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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三十七章 说得上话,便是自家人!

    面对着张煌言的劝阻。

    吴争呵呵一声,道:“有明以来,锦衣卫、东厂、西厂,死在酷刑下平民百姓已不可计算,光是受过廷杖的朝廷官员就不计其数。以至于民间流传,如果一位明朝官员没进过大牢,没受过廷杖,他都不好意思承认他在大明朝做过官。

    玄著兄,我不是个圣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这一套,我向来嗤之以鼻,在当真遇到万恶不赦之徒时,就须酷刑严惩,即使是在以慈悲为怀的佛门之中,也有当头棒喝的霹雳手段。以德报怨,以何报德?”

    说到此,吴争将那纸方案一把捏起,扔向蒋全义,“去告诉民众,本王准了!”

    ……。

    陈洪范死了。

    在三天后,他就抗不住了。

    百姓在他的全身上下第一处肌肤上,用钢针刺上针孔,然后把猪鬃插进这些针孔里,让陈洪范亲眼看着他自己的血,顺着猪鬃一滴一滴地慢慢往下落。

    那种身体上的痛苦,内心之中的恐惧,想喊又喊不出,想死又死不了的感觉,怕是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三天之后,当陈洪范的血即将流干,奄奄一息、尚未毙命之时,民众趁着他尚未死去,将他千刀万剐,片肉以喂狗,直至肢解而死。

    在汉人数千年的潜意识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能改,善莫大焉”,然而汉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汉奸,这看似是一种矛盾,可也正因为有此,华夏民族方才可以在历史长河中延续至今,每每遇到民族危亡之时,都能浴火重生。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内奸造成的危害往往大于外敌,这就是汉人数千年来的共识。

    吴争离开秀水时,全城百姓皆自发地前来相送。

    在百姓心中,吴争是自己人,不仅仅是自家人,他还有着悲天悯人的仁慈,也有着铲奸锄恶的雷霆,更主要的是吴争能与他们说得上话。

    能与他们说得上话,便是自家人!

    张煌言有些惆怅,他倒不是因为反对处死陈洪范和那些俘虏,而是自小所受的教育,让他觉得不该用如此暴虐的手段来杀死一个人。

    这与他的人生观念有着强烈的冲突。

    可面对着那些自发前来为吴争送行的百姓,他又感到吴争是对的。

    这两种截然相反矛盾的相互挤压,让张煌言有些焦躁。

    ……。

    “张苍水,你还在执拗我同意民众处置陈洪范这件事?”

    回嘉兴府的路上,吴争看着眉头紧锁的张煌言问道。

    张煌言摇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吴争哂然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张煌言看着吴争的眼睛道:“有仇报仇,以怨报怨,这是游侠行径,不能与法同等。若虐杀陈洪范之事成为前例……天下怕会大乱。”

    吴争皱眉道:“如何大乱?”

    “陈洪范确实罪该万死,这一点,我无任何异议。可是法之受众甚广,此次王爷以陈洪范特例施为,若被各地官府效仿,则离天下大乱不远矣。”

    “怎么可能?”吴争蹩眉道,“你的意思是,天下如陈洪范者甚多,多到足以让我们站在大多数人的对立面?”

    张煌言摇头道:“王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时值乱世,人心本就浮躁,江南降清者已不少见,何况江北?来日王爷率师北伐,不可能事事亲为,如同处置陈洪范一般处置每个汉奸,需用官员代劳,可今日之事一旦被各地官府效法,敢问王爷,还有谁敢反正,归附王爷?”

    吴争道:“若有象陈洪范者,见一个杀一个,有何可惜的?”

    “可问题是,降清的军民未必有陈洪范这样的罪状!”

    “我也没说,要杀尽降清汉人啊?”吴争睁眼瞪着张煌言。

    张煌言一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王爷允准百姓虐杀陈洪范,确实是陈洪范理当如何,可日后面对江北那么多不得已降清的军民,各地官府如何自处?各地官府必会效仿王爷今日前例,大开杀戒,由此带来的影响,足以被清廷和有心人利用而诋毁我朝暴虐凶残。”

    吴争瞪着眼道:“我可没有说,但凡降清之人都该死,我只说汉奸该死。”

    “是不是汉奸,该不该虐杀?汉奸罪名有何明确的分界线?若只是以是否降清来辨别,那枉杀之人就无以计数了。”

    “我没说只要降清就罪不容赦啊。”

    “可各地官府为了迎合你,会将大多罪不致死的人定为必死罪状。”

    吴争听懂了张煌言了意思,心中一格噔,沉默思忖起来。

    张煌言见状,心中很满意,他知道吴争在想辙了。

    能不能想出辙不重要,重要的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需要有一颗统筹天下的心。

    于是,张煌言微笑道:“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

    吴争一听,来了精神,急问道:“如何解?”

    “以大将军府通告各府县,允许降清民众反正,只要真心归顺,官府可以既往不绺。”

    “不行!这样善无以伸张,恶得不到惩治,我绝不同意!”

    张煌言斜了一眼吴争,“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吴争没好气地道:“说,说你的,不过我先声明,想要放过汉奸,我绝不同意!”

    “允许降清民众反正,是为民法。”张煌言正色道,“但对于民愤极大之汉奸,则归入军法。军法那是王爷的事,我不置喙。”

    吴争有些恍惚,“那又如何界定民愤极大呢?”

    张煌言道:“舆论有流传的,有确凿证据的,有人检举经查实的,皆可为民愤极大者。”

    吴争沉思起来。

    边上一直当吃瓜观众的马士英突然开口道:“下官赞同按察所言,清军入关至今,大半国土沦丧,其百姓十有九成半皆归入清廷治下,除了象我等流转于穷山恶水之间的和象按察使这样举义旗的,怕都当了顺民,一旦追究,必牵连一片,到时怕真得如按察使所说,天下大乱了。”

第八百三十八章 每日自省吾身,绝无贪过一文哪

    张煌言有些惊讶于马士英赞同他的说法,向马士英微微颌首之后,张煌言继续劝说吴争道:“王爷之前也说过,法不责众,也说过法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江北民众降清者绝对是多数,若按王爷的观念,杀一人而救百人,那么谁是这一人,谁又是百人?”

    吴争抬头道:“我不相信,江北百姓会真心实意降清,之前我收复泰兴、泰州时,当地百姓无一翘首以盼王师北伐。”

    “可他们终究是降了清,这一点,王爷不会否认吧?”

    吴争有些恼,“我何时否认过?我又何时说过要将这些不得不降的百姓,也划入汉奸之列?”

    张煌言怼道:“可问题是,王爷要让以后各地官府如何去厘定这个汉奸的划分界线,总不能每个人都需要我、王爷亲自来界定吧?”

    吴争皱眉道:“你掌大将军府治下各地刑名、督察事,这事该你去伤脑筋。”

    “可我也无法亲历亲为啊,想请王爷定下一个界线。”说到这,张煌言看了一眼马士英。

    马士英会意道:“禀王爷,其实张大人方才策略,还是可行的。不过下官以为,日后王爷北伐,但凡攻下一地,可凭百姓举告,列出一张汉奸名单,由按察司张大人进行甄别之后,确认无误的交由王爷,以军法论处。余下者可拘禁,一年后若还无法证实其汉奸罪名,则可释放,不予追究。如此,既不纵亦不枉,最大限度地扬善惩恶,也可安定天下人心。”

    吴争看看张煌言,又看看马士英,点点头道:“也罢,向这样试行着吧,看看见效如何,再行定夺。”

    张煌言长长吁了口气,他总算是放下心了,说实话,从陈洪范被民众活剐的那一刻起,他就怕如同太祖惩治贪官剥皮植草之往事重演,暴虐替代律法,为祸天下。而事实也证明,暴虐往往收不到奇效,反而利大于弊,明朝贪官的人数绝不下于任何一朝。

    这时,吴争突然开口道:“你们二人,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就为了让我同意,不深挖汉奸?”

    张煌言先是一愣,后莞尔。

    可这话听在马士英耳中,吓出了一身冷汗,头摇得象拨啷鼓一般,“冤枉,下官冤枉啊!如王爷所说,下官以前是贪脏枉法,可自从投效王爷麾下,每日自省吾身,绝无贪过一文哪。”

    吴争嘿嘿一声道:“是谁说的衙门里还囤着二十万两的?”

    “这……那是为献给王爷的。”马士英急得想哭出声来。

    吴争看了一眼张煌言,问道:“按察使觉得马士英雄的话可以采信吗?”

    张煌言又一愣,他细细口味着吴争的话,遂笑道:“虽说马大人有收受贿赂之嫌,可毕竟在此黄驼子案中并无牵连,况且,马大人亲自微服至秀水查访,为陈洪范细作案也立下了大功,故本官以为,马大人的供述,还是可信的。”

    马士英长长松了口气。

    吴争道:“既然按察使都说可信,那本王就不深究了。”

    马士英连声称谢。

    吴争话头一转道:“不过……那二十万两嘛。”

    马士英急道:“王爷一到嘉兴府,下官就命人取出献于王爷。”

    吴争呵呵一笑,道:“我虽然缺银子,可也没到这种程度,这笔银子毕竟不是江南百姓的民脂民膏,既然按察使也觉得马大人此次陈洪范细作功,那就……赏你了。”

    这话一出,不仅马士英愕然,连张煌言也惊愕起来。

    马士英连忙推辞。

    可吴争正色道:“老马啊,想当初钱塘江上,你誓言追随我时,我就说过,你只要不取不该取之财,我就允你得该得之财。经过今日之事,你证明了你自己,还是可信的,也不枉我这些背着收纳、重用奸倿的恶名。”

    马士英涕涕泪交流道:“能得王爷信任,士英已经心满意足……这赏赐,下官断断不敢受。”

    不想吴争道:“不过嘉兴知府之职,你不用干了。”

    “这……。”马士英惊恐起来。

    张煌言突然领悟到了吴争的意思,这是要让马士英闲置啊。

    马士英显然也感觉到了,他急道:“士英并非贪图官位,可士英还有未竟之事……王爷是知晓的啊!”

    让张煌言、马士英意外的是,吴争悠悠道:“怎么?你你看来,在本王身边做事,还不如一个嘉兴知府?”

    马士英瞪大了眼睛,他的内心,经历了从地狱到天堂,再至地狱然后再到天堂的历程。

    张煌言也感到意外,不过他没有问出口,他发现,吴争对人心的把握,犹在他的估算之上。

    马士英激动地道:“谢王爷成全,谢王爷提携。”

    吴争淡淡一笑,“在本王身边,可没有嘉兴知府那般畅快。”

    这话没错,吴争既然没有说出在他身边的具体职务,就说明没有这个职务,也就是说,马士英将作为一个随从幕僚这样的角色,待在吴争身边。

    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嘛,自然没有一任知府那样牧守一方的自由。

    可马士英激动得难以复加,他甚至提请,将这笔赏赐给他的银子,捐给江南学院。

    吴争倒没有拒绝,只是淡淡一笑道:“赏赐给你的银子,你想怎么花,随你。”

    ……。

    吴争一行回到杭州府,就接到一个好消息。

    张名振率舟山水师剿匪成功,所获颇丰,此时正携十几船战利品,后于杭州港口等候吴争检验。

    闻此消息,吴争带着莫执念、马士英,马不停蹄赶往港口。

    看着这十几艘装载着无数战利品的八百石货船,吴争笑了,笑得非常地畅快。

    “王爷,卑职递交给大将军府的战报,都是按您的意思书写。”

    吴争点点头道:“无妨。”

    张名振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呈给吴争道:“这是这十三船战利品的清单,其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货物,卑职不敢交与大将军府,怕走了风声。”

    吴争诧异地接过,随口问道:“王得仁怎样?”

    张名振微笑道:“王得仁所部,如今过得……啧啧,用两个字说,那就是——奢侈。”

第八百三十九章 若再敢擅作主张,后果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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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争倒不介意,一边打开清单,一边随口问道:“王得仁怎么个奢侈法?”

    张名振笑道:“王爷是没见着,王得仁的舰船规模已经不下于卑职的水师,尤其是他的旗舰上,部署着大小火炮四十八门……啧啧,若是真打起来,卑职还真没有取胜的把握。”

    吴争翻看了几页清单,顿时眼珠瞪了起来。

    一甩手将清单递给莫执念、马士英二人。

    马士英此时心中正狂喜着,因为他听到了秘密,这个秘密将使得他正式进入吴争核心层。

    此时见吴争递来,他反而谦让着,让莫执念先看,然后等莫执念看完一页,再从莫执念手中接过来看。

    莫执念看过清单之后,也惊愕了。

    反倒是马士英看了之后,微微笑道:“这么说来,孙正强的供词没有说谎,清廷确实是先从海路购置火器,不想被王得仁部劫掠船货,不得已之下,才令潜伏于秀水的陈洪范部从陆路购置火器,不想,也被王爷给截住了。”

    莫执念、张名振一头雾水,吴争遂让马士英将此行经过向他们讲述了一遍。

    “这么说来,就算王爷不卖火器给北面,他们也能一样从南边自行购置?”莫执念皱着眉头问道。

    吴争点点头,“看来清廷组建火器军的决心不小啊。据孙正强交待,为清廷购置火器牵线搭桥的是西洋传教士汤若望。”

    莫执念点点头道:“老朽在卫匡国口中听闻过此人,只是未曾谋过面。”

    吴争问道:“你是说卫匡国与汤若望二人之间有交情?”

    莫执念道:“这老朽倒不清楚,不过这二人在大明朝年头已经不少,想来应该是有交情的。”

    吴争想了想道:“那就让卫匡国替本王引见汤若望……这样,你明日知会卫匡国,就说本王要见他。”

    莫执念不禁莞尔,他笑道:“无须知会,就算王爷不想见他,卫匡国自己也会来求见王爷。”

    吴争一愣,遂大笑起来,“也对,本王还欠他二百万两呢……成,这次只要他遂了本王的愿,多少付给他一些回去交差就是。”

    莫执念笑着问道:“王爷此次在秀水缴获良多,金银且好说,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些火器?”

    “以你之见呢?”

    莫执念摇摇头道:“火器之事,老朽不敢擅专,还请王爷自行定夺。不过……以老朽估计,清廷断不肯就此罢休,被海盗劫掠,他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可王爷在秀水诛杀陈洪范、截留巨量火器……如今正是停战期间,想来不日之后,清廷便会派人前往应天府交涉。之后,就会前来杭州府。”

    吴争道:“本王也预料到了,所以,本王将这批火器一直囤在秀水,没有装运。”

    “王爷是要将这批火器返还给清廷?”莫执念有些惊讶,他奇怪吴争这个向来不肯便宜不点的心性,怎么此次如此大方起来,何况是对北方敌人。

    吴争微笑道:“还肯定是要还的,一则新军正值训练之际,且距来年开春西征,仅二个月的时间,由此重新开战,对我方不利。二则如果不还,清廷会另想办法,这样无非是得到数十万两银子的事,没有必要为此开战。三则本王还想从清廷赚取更多的银子,为这数十万两而断了这条财路,不值得。再有,若真为此开战,汤若望怕不敢来见本王。”

    吴争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如果现在和清廷闹翻,那开年西征,怎么从清廷手中赚过九江、饶州、广信三府啊?

    只有做出一些牺牲,糊弄住清廷,让他们以为吴争并不是没有缝的蛋,这样才能顺利从清廷手中收复三府之地,而让清廷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自认倒霉。

    莫执念点点头道:“王爷所虑甚是,只是……这火器运至北方,怕会对我方不利啊。”

    吴争笑道:“无妨,我自有应对之法。不过这批火器可不是白还给清廷的,清廷调遣细作,还派八百多军队渗透至秀水,致使此次秀水军民伤亡数百人,错在他们那方,自然须得赔偿。到时,还请莫老……唔,还有老马,一起与对方谈判。毕竟莫老不是朝廷官员,以江南商会的名义和他们谈就是了。”

    吴争考虑到的是,以大将军府绕过朝廷与对方谈判,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以江南商会的名义谈,那就可以将大将军府置身事外了,不管成与不成,都可置身事外。

    当然,这是掩耳盗铃之举,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效规避风险的手段。

    莫执念笑着点头,“那以王爷的意思,清廷须支付多少赔偿合适?”

    吴争想了想道:“军民因此战伤亡五、六百人,就以每人五百两的抚恤金与对方谈。”

    莫执念吸了口凉气,“那不得二、三十万两之巨?”

    “对,就按三十万两谈。这批火器好歹值个七、八十万两呢,本王要的还不到一半,不为过吧?”

    莫执念苦笑道:“确实不为过。”

    吴争哈哈笑道:“别担心,大胆开价,只要不断了他们的希望,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他们还不敢与我们撕破脸。”

    莫执念应了。

    吴争转向张名振,“按你所说的和清单上所列的,想来王得仁对缴获是打了折扣的?”

    张名振点点头道:“王得仁倒是没有否认,他让我转禀王爷,此次缴获,除粮食、布匹之外,他还截留了火枪一千六百杆,大小火炮八十门,不过之后断不会如此截留了。”

    吴争抖了抖马士英递回来的清单道:“这清单上,火炮才二十几门……还是脱不了土匪习性,连本王的也敢截留。”

    说到这吴争哈哈一笑道:“不过也是,做无本生意嘛,总得先砺其器。”

    莫执念陪笑道:“王爷说得是。”

    可吴争突然脸色一沉,对张名振道:“传话给王得仁,截留火器,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敢擅作主张,后果自负。”

    张名振心中一惊,忙应道:“卑职定将王爷原话传到。”

第八百四十章 别去招惹军人!

    吴争上前,拍拍张名振的肩膀,道:“你别担心,也别垂涎王得仁的舰队,开年之后,你就会得到一批从西洋购入的新舰船。”

    张名振闻听大喜,“如此一来,卑职还真就不用担心了……说实话,不瞒王爷,看到王得仁的舰队,卑职心里……还真是担心了。”

    吴争莞尔一笑,“有何可担心的?本王既能放手让他去做,自然有应对之策,你尽管做好准备,等待接手新舰船吧。对了,新舰船到后,本王将把舟山水师一分为二,组建吴淞水师,你将成为吴淞水师第一任总兵。同时,从西洋海军历练了两年多的人员,归来后将充入吴淞水师作为基层骨干……你可要替本王好生训练,练出一支强大的水师来。”

    张名振兴奋道:“多谢王爷提携,卑职绝不负王爷重托。”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对莫执念道:“除了火器,其余战利品就交由莫老处置吧。”

    “是。”

    ……。

    当天晚上,吴争召集熊汝霖、张煌言、张国维、莫执念等开了个闭门会议。

    商谈的,就是对辖下六府之中曾经降过清的官民,具体的处置意见。

    这个问题,一直是六府,特别是杭州、松江、嘉兴三府的遗留问题。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六府辖下的各州、县大部分官员都是留用。

    大将军府因连年的战争,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置他们,只是将一些为祸民间、罪大恶极、浮在表面的那些汉奸给清除了,但并未曾深究。

    而眼下,与清廷的暂时停战,给了大将军府正视这个问题的时间。

    特别是黄驼子一案牵扯出的清廷细作案,吴争很难想象,陈洪范之流只是个案。

    所以,一场清洗,纯洁队伍的运动,已经在吴争心中初具雏形。

    当然,吴争现在还不能将这想法提出来公然讨论。

    这是为了安定人心,法不责众,汉奸一旦多了,多到满眼看去都是汉奸的时候,要发布惩治他们的命令,特别是还不知道谁是,谁还在为清廷暗中通风报信的时候,吴争不能将这场运动公开化。

    于是,他找到了一个楔入点,那就是黄驼子案引发的细作案。

    由此案,对辖下各州县进行系统性的清查。

    会议通过了对于降清反正者的暂行律法,限期自查,主动交待问题的视情节轻重,可以降低处罚、不予处罚,检举者有功。并特别承诺,只要手上没有血案,主动自首者,一人不杀。

    这是为了安定人心,眼下各地官员大都降过清,当然也肯定奉过命、行过事,而这些事,也肯定是对清廷有利,于汉人无益,所以真要追究起来,必定人心惶惶。

    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给一条活路,让他们放下心中的负担,重新做人,是必要的。

    所以,吴争同意了。

    不过,

    暂行律法明确规定,凡案件中,无论被告、原告双方,有在役军人存在,就须移交军方。

    同时,鉴于黄驼子一案,对于军昏(婚,下同)做出了异常严厉的规定。

    在役军人的婚姻状况,从入伍起被冻结,但凡有人破坏军昏,男流放服劳役十年,家产抄没(家人不牵连),女则服劳役六年。

    若在战时,则更加严厉,男斩立决,女入贱籍。

    讨论时,除张煌言、莫执念之外,熊汝霖、张国维等都提出异议,认为此法太过严苛,是为峻法、酷法。男女之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仅以此而处双方重刑,似乎不合仁义之道。

    可吴争却一意孤行,他认为,此是乱世,能拯救天下汉人的,是那些在第一线与敌人拼杀的军人,在律法和福利上向军人做出一些倾斜,理应如此。

    不仅如此,吴争还因在激烈地争论中,加上了一条,但凡在役军人,见地方文官不必行跪礼,可与军中一样,行军礼。且在开除军籍之前,地方官府不得对军人施以拘捕和羁押。

    这添加的一条,引得场面一阵混乱。

    就连张煌言也动容了,这是没有从吴争嘴里听说过的,完全颠覆了有明以来“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

    但吴争解释道,军人犯法,有军法处置,若地方官员对此有异议,可向大将军府陈情。若诸公对此有异议,可与本王私下探讨。但此法必须通告各府,严格执行。

    熊汝霖、张煌言一听,随即起身冲向吴争。

    吴争见势不妙,迅速以一句话,结束了这轮争吵——“民众若要不涉军法,那就别去惹军人!开年就要西征,本王还有紧急军务须待处理,诸公还请自便。”

    说完,吴争在身边随扈的掩护下,迅速离开,丝毫不给熊汝霖、张煌言开口的机会。

    熊汝霖、张煌言面面相觑。

    好一会,张煌言对着已经看不见吴争身影的方向,跺脚大喝道:“好你个吴争,你这叫私下探讨吗?这分明是乾纲独断,分明是只手遮天!”

    回过头来,张煌言冲着熊汝霖道:“不行,这事得暂缓,你我还得去找他理论。”

    没等熊汝霖说话,张国维悠悠道:“玄著啊,你与郡王也相交有年了,他的脾性你又不是不了解,真要还说得通,怎会就这么离去?既然离去,就表示不能说通!”

    张煌言喘了两口道:“此风不可长!若真成了一言堂,岂不背离你我初衷?”

    张国维起身扫了在场三人一眼,道:“平心而论,这条军法确实有些严苛。但反过来讲,正如王爷所说,不去触碰它,也就没什么事了。除了莫老,你我三人都带过兵,士兵在前方与敌拼杀,不料后院起火之事,也见过不少,多大的危害也心知肚明……要我看,反正王爷也说了,只是暂行之法,那就试行一些时日,再作定夺也就是了,到时有了确凿证据,想来依王爷的心性,也不是个不知变通之人。玄著啊……欲速,则不达啊!”

    说完,张国维转身离去。

第八百四十一章 北伐之日,不远矣!

    看着发愣的张煌言,莫执念微笑道:“张大人难道此时不明白王爷的意图?欲外先内,哎……张大人啊,想来北伐之日,不远矣!”

    是啊,北伐之日不远矣,正因为不远,所以要扫清后院。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清楚。

    莫执念也顾自走了。

    留下熊汝霖,怔怔地看着张大了嘴的张煌言,“玄著,还去劝谏王爷吗?”

    张煌言脸色一阵发绿,跺脚没好气地道:“我咋知道?!”

    说完拍拍屁股走了。

    熊汝霖追上两步,大喊道:“那明日通令,发是不发?”

    “你是布政使大人,你自己看着办!”

    熊汝霖不由得苦笑起来。

    ……。

    吴争确实不是推托之词。

    距离开春,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倒不是吴争打算与湖广贞义夫人的忠贞营刺刀见红。

    而是按照之前的计划,须借助忠贞营的名义,拿下九江、饶州、广信三府,从而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这次西征,朱慈烺要的是半个湖广,清廷也可以一费一兵一卒,轻松得到半个湖广,自己出人出力,仅得到前后七十万两银子,显然是个亏本买卖。

    只有借此收复如今还是清廷占领的九江、饶州、广信三府,才能稍解吴争对疆土的饥渴。

    ……。

    卫匡国火急火燎地来了。

    在得到莫执念通知的那一刻,他甚至放弃了要做的弥撒。

    “尊敬的郡王阁下,终于见到您了。您可知道,再不见到您,我就会被降职召回教廷,噢……天,那将为是我人生的一场噩梦。”

    “亲爱的马尔蒂尼先生,看来你急迫地要见的不是本王,而是那堆阿堵物啊。”

    “阿堵物?……噢,我的上帝,郡王阁下说得没错,就算是仁慈的主,就需要凡人的敬献,阁下口中的那堆阿堵物,足以在任何国家组建起一支最精锐的军队。眼看着就是年关,郡王阁下,请按约定兑付货款吧。”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亲爱的马尔蒂尼先生,先别急,本王眼下有事想请你帮忙……。”

    “不,不。尊敬的郡王阁下,这笔货款已经拖延了半年之久,必须先付清之后,再商议别的事。”卫匡国是真紧张,确实,吴争是个守信之人,这一点他不怀疑。

    但,往往是每按期兑付一笔款项,吴争会增加一笔交易,也就是说,支付的这笔款项仅仅是下一笔交易的货款,甚至连下一笔货款都不够。

    以至于欠款在短短两年之间,从数十万增加到了二百万两。

    所以,卫匡国是既爱又恨,爱得是丰厚的利润,恨得是利润被拖欠而不断地吞噬。

    吴争挑挑眉毛,向边上的莫执念询问道:“莫老,马尔蒂尼先生说得可是实情?”

    莫执念答道:“确实是超过半年了。”

    吴争佯怒道:“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对马尔蒂尼先生和无所不能的天主失信呢?太不象话了,亲爱的马尔蒂尼先生,本王必定一查到底,看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卫匡国一听,赶紧问道:“请问,需要多久?”

    吴争看向莫执念,莫执念道:“其实最主要的是,这半年时间,王爷都在领兵作战,无瑕顾及一应庶务。当然,如果王爷决定彻查,属下必定一查到底,至于时间嘛,快则一、二月,慢则三、五月不等。”

    这话一出,引得卫匡国一声哀呼,“不,不。尊敬的郡王阁下,我不需要追查,我只要银子。”

    吴争惋惜地一摊手道:“瞧……亲爱的马尔蒂尼先生,其实主要原因还是简单的,就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导致了你我之间的误会。既然你不想查,本王也就遂了你的意愿。”

    卫匡国心中万头草原神兽飘过,这一查又得拖上三、五个月,自己还不得被坑死?

    那边莫执念虽然微微低着头,可心里也是一团乱草,这哪是拖着不给,分明是没钱,要不是这次从秀水“打了个劫,抄了一回底”,还有王得仁送来那十几船的货,怕是这个年关都难过。

    吴争自然是看不见二人心里所想的,当然,就是看得见,也不会理会,他正色道:“本王知道你的难处,在是身有同感,这样……这次,本王一次兑付半年的货款给你,以弥补你这半年来的损失,不知马尔蒂尼先生意下如何啊?”

    卫匡国一听,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这年轻的郡王什么时候如何的仁慈了?“王爷……王爷说得是真的?”

    吴争沉声道:“本王向来言出必行!”

    卫匡国激动地无以复加,“尊敬的郡王阁下,您就是仁慈、慷慨……啊,不,您就是我的恩人!”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

    “亲爱的马尔蒂尼先生,不过,本王有个小小的条件。之前说了,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卫匡国的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他拉倒地摇头道:“不,不。尊敬的郡王阁下,货款绝不能因为别的事而再次拖延,您若是想再赊买别的货,须先偿还清所有欠款,否则,没有新的交易。郡王阁下,您可知道,背面的清廷正在向葡萄牙人购买巨量的火器?他们用得可是全款,价格还比阁下出的还要高一成。教廷已经有了旨意,若阁下再想赊买,肯定是不可以的。”

    吴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原来马尔蒂尼先生也知道清廷在购买火器,这么说来,教廷也有在向清廷贩卖火器了?你可知道,如果教廷参与了这种肮脏的交易,就会使得我朝的北伐大业受到阻碍,甚至毁于一旦?你可知道,如果教廷参与了这种肮脏的交易,就会使得战争无限地延长,无数的人会因此死去,你们在支持北方的野蛮人,这是对本王的背叛,这是对文明世界的背叛!”

    卫匡国是吓得满头冷汗,他急忙否认道:“不,不,郡王阁下请息怒。我发誓,到今天为止,教廷还没有向清廷出售过一杆火枪或者一门火炮。”

第八百四十二章 四九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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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争沉声道:“可你明明知道葡萄牙人在向清廷出售火器,为何不立即向本王禀报?”

    卫匡国答道:“尊敬的郡王阁下,严格地来说,我并没有向阁下禀报这种情报的义务。当然,如果从我与阁下的友谊而言,确实应该知会,但遗憾的是,我也是刚刚接到教廷的来信才知道此事,教廷在西欧发现有葡萄牙商人在向各国大量地购买火器,然后装船运往东亚。”

    吴争脸色稍缓,“既然你说教廷没有贩运火器给清廷,本王暂且采信你的辩白。本王想请你帮忙的事,并非要赊买货物,而是与清廷向葡萄牙人购买火器之事有关。”

    卫匡国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请阁下明说。”

    吴争想了想道:“据本王得到的情报,清廷通过汤若望向壕境的红番购买火器……本王有心阻止,可眼下本王的军队还不足以影响南边。所以,想请马尔蒂尼先生替本王联络汤若望,与本王一晤。”

    卫匡国有心不答应,他迟疑了一会道:“尊敬的郡王阁下,这事与我们的交易无关,我没有遵行的义务。”

    吴争打了个哈哈道:“你说得对,本王也不勉强你,但本王也可以从此不再与你做任何交易,你知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他们一样有着不错的火器,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价格比你的还低一成以上。”

    卫匡国依旧摇头道:“教廷并没有向东亚贩卖火器的意图,况且火器的交易是阁下请求下进行的。”

    吴争笑了,“新教的崛起,引发了新旧教徒之间的激烈斗争,教廷恐怕也很头痛吧?葡萄牙人控制了满剌加,与想要分一杯羹的英国人数次在印度洋海战,双方拼得两败俱伤,教廷一样头痛吧……。”

    “教廷需要本王的帮助,如果没有本王允许,天主教将彻底在江南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新教徒。至于驱赶葡萄牙人,完成对东亚权益的替代,教廷更少不了本王的帮助。”

    “可这样一来,马尔蒂尼先生,如果本王败了,之前你所做的一切,包括还有二百万两的货款,都将烟消云散。而这关键之处在于,向北的火器交易,必须掌控在本王手里,也就是说,只有本王允许,火器才可以卖给清廷。”

    卫匡国有些震惊,他震惊于吴争对西方的了解。

    看着卫匡国的神色,吴争微笑道:“你放心,利益向来是用来分摊的,一切独占的行为都无法长久。只要控制住清廷得到火器的通道,之后的交易中,你和你的教廷将在本王与清廷的火器交易中得到一成的利……不少了,你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

    “同时,本王承诺,在将来驱逐东亚葡萄牙势力时,可以提供水师,甚至陆军的支持。”

    卫匡国心动了,他道:“不知阁下想要在什么时候与汤若望会晤?”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随时!”

    ……。

    吴争随即去了松江府,如今的松江府分成了北、西、南三块,华亭为中心的这块原本是府治,现在有了军工坊,原大明的金山卫,有了军校,而北面的吴淞有了港口,此时正在成型的新城,就在吴淞口以南。

    吴争直接去了位于华亭的军工坊。

    新增的乙、丙两坊已经成型,与甲坊连成一片,方圆六十里的范围,颇为壮观。

    军工坊此时已经召集起江南能工巧匠八百人之众,普通雇工超过五千人。

    看着这一片欣欣向荣、活力四射的景象,吴争有些感慨,这要是没有战争,这些人应该为民生技术而拼搏才对,可惜,如今却为着杀人武器而废寝忘食。

    好在此时的吴争,已经掌控了六府之地,千万人口,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思去攻克一个个难题。

    改造这个时代的时机已经来临了。

    陈守节和戚道昆不负吴争所望。

    眼前的这门经过再次改良有“虎蹲炮”,就看外表,已经让吴争欣喜。

    油光闪亮的炮管,乌溜溜的炮膛,前、中、后三道采用自紧工艺的箍圈,还有那纤细却不失坚固的抓地“又”字铁脚。

    最让吴争满意的是,这炮管中的三条人力刻出的膛线。

    圆弹一样可以用膛线来达到提高精准的目的。

    戚道昆介绍道:“经过改进,此炮全长二尺九寸,未曾缩短,但炮口细了三分,炮管管壁薄了一分,净重三十三斤,较之前轻了六斤。炮架重七斤,轻了一斤。全重四十斤,分拆之后,完全可以单人肩扛。”

    吴争问道:“威力可有下降?”

    戚道昆笑道:“王爷难道看不出这门虎蹲炮所用材质与之前的不同吗?”

    吴争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不一样,这管上似乎有花纹隐现。”

    “王爷好眼力。”戚道昆道,“这是以蒸汽机锤打出的铁料熔化之后,铸造而成的。其质地远比之前的铁料坚韧,且少有气孔。虽说重量轻了不少,可最大射程反而增加至九百米,且精准有了巨大提高。”

    “制造耗费时间多吗?”这是吴争最关心的问题。

    戚道昆回答道:“若不赶时间,一个月产二十门不成问题。若王爷急需,只要人手足,一月三四十门,也并非不可能。”

    吴争在看了试射之后,欣然下令,将此炮命名为“迫击炮”,并下令定型量产。

    徐守节对手榴弹也进行了两次改良,这次的改良,主要是针对二成的哑火率,通过对两片燧石进行刻痕,来增加摩擦力,并对拉绳进行了改良,套用一根中空细竹管,来固定燧石的位置,不至于使其移位,来增加可靠性。

    吴争亲自试了引火拉绳,一百下中,引燃了九十三下,这确实让吴争很满意,不到一成的哑火,对一场战斗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

    于是,吴争为其命名为“四九式”,进行量产。

    并对陈守节和戚道昆提出要求,在开春前,必须保质保量,制造八十门迫击炮和三千颗手雷。

    陈守节和戚道昆应下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烈士遗孤

    之后,吴争去看了第三型蒸汽机,这型蒸汽车已经按吴争的设计,开始装配简单的曲轮来改变力传递的方向,这让机器从简单的上下运动演变成循环运动。

    于是,吴争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图纸,向二人介绍起汽缸气体推动活塞,活塞通过带动曲轴使车轮前进的原理。

    吴争的下一站是吴淞港口。

    户部左侍郎沈廷扬,从四年前被吴争从绍兴府安置到吴淞港口,担任市舶司提举,一直在这位置没动过。

    沈廷扬无疑是个实干家,否则,以他在鲁监国时就是三品兵部右侍郎兼户部左侍郎的身份,也不会屈尊到市舶司来做个五品提举。

    不过话得说回来,在鲁监国底下任兵部右侍郎兼户部左侍郎,沈廷扬手下可就十几号人,想当时兵部尚书张国维底下能号令的也不足百人,就甭说侍郎沈廷扬了。

    可如今,沈廷扬虽说只是五品提举,可手下工匠一千二百之众,雇工上万人,绝非当年可同日而语的。

    当然,这还取决于沈廷扬的性格,他喜欢做事,不喜欢为官。

    这四年里,吴淞港造船坊,制造大小船只三十九艘,最大的海船为一千二百石之巨,只是对于吴争所需要的战舰,特别是炮舰,还是力有不逮。

    确实,大明的造船业在短短一甲子中,落后西欧太多了。

    沈廷扬竭尽所能,造出最大的炮艇,仅是八门门重炮和十二门速射炮,再无法取得进展。需要说明的是,这数量不是单舷火炮数,而是双舷。

    这相对于英国的海上君王号一百多门火炮而言,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船上重炮轰击时,特别是齐射时,所产生的后座力,足以令船体散架,这不是此时匠人掌握的工艺能解决得了的。

    所以,吴争此行的目的,并非是给沈廷扬压力,而是为安抚沈廷扬来的。

    因为沈廷扬的请罪折,已经上了第三回,他确实已经没办法造出更犀利的战舰来了。

    在沈廷扬的陪同下,吴争巡视了整个港口和造船坊。

    可独独在一处方圆不到二里地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黑瓦灰墙,普普通通,可里面付出的琅琅读书声,让吴争不禁停下了脚步。

    沈廷扬有些紧张,他解释道:“港口聚集工匠、雇工人数已达一万多人,妻儿老小,随之而来,为了他们安心当差、做事,下官就想着开办个学堂,一来解匠民后顾之忧,二来,下官也想这些孩子长大了,总是匠籍,早些学些造船、修船的本领,总是好的。”

    吴争道:“有多少孩子?”

    “共计一千五百余人。”

    “先生从哪招的?学些什么?”

    “除了认些字,就是学造船、修船。没有先生,就是港口中的工匠、雇工,抽时间轮流为孩子们教学。”

    “经费从哪来?”

    “这……这……。”沈廷扬鼓起勇气道,“卑职斗胆,从造船经费中挪用了五千六百两……卑职有罪。”

    吴争慢慢转过身来,“你确实有罪!将本王造船经费挪作它用,罪可不小!”

    沈廷扬急辩道:“王爷放心,卑职仅只是挪用,断不敢在造船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吴争没有说话,顾自己往里走,随扈紧随身后,只留下沈廷扬在那发呆。

    好一会,沈廷扬微微跺脚,追了上去。

    这些院子,呈“u”形,前后、里外套了三圈,设施简陋但也齐全。

    从窗口望进去,孩子们的衣着倒也整齐,吴争心里还是满意的,大将军府对治下的雇工、百姓的最低月酬已经做了最低限定,一个壮劳力,月酬不得低于一两。

    按杭州府的米价,可以养活一家人,不被饿死,这已经吴争能做到的极限了。

    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所缺的钱海了去了。

    如果不是靠些意外之财,大将军府今年就得破产。

    可外表得光鲜啊,不光鲜,各地、海外商人就不会来,商人这玩意,向来讲究的是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

    推开一间课堂紧闭的门,吴争毫无自觉到自己是否影响了孩子上课。

    吴争扫了一眼,看中了一个比较内敛的男童。

    “小郎倌,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孩子有些惊恐的看了一眼吴争,然后将目光看向他的先生。

    那个显然是不具功名的“野先生”也有些错愕,可他在看到随后赶来的沈廷扬摇手示意,就不再开口阻止吴争了。

    那孩子见先生没有阻拦,轻声回答道:“我大名叫孙仪,小名叫狗蛋……大名是读书时才改的。”

    吴争呵呵笑道:“哟,孙仪,这名字不错,谁给你改的?”

    “我娘!”

    “这么说来,你娘应该是个读过书的人。”

    “不。我娘她不识字……不过我现在能教娘识字了,我认得很多字了。”

    很显然,这孩子的“内敛”是假装出来的,这不,随便问几句,都套出来了,吴争觉得有些好玩。

    于是继续逗他道:“可不对啊,你娘都不认得字,怎么能给你取名字呢?”

    那孩子急了,辩解道:“就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喏——那是我弟弟,他叫孙真。我娘说了,我爹死在仪真,所以我和弟弟一个叫孙仪,一个叫孙真。”

    吴争的笑意僵住了,他回头看向沈廷扬。

    沈廷扬连忙上前,解释道:“这就是之前王爷安排前来的仪真阵亡将士家小。”

    吴争慢慢点了点头,回过头,对孩子问道:“在这读书,你娘呢?”

    “我娘替人浣洗衣裳,洗五件能挣一文钱。”

    吴争点点头,微笑道:“那你在这读书,吃饭咋办?”

    沈廷扬挤上来道:“王爷……。”

    吴争回头,蹩眉,轻声喝斥道:“闭嘴,一边去。”

    然后换成笑脸对孩子道:“告诉大叔好吗?”

    孩子答道:“就在这吃啊,学堂给我们饭吃,不收钱。”

    吴争的笑意更浓,“学堂给你们吃什么呀?好吃不?”

    孩子突然从你的布兜里取出半个地瓜来,给吴争看。

    吴争笑脸有些僵硬,强挤着笑问道:“还有吗?”

第八百四十四章 老实人沈廷扬

    那孩子摇摇头,可他看出了吴争的不高兴,紧张地看向他的先生。

    吴争摸摸他的头道:“唔……这东西不错,不过只要你好好念书,还会有更好的东西的,譬如肉、鸡蛋、绿菜什么的。”

    吴争的话引得那孩子喉咙里发出“骨嘟”一声,令吴争心里一阵酸楚。

    摸着孩子的脸,吴争轻声道:“告诉叔叔,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我要从军,替我爹报仇。我娘说了,我再长大些就能从军了。”

    吴争有些惊讶,“可你娘没和你说,从军打仗会死人的?”

    “我娘说了,我死了,我弟弟会替我报仇的。”

    吴争强笑着对孩子道:“听叔的,报仇的方法有很多种,譬如,你现在好好学本领,长大以后,造一条很厉害的船,然后士兵们乘着它,就可以打败敌人,这样也是替你爹报仇了呀,对不对?”

    孙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孙仪,你还是个孩子,打仗、替你爹报仇的事,交给叔叔去做就可以了……记住了吗?”

    孙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吴争慢慢站起,一声不吭地出了门。

    沈廷扬紧张地追上去道:“王爷……。”

    吴争突然回头,沉声道:“本王起初还以为你仅是挪用公款有罪,可现在,你有罪的还不只是这一条!你就这么对待烈士遗孤?本王是怎么交待的?你只让他们吃地瓜?你可知道,江南百姓将地瓜视为喂猪的猪食?”

    沈廷扬显然有些惊讶,他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了下来。

    吴争怒了,“回答本王的问题!”

    沈廷扬抬头,看着吴争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请王爷容下官解释。王爷开年时答应给港口拨款一百二十万两,可从年初至今,财政司仅拨款九十万两,下官去讨要过三回了……莫老总说府库没有余银,要下官再等等。王爷知道,一万多人哪,一月须支付的月俸就高达五、六万两,下官只能先保证造船所需材料,眼看着再一个多月就是年关,这……下官也就只能省一点是一点了,好在,下官并没有收孩子的饭钱不是?”

    吴争有些懵,问道:“你的意思是……财政司克扣拨给港口的银子?”

    沈廷扬连忙道:“下官没有这个意思……事实上,下官并不认为莫老在故意为难我,也知道莫老难处,财政司是真没钱。王爷啊,说句不中听的,这摊子铺得确实有些大了,三府……如今是六府之地,堪堪养六七万北伐军已经不易,可王爷军工坊、江南学堂、军校、港口、选船坊等等,哪个不是无底洞?王爷确实是为了北伐大业,可一分力使到十分,再坚韧的缆绳也会崩断……呃,是下官多言了。是以,下官屡次上书请辞,不是不想为王爷效力,而是下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填补这个亏空,下官仅仅只想做个造船工匠啊。”

    吴争惊愕,原本沈廷扬的请辞,是为了这原因。

    其实吴争心里明白,自己这盘棋下得确实惊险,没有扎实的财源,仅六府之地的赋税,绝对起大将军府的运作,这三年里,全靠莫家的支持和意外之财。一旦财路断绝,整个大将军府就会崩塌,可吴争没有办法,江南区区六府之地,在敌人的三面包围之中,只能冒险,以奇致胜。

    吴争微笑起来,“沈大人放心,你派人去杭州府,就说是本王说的,立即拨给余款。同时,此处学堂孩子的一切用度,参照江南学堂,全由大将军府拨给。”

    沈廷扬惊讶地问道:“这么说,财政司是有钱了?”

    吴争微笑道:“对。有钱了!”

    沈廷扬犹豫道:“有钱也得省着点,下官这里和工匠们商量一下,先付给一半工钱,待来年宽裕时再结算,也是可以的,这样或许先拨给二十万两就能对付过年关了……再有,这孩子们也不必吃得太好,只要能有口米饭吃……。”

    “沈大人,照本王的话去做。”吴争沉声道,“这些是烈士遗孤,就算其中一些不是,可毕竟是孩子们,需要长身体……十年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我们的未来,我不能去亏欠他们。”

    沈廷扬有些哽咽,“下官谨记……下官知道王爷的心意,下官替孩子们谢过王爷了。”

    吴争上前揽住沈廷扬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个老实人,可也不能老实到什么事都自己抗。有难处,应该知会本王,这样一件难处就会由整个大将军府一起解决,总好过你屡次请辞吧?你请辞了,本王让谁来接手,换人接手,本王也不放心哪!”

    沈廷扬眼睛有些红,“下官确实不适合统领港口全局……。”

    “瞎说。”吴争揽着沈廷扬边走边说道,“没有人生来就是个统帅,你看,这四年港口不是被你治理的很好吗?如果换另外一个人来,或许能比你治理的更好,但肯定不会有这间学堂。知道为何你欠着工匠的薪水,他们还肯为你做事吗?因为他们懂得感恩,他们知道你的难处,他们也信你,不是个克扣、拖欠他们薪水的人。”

    沈廷扬感动地再次哽咽起来,“可下官已经造不出更好的船来,还请王爷另觅贤能,下官愿意让位,辅助贤能。”

    吴争笑道:“大明一亡,顺天府被清廷占据,无数的工艺、技能都没有了传承,这怪不得沈大人,不过不要紧,估算着再有一、二月,新舰和国外的学员都会回来,到时,沈大人完全可以借鉴西洋舰船进行改进,定能造出更强大的战舰来。”

    沈廷扬惊喜地问道:“王爷说得可是真的?”

    “咦——。”吴争佯怒道,“你可是在质疑本王的信誉?”

    “下官不敢!”

    “放心,以后银子的事,本王负责,沈大人只管造船,你我各使其职,再不要提辞官了,如何?”

    “是,下官遵命!”

    “还有,让这些孩子打小学习造船,你的想法很好,不过那些工匠,可以教授技能,至于读书认字,还得让称职的人来教。”

    “是。”

第八百四十五章 借是要还的,取,那就不用还了

    离开吴淞港口之后,吴争又马不停蹄地直奔军校。

    这是此行,他最关心的地方,也是他需要滞留的地方。

    练兵,这才是吴争急需要做的的。

    让吴争欣慰的是,三千从新兵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已经在池二憨、宋安等五十人的调教下,有了长足的进步,有了成为一支精锐的模样。

    吴争的到来,让之前那些士兵欢呼起来。

    吴争的身份昭然若揭,这让被吴争亲身训练的四十九人,有了异常的兴奋,他们明白,自己真的有成为一代名将的可能。

    不过这次,吴争没有参与对火枪兵的训练。

    他的来意,是为了训练出第一批炮兵。

    从另外的二万多新兵中挑选了一百人,组成集训营,以陈守节送来的十门重炮和二十门迫击炮,吴争开始了对炮兵的训练。

    ……。

    而这个时候,在顺天府皇宫的武英殿中。

    经过精挑细选的无烟煤,伴随着红到发亮的火光,散发着让人流汗的炽热。

    殿内、殿外,如同两个世界。

    皇太后布木布泰和皇帝福临的脸色非常地阴沉。

    “两次购买火器,一次遭遇海盗抢劫,一次被吴争截取,甚至还牵累了好不容易埋下的细作,诸位卿家,你们这是要逼死哀家吗?”

    这话一出,一声“臣等有罪!”

    跪倒了一大片,除了多尔衮。

    布木布泰的脸色没有因群臣的告罪声而变好。

    这第一次的银子是让皇商们“募捐”的,这第二次的银子,是她生生从禁中各妃嫔和宫中用度中抠出来的,这其中,仅她自己的金银首饰,就有十多万两之巨。

    不得不说,布木布泰确实是有了当天下主人的觉悟。

    可事实却不是她能预想的这样,她所做的榜样,显然只代表了她自己或者还有小皇帝福临。

    眼前的这批臣子,根本没有她的觉悟。

    布木布泰心中浓浓的失望,就连炽热的炭火也掩盖不了一身凉意。

    自己已经不下三次将宫中银子贴补国帑亏空,换来的却是官员的集体贪没。

    这面前的大臣,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家底盈实,可就是不肯献出一两银子来。

    想想也是,这批汉臣,生生搞垮了大明朝,难道还要搞垮大清朝吗?

    可布木布泰清楚地意识到,大清朝不能离开了这些人,否则,以数十万人口怎么去统治这个庞大的帝国?

    “诸位卿家除了告罪,难道就没有一个应对之策吗?”布木布泰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洪承畴终于站出来道:“陈洪范、孙正强的暴露,使得吴争截取了这批火器,理不在我,我朝很难与义兴朝理论……眼下之计无非有二,一则火枪新军组建暂时停止,等来年购得火枪后再继续施行……。”

    “不。”福临带着童稚的声音,尖叫起来,声音在殿内回响,“朕绝不允许。”

    布木布泰微微蹩眉然后朝洪承畴道:“洪卿家继续说第二计。”

    洪承畴朝福临拱了下手,然后继续道:“另一计,就是与吴争谈判,以挽回被他截留的火器,不过这样一来,吴争定会狮子大开口,或许得出一些我朝不能容忍的条件来。”

    “会是什么条件?”福临急问道。

    洪承畴瞄了一眼皇太后,然后低头答道:“银子、土地仅此而已。”

    福临一愣。

    洪承畴解释道:“签订停战协议时,吴争就有驻兵泰兴的意思,如今虽然撤了,泰兴却成了双方皆不驻兵的不设防之地,且吴争占据靖江,对泰兴虎视眈眈,此次若前去谈判,很有可能会提出以泰兴来交换。”

    福临厉声道:“朕绝不拿土地作交换。”

    这话引得布木布泰微微点头。

    洪承畴也微微颌首道:“皇上所言极是!那就只有用银子了。可问题是,国库里已经没有银子。离开春尚有一个多月,离夏收时日更远,朝廷还要筹备开春后对蒙古部落的平叛事宜……皇上,朝廷真没有银子来挽回那批火枪啊。”

    这时,一直坐着不吭气的多尔衮,终于开口了。

    多尔衮的脸色很难看,不是因为生气。

    而是因为他病了,病得有些严重。

    其实,准确地说,从入关以来,他的病一直持续着。

    原因也简单,一直征战不休,流的血多了,身子也垮了,加上多尔衮和他兄弟多铎一样,是有名的“好色王爷”,于是,这身子骨哪还能恢复得过来?

    多尔衮悠悠道:“没什么可商议的,之前的银子从哪来,现在还从哪来。”

    所有人为之一愕,就连布木布泰都脸色一变。

    因为多尔衮这话绝对不可能冲着自己的,他所指的之前的银子,肯定是指从皇商那得到的银子,可人嘛,就算是蛮不讲理的畜生,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刚刚才从皇商那刮了百万两,不到两月,再去刮,那不如直接抢好了。

    洪承畴迟疑着,对多尔衮道:“摄政王或许不知,此时再向皇商们开口借银子,就算皇商们同意,朝廷怕也……一时还不起。”

    多尔衮轻哼道:“那就不借。”

    “呃……。”洪承畴被生生将想说的话噎了回去,敢情,人家说的不是借,借是要还的,取,那就不用还了。

    多干脆、利落?

    但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听多尔衮这么一说,小皇帝福临心里向来是对他这叔相当的憎恶,可现在,竟也赞同了,“皇父摄政王所言极是,朝廷有困,这些受大清恩惠之人,理当为朝廷分忧……不过,取总是有损朝廷颜面,这样,着户部出具还款票据,三年……不,五年后偿还。朕不亏待他们,赏他们一成年利就是。”

    福临这一开口,等于一锤定音,倒不是福临的威严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而是这方案是多尔衮提出的,结果皇帝也同意了,那还争个球啊?

    所有人皆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原本,这事完了也该散了,可这时洪承畴突然奏道:“启禀皇上、皇太后,之前所议,满汉通婚之事……?”

第八百四十六章 钱翘恭的骑枪兵

    范文程随即附应道:“战必胜,攻必取,贼不如我。顺民心,招百姓,我不如贼。要想久治太平,须得掌握天下人心,只有满汉亲若一家,方可天下承平。”

    满汉通婚,其实五六年前,皇太极在世时,就已经开始,只是那仅限于汉人重臣与满族宗室之间的联姻,没有普及到普通民众。

    原本多尔衮是执反对意见的,所以这事一直无法推行下去。

    可现在,多尔衮自己都要揽上一个汉人女婿了,怎么开口反对?

    他默不作声。

    布木布泰扫了一眼多尔衮后,开口道:“皇帝,既然诸卿家都没有异议,这就准了吧。”

    福临于是颌首道:“准。”

    ……。

    拱北城(宛平,明叫拱极)的演武场,一支军队正在操练。

    高台上,都铳岳乐、副都铳沈致远正襟危坐,正在观看士兵操练。

    看着一队队军容齐整的火枪兵,轮番操练射击,岳乐心中暗暗点头,这两南蛮小子,确实是有些本事,短短两个月时间,已经让这三千九百新兵,有了一支精锐的雏形。

    令行禁止,任何朝代、任何军队都是一个道理。

    只是往往因人种、习性、条件的不同,许多军队都达不到。

    刚开始时,岳乐确实有过刁难沈致远、钱翘恭二人,他暗中唆使满族的佐领和参领不配合,以使得将这支军队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

    可后来,多尔衮派人对满族将领进行了一番“开导”之后,这大部分的满族将领就不再搭理岳乐了,当然,至少有四成的满族将领还是听岳乐的,因为那是福临让洪承畴选拔并加以安插的。

    所以,如果按阵营划分,这支军队将一分为二,岳乐领四成,沈致远、钱翘恭领六成。

    如果这样下去,这支军队就会毁于内耗。

    这个时候,沈致远毅然决定,将整支队伍的指挥权,让渡于岳乐。

    开始岳乐不信,但慢慢地岳乐信了,因为,沈致远除了训练之外,完全不插手任何庶务,就更不能谈暗中对军官、士兵的勾连了。

    好在,沈致远这个“赵括”饱读兵法,又确实带过兵,再加上在军校也学习过那么一个多月,所以,练兵对他而言,还真是小菜一碟,有模有样的,很是能唬人。

    而钱翘恭更决然,他就和岳乐谈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将他与沈致远带来的三十人,独立组建一队,做为他与沈致远的亲卫队。

    拿一支军队换三十人的独立成营,这种好生意,岳乐自然一口答应,他允许了沈致远的要求,拨给沈致远战马百匹,马甲、盔甲百套,三眼短铳百枝,圆盾百个,骑刀百柄。

    于是,钱翘恭虽然背着新军副都铳的名,但实际上已经脱离了新军的大多数训练,一心扑到了这支或许是有始以来第一支火器骑兵中去了。

    对于火器骑兵的概念,来自于吴争与钱翘恭的闲聊。

    钱翘恭当时就有了浓厚的兴趣,可惜,吴争对于骑兵营覆没之后,已经没有任何兴趣重新组建骑兵营,因为,在战马受制于人和消耗太大的这两点上,吴争宁可训练火枪兵,也不愿意继续训练骑兵,就更不用谈组建火枪骑兵了。

    毕竟,江南水路纵横的地形对于骑兵而言,局限太大。

    可钱翘恭心里一直有着这个梦想,他自小被他爹钱肃乐通过关系送入天津卫,经过正经地训练和学习。

    对于训练骑兵,那是一把好手,在这一点上,连岳乐都挑不出刺来,甚至,心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佩服。

    拱北城并不大,它里面没有居民,也没有任何民用设施,就是个加强版的军营。

    此时的西北角,骑兵们在一轮训练之后,三十一人就在地上坐成一圈,闲聊着。

    “大人,咱真要这么一直在这待下去吗?咱可是堂堂江南军校的生员啊,这要是被咱爹娘知道,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象这种话,在这两个月里,一直盘旋在钱翘恭的耳朵边上。

    钱翘恭听了,扬手打抽打状,低声喝道:“都说了几百遍了,不得在外面乱说话,否则,你会害死所有人。”

    那士兵委屈地道:“大人,可咱真想家了。”

    钱翘恭有些不忍,这些都是按吴争意思招募的十五至十八岁的兵员,这样的年龄,说要让他们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何况是在这个敌人的心窝子里,实在憋屈得很。

    钱翘恭只能劝慰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本官不也和你们一样吗?但凡要成就一番事业,总得要做出牺牲,要相信,只要再坚持些时候,定会有转机到来的。”

    有一个胆大的士兵,轻声问道:“大人,您不会娶了鞑子婆娘之后,就再不想回去了吧?”

    钱翘恭厉声道:“闭嘴!在你们眼中,本官是那种人吗?”

    士兵们个个噤若寒蝉。

    钱翘恭长吁了一口气,缓和脸色,叹道:“你们要这样想,就算在江南军校,怕也没有这样的战马和军械供你们训练,大将军已经不愿意组建骑兵了,可经过这两个多月的训练,相信你们也都清楚,这支骑兵的厉害之处了。”

    “大人,可就算再厉害,如果清廷下令,让咱们去与明军交战,咱们怎么办?”

    钱翘恭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他x的沈致远一直避而不答,其实钱翘恭也清楚,沈致远自己也不知道,又该怎么回答?

    眼下之事,根本无法做出选择和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自己能做的,就是守住心里最后一条底线。

    这个时候,钱翘恭深深地想念起吴争来了,如果吴争在,这个问题就不需要他来回答。

    钱翘恭吸了口气,大喝道:“都歇息够了吧?起来!训练!”

    “噢——。”士兵们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然后起身,继续展开训练。

    看着士兵们日渐矫健的身姿,钱翘恭不经意地摇摇头,其实拱北城中的条件确实非常好,特别是训练士兵的骑术,在沈致远的怂恿和安排下,满族将领时不时地来指点一番,这在江南军校,确实是做不到的。

第八百四十七章 率性而为的沈致远

    钱翘恭在上马之前,向高台上的岳乐和沈致远方向望了一眼,这小子,但愿不要做出什么令祖宗蒙羞的事来,真要有那么一天……钱翘恭不敢往下想,他用力地摔了摔头,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其实钱翘恭不知道,在他看向高台的时候,沈致远和岳乐也在看向他这个方向。

    “沈大人,在本官看来,钱大人的骑术远在你之上,特别是训练骑兵。”岳乐欣赏地看着远处三十一骑的操练,赞叹道。

    沈致远面无表情地道:“都铳大人说得对,如果不是战乱,钱翘恭想来中个武举,是毫无困难的。吴争之前梁湖卫所的骑兵营,就是他训练出来的。”

    “哦?”岳乐目光一闪,“这么说来,本官还真有心想与他切磋一番。”

    沈致远呵呵笑道:“下官可以代为安排。”

    岳乐点点头道:“朝廷对这支军队寄于厚望,还望沈大人抓紧练兵,本官在想,如果开春之后,训练有成,就主动向朝廷请求,前往关外平叛。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致远眉头一挑,道:“让下官赶紧练兵,这并无困难,可朝廷允诺的新式火枪、火炮,却一直没有送来,以至于新军训练,还在用老式的火铳(火绳枪),这样的火枪军,上阵与蒙古骑兵打仗……呵呵!”

    岳乐脸色也是一沉,在这一点上,他与沈致远的立场是一样的,“沈大人说得是,此事本官也数次向皇上进言、催促。可你知道的,如今的朝堂之上……哎,怪不了皇上和皇太后,也就能等了。”

    这话头一提,二人不约而同地闭嘴,不再说话,观看起士兵操练了。

    当天晚上,钱翘恭去了沈致远处。

    一进屋,就见沈致远正在查看地图。

    “翘恭兄,你来得正好……咦,怎么脸色这么差,有事?”

    “沈致远,两个多月了,眼看着这要过年,跟随你我来此的士兵们想家了,一次次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家……你,你说这算什么事儿?”

    沈致远一把拽过钱翘恭,来到地图边上,指着地图上一点,对钱翘恭道:“今日岳乐跟我说,想在开春时率新军前往蒙古平叛,我在想呆,如果趁此建立军功,或许就能扩大新军编制,到时应该能突破六千人……。”

    钱翘恭用力地一甩手道:“我在和你说回家的事,别转换话题。”

    沈致远笑道:“我也是和你在说回家的事啊,你想,以眼前三千九百人,加上你那三十骑,就算个个追随我们,能突破八旗军的阻击吗?眼下你我的急需做的,是兵员扩张!”

    钱翘恭没好气地道:“那你还放弃这支军队的掌控,向岳乐示好?”

    沈致远呵呵笑道:“欲取先予,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三千九百人的氏细咱们都清楚,一个个是京畿良人,也个个是汉人,被招募来,无非是为了一口饱饭,并非是死心塌地要为清廷卖命。所以,不管现在是不是岳乐掌控,对这支军队最后听谁的,没有太大的影响……。”

    “这话不对。”钱翘恭打断道,“正因为这些人的家都在京畿,他们就不可能丢弃亲人的命,随你我起事。”

    沈致远没好气地道:“那你还怪我放弃军权?既然他们都不可能跟随你我,我掌控军权又有何用?”

    钱翘恭一时语塞。

    沈致远一手揽住钱翘恭的肩膀道:“所以嘛,咱们得打一场仗,当然最好不是与明军打,岳乐的想法可以附和,打一场胜仗,只要再一次扩兵,咱们就有机会安插些自己人了。”

    钱翘恭皱眉道:“哪来的自己人?”

    沈致远一翻白眼,道:“你那三十人,不是自己人吗?”

    钱翘恭“啪”地打掉沈致远揽在肩膀上的手,怒道:“别打我那三十人的主意,我还想着再些信得过的人补充满百人队呢。”

    沈致远嘿嘿一笑,“瞧你那小气样,我不就是想着安插自己人嘛?得,你不乐意,咱再想办法就是。”

    说到这,沈致远用手指敲敲地图,“你看这……。”

    钱翘恭伸头一看,沈致远手指敲击之处,是大同府蔚州。

    心里一跳,惊问道:“你是想帮清廷去镇压义军?”

    此时,在各地抗清斗争浪潮的鼓舞下,蔚州的饥民、逃兵也啸聚起事,组成大营和小营,大营共分十九营,总人数约为五六千人;小营十三营,总人数约二千人。

    他们平时骚扰清军后方,搅得清军不得安宁;而当一闻清军进剿时,则积极准备炮火、马枪、旗帜上阵。

    “居民为盗者十之七八,势难杀尽”,一时间,整个山西北边半壁,皆起烽火,声势宏大。

    清廷兵力皆分散在肃甘、湖广、四川、广州、福建几个战场,山西境内兵力不多,京城驻八旗军又不敢调动,加上已是隆冬,无力调兵平叛,只能看着叛乱漫延。

    所以,才有了钱翘恭对沈致远这一问,“你是想帮清廷去镇压义军?”

    沈致远随口答道:“没错。”

    “你疯了?!”钱翘恭厉声道,“你这不是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吗?”

    沈致远微微皱眉头,“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这些乱民或许是在反清,可他们能听认兴朝的还是能听吴争的?就算肯听,也是鞭长莫及。”

    “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啊……就是这么急躁。”沈致远白了钱翘恭一眼道,“我又没说要替清廷杀光他们……咱们不是没有可信的兵员嘛?”

    钱翘恭先是一愣,而后恍然道:“你是说,招安一些乱民,补充新军?”

    “唔……还行,总算是悟到了。”

    “你……可你如何去瞒过清廷呢?”这确实是个问题,在钱翘恭看来,山西北面十万的乱民,这不是新军能容纳得下的,更不会是清廷能容忍的。

    开玩笑,如果收编十万乱民,先不说清廷不可能信任这样一支军队,就算信,眼下也养不起啊,就不用说乱民肯不肯接受招安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就是两伪君子!

    不想,沈致远挑挑眉毛道:“人肯定是要杀一些的。”

    钱翘恭惊愕道:“杀了人,这些乱民还能效忠你我?效忠大明?”

    沈致远轻叹道:“我没说我们动手!其实不需要我们动手,岳乐自然能代劳,我们要做的是,从中挑选一些合适的人,充入新军。再说了,杀人的是岳乐,那些乱民要恨的是清廷,恨我们做甚?对清廷有了更深的仇恨,等时机成熟,只要你我一声号令,岂不更能一呼百应?”

    钱翘恭想了想道:“可……可这不是君子所为,况且虽说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我而死……。”

    沈致远嗔怒道:“你要讲仁义,回鄞县老家去。这是战争,你死我活的两国战争!你真以为,没有你我去平乱,这些乱民能撑过几个月?你呀,就和吴争一样,明明是想赢,可偏偏扮圣人。明明杀人如麻,却哀叹着一手血腥……慈不掌兵,杀一人而救百人,这么道理你们就不懂?嘿……就是两伪君子!”

    钱翘恭一时语塞。

    “对了,今日操练时,岳乐提出想和你比试一下马战。”沈致远斜了钱翘恭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

    “没兴趣!”钱翘恭一口回绝。

    “怎么能没兴趣呢?”沈致远有些急了,“你可知道,这比试你要是赢了,在军中的威望就扎实了。”

    “你都说了,这些士兵是不可能追随你我的。”

    “啧……你说你这人,这事也有两面不是?这些士兵确实不会追随你我南下反正,那是因为他们的家小都是北面,否则清廷也不会将他们放心地交给你我来训练啊。可他们就算不会追随你我反清,可打起仗来,那不还得听号令不是?有岳乐和那些满族军官在,你瞧瞧,他们那些德性……我可告诉,钱翘恭,这军心可关乎日后你我的一切计划,你必须得比这场,还必须赢。”

    钱翘恭有些懊恼,“你小子为什么不自己去和岳乐比试?”

    沈致远一愣,随即换了副笑脸,“嘿……咱不是打不过他吗?你不一样,瞧瞧你这身子骨……啧啧,这腱子肉……啧啧,保管能赢。”

    钱翘恭被沈致远捏得很不爽,没好气地道:“你说你,天天在营里面,就不想着和士兵多练练,没得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嘛。”

    “咦……好歹咱是儒将,能不动手就不动手,能用头脑解决的就别用拳头嘛……哎你放心,到时我挂了帅,一定让你做先锋。”

    “呸!鬼才给你做先锋呢!”

    “嘿,不做就不做嘛,谁稀罕……不过这比试你还真得应,看岳乐那样子,他可是正经的。”

    “岳乐是正经的,我相信……至于你正不正经,我可不知道。”钱翘恭斜眼道。

    沈致远比较尬,干咳了一声道:“那你就说到底应不应吧?”

    钱翘恭想了想,道:“比也成,不过既然也比,那就将队伍拉出来一起比。我那就三十人,让岳乐挑三十人,咱就正经比上一场。”

    沈致远一愣,随即会意到,“嗨……你小子脑子转得够快的。这么一来,只要赢了,或许还能从吸引些人手去你那,是吧?”

    钱翘恭不置可否地问道:“说吧,什么时候?”

    沈致远想了想道:“若是只有你们二人,随时都成,可要是组织一场两军对擂比试,那怎么着也得准备准备……这样,我和岳乐商议一下再说,成吗?”

    “随你!”

    ……。

    半个月之后,已是十二月初。

    吴争接到莫执念传信,说是汤若望率使团从应天府转道南下,来到了杭州府,同时持有义兴朝内阁的文书,想要从大将军府讨回被扣押的火器,并引渡孙正强等被俘人员回京。

    因持有朝廷文书,莫执念无法按事先约好的方法,与清廷使者谈判,加上没有预料到光屁股若望率团前来,莫执念只好请吴争回去拿主意。

    吴争不得不放下训练任务,当日赶回杭州府。

    “王爷,汤若望持朝廷文书前来,现已安置在驿站。老朽以商会名义,已经与对方私下交涉过一次,不过,显然双方的妥协距离相差太远,按王爷的意思,老朽提出三十万两的赎金,可对方仅肯出十万两……。”

    吴争皱眉道:“福临那娃是疯了吧?当江南十一府是他家后院?这样一批火器,十万两?不知是蠢还是穷?!”

    莫执念轻声道:“王爷,据随行的陈子龙讲,朝廷已经收了清廷二十万两的赎金,陛下这才令鸿胪寺下达了文书。”

    “哦?陈子龙也来了,他身子养好了?”

    “是。他想见王爷,说是此行不见王爷,便不走了。”

    吴争沉吟了一下,道:“那就见见吧……传。”

    莫执念道:“那按之前王爷的意思,还要与汤若望私下会晤吗?”

    吴争摇摇头道:“不成,私下会晤,适得其反。”

    莫执念点头道:“王爷说得是,这使团出使,皆无法单独行动,除非来前得到朝廷授权,否则必会被怀疑暗中勾通。”

    吴争道:“本王不出面,接下去的谈判让张煌言协助你……先谈着吧,反正咱不急,急得是他们。”

    “是。”莫执念应道,“不过……。”

    “莫老啊,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老朽是想说,来得六人使者中,有二人是……清廷皇商范永斗、王登库。”

    吴争蹩眉道:“这两狗贼,也敢前来,真当本王不敢杀人?”

    莫执念忙道:“王爷息怒,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杀使之事,万万作不得啊。”

    吴争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先留二条狗命……不过,这次谈判,赎金价码提到六十万两。”

    莫执念一怔,人家三十万还不肯呢,提到六十万?

    “按我说得去办!”

    “是。”

    就在这时,陈子龙来了。

    已年过不惑的陈子龙,完全没有了之前那般的意气风发。

    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沧桑感,眼角的沟壑已经显现,原本乌黑的头发,有了白发。

第八百四十九章 愤青

    吴争没有起身,静静地坐在那,看着这个以才学闻名江南,却二度行废立之事的卧子先生。

    对陈子龙的感觉,吴争就想到两个字——“愤青”。

    如果加上个定义,那就是略有私心但罪不当死的愤青。

    陈子龙的私心,不体现在“钱财”上,而是名。

    其实贪名,也是一种腐败。

    吴争从始至终,对于陈子龙只有敬而远之,没有丝毫好感。

    因为陈子龙的羽翼太过“丰满”,他与夏完淳父亲夏允彝是至友,也与活秦桧陈洪范是至友。

    他受鲁监国命,节制七省军漕时,监临吴易义师,却以义军“军纪日驰”为名,甩手离开,不管不问,以至于吴易义师兵败覆没,当然,不能说全是因他的原因。

    但陈子龙难辞其绺,军纪不好,你一个监纪者不想办法去纠正,当个甩手掌柜是何道理?

    他更象是空谈误国的书生,不具有实干者的性格。

    所以,打一开始,吴争就不愿意去亲近他,他与钱肃乐的那种倔是不一样的。陈子龙身上是一种读书人的倨傲,一肚子于国于民有利的才学,愣是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倒不出来。

    “陈子龙拜见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陈子龙在吴争面前拜倒,这种谦逊还真让吴争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陈子龙所说的救命之恩,那倒一点也不为过。

    当日陈子龙一头撞在廊柱上,若不是吴争与钱肃乐等人强硬要求皇帝派御医救人,恐怕此时陈子龙早已身亡了。

    吴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时见陈子龙如此谦逊,反倒不好再冷言冷语了。

    于是起身搀扶道:“卧子先生不必多礼,同殿为臣,施之援手,情理中事,且这也并非本王一人之功,还有朝堂许多大臣都为救你出了力……。”

    “王爷!”陈子龙突然挣脱了吴争搀扶的手,泣道,“我这次算是看透了,明室该亡了……没救了。从先帝驾崩,我陈子龙为了明室振兴呕心沥血,可结果落个什样的下场?王爷啊,这次我来杭州,为得就是来投奔您,从今往后,我再不想着朱姓,就为这天下汉人出力。望王爷不计前嫌收留。”

    吴争傻眼了,他是真没想到陈子龙会来投奔自己,这是个多倨傲、多目空一切的人啊。

    可吴争不敢用他,因为吴争知道,陈子龙身后的水太深了,不管是以前的阉党还是清流、东林党,不管是铮铮铁骨的忠臣还是赤身牵羊的汉奸,与他皆有瓜葛。

    这还不是最让吴争头痛的,最头痛的是,陈子龙的理念与自己格格不入,那就是对天下利益的分配方式,因为陈子龙代表着江南文人、士族的利益。

    想重塑一个天下,就必须重新分配利益,把既得利益阶层掀翻打倒,形成新的利益阶层。

    可陈子龙肯吗?

    吴争为难的放开了陈子龙的手臂,来回踱起步来。

    陈子龙见吴争犹豫,急道:“我不要高官厚禄,只要王爷能收留,我定不负王爷。”

    吴争长吁了一口气,将陈子龙拉了起来,按在椅子上,正色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与先生摊开了讲,如何?”

    “请王爷指教,子龙洗耳恭听。”

    “好。那就说说,我两年前与先生谈起的劫富济贫四个字。”

    “王爷……。”

    吴争手一按,道:“先生先听我说完。”

    “是。”

    “我声明,我从没有想过,要将天下富人打落尘埃。富人之所以富,有它的道理,所谓存在皆有理,既然有理,就得允许它的存在。这话,先生同不同意?”

    陈子龙连连点头。

    吴争道:“同时,富人已经富了几代,掌握着人脉和财富,富人能做成许多穷人做不到的事,无论是为官,还是经商,富人有着先天的优势。这话,先生同不同意?”

    陈子龙连连点头。

    吴争慢慢坐回椅子上,一边思忖一边问道:“可如果让富人一直保持着这种优势下去,富者越来越富,穷者越来越穷,而天下毕竟富者少,穷者多,穷者必定要反,因为只有反,才能再次将利益重新分配,这也是朝代兴亡更替的最根本原因。这话,先生同不同意?”

    陈子龙愕然看着吴争,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吴争叹道:“其实以先生的学问,早就该看懂此事了,可身在局中,先生或许是当局者迷,亦或许是……故作不知。有道是,永远无法叫醒装睡的人,在我看来,先生就是那个装睡的人。”

    陈子龙突然脸色涨红起来,他厉声道:“可我从没有想过贪脏枉法、假公济私,也从没有过以自己的影响力去为自己谋取财富,更没有以自己曾经是首辅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有时候,恋栈羽毛、名声,其实也是一种腐败。”吴争淡淡地说道。

    陈子龙涨红的脸色,突然消退,然后渐渐苍白。

    “为臣者,以直搏取诤名,古来有之,尤以明朝最甚。自洪武始,文人以直为自己搏得美名之举,如同飞蛾扑火一般,食之甘饴,可他们忘记了,他们的诤名来自于对君威望的亵渎,他们将皇帝的威望踩在自己的脚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事,先生认可吗?”

    陈子龙的脸色开始发青。

    吴争不以为意,继续道:“先生在义兴朝任首辅其间,确实奉公守法,一心为民、为君、为宗室、为天下。可先生身边的那些人,先生能保证他们也象先生一样清廉吗?我想问先生,你是真不知道他们聚集在你的身边,想要得到什么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先生恐怕心里很清楚,他们想要的就是先生手中的权,然后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们为先生歌功颂德,一方为名,一方为利,皆大欢喜。”

    陈子龙的脸色青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吴争却下了一剂猛药,“按说,以先生的人品和学识,能得先生投效,吴争当倒履相迎才是。可我想说的是,本王不欢迎你!”

第八百五十章 吴争,你不讲理!

    “噗……。”一口鲜血从陈子龙的口中激迸而出,要不是吴争闪得快,差点就喷吴争一身,饶是如此,吴争的衣服上也粘了星星点点。

    陈子龙在吐血之后,人就晕厥过去了。

    “来人!”吴争大喝道,“快送去救治!”

    当陈子龙被抬出去后,莫执念轻叹道:“王爷这又是何苦来哉?不用他也就是了,何必如此羞辱,所谓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吴争也叹道:“象陈子龙这样的人,弃之不用太过可惜,可用,又让人不放心。陈子龙党羽众多,且无为一方父母官的阅历,一朝登上首辅高位,结果可想而知。其实陈子龙本质应该是个正直之人,只是心中对名声的执念,蒙蔽了他的心。如今大将军府,也确实需要人才,所以,我出此下策,想以毒攻毒,让他能真正认识到自己的短处,如此,才可能真正为我所用,才可能成为我需要的人。”

    莫执念点头应是,慢慢地退出。

    ……。

    次日天还未亮,吴争睡梦中就被吵醒。

    苏醒之后的陈子龙,不顾府卫的阻拦,吵着要见吴争。

    吴争是裹了床被子在榻上见的陈子龙。

    睁着腥松的睡眼,吴争打着哈欠道:“先生搅人清梦,可是与礼有悖啊。”

    “吴争,我想了一夜,发觉你的话有一定道理,可也不是全对。”

    吴争懒懒地靠向枕头,“成,那先生请讲。”

    “王爷也说了,富人之所以富,有其必然的原因,既然如此,为何要戗害他们?如果仅仅是为了穷人,我也有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为了救济穷人而戗害富人,岂不应了一句古话,实乃舍本逐末之举?”

    吴争轻叹了一声,“富人有钱有人,子弟从小锦衣玉食受教育,自然是个个玉树临风、文采飞扬。可穷人一日三顿尚未裹腹,哪来知书达礼?如果将穷富人的孩子放在同一个起点上,试问,十年、二十年之后,先生还能分出谁是穷人孩子、谁是富人孩子吗?”

    “执政者要做的,就是尽量使得天下公平,做不到最好,那也无妨尽量做得好一些。我要做的,就是如此。”

    陈子龙梗着脖子还待理论,吴争不耐烦地喝道:“来人,叉出去,再让人来打扰本王休息,我打烂你们的屁股!”

    陈子龙被闻风而进的府卫叉着,急喊道:“吴争,你不讲理!”

    “陈子龙,回去好好想,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本王说话。”

    ……。

    晌午时分,莫执念来见吴争。

    吴争还在卧床酣睡。

    莫执念立于床边道:“王爷今日是怎么了,从未见王爷睡到晌午的时候。”

    吴争揉了揉眼睛,没好气地道:“还不是那个犟驴,本王丑时才上床,这厮在寅时就哭着喊着来闹。”

    莫执念忍俊不禁,笑道:“这也赖王爷,送出府让他静养也就是了,何必留在府中呢?”

    吴争“噌”地直起身,眨巴着眼道:“是啊,我咱就没想到呢……来人!”

    府卫闻声而入,吴争想了想,挥挥手,“没事了,都出去吧。”

    府卫们莫名其妙地应声而退。

    莫执念呵呵笑道:“其实王爷还是想留下陈子龙的。”

    吴争懊恼地瞪了莫执念一眼,也不想再睡了,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莫老此来,想来是谈判有了进展?”

    莫执念看吴争利索地往身上套衣裳,叹道:“王爷身子金贵,怎么就不肯听老朽的,找几个侍女服侍呢?再不然,让侧妃或是王妃亦或者……清儿来服侍王爷,也未尝不可啊?”

    吴争一愣,眨巴着眼,想了想道:“敌未灭,何以家为?”

    这话没头没脑的,可莫执念却是听懂了。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叹道:“老朽是真羡慕王爷年青啊!”

    吴争已经开始洗漱,“莫老还是说来意吧。”

    莫执念正色道:“刚与清廷使者进行了一轮谈判,对方听说要支付六十万赎金,断然拒绝,说是这批火器总共不过八十万之数,义兴朝廷已经收了二十万,大将军府还要收六十万,那不如重新购买新货来得方便,何须谈判?同时指责王爷与……海盗何异?”

    莫执念小心翼翼地看着吴争,生怕吴争当场发作。

    不想吴争扭过正在洗的脸,奇怪地道:“我可不就是在做海盗吗?”

    莫执念不禁莞尔。

    吴争直起身子,“下午还谈吗?”

    “谈。”

    “那就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就不用谈了。之后所有从陆路北上的火器,皆会被扣留,除非他们从西北转运……呵呵,那得花上至少半年的时间,耗费恐怕也得不少,不,大西军残部恐怕能得不少好处,一旦打劫,呵呵,也算是本王奖励他们这几年的抗清了。”

    莫执念应是,然后轻声道:“还有一事,汤若望还有……范永斗、王登库皆提出要面见王爷。”

    吴争顿了顿,挥挥手道:“见什么?和他们虚与委蛇?本王有那时间,不如再睡会……先凉着他们再说。”

    ……。

    吴争去了江南学堂。

    吴老爹派人来传话了,吴争再不去,就亲自上门来打折儿子的腿。

    面对着八百多教员和数千年青的学子,吴争已经习惯了被世人的目光注视。

    可就算如此,吴争的一句话,基本上“干翻”了所有人。

    “我是被我爹逼来的。”

    吴老爹在那吹胡子瞪眼,钱瑾萱和周思敏面面相觑,以为吴争铁定是没睡醒。

    数百举人、进士出身的教员更是大眼瞪小眼,没见过如此奇葩的开场白。

    倒是一片哗然的学子们反而没有了紧张的感觉,瞧瞧,这王爷想得和咱们一样嘛。

    吴争向吴老爹所在的方向揖身为礼。

    然后转回来面对学子,“我确实是被我爹逼来的。就算我是会稽郡王,可也得遵从父命,是为孝。孝,我我泱泱华夏,数百年传承,为人子,不尽孝,与畜生何异?”

    吴老爹不再吹胡子瞪眼,开始撸起胡须。

    钱瑾萱和周思敏传一笑。

    教员们不禁点头,没错,这几句还算上道。

    学子们安静下来,得,还是与老夫子一个腔调。

第八百五十一章 你是来砸场子的

    “若要论孝,在此的诸先生皆是饱学鸿儒,随口一说,就得扯出上万字的长篇大论来,对吧?所以,我就不必班门弄斧了……今日我要说的是顺。所谓孝顺,孝与顺的区别,孝是必须的,顺,却未必,……。”

    吴老爹此时的目光欲杀人。

    吴争就算不看,也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一阵阵凉意,于是,他赶紧住口。

    “好吧,顺之讨论到此为止。”吴争的“妥协”引得学子们一片嘘声。

    “那就说说忠吧?”吴争近乎于商量地口吻,“你们现在应该都知道,什么是忠吧?”

    “忠于国家,忠于民族!”数千学子异口同声地答道。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来本王的银子没白扔!”

    这下,台下一片叽叽喳喳声。

    吴争呵呵一笑,“圣贤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这数千年来,有人一定要把君排在第一,强加于我们头上,说是君父,嘿……君排父前。我就不明白了,是君生了我,还是养了我,还是教化我了?”

    台上台下一片愕然。

    “很难想象,一个人连家人都不能安抚,何以兼顾天下?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连自己的民族利益都无法维护,谈何去兼济天下?所以,在我看来,平天下不如先扫一屋。”

    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胆大学子举着手大声道:“敢问王爷,这话似乎不妥吧?”

    吴争微笑道:“有何不妥?”

    “按王爷的意思,须先忠于父亲、家人,其后忠于族人,最后忠于国家,可如今先生们教学生们的是,先忠于国家,其后忠于民族,最后忠于君王,这显然有悖于王爷现在的意思。”

    “故意找茬?想为难本王?”吴争呵呵笑道。

    “其实这就是个矛盾,谁都明白,先有家,而后有村,再有城,最后有国。村、城的形成,往往在最初就是一个利益的同盟体,就象北方鞑子,先有部落,后由几个部落组成国。显然,先忠于父亲、家人,其后忠于族人,最后忠于国家的顺序没错。”

    “但,之所以有村,继而有城、有国,为得就是抱团取暖,以应对外来异族、异国的威胁。那么,在这一点上,所有族人、国人的利益是趋同的、一致的。于是,这就成了族人、国人利益的共同点,由此,所有人的利益自然就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个人卖国得利,却损害了所有汉人的利益,这就是我汉人在面对北方鞑子入侵时,必须抱团对抗,对那么汉奸卖国贼须人人得而诛之,先国家、后民族的原因。”

    “可是……王爷将君排在最后,是否在诋毁君王的威信?”

    吴争指指那孩子笑道:“你确实是在故意找茬!”

    “我们都知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皇帝数十年甚至数年一换,可我华夏汉族数千年不变,君王就是一个朝代、一种精神的象征。如同现在,异族入侵,大明覆亡,皇帝驾崩,按说此时该是国破族灭之际,可我族汉人灭亡了吗?义兴朝还在,南边永历朝也在,西边民军大西、大顺残部亦在,无论是这三个势力中哪一个,都是我汉人的政权,从这一点上而言,我汉族的国度依旧顽强存在,并不因皇帝的驾崩,大明的灭亡而灭亡,所以,君王仅仅只是一个象征,他不决定我族的存亡,自然也就该排在最后。”

    那学子向吴争躬身一礼,不再提问,向后退了去。

    此时又有一个学子挤上前来,问道:“敢问王爷,如果君都得不到应有的敬重,何谈守牧天下民众?”

    吴争沉下脸来,佯怒道:“你比方才那个更嚣张,你不是来找茬的,你是来砸场子的。”

    谁都能听出吴争的佯怒,学子们发出一声会心的笑声来。

    吴争笑道:“我何时说,君王不应该得到敬重?如果我有这意思,你们现在岂不是要爬到我头上,将我吃喽?”

    一片哄然大笑。

    “先国家,后民族,最后君王。这三者的次序,在于国家、民族危难之时,准确的说,是国家、民族、君王三者利益发生冲突之时,这个次序方才成立。而在平时,这三者的利益是一致的,也就没有次序可言。”

    那个学子不好意思地退下。

    又有一个学子上前道:“敢问王爷,听闻过明社吗?”

    吴争呵呵笑道:“听过。”

    “学生是明社中人,明社先生授学时,讲到天下大同,讲到大明是明人的大明,这其中包含有各族人……学生想问,有朝一日,北方鞑子也成为了明人,是否说,大明也是鞑子的大明?如果是,岂不与任由鞑子占领我朝国土,结果无异?学生听说,北方清廷已经推行满汉通婚。”

    吴争脸色一僵,然后迅速和缓起来,微笑道:“结果看起来似乎是一样,可关键之处在于,谁领导了谁?打个比方,你有个强壮的邻居有一天闯入你家来,说只要两家合为一家,他可以把你当家人,你乐意吗?何况不是真的把你当家人,而是家奴,你愿意吗?”

    “我肯定不乐意!”

    这话引得一片哄笑声。

    吴争正容道:“我的家,我作主,这就是最大的区别!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个恶邻赶出去,如果它不乐意,那就打到它乐意。如果它死赖着不走,那就消灭它!当然,如果它愿意成为明人,亦无不可,不过,那得它先降了再说。”

    又是一片笑声。

    “没有人再想砸场子了吧?”吴争笑问道。

    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吴争背负起双手,不再站在原处,而是慢慢地来回踱着步。

    “我今天来,只想讲三个字,前面讲了孝和忠,还想讲讲,法。”

    “同学们学成之后,都是要入仕的。无论是官还是吏,都避不过这个字。所以,讲这个字之前,我先讲个案例。”

    “相信同学们都听说嘉兴府秀水县黄驼子灭门案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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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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