登库会意一笑,遂躬身道:“既然王爷乏了,外臣就不打扰了。”

    再向莫执念拱手道:“细节事,不如请莫大人夜里共饮,再作商议?”

    莫执念看了吴争一眼,见吴争不反对,遂应道:“那就依二位的意思吧。”

    范永斗、王登库退出之后,莫执念道:“王爷,拿如此大一笔巨资,投入江南商会,难道就不怕……这二人究竟是何意?”

    吴争轻嗤道:“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安生。你真以为,他们这八人心里不怕?拿钱消灾而已。当然,他们也不会仅仅因此而投入如此巨资。他们要的不仅仅安生,还要赚更多的银子,并且在江南商会占据一席之地和等量的话语权。江南商会的规模,加上本王在江南的实力,他们想得到江南各种紧俏、禁榷物资,就避不开本王的掌控,只有入股江南商会,他们投入的这笔巨资,才能真正做到钱生钱,而不是埋在土里发霉。”

    莫执念点头应道:“王爷所言甚是,只是……老朽要如何向江南商会股东和民众交待?毕竟,他们应该是我朝除之而后快的人物。”

    “这是莫老的事,与本王何干?”吴争斜眼道。

    莫执念苦笑道:“老朽是真没办法,王爷真忍心让老朽被民众指着脊梁骨骂成汉奸吗?”

    吴争的脸色渐渐凝重,“莫老真以为本王要你背这黑锅?我是郡王,这事要放在我的头上,恐怕六府之地的人心就散了。”

    莫执念随之肃容起来,确实,吴争如果做为一个六府之地的最高领导者,暗中与被定为十恶不赦的汉奸卖国贼做起生意,这事传出去,再怎么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可问题是,这笔巨资对财政司是笔救命钱,当然这不是银子的事,是原材料的事。

    银子,这些天从王得仁那得到的、秀水县抄没的、清廷马上要交的赎金,足以让大将军府挨过这个年关。

    可问题是原材料,随着军工坊、造船坊日益产量、规模,所需要的材料日益增加,不打通这条南北之路,一旦清廷封锁,吴争就算有银子,也没处购买。

    再先进的技术,没有原料,也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莫执念沉声道:“老朽年已近古稀,在世之日不多……此事,老朽一力承担便是,王爷不必为此烦心。只求将来老朽老去,王爷能保全莫家子孙不被牵连。”

    看着莫执念,这老儿,还真是动了感情了,吴争有些感动。

    遂起身,搀扶着莫执念的手臂道:“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件遭骂名的事,可不如此做,会错失壮大的机会。只要你我心里坦荡,何惧天下人之口?”

    莫执念用力地点点头,道:“若真能以老朽之命,换得王爷北伐功成……不足为惜。”

    吴争摇摇头道:“没那么严重,我倒是替你想了个办法。”

    莫执念一愣,遂欢颜道:“还请王爷赐教。”

    吴争呵呵笑道:“莫老这脸变得可真是快,我刚刚还为莫老的忠义感动得想流泪……得,才一句话的功夫,莫老就变脸了。”

    莫执念并无一丝尴尬之意,哈哈陪笑道:“老朽就知道,王爷是不会眼看老朽坠入万丈深渊的。”

    吴争点点莫执念,放开他的手臂道:“江南商会只是一个商人联盟,与本王无任何关系。它的行为,只是商业行为,在商言商,扩张、兼并是常事。”

    莫执念点点头,“是。”

    吴争继续道:“不管是莫家还是商会近三百家商人,在江北不少店铺和产业,民众总不可能把他们都指为汉奸,骂他们通敌吧?”

    莫执念若有所思起来。

    “安排商人对这八家奸商在江北的店铺进行收购,以市场正常价格进行兼并,这显然是商业行为吧?”

    “是。”

    “而这些本属于八大奸商的商铺里,囤有大量的货物,譬如煤炭、矿石、木材、皮毛等等,这很正常吧?”

    莫执念恍然大悟,“买椟还珠……不,不,应该是买椟求珠!”

    吴争大笑道:“莫老果然是个聪明人。”

第八百五十七章 尔虞我诈

    多尔衮呵呵大笑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沈致远大着舌头道:“二位大学士让我效忠皇上,不忘皇上对臣的垂青。”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心里怎么想?”

    沈致远“啪”地一拍案子道:“小婿自然是听岳丈大人的。”

    多尔衮很满意,但嘴里道:“满嘴胡吣,当然得听皇上的。”

    沈致远嘿嘿笑道:“小婿虽然年少,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再怎么说,岳丈是岳丈,这胳膊肘岂能向外拐?”

    多尔衮哼一声,“你不会是酒喝多了,说起了醉话吧?”

    沈致远道:“小婿还能再喝八碗……。”

    说到此处,沈致远突然脸色一正,不过这正也是身体摇晃着的,他起身道:“日后但凡岳丈有需要我效力之处,小婿绝不推诿。”

    多尔衮盯着沈致远的眼睛许久,点头道:“好。那本王也许诺你今日之后,一生之前程。”

    “哈哈……多谢岳丈大人。小婿定谨记在心。”

    “坐下吧,别摔着了。”

    说到这,多尔衮回头一声,“来人,请多罗格格。”

    沈致远闻听一惊,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盯着沈致远的眼睛道:“本王只有一女,虽说不是嫡出,但本王视若珍宝,你小子有幸能娶格格为妻,已是造化。”

    没等沈致远开口,王府下人引着一个盛装女孩进来,见礼时,沈致远抬眼偷偷瞄了一眼。。

    这一瞧,沈致远是真有些慌了。

    能让沈致远慌得肯定不一般。

    倒不是说这女孩长得丑不忍睹或者惊为天人,也不是沈致远突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而是这女孩真得……小了点。

    这小不是说个子长得小了点。

    而是她的年龄,确实是小了点。

    爱新觉罗东莪,崇德三年生人,也就是说当下才十一岁,就算一个多月后过了年关,那也才十二岁。

    江南女子十五岁出嫁已经算是早了,所以,当沈致远看到这么个小女孩时,整个脸都绿了,他什么都想好,做好了思想准备,就没有想到将要娶的竟是个娃娃。

    他呐呐道:“王爷,这……这……?”

    瞧瞧,连称呼都变了。

    多尔衮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这反倒让他更放心了些。

    毕竟是皇帝赐婚嘛,这男女婚配,可不是郎情妾意,不过就是种手段。

    只要是个活人就行,哪怕歪瓜裂枣也一样,身份摆在那,想要好看的,只要有本事,尽管到外面去找。

    满清刚入关时,它的制度还停留在奴隶制,就象范文程的妻子被多铎给抢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女人,特别是关外女人,在这个时代,只能称之为财产。

    所以,沈致远的脸色突变,反而让多尔衮放心了些,在他看来,面前这小子,还算是有些良心的,否则,他应该注重的是这女子身份而不是年纪。

    瞧瞧,一个杀人如麻、双手粘染了无数汉人鲜血的大魔头,在这个时候,在女儿的婚姻上,心里竟也体会到了“良心”二字,不得不说,虎毒不食子,古人诚不欺我啊。

    多尔衮道:“虽说旗人女子满十三就出嫁,可本王还不至于现在就将爱女嫁于你……至少一年之内不会。本王要看看你的真本事,是不是与你的嘴上功夫一般出众,回去好好练兵吧。”

    沈致远赶紧告退,临走时又瞄了女孩一眼。

    而那女孩竟冲着沈致远莞尔一笑,吓得沈致远赶紧扭头就走。

    看着沈致远离开,多尔衮柔声道:“莪儿,你看这汉人如何?可配作莪儿额附?”

    东莪咯咯一笑道:“他如何阿玛心中早有计较,何必问孩儿?”

    多尔衮正色道:“若莪儿不愿意,做阿玛的就算抗旨,也必不让受你委屈。”

    东莪起身行礼道:“多谢阿玛。莪儿愿意,此人虽年少,可城府极深,若能招揽,定可为阿玛左膀右臂。”

    这就是满族女子与汉家女子的不同之处,说到男女之事,毫不忌讳,甚至脸都不红一下。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妥,但对于汉人而言,总觉得这样少了些女子的矜持。

    多尔衮点点头道:“莪儿先退下吧。”

    东莪行礼之后,转身出门离开。

    多尔衮突然开口道:“出来吧。”

    祁充格从后面现身,他向多尔衮躬身道:“王爷真信此人是真心拥戴王爷吗?”

    多尔衮斜了祁充格一眼道:“你以为呢?”

    “下官以为此人可用,但得防。”

    “为何?”

    “此人虽年少,可城府极深,似有刻意装作之嫌。”

    “何以见得?”

    “九碗酒,该有一斤半,按理该有醉意,他也确实有酒醉之象,连下官都信了。”祁充格迟疑地说道,“可格格进来之时,他在偷偷打量,这时的眼神却看不出一丝醉意。”

    多尔衮眯眼道:“这不奇怪嘛……见莪儿还小,不能立即完婚成为本王女婿,更怕夜长梦多,他心中失望,一惊一吓,出身冷汗,自然神智清醒。”

    祁充格微微一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那如何解释他之后的应对?显然,王爷所说怕夜长梦多、心中失望是矛盾的。”

    多尔衮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别有所图?”

    祁充格答道:“下官担心的无非有二,一是他诈降,二是他当面敷衍王爷,实际却效忠皇上。”

    “那这两点,哪个可能更大一些?”

    祁充格想了想道:“诈降的可能不大,虽说先前下官确实怀疑过,可反过来一想,他二人一旦失去了二千多人的军队,就等于毒蛇拔掉了牙齿,在京城中,举目无亲,所以诈降的作用不大,况且以如今两朝停战的局势,再开战至少也得二、三年后,就算是真诈降,恐怕也难有作为。所以,下官基本就排除了对此怀疑。”

    多尔衮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祁充格继续道:“第二种可能确实很大,毕竟他二人一来京城,皇上就许诺了高官,还以赐婚笼络二人,而那时王爷还在扬州。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二人应该亲近范文程、洪承畴那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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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八章 亮丽的风景线

    范永斗喟叹道:“我们在江北确实能赚到大把的银子,可开销也大,担着内务府的事,这听起来是好听,可那月不往里面填补个十几万两?宫里哪天离得开茶叶、丝绸,这真要是与南边交恶,你我就得从南商那采购数倍,甚至十数倍的货。这就算你我有座金山,那也就被扒拉空喽。”

    王登库点点头道:“范兄所言极是。不过,这想必时间不会太长吧?朝廷一旦决意南下,区区义兴朝,不得一触即溃啊?”

    范永斗斜眼道:“说是这么说,可哪有这么容易?清军被分隔成东南、西南、西北三大块,每外都进展不大,唯有不断地向三处投入巨量的人力、物力,方可维持。这不,仅仅是组建一支三千九百人的火器新军,从你我这已经拿走了三百万两。这还不算此次谈判须支付的赎金。”

    王登库道:“按范兄的意思,这种情况那是得持续许多年了?”

    “大概如此吧。”范永斗喟叹道,“除非三处有一处突然溃败,那么清军就能腾出手来……可惜啊,若没有义兴朝突然崛起,此时浙东怕早已成了朝廷的财税重地。”

    王登库道:“可……可我总觉得,这样一笔巨资投入江南商会,会不会是……资敌?”

    范永斗转头、瞪眼,“怎会叫资敌?在商言商,何来资敌?王老弟,你可知道,江南商会一年分发多少红利?告诉你,今年分红达股本的二成半,这还不包括未分必的三成红利,说是要留待来年扩张所需。你我八家,与其将银子埋入地下,不如投入商会,如此,既从商会红利中分得一杯羹,又可在商会占一席之地,得到一些话语权,最重要的是,咱们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明白吗?”

    王登库惊悚道:“范兄是已经预料到,朝廷可能会被义兴朝……打败?天,这怎么可能?他们才十一府之地!”

    范永斗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初清太祖不也就靠十三副甲胄起兵吗?而义兴朝此时已经有十万大军和千万民众。咱是商人,在商言商,就得把风险摊开来,否则一朝剧变、便是万劫不复啊。”

    王登库道:“可你我早被江南民众视为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如果今日之事被朝廷闻知,岂不两头不能依靠?不行……这太凶险了。”

    范永斗见王登库反复,厉声道,“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切忌反复。这天下事,还没有银子是不能摆平的,你以为,咱们在应天府成为上宾,你我眼下能在此安然无恙,仅是因为咱们是朝廷使者?不,这无非是他们看中了咱们口袋中的银子!”

    王登库茫然道:“范兄是说,吴争也能为了银子,为咱们开脱?”

    “会不会开脱得两说,但咱也不是任由他揉搓的泥。”

    “范兄已有应对之策?”

    “入股江南商会,江南商会自然须得出具股本契约文书,到时白纸黑字,那就是你我八人的保命符!就算真有义兴朝光复北都那一天,咱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咱依旧可横行于南北,吃香的喝辣的,谁也没法拿咱们怎样。”

    王登库转悲为喜道:“范兄不愧是咱八人中的智囊,被你这么一说,嘿……我心里松快多了。那这事……就按范兄所言行事吧。”

    范永斗点点头道,“不过此事,须得慎重,首先不得张扬,以免被朝廷知道,引火烧身。其二,这契约文书只能一份,人头反而容易走漏风声。三是须得防范对方使诈。”

    王登库道:“文书就由范兄保管,咱几个自然信得过范兄。不过对方使诈……想来不会吧,这事毕竟是江南商会扩张股本的大事,再怎么瞒也瞒不了商会各大小股东吧。”

    “荒唐!”范永斗蹩眉道,“如果让数百商会股东都知道了你我八家入股江南商会,不等你我返回北面,咱八家就都被朝廷抄没了。”

    王登库道:“那如果没人知道,咱们的利益如何保障?万一到时吴争和莫执念矢口否认,咱们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范永斗思忖道,“知晓此事的人不能多,但必须有……那就由商会前十大股东中,至少六成以上的大股东参与股本扩张之事,想来有那么些人知晓此事,再加上契约文书,吴争总不可能灭了这些人的口吧?”

    王登库连连点头道:“范兄高见!”

    ……。

    这一天注定不消停。

    晌午时分,钱瑾萱、周思敏、吴小妹三女结伴而至。

    她们一身“汉袍”如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三人有所同,亦有不同。

    钱瑾萱是高立领筒袖,右衽大开襟,下摆开衩至膝下。

    周思敏是低领齐肘摆袖,下摆开衩至腿处,袍下是褶裙。

    吴小妹是界于二者之间,只是荷叶领,袍无袖,配以一双过肘手套。

    吴争暗暗赞叹,这三女还真是衣服架子。

    就在吴争猛过眼瘾的时候,拎着食盒的钱瑾萱上前摆放道:“夫君,这是我和思敏为你炖的仔鸡,趁热喝吧。”

    在钱瑾萱摆放的当口,吴争冲吴小妹勾勾手指道:“昨日爹回去,没在背后骂我吧?”

    吴小妹白了吴争一眼道:“骂与不骂,反正你是听不见。”

    吴争苦着脸叹道:“这么说来,敢情是骂了。”

    周思敏笑道:“夫君别信小妹的,公爹没有骂你,还夸你来着。”

    吴小妹作势拧了一下周思敏,周思敏痛呼起来。

    吴争呵呵笑道:“难得啊,咱爹竟能夸我了,思敏,爹夸我什么呀?”

    吴小妹急上前来,学着吴老爹的口吻道:“古往今来,能将忤逆说得如此正义凛然的,这不肖子是头一个!”

    吴争生生被刚刚喝入口中的鸡汤给呛了。

    还好准夫人钱瑾萱懂事,她瞪了吴小妹一眼,嗔怪道:“妹妹就不能等夫君喝完了再学公爹说话吗?”

    还别说,吴小妹就真不说话了。

第八百五十九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吴争满意地点头,继续喝了起来,可心中总觉得怪怪的。

    不对啊,这三女同时来此,想必绝不会是送份鸡汤这么简单,于是放下碗盏道:“说吧,找我来有何事?”

    吴争看向钱瑾萱,钱瑾萱笑而不答。

    看向周思敏,周思敏目光闪避,只是一个劲地笑。

    看向吴小妹,吴小妹却不回避,径直道:“哥,这些日子,我们招募了二百织户,一百多绣女,裁缝六十余人。”

    “唔……动作挺快,继续说。”

    “可人手还是不够。”

    “哦……生意有这么好吗?”吴争惊讶道,“是不是你们没按我说的,卖得太贱了?”

    吴争当时交待过,“时装”之所以受人追捧,主要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其次是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这三女是天生具备了,准王妃、王侧妃、县君,这三女的一齐出现,就是最好的名人效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说,这轰动效应会超过吴争本人。

    所以,吴争就交待她们要物以稀为贵,一件样式,悠着点卖高价,卖三个月开始降价层层降价,直到清仓。

    吴小妹指着自己身上,冲吴争瞪眼道:“怎么可能贱卖,一套袍子加上配饰,卖一百两,能叫贱卖吗?”

    吴争傻眼了,一百两?

    就算如今杭州府的地价,随着新城的概念有所降温,可一座普通的一亩院子,也得在三百两。

    一套衣裳卖一百两,自然不可能是贱卖,而是高卖了。

    可问题是,这样的价格,人手还不足,这表示买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近四百人的织户、绣工、裁缝,拼命做活,都不够用。

    吴争确实诧异于这民间的财富,这四年,他是清楚底层民众生活的,浙东普通民众只要肯做活,确实是不须犯愁吃不饱,可也没到可以消费如此高价的衣裳。

    “小妹,这些日子,你们卖了多少件衣裳?”

    吴小妹得意地道:“二百八十余件。”

    “噗”吴争喷了一尺远,换来了吴小妹的白眼。

    接过钱瑾萱递上的汗巾,吴争无奈地问道:“四百人,一个月就做了二百八十余件?平均一天不足十件,你们这得多偷懒啊?”

    吴小妹啮着牙道:“哥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痛,这织、绣、剪裁,哪一样不需要时间?雇工们一天干五个时辰,还嫌不够快啊?”

    吴争这里才会意过来,是啊,这个时代做衣服是全手工,而织绣本身就是慢活。

    吴争皱眉道:“那你们就不能只招剪裁,至于织、绣,直接向民间织户购买就是了。”

    吴小妹道:“那可不行,哥不是说了吗,要将作坊打响自己的名头、招牌。咱做些的衣裳,那就是天下独一份。”

    吴争无语了,苦笑道:“那你们找我来做什么?要银子找莫老就是了,要人手,我哪来的人手?”

    吴小妹摇摇头道:“银子我们有,不但不向你开口要,甚至可以帮衬你。”

    吴争愕然,这口气,也没谁了,不就卖了二百多件衣裳吗,一件百两,也就二、三万两,却说要来帮衬自己,哎……这什么世道。

    吴小妹道:“咱就是要人手,哥,你得帮我们。”

    吴争手一摊,翻着白眼道:“人就一个,喏,就在这,拿去吧。”

    钱瑾萱抿嘴笑道:“夫君有人,竟不自知?”

    吴争一愣道:“我哪有织户?”

    钱瑾萱道:“雨县大街,虎林书院北边的织造府,有常备织户八千户,在册秀女二万六千余人。”

    吴争这才恍然,“可这是官府的织造府,每年丝织品产出,承担着官府近四成的赋税,怎能交给你们?”

    吴小妹道:“我们可以交给官府更多的赋税,哥,你说个数,我们加五成。”

    没等吴争开口,钱瑾萱悠悠道:“不。无论多少,我们翻一番。”

    吴争有些错愕了,承包?在这个时代?可行吗?

    可吴争佩服三女的胆量,问道:“这是你们三人的共同决定?”

    三女齐声应道:“是。”

    吴争悠悠道:“可问题是,你们如何取信于我,要知道,这可是每年百多万两的赋税,如果被你们搞砸了,势必会影响到整个大将军府的运作,更会对北伐大业产生严重影响……此事非同小可啊。”

    钱瑾萱微笑道:“夫君放心,我们三人都估算过,此袍虽说如今制作较慢,可速度还是可以提高的,只要人手足够,一个月产出数千件应该不难。”

    吴争皱眉道:“瑾萱,不是我打击你。物以稀为贵,一月不到三百件的产出,保证了衣裳的紧俏,若一月数千件的产出,很有可能卖不上这价了。再有一件衣裳再好,恐怕也就流行了一年半载,之后需要不断地更新换代,你们有这二点的考虑吗?”

    周思敏笑道:“夫君有所不知,就这三种式样,我们已经接下了超过万件的预订,单就订金就收了三十万两之巨,也就是说,如果每月产出一千件,就需要做整整一年。夫君,一年的时间,应该可以有夫君提及的更新换代了吧?”

    吴争傻眼了,他知道这事能赚钱,也想到凭着这三女的名人效应,可以攒下一笔无与伦比的财富,可想不到,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买卖会扩展到让三女来“侵吞”自己麾下织造府的地步。

    这让吴争感慨,江南民间真是有钱啊,怪不得东林党人与江南商人勾结,生生将一年朝廷征收的商税岁入减少至一万多两。

    听听都可怕,一万多件,一百多万两,还只是付了订金的,这可是吴争如今麾下六、七万军队一年的军饷啊。

    吴小妹道:“之前哥所画的十多副图样,再怎么着支持一、两年也够了,这一两年我等三人应该也能学着画一些图样……再不行,还可仰仗哥嘛。”

    吴争苦笑道:“我哪还有图样?”

    吴小妹上前拉着吴争的手甩了起来,荡起了“秋千”,“哥——。”

    吴争立马投降,“得,我找莫老问问,再作定夺。”

第八百六十章 张煌言上门兴师问罪

    “哥——,就现在!”

    “那……成!”吴争无奈之下,只好让人去叫莫执念。

    莫执念匆匆进来,一看三女在,愣了愣,赶紧行礼。

    吴争道:“劳烦莫老跑这一趟,是想问问,财政司辖下织造府,一年上交赋税是多少银子?”

    莫执念稍稍迟疑了一下,答道:“该是一百二十多万两,精准的数目,还得回去找凭据、帐本才能回答王爷。”

    吴争摇摇手道:“不必了。我也就想问问大概之数。莫老,若要一年将赋税翻一番,成二百四十万两,可行吗?”

    莫执念不明白吴争用意,想了想道:“可行倒是可行,由官府下令扩大蚕桑种植面积,招募更多的织户、绣女,应该可以达到王爷所说的数目。不过如果仅仅因为要增加一倍的赋税,恐怕得不偿失啊。”

    “为何?”

    “大量的农田改为桑田,粮食就会欠收。织户倒还好说,可绣女却训练不易,王爷想必知道,一个绣女从十三岁入行,至二十目力不及转为教习训练绣女,其织绣生涯仅八年,最长不超过十二、三年。所以……还请王爷三思。”

    吴争点点头道:“莫老误会了,我没有想让民众农改桑的意思。我只是在想,江南如此众多的丝绸,仅仅以材料出售给北方和番商,未免是太亏了些,正好小妹她们有意去拾掇织造府,想以织造府的人力推动服饰的大量产出,同样一匹丝绸、布料的价格就可以翻几番,甚至十几番。这样不仅可以带动一个产业的发展,更可以增加江南丝绸的附加值……我想听听莫老的意思。”

    莫执念诧异地看了一眼三女,“王爷的意思是……由夫人和县君去管理织造府?”

    吴争点头道:“是。刚刚她们和我说,只要由她们接手,就可以让织造府一年所交的赋税翻一番。”

    莫执念微笑道:“那敢情好!只是……织造府目前有官员十数人,胥吏上百人,王爷的意思是……?”

    吴争想了想道:“愿意继续留在织造府的,原级留用,不愿留下的,按品级迁至各府县安置。”

    说到这吴争突然呵呵笑道:“别担心无处可安置,来年就会有新的府县,纳入大将军府治下了。”

    莫执念会意一笑,道:“各府县尚有不少空缺,安置这些人应该是可以的。既然王爷已经决定,这事就这么办吧。”

    吴争转向吴小妹道:“小妹,哥给你这次机会,但一年后,若出了问题,你还得把织造府还回来。到时,别怪哥哥不支持你。”

    吴小妹欣喜地应道:“谢谢哥。”

    吴争追了一句,“还有,你不用什么事都赖着你两位嫂嫂,自己得有主见,还有必须记住,更新换代,选出一批能工巧匠,让他们对服饰进行不断地改良,这才是长久之道。”

    “哥真啰嗦,我记住了。”吴小妹拉着二女转身而去。

    吴争愣了愣,敢情,事情一谈完,这喝鸡汤就没人侍候了。

    莫执念善解人意地上前,为吴争舀了碗递上。

    吴争接过,苦笑道:“都快十八的人了,是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莫执念微笑道:“江南年青才俊如过江之鲫,为县君选个如意郎君应该不难。不过……这还得看县君自己的意思,说句王爷不爱听的,恐怕织造府之事一落定,县君未必有短期之内下嫁的念头。”

    吴争若有所思道:“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女孩太早嫁人,对身体不好。”

    莫执念古怪地看了吴争一眼,道:“王爷过了年就及冠了,该是考虑成婚的时候了。”

    吴争愕然,皱眉佯嗔道:“怎么?我爹催我就够了,莫老也想掺和我的婚事?”

    莫执念微微一叹,赶紧否认道:“老朽万万不敢,只是准王妃已是适婚的年龄,王爷不可不谨慎啊,毕竟人言可畏。”

    吴争愣了愣,哈哈一笑道:“这无妨,等过些时候,本王下道命令,但凡治下各府女子,须满十八岁方可出嫁就是了。”

    莫执念大愕,这也太霸道了吧?明律是女孩满十四岁出嫁,且满十八岁未出嫁须官配。

    虽说江南女孩出嫁相对确实较晚二、三年,但一般在十七岁之前,都出嫁了。

    可吴争一言而决,竟将适婚年龄直接从下限延至上限,这显然是乱命。

    不过莫执念却不反对,因为他想到了清儿,按眼下的局势,很显然,吴争不可能在短期内改变主意,也就是说清儿的婚事还得继续往后拖。

    如果官府真的将女子适婚年龄延后,这倒是能让莫家颜面过得去。

    想到此处,莫执念呵呵笑道:“王爷英明。”

    得,成了英明了。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吼叫声,“吴争……吴争,你在哪?我要找你好好理论理论。”

    仔细一听,吴争和莫执念相视苦笑,得,张苍水来了,这府上敢如此大呼小叫的,怕也只有张苍水了。

    倒不是象张国维等不敢直呼吴争姓名,而是另外这几人,确实做不出象张煌言这样“泼皮”的事来。

    没一会,张煌言就一头冲了进来。

    紧追张煌言的府卫,无奈地向吴争请罪。

    吴争挥挥手,示意退下即可,所有人都明白,拦谁也拦不住张苍水。

    张煌言一进来就指着吴争喝道:“吴争,你也太欺负人了。”

    莫执念上前想劝说,被张煌言一手拨开。

    吴争无奈道:“玄著兄,有话好好说嘛,我何处欺负你了?”

    张煌言怒道:“你之前去江南学院,讲得那些话,生生将我编排成与你的对立面,好嘛,我张煌言是个迂腐不化之人,而你吴争却是个英明之主。这下好了,有好事之人,将你当时讲的话原封不动记录下来,到处宣扬,如今六府之地,不,十一府之地,怕是都知道,我张煌言要杀黄驼子,连你王爷想赦免黄驼子,都被我给否决了……吴争,我倒是想问问,我否你了吗?我有那权力否你吗?我是真欲除黄驼子而后快吗?”

第八百六十一章 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

    吴争被张煌言的一连串问题给搞懵了,自己当时不过就是说,张煌言谏言有法必依之类的话吗,也没有诋毁张煌言啊。

    “玄著兄,这里面怕是有误会吧?”

    “误会?”张煌言从袖管中抽出一卷纸来,放在吴争面前,“你瞧瞧,才一天的功夫,江南学院中的教员、学子就将联名状递到按察司衙门了,这还叫误会?”

    吴争诧异地翻看了一下,确实是无数人的签名和一页诉求请愿状,于是苦笑道:“玄著兄,对不住了,可我也没说你什么呀……既然有人记录了,不妨将记录看看再说,若有人故意挑拨你我关系,看本王怎么收拾他!”

    “此话当真,你真能秉公处置?”张煌言瞪着眼追问道。

    “咦——!”吴争气壮如牛应道,“先不说此人有没有添油加醋、挑拨是非之故意,就是没有,单就论他这般让玄著兄生气,就是大罪……玄著兄放心,找到此人,绝不轻饶!”

    “好!就这么说定了!”张煌言很干脆地道,“走吧。”

    吴争一愣,“去哪?”

    “江南学院。”

    “去那干嘛。”吴争突然预感到不对,张煌言所说好事之人,定是学院的教员或者学子。

    张煌言竟上前拉扯吴争,“去了就知道,是谁记录、传播你讲的话了。”

    “成!”吴争硬着头皮起身,举脚之时,吴争问道,“想来玄著兄已经是知道是谁了,不如派人去拿来一问就是,何必再跑上一趟?”

    张煌言还真站住了脚,看看吴争又看看莫执念,突然一点头道:“也成!那就请王爷下令,派人去拿江南学院院长吴伯昌吧。”

    吴争傻眼了,这……这太搞事了吧?

    拿爹,这不坑爹吗?

    莫执念不禁莞尔。

    吴争东看看,西看看,突然退回椅前一屁股坐下,呼痛道:“呀……我的头咋这么痛呢,莫老,快,快传郎中。”

    张煌言没好气地上前道:“王爷既然还能说话,不如先下令拿人,再召郎中诊治不迟。”

    吴争脸色一僵,大着舌头道:“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样子,令莫执念忍俊不禁,连张煌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得了吧,就知道你不敢!”张煌言没好气地道,“还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吴争不乐意了,变回原声道:“张苍水,你要我拿的可不是王子,那相当于太上皇。”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哄笑起来。

    张煌言半真半假的说,“是圆是方,是黑是白,总由着你一言而决。有明以来,世人一直推崇法治,可你生生将法治退回到了人治。”

    吴争正容道:“玄著兄啊,法治对于世人的要求太高,如果天下人个个都象你一样,那就不需要人治,甚至连律法都不需要,直接自律得了。可如今这世道,先不说异族入侵,就算天下太平,百姓甚至都不清楚,律法为何物,如何法治?”

    “打个比方,就说你刚刚指责的我的演讲记录,我爹错了吗?没错!只要是事实,记录有何错?可问题是,如果我与你之间,并非有着深厚的友情和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么,你与我之间的分岐就不可避免,如果你我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可我郡王你是按察使,这一旦有了分岐,后果就会严重。事实上,这就是新旧、古今两种观念的强烈冲突。”

    张煌言若有所思地答道:“确实是这样,你是不知道,坊间就该不该处死黄驼子,已经吵成一锅粥了。”

    吴争呵呵笑道:“好事!吵就对了,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只要不打起来,官府就不该掺和其中。”

    张煌言一听,随即想起之前的赌约来,指着吴争道:“好,那咱们就说说之前的赌约。”

    吴争一愣,随即嘿嘿笑道:“这不是还没征集民众的意见吗?”

    张煌言一见吴争撒赖,急道:“莫老,您倒是评评理,之前,王爷是说,为公平起见,无论是他和我,都不得以各种方法煽动民众,任由民众对此案表达意见。可现在,王爷已经在学院对着数千师生谈论起此事,不仅如此,他还阐述了自己的意见,并将我放置在他的对立面,如此一来,不用说师生了,就连坊间民众,都清楚堂堂会稽郡王的立场了,这还谈什么公平?”

    莫执念呵呵地笑着,不说话。

    吴争突然起身、肃容,向着张煌言郑重一揖,道:“玄著兄,你赢了。我坏了规矩,甘愿认输。”

    张煌言被吓了一跳,连忙侧避,张口结舌起来。

    吴争直起身,道:“可如果能救黄驼子一命,我就算认输,也是值得的。”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黄驼子,更不用谈我与他之间有什么交情。但黄驼子的案例,在军中牵涉甚广,这些士兵中,有随我从绍兴府出来的,也有在嘉兴、松江一带的义军改编的,更有新近从各府招募的。每个人背井离乡与敌厮杀,几年之后,都会碰到象黄驼子这样的难处,家中父母、妻儿无法照顾,一旦家中有了变故,势必牵肠挂肚。”

    “如果我们不能让他们安心,长此以往,人心就会散。特别是对于黄驼子的处置,更是牵动着士兵的心哪。”

    张煌言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王爷如果以严苛的军法保护了士兵,可曾想过,往后民众谁还敢将自己的女儿嫁于军人?”

    吴争为之一愣,张煌言说得没错,严厉地军法,确实保障了军人,但同样也会让民众真的如吴争所说,对军人敬而远之,这是一把双刃剑。

    女子出嫁之后,三、五年甚至更久,都见不到自己的丈夫,有了别的想法,从人道方面讲,确实是人之常情。

    以严苛的军法,处以流放、抄没,直接引起的是士兵不再进入民众择婿的视野。

    吴争思忖道:“那就增加在役军人的福利和地位,从根本利益上,来吸引民众对军人的青睐。”

第八百六十二章 话都被你说了

    张煌言皱眉道:“可这样一来,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就会改变,坊间的动荡后果不可预料,这对于眼下绝非良策。www..org先不说莫老那能不能兑付得了士兵增加后的饷银,就说王爷之前颁布的当地官府不得羁押、审判在役军人的军法,就已经有了使军人骄纵的可能。”

    吴争不以为意,道:“军人有军法约束,骄纵不到哪去。况且如今是战时,给予军人一定的特权,这也是为了打赢这场所战争。”

    张煌言不再坚持,问道:“那王爷是想增加何种福利和地位与军人?”

    吴争思考了许久道:“其实玄著兄说得是对的,过多的特权会造成士兵的骄纵……这样,先提高将士的饷银,至于地位,那就先缓缓?”

    张煌言微笑道:“这就对了嘛。”

    吴争突然心中一动,时值年关,新年将至,何不安排举行一场阅兵,来增加民众对军人的亲近和敬重之心呢?

    校军的训练已经有了初步成果,一场对于这个时代别开生面的阅兵,往往会提高民众的自豪感和对军人的认同感。

    吴争心中有了决定。

    这时,边上莫执念急了,“王爷想提高多少?”

    吴争张开了一只手道:“五成。www..org”

    莫执念张大了嘴巴,就差啊……啊啊了,五成,以眼下普通士兵的月饷二两算,就是增加一两,为每月三两。

    听起来不多,可基数一大,那就是一笔巨资。

    莫执念苦笑道:“一人一月多一两,一年就是十二两,不算军官,单就士兵,一年就得多付百万两以上。”

    吴争显然是大手大脚惯了,心中一估算,确实是难为了莫执念,可依旧坚持道:“如今民生都在提高,连粮价都上涨了不少,增加月饷也情理之中……这样,军官、将领的月饷就不需要增加五成了,就……二成吧。”

    莫执念只好应道:“是。”

    吴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安抚莫执念道:“不怕,一旦将火器卖于北方,所赚的银子足以填补这个窟窿,甚至能盈余许多。”

    莫执念想想也是,脸色也就好了起来。

    可张煌言一怔,脸色一白,急道:“王爷竟要出售火器给北方?”

    吴争心中一阵恼,瞧瞧,这就是言多必失啊。

    倒不是吴争故意瞒张煌言,而是吴争太清楚张煌言的脾性了,这事一旦被他知道,就得跳起来,果不其然。www..org

    看着张煌言急赤白脸的激动样子,吴争示意莫执念一起将他按在椅子上。

    “玄著,你先听我说。”

    “我们从卫匡国那购置火枪起,到如今军工坊仿制火枪,再到改良,生产自己的火枪,连头连尾才一年多,对吧?”

    “既然我们能生产,清廷为何不能?”

    “清廷眼下有着更多的过去了和人口,之所以没有制造,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京城囤积的火绳枪足够他们使用了,他们没有继续制造的意愿。二是他们没有认识到火枪可能改变整个战场的格局。”

    “可现在,清廷显然已经意识到火枪对战争的重要性了,他们已经两次由汤若望牵头向红番购买。”

    “我们不卖,清廷依旧可以买到,无非是从西面兜远路,多花一、两个月的事。”

    “但由此,清廷会更警觉到火枪的重要性,很有可能组织自己制造和改良。可他们掌握的人力、物力、财力都甚于我们,我们用了一年多,他们,或许只需要一年,甚至更少的时间。”

    “况且,你是知道我们从卫国匡那购置火枪价格的,一杆火枪,六十几两银子,可我们自己制造呢,成本从开始的二十二两左右,到目前十五两不到,多在的利润?”

    “卖给清廷一杆枪所得的利润,可以让我们多制造三杆。让清廷为我们的将士装备买单,乐何而不为呢?重要的是,由此清廷不会再投入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去自己研发,这很重要,因为从此,清军的火器,将控制在我们手里,一旦战事开启,清廷就算警觉到火器受制于人,也需要有一年的时间来重新组织火枪制造,这一年的时间,能决定这场战争的成败。”

    张煌言张口欲言,被吴争生生按住。

    “我知道玄著兄在担心什么,你是怕卖出去的火器,将来会被敌人用到我军将士的头上,对吧?”

    “其实你是多虑了,任何战争,决定胜败的绝不仅仅是武器。在没有火器时,始宁街之战,我们与敌人骑兵战斗,双方一样持有几乎相同的武器,甚至之前敌人的武器要精良于我军,譬如火炮、战马、巨弩等等,可难道咱们就知难而退了吗?显然不是!”

    “有一点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们原本从卫匡国那购入的燧发枪,有效射程在一百至一百二十步之间,但现在,军工坊进行改良之后,有效射程已达到一百五十步至一百八十步左右。张苍水,千万别小看了这五十步,这或许将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你试想一下,如果在一百八十步外,敌人还打不到我们,我军却已经可以对敌人进行有效射击,这样的仗,岂能不胜?”

    “再就是,我们还有火炮、地雷、手雷等等,很显然,眼下清廷没有。就算清廷之后醒悟到也制造了,恐怕那时也大势已去……。”

    “咦……你倒是说话呀!”吴争用力晃着张煌言的肩膀道。

    张煌言使劲地甩开吴争按着他肩膀的手,没好气地嚷道:“你倒是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吴争讪笑着往后退了一步,“成,这下你可以说了。”

    张煌言起身,晃动了两个肩膀,松了松筋骨,然后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什么话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张煌言一顿,回头冲莫执念道:“莫老若无急事,不妨陪我走一段,如何?”

    莫执念微微笑道:“敢不从命。”

    二人联袂而去,吴争在背后大喊道:“好你个张苍水,有什么事竟还要避着我吗?”

第八百六十三章 不妨让我们拭目以待!

    出后院前往大将军府正堂的甬道上。www..org

    张煌言沉声道:“莫老,你要和我说实话,事情真是象王爷所说的那样吗?”

    莫执念微笑着点点头,“张大人放心,确实如王爷所说。”

    张煌言轻吁了一口气,“此次清廷使团中,有被清廷封为皇商的汉奸商人,我就是在担心,王爷年轻,或许为了一时的利益,与那两汉奸做起了交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事关王爷清誉和大将军府在民众心中的威信,切不可轻率。”

    莫执念目光闪动,应道:“张大人难道还不信王爷的为人吗?”

    张煌言喟叹道:“我怎能不信王爷的为人,就是因为深信不疑,才坐立不安哪。”

    这话听起来很矛盾,可实际上确实如此,用六个字形容,那就是——知之深,爱之切!

    莫执念道:“张大人既然信王爷,那就该静观其变,只要相信王爷的初心不变,那不管王爷使用何种手段,其目的就是为了北伐大业。”

    张煌言若有所思地瞥了莫执念一眼,“好,听莫老之言,我就安心了许多……对了,我听闻县君和准王妃、侧妃想要染指织造府,敢问莫老,可有此事?”

    莫执念惊讶道:“张大人从何得知?”

    见莫执念不否认,张煌言皱眉道:“我是从杭州织造(官名,五品)那得知,县君和准王妃、侧妃已经数次入织造府巡视,杭州织造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向我递上了文书。www..org”

    莫执念稍一思忖,没有瞒张煌言,将吴争的意思与张煌言说了一遍,“张大人,这事王爷已有决意,就不必再进谏了。”

    张煌言皱眉道:“可如此一来,岂不乱了礼***常?”

    莫执念摇摇头道:“张大人多虑了,县君和准王妃、侧妃早已在江南学院担任教习,实际上已是官员,况且,王爷说了,织造府即日起就不再是官府隶属,而是民间工坊,其中官员可自愿选择,充入各府县或是留在织造府。”

    张煌言深吸一口气,“这就有些胡闹了,如此关乎民生国帑之事,岂能儿戏?”

    莫执念笑道:“张大人还是管好六府刑名之事,这经济之道,或许张大人还不如县君等人呢。”

    张煌言一愣,“莫老就如此看好三女?”

    “那就不妨让我们拭目以待!”

    ……。www..org

    当天晚上。

    有了些酒意的汤若望被引到吴争面前。

    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让汤若望精神为之一振。

    “尊敬的郡王阁下,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呢。”

    “约翰先生,你想错了,本王选择在这样一个时间见你,可全是为了你啊。”

    汤若亡命明显一愣,“郡王阁下竟然知道我的本名?”

    “这不奇怪,知道约翰先生本名的不少,卫匡国就是其中之一。”

    “哦……对,卫匡国,他是肯定知道的。”汤若望心情不错,虽然被莫执念等人敲了一“竹杠”,可毕竟谈判顺利完成了。

    “本王不仅知道约翰先生的本名,更是知道约翰先生为自己取字道未,是取孟子所说,望道而未见之的意思……对吗?”

    “阁下说的没错。”汤若望笑意更浓了。

    “可约翰先生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吗?”吴争微笑道。

    汤若望一愣,他冲口答道:“望见了道,就像没看见一样……可叹!可惜!即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难道,不是这样吗?”

    吴争轻叹道:“未见就是未见!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是望尘莫及。就象约翰先生风餐露宿、不远千里来到东方,本是为了寻求东方文明,为了东、西文明的融合,可惜啊,约翰先生显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汤若望惊讶道:“还请阁下赐教。”

    “约翰先生自万历年间来到大明至今,受三代大明天子的礼遇,供职钦天监,受皇命铸造火炮,天主教得以在大明朝疆土传播。可如今,约翰先生却效力于满清,更为了满清购置火器来荼毒曾经与你友善的明人……约翰先生,你让天下明人失望了。同时,你也违背了你的初衷,很显然,明人世受圣贤教化,是文明人,而满人,茹毛饮血、屠戮生灵,则是野蛮人,你却背弃了文明而选择野蛮,这显然有悖于你来东方的初衷,也有悖于你传播的教义。望道而未见之,约翰先生明明看见了道,却视若罔闻,不是因为看不见,而是你没有意愿去看见,故作不见,便是望尘莫及啊。”

    “不,不,尊敬的郡王阁下,我不能同意你对我的指控。显然,满清与大明的战争,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其次,对于火器的购买,我只是为清廷联络货主而已,换句话说,就算没有我的牵头,清廷一样可以从别的途径购得火器……阁下,在南边,不仅有英国人、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德国人等等,您阻止不了清廷得到火器。”

    “做为来自罗马教廷的文明人,你舍弃了文明而选择了野蛮、黑暗,你有罪!”

    “不,不。大明朝的覆灭,不在于火器,更不是因为我对清廷的效力,郡王阁下,先明亡,后我效力于清廷……对于一个身在异国他乡的传教士而言,我没有别的选择。”

    “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你有了,有了更好的选择,更适合的选择,更契合教义的选择。”

    “阁下是说……?”汤若望已经有些预感到吴争的用意。

    “与本王合作,与江南明人合作,与文明合作。”吴争悠悠道,“为本王打通向清廷出售火器的通道。”

    “啊……阁下是说,将阁下囤积的火器卖给清廷?”汤若望惊诧道,“太不可思议了,阁下完全可以直接卖给清廷,如今正是清廷急需火器的时候。”

    吴争摇摇头道:“约翰先生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说,卖给清廷七王想要卖给它的火器,而不是由清廷凭自己的意愿作选择。”

    汤若望张口结舌地望着吴争,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八百六十四章 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

    “约翰先生觉得,很难理解吗?”吴争微笑道,“其实很简单,我想卖什么,清廷就可以得到什么,如果我不想卖,那么清廷就无法得到。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约翰先生的帮助。”

    这就是说,如果真按吴争的意思做到了,单从武器上而言,北伐军就有了克制之法。

    “不,不。”汤若望尖叫起来,“这是背叛,我不能这么做。满人会杀了我,甚至北方的教众会由此遭受牵连而殃及性命……不,不,仁慈的上帝啊,我绝不答应!”

    “背叛?”吴争嗤声道,“你不过是个异国的传教士,你效忠于谁?满人?不,你应该效忠的是罗马教廷,应该效忠的是天父,应该效忠的是文明。如今文明遭受野蛮的入侵,你之前无法选择而效力于清廷,或许可以谅解,但现在,你有了选择的余地,若再迟疑,那便是真正的背叛。”

    “可我是清廷的官员……不,这太可怕了。”

    吴争无所谓地挥挥手道:“当然,你一样有选择的自由,但本王要告诉你的是,罗马教廷在大明并非只有你一个代言人。本王可以建议教廷换一个,凭着这几年与教廷的买卖,本王相信,教廷想必还不会因为约翰先生,而与本王交恶。也就是说,约翰先生在东方的传教生涯,或许到此就结束了。”

    汤若望已经没有了进来时的从容,他原本以为面前只是一个少年得志的贵族,不想,竟是个“魔鬼”,可以吞噬人心的“魔鬼”。

    汤若望知道,吴争做得出来,也做得到。

    只要他向教廷建议,自己很有可能被替换,甚至不需要从西方派人替换,因为教廷在东方,至少有不下于百名的传教士。

    汤若望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吴争,只是不说话,他沉默下来。

    吴争微笑道:“黑暗会被光明驱散,文明终将战胜野蛮。当汉人重新掌控这天下时,天主的光辉也将随之而传遍神州,而约翰先生将与马尔蒂尼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约翰先生意下如何?”

    在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上,就算分成南北,也是汤若望无法拒绝的诱惑。

    凭着向多尔衮进献新制的舆地屏图、浑天仪、地平晷、望远镜等仪器,和西法历书,得到了多尔衮的重用,可清廷对天主教的传播,依旧是不赞同的。

    这相较于卫匡国在南方的进程,汤若望有些自惭形秽。

    他,有了决定。

    胡萝卜和大棒,是讲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汤若望躬身道:“汤若望,愿意与郡王阁下合作。”

    ……。

    从汤若望口中,吴争得知了清廷重用了沈致远和钱翘恭二人。

    知道了清廷购买这批火器,就是为二人训练火枪新军所购置的。

    也得知小福临为收揽这二人的心,竟为二人赐婚。

    汤若望道:“沈致远和钱翘恭二人,想必是郡王阁下派向清廷的细作吧?”

    吴争一愣,道:“不,本王不知道沈致远和钱翘恭会突然降清。”

    汤若望摇摇头道:“阁下瞒不了人,尤其是多尔衮和洪、范二位大学士。”

    “此话从何说起起?”

    “清廷从没有真正信任过沈致远和钱翘恭,重用他们,仅仅是为了训练火枪新军。多尔衮私下与满人贵族透露,火枪新军练成,其主帅绝不可能是汉人。”

    吴争道:“不是本王要瞒骗约翰先生,本王确实不知道,也不曾密令沈致远和钱翘恭诈降……当时二人的北上,就是他们擅做主张。当然,正如约翰先生所言,本王还是相信二人是诈降。”

    汤若望摇摇头道:“阁下,他们二人还只是孩子,没有人能赢过多尔衮和洪、范二位大学士……无论他们是真降还是诈降,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会是真降,否则,必会送命。”

    吴争笑了起来,笑得很得意,他一字一句对汤若望说道:“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

    ……。

    府衙的监牢里。

    吴争站在孙正强的面前。

    “你自由了。”吴争悠悠道,“过几日,你就会随清廷使团北上。”

    孙正强脸色一喜,随之一黯。

    “怎么,不高兴?”

    孙正强突然跪倒在地,磕头道:“罪臣并非有意降清,实为陈洪范所害,迫不得已,才降了清……罪臣无时无刻不在思忖反正,还请王爷容罪臣留在江南,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吴争低头看着孙正强道:“不要想着做犬,你是个人。本王身边也不缺犬马,缺得是勇士。如今你有一个成为勇士的机会,就乍你愿意不愿意了。”

    孙正强霍地抬头,正容道:“若王爷信任我,我就算死,也绝不负王爷。”

    “没那么严重,来,起来说话。”

    待孙正强起身,吴争道:“其实很简单,你此去回京,只要与沈致远和钱翘恭联络上,就是大功一件。”

    孙正强诧异道:“这……就这事?”

    “对。”

    “这有何难?罪臣定能办到。”

    吴争摇摇手道:“降清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象你这样自称罪臣的却不多,不过,将来定会越来越多的。此时起,你不必再自称罪臣,你是本王的一根暗桩。起来吧。”

    孙正强高兴地起身。

    “你要记住,这事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吴争沉声道,“首先,你已经被俘多日,回到北面,定会受清廷怀疑和甄别,所以,此去在没有得到真正信任的时候,绝对不能与沈致远和钱翘恭联络。切记,宁可错过,不得妄动。”

    “属下谨记。”

    “再有,等你被清廷甄别之后,定会被派往江南,因为经此变故,陈洪满了已伏诛,你将是清廷从南面购买火器和物资的不二人选。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算是真正消除了清廷的怀疑,可以与沈致远和钱翘恭联络了。”

    “是。”孙正强应道,“王爷需要属下给沈致远和钱翘恭带什么话?”

    吴争沉默下来,好久,才开口道:“就一句话,照自己想的去做,不必顾及江南。”

    孙正强有些愣,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还有别的吗?”

    吴争摇摇头道,“就这一句话。对了,本王给你选了一个随扈,必要时,可以护你周全。”

第八百六十五章 吴争在不断地落棋

    在另一间牢房里。

    吴争第一次见到了这个搅得嘉兴府,不,整个大将军府上下不安的黄驼子。

    黄驼子年纪不大,三十多岁。

    瘦削的脸上,一道如蜈蚣般的疤痕,让人有种毛骨悚然地感觉,却也显示着黄驼子的赫赫战功。

    看到吴争进来时,黄驼子就双腿一屈跪了下去。

    “王爷……小的感谢王爷活命之恩。”黄驼子涕泪交流道。

    看着黄驼子脸上刚刚痊愈还未褪去红色的伤疤,吴争轻轻叹息道:“你确实有罪,可罪不当死。本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可本王想用你,所以,特赦了你。你也不必感谢本王,这命……是靠着你自己的军功挣回来的。”

    黄驼子昂头道:“无论如何,若没有王爷,黄驼子这次是死定了,故今日之后,我的命就是王爷的,只要王爷一声令下,刀山火海,我黄驼子绝不皱一下眉头。”

    吴争伸手搀扶道:“本王相信。不过这次,倒称不上刀山火海,最多是龙潭虎穴,好在你不是一个人作战。”

    黄驼子惊讶道:“小的从蒋大人那,听闻王爷开年就要西征,为何不留小的在王爷身边,小的可以做先登……。”

    吴争摇摇头道:“西征用不上你,本王对你另有安排。”

    黄驼子有些失望,不过依旧拱手道:“小的听王爷吩咐!”

    吴争点点头道:“对沈致远和钱翘恭降清,你怎么看?”

    黄驼子一愣,道:“沈大人和钱大人是诈降,若非王爷那时北上占领泰州,我等恐怕会随之北上与二位大人会合。说起来,是我等舍弃了沈大人和钱大人,小的心中有愧。”

    “可本王听见不少传闻,说是沈致远和钱翘恭降清后,得清廷重用,还被满清小皇帝赐婚,有假戏真做之象。”

    “屁……王爷恕罪。王爷,这一定是污蔑!”黄驼子急道。

    “哦?”吴争真有些意外,“你与沈致远和钱翘恭相处应该不足两月吧?”

    “是不足两月,可小的相信二位大人,绝非卖国求荣之人。”

    “何以见得?”

    “呃……这……。”黄驼子一时回答不上来,可依旧执拗道,“反正小的绝不相信二位大人会投敌。”

    吴争微笑道:“那本王派你去沈致远和钱翘恭麾下效力,如何?”

    黄驼子一愣,吱吱唔唔地说道:“小的……小的还是想留在王爷麾下效力。”

    “哟……敢情还是信不过沈致远和钱翘恭?”

    “不,不是,小的不是这意思。”黄驼子为难地道,“如果去了北面,小的不又成了汉奸了吗?”

    吴争呵呵笑了起来,随即笑意一收,道:“是不是汉奸,会不会成为汉奸,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既然你说不信沈致远、钱翘恭二人会投敌,那么眼下这二人在北面正是势单力薄之时,需要有人帮衬,本王无法派去更多的人,你,是唯一一个。怎么,连沈致远、钱翘恭都能忍辱负重,你比他们都长了近二十岁,还不如这两后生?”

    黄驼子一咬牙道:“成!只要王爷下令,我黄驼子绝不推辞。”

    吴争赞赏道:“这才是本王听闻在战场上斩首二十多级的黄驼子嘛。不过此去,不是让你去上阵杀敌的,去了之后,一切都听从沈致远、钱翘恭安排……无论他们让你做什么,你都须遵从,哪怕是让你真投敌……或者,与本王当面对战。”

    黄驼子吓了一跳,“这……这……怎会如此?”

    吴争沉声道:“可记住了?”

    “是。小的记住了!”

    “此去,你的身份是孙正强的随扈。但你不得自行去见沈致远、钱翘恭,因为孙正强必定会被清廷甄别,你也会在怀疑之列。须在孙正强洗脱嫌疑,经他同意后,你方可转投沈致远、钱翘恭麾下,可记住了?”

    “是。小的记住了!”

    ……。

    随着谈判顺利进行。

    囤积在秀水县的火器,开始重新装运。

    孙正强被释放,押着货船由运河北上。

    大将军府由此换来了清廷经钱庄汇兑的六十万两白银。

    而一份秘密入股江南商会的契约,被范永斗视若珍宝地收藏了起来,对他而言,这页契约就是将来的保命符。

    可范永斗却不知道,这份由莫执念签署的契约,仅商会前七大股东知情。

    在江南商会内部,范永斗等八家的四千多万两入股金,仅仅做为一份长期借款契约存在,也就是说,除非江南商会破产,否则范永斗等八家只能从商会分取利息,而永远形成不了债传股的情况出现。

    当然,这有悖于契约精神,但莫执念的主动背锅,使得这招暗渡陈仓,得以顺利地进行。

    这正象吴争在学院演讲时说的,国破家亡之时,唯有权衡利弊得失,破除一切阻碍,为的,就是我族最大多数人的利益,只要坚持住这一点,没有什么事不能做,没有什么法不可改!

    军校的训练已经到了酣畅淋漓的阶段,士兵从最初的腰酸背痛中,开始体会到成果的甜美,一个个方阵矗立在校场的时候,那种由内心并发的自豪感,让他们忘记了训练后,连筷子都捏不稳的酸楚。

    军工坊对火枪、火炮、地雷、手雷的量产已经开始,有了蒸汽机械的辅助,速度越来越快。

    武器的换装有了进度表,首先从军校受训的新兵开始。

    而三大学院,江南学院、商学院、军校所涉及到的教员、学员人数已经高达四万人,这四万人就涉及到四万个家庭,对于社会风气起到了暴雨般的洗礼。

    可以说,从上至下,各个阶层、各种职业,对于北伐大业,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共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并非不至,而是需要时间。

    武器制造需要时间,军队训练需要时间,粮食、物资的储备需要时间,对民众的发动,更需要时间。

    而最最让吴争迟疑的是,长江以南三个势力的协调,还有对和零散势力的整合。

    如果北伐,万一后院起火,那后果……可不是玩的。

    吴争在落棋,非常散乱,可只要连贯细看,就能品出些味来。

第八百六十六章 十艘新式战舰

    ps:感谢书友“秋天的黄金树”投的月票。

    十二月初五,被期盼了三年的舰队终于到达了港口。

    这十艘风帆战舰和六百门大小火炮,耗费了吴争十九万英镑。

    战舰庞大的身躯,几乎遮挡了整片目力所能及的海面。

    随船而来的是二百个经过三年留学的海员和三百在西欧学习的铸造工匠。

    看着这五百已经褪去稚气的脸,吴争有了一种剑在手,问天下是谁是英雄的豪迈。

    港口人头如潮。

    几乎听闻消息的民众,都在往港口涌聚。

    看西洋镜,这是此时民众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但在真正看到这些庞然大物时,心中的震撼和敬畏,不可遏止地升起。

    在那一刻,数万人的港口,是无声的。

    可当北伐军旗,在十艘战舰上升起的那一刻,民众心中涌动的自豪感,瞬间迸发。

    “大将军府万岁!”

    “会稽王万岁!”

    “北伐军万岁!”……。

    在民众震天的欢呼声中,吴争内心中有着浓浓的遗憾,这要是有首国歌,再配个军乐队,就更美妙了。

    在欢迎舰队回国的仪式上,吴争宣布了新年元日,在大将军府前,仁和、雨县交界处大街,举行大将军府第一次阅兵,由军校遴选三千士兵参加。

    舟山水师一分为二,王朝先依然为舟山水师总兵,张名振受命组建新水师——吴淞水师,受命成为吴淞水师第一任总兵。

    看到这些巨大战舰,张名振是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单膝跪在吴争跟前,拱手泣声道:“若不能克敌,卑职无颜见王爷,唯求一死。”

    吴争伸手搀扶,佯怒道:“本王已有军法,军人行军礼不得再遵行旧时跪礼,你这是明知故犯啊?!”

    张名振连忙解释道:“卑职心中激动,一时失态,还请王爷治罪。”

    吴争拍拍他的手背道:“好好干,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代名将。”

    张名振抿嘴,用力地点点头。

    他是见过巨舰的,大明水师的前身是元末的巢湖水师。

    顾名思义,还真是水师,与海军根本扯不上一丝关系。

    但朱元璋和张士诚、陈友谅争夺天下之后,就发现了水师的好处。

    于是,大明有了真正的水师,到郑和下西洋时,到达了巅峰。

    郑和每次下西洋人数在二万七千人以上。相当明朝军队五个卫,人员主要是来自沿海卫所。

    但战斗却不多,主要有过两次,一次是打击沿海的海盗,当时陈祖义盘踞在马六甲近二十年之久,聚集万人之众,战船百艘。雄霸于日本、台湾、南海、印度洋等海面。劫掠过往船只达万艘,攻打五十多座沿海镇城。

    原本朱棣也没打算去搭理陈祖义,可让朱棣无法忍受的是,陈祖义不但抢西洋诸小国的船,连明商的船也抢,到了后来对朝廷的使船也抢。而且,他的手段极其恶劣,实行的是三光政策,抢光杀光烧光。

    于是,大发雷霆的朱棣,为此悬赏五十万两白银捉拿陈祖义。

    最后郑和海上一战全歼陈祖义近五千人众,把陈祖义押回国后,当众将陈祖义斩首示众。

    而明朝水师真正的对外战争,也就是郑和下西洋时,在锡兰的那一次,不过那一次无非是被动防御战,虽然胜利,但不具有海战的代表性,基本上是陆战。

    不过,明朝水师将领的战术思想,还是比较先进的。

    他们并没有以陆战的战术思想,去看待海战。

    抗倭名将俞大猷认为,“海战不过是以大船胜小船,以大铳胜小铳;以多船胜寡船,以多铳胜寡铳。”

    戚继光也一样认为,“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倭船自来矮小如我小苍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

    大明水师的战舰,主要以福船为主,蜈蚣船、三桅炮船、海沧船等为辅。

    福船主力舰,树二桅,舱三层,船面设楼,旁有护板。舰首备大口径贡炮、舷侧设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迅雷炮二十门,火油喷筒六十个,噜密铳十支,弩箭八百支,火药弩十张,火箭三百支,火砖二百块块,及冷兵器上千。

    三桅炮船仿制荷兰战船,树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长二十丈,舱五层,可容三百多人,配红夷炮八门,千斤佛郎机四十门。

    大明水师在巅峰时,仅沿海一带的战船就有五千艘左右,战舰有二十多种,除福船和前代已有的楼船、蒙冲、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外,还有封舟、蜈蚣船、海沧船、赤龙舟、苍山船、车轮舸、鹰船、连环船、子母船、火龙船、网梭船、赶缯船、四百料战座船、四百料巡座船、九江式哨船、划船等。

    世人都说明朝腐朽,可真正的明朝,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或者是在文化上,都是清朝无法比拟的。

    世人都说,华夏发明了火药,生生将它研发成爆竹、烟花,可事实上是,明朝在中后期,对火药在战争中的利用,已经到达了巅峰。

    譬如延时水雷、绊线地雷、虎蹲炮、九连铳、二十四连铳、二级火箭等等。

    而这些成就,一直领先于西方,并保持到黄火药的出现,期间有整整二百年。

    因为黑火药和黄火药,本身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黄火药的出现其实与华夏根本无一丝一毫的关系,要将这二者硬生生地扯在一起对比,就象蒸汽机和内燃机的对比一样,鸡同鸭讲。

    满清侥幸得天下,大都继承了大明的历史遗产,直到清末甲午战争爆发,清军使用的大部分还都是用的明制火炮和火枪。

    如果说,明末火器、铸造,只是落后西方一、二十年的话,那么可以说,满清的近三百年统治,单就武器这一块,就生生落后了西方二百年,平心而论,满清中期的繁荣,仅仅是因为民心思安,它在军力上,几乎是停滞不前,甚至是倒退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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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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