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七章 哪个马大人?
那为首者见情形不妙,正焦急起来,见吴争装填,顿时急吼一声:“此为大盗,兄弟们随我擒贼!”
声音未落,就提刀率先向吴争冲来。
好嘛,他这一冲,原本已经起疑的衙差们,就不再思考了,随着这人一起冲来。
这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吴争甚至来不及装填好弹丸。
蒋全义已经一声大喝,迎了上去,随即被四人所围。
吴争将手中火枪和弹丸往张煌言那一丢,“玄著兄,装填!”
一边喊,一边从猪圈墙边抄起一把耙子,向中来的两个衙差挥了过去。
吴争心里苦笑,他x的,在自己的地盘,被自己治下的衙役围攻,这叫什么事?
此时蒋全义险象环生,倒不是他打不过四人,象这些平日里捕捕小偷、收收保护费的衙役,真要动起手来,蒋全义撂倒三、四个,还是做得到的。
可蒋全义终究念及对方是官差,没有下狠手,这样缚手缚脚,就自然落了下风。
吴争这边也是,耙子挥舞,生生演了一回悟能兄。
眼见剩下的几人悄悄从两侧向自己和蒋全义掩来,吴争急道:“玄著兄,你装填好了没有?”
张煌言急得跳脚,喊道:“王爷,我不会啊。”
吴争苦笑,使劲地向前挥舞了一下耙子,喊道:“张煌言,你逃总会吧,带着孩子去酒找本王随扈。”
张煌言顿脚道:“王爷带孩子去,我和蒋大人挡。”
吴争急了,看着又迫上来的衙役,大吼一声,全力横扫了半轮,再次将二人逼退。
“张煌言,这是命令!”
张煌言一跺脚,拉着孩子往城墙角跑。
吴争见张煌言带孩子跑了,慢慢向蒋全义靠拢。
“蒋全义,他们再敢上来,不必手下留情。”吴争大吼道。
“遵命!”蒋全义挽了个刀花,大声应道。
这下那些衙役又踌躇起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是不是硬茬,试过就知道。
就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他们迟疑起来,不再迫上前来。
场面暂时僵持住了。
可那为首者急了,他对身边二人道:“随我向拿住那个自称王爷的。”
说完,带着二人加入了战团,这下吴争面对着五人齐攻了。
若是手中有把趁手的刀,吴争还真不悚这五人。
可问题是,一把烂耙子,确实不顺手,挡住二人已是不易,何况是五人。
关键是,之前二人还算是机灵,没真得冲吴争挥刀。
可现在上来这三人,却是来真的。
吴争急道:“蒋全义,退!”
一边喊,一边将耙子舞得“呼呼”响。
好在蒋全义比张煌言机灵,知道这种时候客套是多余的。
一听吴争说退,就先后退了三步,然后等着吴争后退。
吴争的耙子突然就“嚓”地一声响,那为首者一刀横劈,生生将吴争横抡的耙子头给劈掉了,好嘛,这下成棍子了,还短了一截。
吴争反应快,一见断了,直接扬手将棍子朝那为首者掷出,然后趁他闪避的功夫,转身拔腿就逃。
蒋全义等吴争一越过自己,也迅速转身急逃。
于是,二人在前面逃,十来人在后面追。
好在衙役们没有拾弓箭,否则,还真凶险了。
吴争、蒋全义跑步的速度还算是可以的,跑了大概二里地,愣是将原本十多步的距离扩大到了二十多步。
眼见城墙角了,吴争一个急转弯,不想,和来者撞了个正着。
连面都没看清,对方被撞子个四脚朝天。
吴争这时才发现,是张煌言。
拷,不去引随扈来救老子驾,回来作什么?
于是吴争大急道:“黄坡呢?你怎么还回来了?”
张煌言起身,摸着屁股蹩眉道:“遇见马大人了。”
吴争一愕,哪个马大人?
这两句话的功夫,蒋全义也到了,一见二人停在那侃大山,急得跺脚道:“先逃吧,后面就二十步了。”
吴争一把拽住张煌言,正待跑,可一下就停住了。
因为此时,吴争见到马士英喘着粗气,带着十几个护卫从另一方向,向自己跑来。
吴争确实惊着了,马士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马士英跑到吴争面前时,张大了嘴巴“啊……啊……啊”,差点就被噎住。
他一屁股坐倒在吴争脚前,指着自己嘴巴,喘得象个风箱。
吴争没理会他,冲随马士英前来的护卫下令道:“听本王令,挡住后面的衙役。”
那些护卫看看吴争,又看看马士英。
马士英还是说不出话,心急了,一滚噜起身,冲着护卫拳打脚踢。
这下护卫总算是明白了,抽刀向转角处冲去。
到转角处时,正好遇上追来的衙役,双方顿时打了起来。
吴争忙喊道:“对面秀水衙役听着,此时住手,尚可免罪,本王绺往不究。若再敢以下犯上,必牵连家人。”
这一声喝,让衙役渐渐后退,吴争再次下令,“住手!”
双方都慢慢停下手了,这时,已经有三、四个衙役受伤,倒在了地上。
吴争瞪着那个衙役头领道:“说,你究竟是何人?受谁之命?”
那为首者,愣了一会,突然招呼身边二人,“走!”
三人随即转身,撒腿就逃。
吴争愣了愣,见护卫要追,忙喝道:“由他们去,不必追了!”
这时马士英总算是喘匀了气,上前来跪下道:“王爷恕罪,下官救驾来迟。”
吴争冷声道:“先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
转向张煌言问道:“黄坡呢?”
张煌言一指马士英道:“交给马大人照看了。”
马士英忙点头道:“王爷放心,下官留了四名护卫照看,就在后面不远处,不会有事。”
吴争点点头,看了一眼地上几个伤者,再扫了一眼另外几个,指着其中两个顺眼些的,对那些衙役道:“你们两个留下,待本王问话,其余人将伤者送去医馆诊治。”
那些衙役惶惶不安,左右打量着。
蒋全义怒喝道:“还不快滚,想让本官砍了尔等头颅吗?”
被这一吓,那几个衙役抬起伤者,拔腿就跑。
吴争道:“带上这二人,先与本王随扈会合,再作计较。”
“是。”
第八百零八章 如此说来,本王还得感谢你?
在不远处,吴争一行与马士英的四个护卫会合,黄坡也确实无碍。
于是吴争一行二十二人,去了之前打尖的酒肆。
与六名随扈会合之后,为防安全,吴争下令,迅速撤至秀水城外。
也幸亏是吴争见机快,二十八人刚出东城门不久,城门就被一群护院打扮的人给关上了。
看到这一幕,吴争心里已经对县衙和郑有德失去了信心。
为策万一,吴争下令再退。
跑出三十里,已经入了嘉兴县界,算是安全了。
这时,一行人才停了下来。
吴争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在滴水了。
明明是一桩血杀案,如今突然变成了一桩谋逆案。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吴争的预料。
如果之前那群衙役的疯狂进攻还能勉强算是误会,那么,出城时,城门关上,就绝对不可能是误会了。
自己已经亮明了身份,就算秀水知县无法肯定真伪,也该亲自带人来确认,而不是直接下令关闭城门。
区区一个知县,就敢如此大胆谋逆,这确实让吴争感到震惊。
吴争拒绝了马士英请自己去嘉兴城府衙稍事歇息,而是令马士英立即派人到嘉兴城调兵前来。
传令之后,吴争盯着马士英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为何你会在此出现?”
马士英吞吞吐吐,迟疑了老半天,又跪了下来。
吴争见状,心头一凉。
马士英道:“禀王爷,下官有罪,下官这一年多……收了不少郑知县送来的银子。”
吴争心中一叹,果然如此。
“可下官心里也是想着,王爷这些年从无到有,手头不宽裕,这才想着筹集些银子,献给王爷。”
吴争呵呵一声冷笑,“如此说来,本王还得感谢你?”
“不,不……下官本意并没有想徇私枉法,只是郑知县送银子来时,就说是想与苏州府贩卖些……货物,下官想着,这与法不相悖,也就同意了。”
吴争冷冷道:“所以,你默认了郑知县对黄驼子杀人案的公文,盖上你的大印,送来大将军府?”
“不,不……下官是真不知道二者会有牵连。”马士英急忙否认道。
张煌言劝道:“王爷,且容马大人将事情原委说清楚。”
吴争沉声道:“好。本王容你把事情说清。”
马士英忙拜道:“下官绝不敢欺瞒王爷。”
“事情是这样,下官一到嘉兴府上任,郑知县就带着银子来拜会我,第一次是二万两,我原本想不收,可听郑知县所求,只是让我对嘉兴、苏州二府的商贸睁只眼闭只眼,就能每月分得一份红利,我想着这是好事……也就同意了。”
“可后来,我发现送来的银子数量越来越大,起初每月一、二千两,到今年初时,每月已经超过万两,是什么生意有如此厚利,我也就起了疑心。可从郑知县口中问不出什么,年初开始,我就派人来秀水密查。”
“可怎么查,也查不到,查得的结果都是郑家和秀水几家富商合伙在嘉兴、苏州二府倒卖粮食等物,这些并不违法,所以,我虽然怀疑,但也没有深究。”
“直到黄驼子灭门案发生,我一看秀水呈上的公文,就感觉不对。死者如果只是郑荣和潘氏,还可以说是黄驼子趁夜杀人,郑荣和潘氏猝不及防,被黄驼子杀害。可要是杀一家满门,这肯定有问题……要知道,郑家在秀水城内,宅子有三进,郑老太爷夫妇是住在第三进的……咳,下官上任后,受郑知县之邀,来秀水时,受郑荣款待过……。”
“郑家有护院家丁不下十人,郑荣、潘氏和郑荣的儿子在第二进,护院在第一进,试想,如果黄驼子杀郑荣、潘氏和郑荣的儿子得手,再要闯第三进杀郑荣爹娘,最后还要脱身自首,何其困难?先不说,来回三进院子所需时间,就说护院,也不可能任由黄驼子如此轻易得手。”
“所以,下官一面认可了秀水县的公文,呈上大将军府,以稳住郑有德,一面亲自前来秀水查探真实情况。”
吴争面色木然,可心里却翻滚起来,问道:“那你查到什么?”
马士英摇摇头道:“没有。下官此次走访城中不下数十户,也没有问到有什么怪异之事……只是有一点,郑家进出嘉兴、苏州的货物量非常大,每隔两天,就有十条船的货物进出,那可是八百石的大船啊。”
八百石,就是七、八十吨啊,十条船,一次七、八百吨的货。
吴争有些惊讶,三天一个来回,嘉兴、苏州真有那么多的粮食贩运吗?
“你收了郑有德多少银子?”
马士英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吴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答道:“前后不下十次,总计近二十万两……下官分文未动,全囤在府衙,随时可以献给王爷。”
吴争未置可否,只是问道:“郑有德与郑荣是亲戚?”
马士英摇摇头道:“二人虽说都姓郑,可却没有丝毫关系。郑荣是本地人,而郑知县是扬州人,按律,官员不得在本籍为官。”
吴争转向张煌言,问道:“玄著兄可有想到什么眉目?”
张煌言蹩着眉摇摇头。
吴争也皱眉道:“既然如此,且等调兵到时,再作定夺。”
张煌言突然拉过黄坡,和声问道:“那天夜里,你看到你爹逃出郑家,后面追得究竟是几人?”
黄坡摇摇头道:“看不清楚,反正只看清了为首的是郑有财。”
张煌言看向吴争道:“或许黄坡看见的不是郑荣爹娘,也说不定。”
吴争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郑有财趁机杀了他的阿耶、阿娘?这说不通啊,杀自己的祖父、祖母,有何好处?况且,郑有财带人追黄驼子,显然是黄驼子已经惊动了郑家护院,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如何杀人?要知道,按马士英所言,郑家是三进院子,郑有财带人追黄驼子,然后再回到第三进杀他的祖父母,这显然无法避过郑家护院的耳目。”
张煌言沉吟道:“或许从郑家护院那,可以了解到案情的真相。”
第八百零九章 蛇鼠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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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打断地,“据知县郑有德讲,郑家护院在案发后,衙门以问讯为由,皆被拘在狱中。”
张煌言怒道:“一个区区知县,竟敢一手遮天?等兵调来,杀入城中,看此贼有何话说?”
看了一眼吴争,马士英小心翼翼地道:“郑有德敢以下犯上,封闭城门,显然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郑有德手中人手可不少啊,王爷还是小心行事为好,若郑有德挟持百姓为胁,恐怕事情还真不太好收场。”
吴争瞪着马士英道:“你竟纵容秀水县私人武装?”
马士英连忙解释道:“王爷容下官把话说完,郑有德自己没有蓄养私兵,而是与郑荣一起作生意的那几家商人,豢养家丁、护院,说起来是护商队之用,加上下官见到时,他们也没携带武器,按律这不算犯法……。”
“有多少人?”
“每家多则百余人,少则数十人……估计加起来,五、六百总该是有的。”
吴争大愕,厉声道:“你一个嘉兴府,才有府兵八百人,区区一个秀水县竟有非法武装五、六百?”
马士英小声道:“他们毕竟没有刀剑、火器……。”
吴争怒道:“战乱之秋,清军占领此地不下两年之久,几次大战就在周边,刀剑、火器是难事吗?这几家有得是银子,从哪得不到武器?”
马士英不敢再应声。
张煌言道:“如此看来,仅凭嘉兴府兵恐怕无法攻城……王爷还是调就近金山卫前来平叛吧。”
吴争点点头,随即书写了一道手令,派一个随扈前往金山卫调兵。
……。
此时的秀水城也乱了。
一队队的人马穿梭在大街小巷,无数的车马在向码头运送物资。
秀水县衙的二堂内,正位坐着知县郑有德,下首左右各坐着三人。
郑有德已经有些慌乱了,“陈大人,我就说这事瞒不住吧,原以为堵住马士英的嘴、眼就能了这此事……现在好了,居然连会稽王都来了,这……这如何是好?”
就郑有德称为陈大人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人。
如果吴争在场,那一定会认得此人。
这就是当初在应天府,义兴朝与清廷谈和时,那个清廷副使、被吴争一顿拳脚,打得几个月下不了床的大汉奸——陈洪范啊。
没想到这厮居然出现在了秀水。
陈洪范斥道:“郑大人慌什么?吴争此次并没有带大军前来,说明他只是为郑家灭门案来……只是没想到,竟与马士英遇上了。”
郑有德呐呐道:“我就说嘛,不该派人前往捉拿,更不该封闭城门,这下连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这话引来陈洪范边上几人窃窃私语起来。
陈洪范喝斥道:“杀吴争是我的主意,怎么了?要是能成事,便是滔天大功一件,只是你手下那些酒囊饭袋太没用,十一人对付三人,还被他们给逃脱了。”
郑有德面色涨红道:“陈大人这话有失公允,会稽郡王是何等人?连清廷豫亲王都死在他手里……。”
陈洪范怒道:“怎么……你这是在怪本官了?你当初从我手中拿银子时,怎么就不怪了?也罢,你若是想降,眼下就可开城门,跪在吴争脚下,看看他能不能留你一条命。”
郑有德憋着一口气,面色红得发黑。
他哪敢真下令开城门,面前这六人,其中三个是秀水商贾,其余三人包括陈洪范,都是清廷派来的人。
这要是一言不合,怕就会刀剑相加。
这时,陈洪范身边一个满脸络腮的中年人,开口打圆场道:“说起来,都是自己人。眼下形势危急,正该同舟共济才是。”
郑有德赶紧就坡下驴道:“孙大人所言在理,还是想想应对之法吧。”
这孙大人,原本就是与陈洪范一起代表弘光朝与清廷谈判的使臣之一,叫孙正强。
原本是赞画,孙正强起初倒也没有降清的意思。
不过和谈失败,南返途中,陈洪范密信多尔衮扣押一众弘光使臣后,他与赞画王言,副总兵张有才、杨逢春、刘英等一起降了清。
此次他辅助陈洪范南来,为得是策反南边官员,为清廷在江南筹集战略物资。
孙正强道:“郑大人不必太担心,眼下吴争就算知道了实情,也无计可施,从金山卫调兵至少需要一、二日,有这时间,我们完全可以从水路,经运河北上。眼下关键是,秀水城中囤积的大批货物无法在一、二日中抢运,还须仰仗郑大人号召全城百姓帮着抢运。”
郑有德有些为难道:“原本不封闭城门时还好说,可眼下人心纷乱,本官也不好强迫民众劳役啊。”
这话是事实,大白天的封闭城门,这现象只在敌人兵临城下时才有,此时的百姓哪个还敢游荡在街上?早已回家紧闭门窗了。
陈洪范叹息道:“棋差一着啊,原本是想运河南段掌握在义兴朝和吴争手里,打点水路沿途关卡耗费太大,想一次运送省些银子……不曾想,剧变来得这么突然。”
孙正强道:“要不能运多少算多少,余下的……放把火烧了?”
陈洪范怒道:“如此一来,你我如何回朝复命?这多少银子扔在里面,如今东边海上被海盗把持,朝廷所需皆得从江南陆路运输,你这一烧,烧得可是你我脑袋!”
孙正强怼道:“那总比你我留下丢了脑袋要强。”
陈洪范一愕,思忖道:“先稳住,你说得对,吴争就算立即调兵,也得一、二日,况且你我手下有兵八百多人,只要再守住一、二天,那大半的货物就可装运上船……这样,后天傍晚,不管装多少咱们就从码头离开……各位意下如何?”
孙正强踌躇道:“守住一、二日,应该不成问题,货物中有火枪、火炮,可以先拿来守城……只是不知道吴争能调来多少兵?”
陈洪范道:“吴争并不知道城中有你们在,对此事无非也是猜个一知半解,能调多少兵?无非是嘉兴府八百府兵而已。”
“万一他调动金山卫,那可守不住一、二日。”郑有德插嘴道。
第八百十章 这哪是护院,分明是军队
孙正强厌烦道:“吴争又不知道城中有八百多兵……你以为调动金山卫不需要耗费粮草、银子?”
这话说得是,古时军队调动,最先要解决的是拖欠的饷要补齐,然后才是粮草。www..org
明明只要一支府卫就可以解决的事,谁会无端调动一支大军?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郑有德想想也是,也就不说话了。
陈洪范道:“郑大人,你须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发动城中百姓替我们装运囤积之货物。三天,三天之后,你就可以随我们回京城,到时本官一定替你向朝廷邀功,再怎么着,授个五品京官,还是有把握的。”
郑有德一听,就象打了鸡血似的,赶紧起身向陈洪范拱手道:“那下官就先在这谢陈大人了。”
陈洪范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另外三个商人道:“你们回去,立即将安插在府上的士兵调来,归建于本官和孙大人麾下,然后协助郑大人装运货物……也让你们放心,三天后,你们皆可与本官一起离开,到时,朝廷会给你们重赏。”
“谢陈大人提携。”
陈洪范转向孙正强道:“八百多人一分为二,你我各领一队,城墙警戒由孙大人负责,本官带人负责城中治安。”
“是。”
……。www..org
六府府兵的构成,是原降清,在光复之后,又复降回来的明军组成。
不,准确的说,是从那些明军中挑选了一部分优良者,进入北伐军,剩下的才是构成六府府兵的主体。
所以,府兵的战斗力是可想而知的。
其实比衙役也就好了一星半点。
因为府兵武器齐备,且也在训练。
所以,吴争在看见这支府兵时,也就没有多大的企盼值了。
不过吴争确实也不知道,马士英口中,城里的人手,竟不是募集起来的精壮,会是一支经运河偷渡入境的军队。
八百嘉兴府兵到达时,吴争就下达了进攻令。
这些府兵,在吴争和他们的顶头上司马士英面前,精气神还是不错的。
加上已经清楚进攻的不过只是秀水小小县城,对方也不过是城中精壮时,个个“嗷嗷”叫着,大有一战而下的意思。
吴争令蒋全义全权指挥,一则吴争也确实轻敌了,二则吴争也想趁机亲眼观察一下蒋全义的指挥才能,好对其中有个综合评判,为日后对他的使用有个心理把握。
对蒋全义而言,虽然从应天府出兵时,他才只是个副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领兵纵横二千多里,指挥经验已经有了稳固和精进,指挥八百人,对他而言,可以说是游刃有余。www..org
整队完毕之后,蒋全义开始布阵。
一百立盾兵以五行每列二十人,分散间隔行三尺,列二尺,持盾逼近城墙。
二百先登兵,紧随其后。
二百圆盾刀兵,左右各一百人,落后二十步,守护两翼。
剩余三百人皆为弓箭手,备长弓于八十步外,对城头进行抛射,以达到压制的目的。
这布阵中规中矩,但很有气势。
八百人齐出,不留一兵一卒。
这种打法,如果是在大军对阵时,那肯定是错误的。
可在这种几乎可以辗压对方的情况下,就得打出气势。
所谓以势压人,也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使对方崩溃,从而减少己方伤亡,迅速结束战斗。
蒋全义自己也很有把握,他甚至就在先登营中。
如果是大军对阵,吴争早就阻拦了。
可现在吴争却任由他施为。
蒋全义很清楚吴争放权让他指挥的目的,所以,他也想当着吴争的面,立下奇功。
战斗就是在这么一个士气非常振奋的情况下开始了。
秀水是个小县,城墙很矮。
矮到什么程度呢,城墙仅高一丈二尺。
这个高度,也就是一人站在一人肩上,就可以翻身上墙的高度。
甚至连云梯都起不到太大作用,因为云梯太长,架在这个高度上,形成的夹角很小,整个人几乎都暴露在守军的视野中,容易遭受打击。
所以,此次攻城用的是小腿粗的竹杆,把它架于城墙上,人以面朝天的方式向上爬,然后就是左右刀盾兵以人梯登墙。
这种方式,优势在于快,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嘛。
可意外就在这种攻城府兵都认为此战必胜的情况下发生了。
当一百立盾兵,顺利靠近至城墙八十步,为后方弓箭手搭起掩体。
两侧刀盾兵迅速向前合拢,加快速度,向城墙冲锋。
先登营也迅速穿过立盾阵,嘶吼着进行最后冲刺。
弓箭兵开始变弓搭箭,射出第一轮齐射的那一刻。
“呯呯呯呯……。”
“轰……轰……。”
火枪声、火炮声,随着霍然升起的烟尘,喧嚣于城门的天空。
所有人都愣住了,进攻的士兵如同被巨雷轰击一般,被打懵了。
吴争第一个反应过来,嘶吼道:“撤!”
令兵随即醒过神鸣金撤兵。
进攻的士兵这才如梦初醒,迅速下蹲,以盾斜遮于头顶,拖着倒地的同袍,如潮水般回流。
直到一百五十步外,阵式才勉强稳定下来。
此战,死者二十三,伤者五十一,共计伤亡七十四人。
可没发一矢,就折损了一成。
真应了老话,阴沟里翻船了。
吴争回身冲着马士英抬脚就踹,怒喝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护院?为了那些银子,你生生让一支敌军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该死!”
马士英被吴争一脚踹翻,他知道此时若一个不察,说不定就被暴怒的吴争处死,他此时的反应非常快。
他来了个驴打滚,然后一把抱住吴争的脚,泣道:“王爷,我是真不知道啊……要是知道他们饱藏祸心,就算给我运来一座金山,我也不能够啊……。”
张煌言说了句公道话,“王爷,这事还真不能全怪马大人……是我等轻敌了。”
吴争怒哼一声,“一个二万户人家的小小县城,竟藏着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毫不知情……不怪他,怪伤亡的将士吗?”
第八百十一章 城中真隐着一支军队
张煌言连忙劝说道:“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先想想应对之策,我怕……对方会出城追击。”
蒋全义此时是一脸郁闷,好好地一首功,却被敌人打得是灰头土脸。
他闷声道:“不会!他们若敢出城,某撕碎了他们。”
吴争他一眼,道:“没受伤吧?”
蒋全义低着头应道:“托王爷福,倒是未曾受伤。”
吴争怒道:“那还不去整军戒备?!”
蒋全义连话都不敢答,转身跑去整军了。
吴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对张煌言道:“派人快马往来路迎金山卫,令他们急行军,六个时辰,必须在东门外发起进攻。”
“是。”张煌言随即令人前去传令。
吴争此时慢慢平复下来,“玄著兄,这事透着古怪啊。”
“王爷指得是什么?”
“你想,就算郑有德贪脏枉法罪名坐实,论律还不至于死罪吧?”
张煌言思忖道:“是。最多是罢官去职,若还查出有别的罪状,也只是流放抄没。”
吴争道:“可事还没掀开,他就凶相毕露,封闭城门,欲加害本王,不惜暴露出这支叛军,这可是杀头夷族的大罪啊,他究竟在怕什么?”
张煌言也纳闷,“这事确实奇怪,按理他总得先探探王爷的口风,毕竟人是黄驼子杀的,郑有德最多也只是收受贿赂、贪脏枉法,若不是他主动暴露这支叛军,恐怕我们也不会想到秀水城中竟然隐藏着这么一支军队,更不会知道城中居然有大量火器。更奇怪的是,我们在见到黄坡时,身份还完全没有暴露,那么之后十几个衙役前来捉拿我们,显然不是针对王爷的,也就是说,不管是不是王爷,只要有人找到黄坡,就会被官府捉拿……我寻思着,会不会是他们在试图掩盖什么?”
吴争道:“付出如此大的代价都要置我们于死地,显然不会是贪脏枉法那么简单……这让我怀疑,郑家的灭门惨案会否与眼下逆案有牵连?”
这时马士英突然道:“王爷,下官想起一件事。当初下官受邀来秀水时,郑荣在郑宅设宴款待,席间闲聊时,下官听郑荣说起一句话……说是货物北上,沿途需要打点苏州、常州、镇江三处,耗费甚巨……当时下官心里虽是有些吃惊,心想是什么货物需要这么沿途打点,可当时想着,反正是买卖,卖给谁不是卖,就算是同清廷做生意,只要能赚到银子,亦无不可……所以就没放在心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争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与清廷做生意?”
马士英是真怕了,他嗫嚅着,“下官意思并非与清廷私通……。”
吴争突然道:“我明白了……玄著兄,看方才城墙上火枪、火炮齐鸣,我就在纳闷,这显然不是清廷火枪兵用的火绳枪,而是与我军所用的燧发枪。燧发枪除了松江军工坊有仿制,唯一的来处就是从国外购入。玄著兄,由此想到了什么?”
张煌言道:“王爷的意思是,有番商在向郑有德他们出售火枪?”
“这是肯定的,可郑有德就算这两个积攒起足够的钱财,可他购入大量火枪、火炮,想做什么?他有那个本事,从本王的治下自立?”
张煌言摇摇头道:“这不可能,仅以一县之地,他还没那个能耐。”
吴争道:“这就对了,这说明郑有德背后有人,而这人必定与清廷有关。”
张煌言大寒,他急道:“我明白了,郑有德购入火器,以与苏州、常州、镇江买卖粮食的名义,实则是在向北方清廷售卖火器!”
吴争眼神微缩道:“这样解释,就能撸顺这些疑点了,如果仅是粮食,哪来那么大的利润?就连马士英处,他一年多时间就打点了二十万两,加上沿途三府的打点,这些打点加起来估计就得有三十万两以上,可想而知,这批货物的总价至少得百万两以上,否则,怎会如此大手笔?”
张煌言道:“也只能是这个解释,京杭运河一直畅通无阻,就连王爷与清廷交战时,运河航道上的商船也没有被禁止南下北上,虽说三府之地皆设有卫所关卡,可如果被郑有德打点,怕是真起不到控制的作用。可惜啊,这三府皆在朝廷掌控之中。”
吴争冷笑道:“说起来这事还得怪我,竟是没有想到这环节……也好,从今日起,北面的好日子到头了。”
张煌言一愣,忙道:“王爷是想断绝运河航道吗?这万万不可,此策伤人亦伤己啊,王爷须三思!”
吴争嘿嘿一笑,道:“我自然不会去断绝航道,民生货物可以申通无阻,但官府禁榷几项物资,总还是有前例可循的。”
张煌言恍然道:“此策可行。”
吴争随即道:“来人,取笔墨。”
一会儿,吴争写完一封信,以火漆缄其口,然后令随扈快马连夜送去王之仁。
张煌言这时才彻底领会到吴争的手法,“王爷是想让兴国公水师阻截?”
吴争点点头道:“只有郑有德在与清廷暗中买卖火器,才能解释,为何他不敢面见本王,他是在怕本王一旦追查郑荣满门凶杀案时,追查出这个与清廷暗中买卖火器的秘密。而我由此可以推定,此时的城中,这批火器一定囤积在内,还未曾北运。否则,郑有德绝不会轻易暴露这支叛军。”
张煌言点点头道:“王爷说得对,从方才城墙上的火器击发就可以看出,这批火枪、火炮就在城中,郑有德只是怕挡不住王爷攻城,这才先使用了这批火器。”
吴争轻叹一声,“如今想来,幸亏发现得早,这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则日后在与清廷开战之时,这支叛军一旦在后方生乱,那麻烦就大了。”
张煌言道:“有不幸中的大幸……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虽说这支叛军以护商队的名义分散于各商家,可按郑有德履历,他是举人出身,从无领兵的经验,怎么能秘密训练出这么一支精悍的军队来,且不为人所知?”
第八百十二章 计划永远不如变化
吴争皱起眉来,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这支叛军是当地和周边招募的壮丁,那么训练这些壮丁使用火枪、火炮的又是谁?
难道也象自己一样请了外教?
吴争用力地摇摇头道:“我也想不通……不过不要紧,攻入城时,拿下郑有德,问便是了。”
张煌言迟疑道:“如今看来,关键是兴国公水师来不来得及阻截这批火器北上?”
吴争蹩眉道:“张名振正率水师剿海盗,我给兴国公的书信已经送出,能不能来得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张煌言叹息一声:“要是能立即入城控制运河码头就好了。”
可二人都知道这显然不然可能,以城中火枪、火炮的实力,下令攻城,那就是去送死。
吴争低头扫了一眼马士英,没好气地道:“起来吧。你的罪责,战后再议。”
马士英算是松了口气,他揉揉老腰起身,向吴争施礼道:“谢王爷……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
“讲。”
“强攻行不通,何不智取?秀水城墙建于五代晋天福年间,日久失修,不少地方早已破败不堪,下官入城走访问密查之时,就见过几处坍塌的……之前王爷扣下两个衙役,何不问问他们,可有进城的地方?”
吴争眼睛一亮,看了一眼张煌言。
张煌言随即令人提溜那两个衙役前来。
可怜那两衙役见又是火枪,又是火炮的,早已下得簌簌发抖。
此时见吴争怒目而视,脚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王爷饶命,小的是奉郑知县命行事……。”
吴争道:“本王可以不杀你们,但你们须据实回答本王的问题。”
二人如蒙大赦,连边磕头道:“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秀水城墙可有坍塌处?”
其中一个衙役几乎是抢着回答道:“小的知道,城墙东面与南面转弯处约一里地,有一处坍塌,豁口约有一丈宽,塌了有五、六年了,因无银子,至今未曾修缮。”
还有一个衙役开口慢了些,有些急了,“王爷,小的可以作证,那处确有一个一丈豁口。”
在东南面,可自己在西面啊,绕这么远的路,怕是无法瞒过城上的守军,就算在夜里绕行,时间怕也须耽搁太久。
吴争问道:“西面离得近的有吗?”
“有倒是有一个,只是……只坍塌了一截。”
“怎么样一截?”
“就是塌了一半,没塌到底。”
“就是说豁口还有一人高?”
那衙役比划了一下,点点头道:“差不多一人高。”
吴争道:“那就夜里,我带一百人入城,先抢了码头再说,就算占不了,也得想办法一把火烧了,不能让清廷得到这些火器。”
张煌言阻拦道:“王爷不可涉险,再说,王爷已经显露了形迹,如果王爷不再露面,势必引起城中警觉……要不还是我带兵入城吧?”
蒋全义道:“此仗卑职当仁不让,王爷和张大人就不要与卑职争了。”
吴争想想,张煌言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就同意了蒋全义的自荐,“蒋大人,你此去首要任务是占领码头,如果不能,那就破坏船只,再不能,就放火,想必此时码头上必定堆满了货物,一炬焚之应该不难……记住,别逞强,完成任务就驾船沿运河逃离,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还是我们的地盘,尽量减少伤亡。”
“卑职遵命!请王爷放心,卑职定不负王爷所托,不让一条货船驶出码头。”
京杭大运河,在经过秀水县,由南北流向变为西南,再经崇德转为正西,末端是杭州府。
也就是说,在秀水县,航道转弯几乎接近于直角。
而这转角处,就是秀水码头,从北城贯穿了大半个西城,与城中心的衙门,相距仅不足二十里。
衙役所说的豁口,就在运河穿过西城墙的邻接处。
由于年代久了,加上当地官府没有拨款修缮,沿河附近的城墙出现了坍塌。
吴争在当天夜里子时,下令对西城门进行了佯攻,吸引城上守军的注意力,以掩护蒋全义所部从城墙豁口潜入城中。
……。
蒋全义带着那两个衙役,率一百府兵趁城门处交战,悄悄从西城豁口入了城。
这两个衙役倒不是降清,而真是奉郑有德的命令行事。
他们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急欲将功赎罪。
这领路之事,倒也尽心尽力。
秀水城不大,城墙离码头也就二十多里地。
在两个土著衙役的引领下,蒋全义部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码头外围。
可一百零三人悄悄掩至码头附近,顿时傻眼了。
码头上人头如潮,火炬加上火堆,将整个码头照得如同白天。
至少有数十个士兵分成七、八个小队,在指引、监督民众装运货物,遍布整个码头。
水面上,十几条大船边上,有许多的小船往来与大船和码头之间,进行驳运。
这倒也说明了,吴争、张煌言的判断没有错,整批货物确实没有运走。
可这样的情况,一旦发起突击,结果可想而知,码头上的民众就会一片混乱,根本没有可能速战速决。一旦陷入僵持,就会有敌人援兵到来。
可反之,又不能等,如果等到天亮,蒋全义部就会被发觉,到时就成了一支没有援兵的孤军。
怎么办?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流逝,蒋全义犯了难。
这时,两个衙役悄悄凑近蒋全义,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衙役道:“蒋大人,小的有一主意,不知该不该讲。”
“讲。”蒋全义毫不犹豫地道,事实上,这个时候,蒋全义也没有了应对之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此时撤,倒是能安全撤出去,无非是白来了一趟。
可问题是蒋全义心里绝不想撤,白天他率军打了这么一场窝囊仗,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个大脸,蒋全义现在是憋了一肚子火,岂能入宝山空手而回?
蒋全义此时甚至宁愿死在这,也不想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第八百十三章 潜入县衙
高个子衙役道:“王爷之意,无非是想不让货物离开码头,可眼下抢下码头铁定是成不了。不用说抢占了,恐怕连想烧船烧货都办不成。所以小的在想,要是捉住郑有德那杀胚,想来就无人能下令货船启运了。”
蒋全义眼睛一亮,“你是说偷袭衙门?”
“对。码头离衙门不过二十里地,此时大都百姓都被聚集在此,加上有小的引路,应该可以悄无声息地赶到衙门,到时突然袭击,成算很大……蒋大人意下如何?”
蒋全义动心了,他看了一眼前面的码头,牙一咬,道:“就按你说得办!”
于是一行人,再次改变方向,朝衙门掩去。
半个时辰之后,在两个衙差的带路下,蒋全义部绕到了衙门边的小树林,隐蔽了下来。
此时蒋全义心头一凉,衙门也是灯火通明,门外有着至少二、三十人在巡逻,几乎无死角,门内更是人影幢幢,这怎么攻?
蒋全义怒气冲冲地回头瞪向两个衙役,此时两个衙门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蒋全义压低声音喝斥道:“说什么呢?快想想还有什么办法!”
高个子衙役回答道:“小的商量过了,办法还是有的。”
“快说。”
“秀水县衙门有衙役共计三十七人,这些在门外巡逻的都不是衙役,而是城中富商的护院,之前与小的来来捉拿蒋大人的,其中有三人也是护院,并非衙役……。”
蒋全义道:“捡要紧的说。”
“是。小的的意思是,县衙衙役没有人想附逆,他们和小的一样,只是奉命行事。只要小的悄悄进去,向他们说清事实,他们一定肯助大人一臂之力,到时里应外合,成算还是有的。”
蒋全义皱眉道:“你是说你们二人潜入衙门,去说降那些衙役?”
“是。小的二人当差已经有十来年了,在里面的衙役与小的都是以兄弟相称,小的自信能说服他们。”
蒋全义想了想,觉得还是可行的,如果内外夹击,显然成算会大很多。
可蒋全义有些疑惑,这二人会不会在哄骗自己?
万一他们进去之后,向郑有德告发,那自己和这一百府兵,可就全得葬送在他二人的手里了。
高个子衙役机灵,他一看蒋全义迟疑,就猜到了蒋全义的心思。
“蒋大人放心,小的二人都是本地人,家小皆在城中,绝不会附逆。”
这话倒是在理,做为本地人,家小皆在城中,附逆的代价太大了,主要是与获得的利益不对等。
就算他们二人能得到郑有德重赏,可相比于家小存亡而言,这肯定是划不来的。
因为整个嘉兴府,连同北面苏州、常州、镇江都是义兴朝的土地,郑有德就算能占据秀水,恐怕结局也是可以想象的。
于是蒋全义点点头,道:“好。本官信你们,你们怎么进去?”
高个子衙役答道:“衙门西墙有个狗洞,只要稍加挖掘,就可钻入。”
说到这,他突然向蒋全义拱手道:“小的姓刘,名二根,在家行二,家中父母已故,有妻,一子。他姓李,名小柱,在家行五,寡母,有妻一子一女……大人,若小的们今日有个不测,还望大人为我等向王爷……讨个抚恤。”
蒋全义有些感动,他应道:“你们放心,只要本官还活着,绝不少了你们的赏赐……可你们还得全须全尾的回来。”
接下来,蒋全义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窜天鼠(一种带响烟花)”,约定一旦看见“窜天鼠”发出,就率所部对衙门正面发起突击。
……。
县衙影壁是大门,大门进去是仪门。
大门与仪门之间是是甬道,甬道西侧是牢房,东侧是衙门三班衙役的房舍和衙神庙。
这三班衙役,皂班(法警)、快班(刑警)、壮班(武警),此时却不在东侧房舍当班。
仪门进去是照壁,再进去才是正堂,也叫大堂,就是通常说,县太爷审案判决的地方,不过有明以来,大堂基本是办刑事案,不再审理民事案。
民事案一般都在二堂,签筒里也不再有判决死刑的红签,都是黑签。
而正常情况下,二堂也很少打人,民事案嘛,大都还是以理服人,只有遇见冥顽不灵者,才施薄惩。
事实上,古代还真的很讲人道,特别宋、明两代,民权已经很象那么回事了,这么说吧,后世能做的事,在此时也都能做,而此时能做的事,后世还不一定能做,譬如……纳个妾。
仪门与大堂之间,东侧是吏、户、礼、兵、刑、工六科,胥吏的书吏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县衙,妥妥一个朝廷的缩影。
西侧是吏舍,胥吏们稍事休息的场所,此时,那三班衙役就待在西侧是吏舍中。
这三十来人倒是没有被拘禁,只是郑有德下令,不让他们下班回家,而是待在吏舍内不准出门,当然,在郑有德的原话中,叫做原地待命。
不过这话自然是没人信的,至少这三十来个衙役是肯定不信。
白天火枪、火炮的声响,怕是聋子也听得见。
郑有德解释是秀水遭受盗匪、乱兵攻城,官府集结城中各商家护院守城,发生激烈交火所致。
他让衙役在衙门内当班,以策不时之需的解释,衙役们也不信。
这两年的朝夕相处,谁还不知谁啊?
可话得说回来,这么大的场面,谁愿意主动凑上去送死?弹丸、箭矢可不长眼睛,没得功未立、身先死,留下孤儿寡母谁来养活?
所以,这三班衙役被留在吏舍中,倒也安份,没人闹事。
“哎——我说签徐三哥,听说你们壮班的刘二根、李小柱被入城的盗匪抓了去,会不会被贼人杀了啊?”
“闭上你那鸟嘴,你死他们都不会死。贼人要杀,城里动手不就完了,也省事不是?”
“对了,之前那几个壮班受伤的弟兄被抬回来送医时,我恰好听见一句,说是贼人中有人自称咱王爷……嘉兴府与杭州府也就那么二百里路,你们说这伙贼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第八百十四章 小偷居然偷到衙门里来了?
“我也听到了一些,说是咱嘉兴知府马大人也在。”
“放屁,一个王爷一个知府来咱秀水,郑大人不得挽起裤脚,没命地赶出城外相迎啊……别信贼人瞎说。”
“不是贼人说的,是壮班那个受伤的兄弟说的,他伤得不重,就是胳膊被划了一刀,他说他认得马大人……马大人来过秀水几次,你们不是也都见过吗?”
这话一出,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在想,这伙贼人中居然有马大人,那还叫贼人吗?
如果连知府都成了贼,那自己这些人成什么了?
所有人愕然地左右看别人的反应,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疑惑。
这时,房舍的窗户在“卡卡”轻响,然后一个刀尖从中间窗缝中露头,往上在挑窗闩。
一个衙役兴奋地举起手指,比了个“嘘”。
所有人转头看向窗户,无不惊愕。
这什么世道,有小偷居然偷到衙门里来了?衙役们无不莞尔。
他们一个个手伸向腰间,有刀的抽刀,有铁尺的握尺,紧盯着窗户,打算来个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最后关门打狗来着,也消消此时的憋闷。
这衙门中的建筑,其实是一座座独立的院子。
中间甬道,两侧各种功能的院子,基本单独成幢。
而衙门围墙与院子之间,有着一道约一丈宽的空隙,这是做为通道使用的,譬如衙门收赋税运东西入库时的通道,譬如走火时,做为消防通道等等。
但正堂、二堂、三堂、后院,又被围墙隔开。
此时有动静的窗户,并非对着中间甬道,而是对着衙门围墙。
所以,房中衙役们才会以为这是小偷,猜是从围墙爬进来的。
就在衙役们小心翼翼往窗前靠近的时候,那个被称做徐三哥的衙役持着刀,用另一手拨开了面前的衙役,挤到最前面,然后靠着窗户边挥刀,作砍势。
此时,但进窗缝的刀尖挑下了窗闩,一颗脑袋慢慢露出。
徐三哥刀一引,就待往下。
“三哥?”
“二根?”
这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起来。
刘二根手一撑,就着徐三哥的身子跳进屋里,然后一推徐三哥,“三哥,帮忙拉一下,小柱子还在下面。”
在刘二根和徐三哥的拉拽下,李小柱也爬进了屋子。
“二根,你们回县衙大摇大摆从正门就是,怎么还爬墙?这要是被郑大人知晓,可有你们好果子吃。”
刘二根四下看了一眼,“咦,壮班兄弟怎么少了六个?”
徐三哥没好气功地道:“四个受伤的,正在医馆救治,还有两个没受伤的,被郑大人留在医馆,说是照看受伤兄弟。”
刘二根道:“我们进来时,看到甬道有人巡逻。”
“那是郑大人召集来的护院,说是有盗匪、乱兵攻城,令他们帮着衙门协防。”
“呸!屁个盗匪。”刘二根道,“外面是正而八经的王爷和马知府马大人。”
所有人闻言一怔,徐三哥讶然道:“城外面真是王爷和马大人?”
“当然。我和小柱子就是奉王爷令入城的。”
这下衙役们都慌张起来了,敢情搞了半天,自己才是反贼。
徐三哥咽了口唾沫,涩声地问道:“二根,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郑大人怎么会将王爷和马大人当作盗匪。”
于是刘二根将奉命去黄驼子家捉拿吴争开始,到被吴争一行带出城外,最后攻城被城墙上叛军击退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三哥,郑有德铁定是个叛贼,各位兄弟,听我二根一句,咱家中妻儿老小都在秀水,别为了郑有德平日些许恩惠银子,背上谋反重罪。”
“二根,你说得都是真的?”徐三哥问道。
“三哥,我们多少年兄弟,我二根能骗你吗?”
边上另一个衙役道:“刘二根,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可郑大人召集了数百护院,咱们就这么三十几人,也没辙啊,横竖是个死,不如咱谁都不帮,就留在这等事件平息。如此虽无功,但也无过不是?”
这话引得许多衙役点头认同。
刘二根道:“无过?郑有德一旦被剿,我等至少是个附逆的罪名。如何无过?”
“可我们终究没有与外面官军开战啊。”
“就是,总不能冤枉好人吧?”
刘二根急道:“就算王爷仁慈,事后不追究我等附逆,可我们这份差事,怕是甭想留了……到时,我等如何减少一家?”
这话让衙役们沉默起来,许多人的眼睛看向徐三哥,显然,徐三哥在这群衙役中的威信不低。
徐三哥盯着刘二根问道:“你确定城外是咱王爷?”
“是。”
“你入城是王爷的命令?”
“是。”
“王爷想要我们做什么?”
刘二根道:“郑有德之所以不逃,为得就是码头那批货,王爷原本是想要拖住郑有德,不让他将货运走,万不得已时,也须将货物焚毁……可我、小柱子带蒋大人到达码头时……。”
“等等,蒋大人?哪个蒋大人?”
“王爷麾下将军,至于是哪卫指挥使,我也不敢问啊……反正王爷称他为将军。”
徐三哥急问道:“那现在蒋大人人在哪?”
“就在衙门正门东边那个小树木里。”
“蒋大人带来多少人马?”
“一百人。”
徐三哥低头想了想,突然抬头对众衙役道:“衙门外有一百援兵,加上我们三十几人,里应外合,这事有成算,诸位兄弟,城外可是王爷啊,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事,值得一拼。”
这话一说,所有衙役都点头了。
徐三哥见所有人都同意,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对刘二根道:“那你和蒋大人如何约好动手的时间?”
“以窜天鼠炸响为讯号。”
“好!不过我等手中没有足够的武器,刀剑弓弩和火器都在二堂西侧的库房里,须先拿到兵器,方可动手。此屋外面有一队护院巡逻,不过人数倒不多,仅十几个,制住他们不难,就怕发出声响,惊动了正堂外那百来护院。”
刘二根想了想道:“把人引几个进来,制住他们,然后扒下他们的衣裳,趁着天黑难辩,出去后接近另外几个,然后……。”
刘二根往脖子里一比划。
徐三哥点点头道:“成,就照你说的办。”
第八百十五章 郑有德被擒
吏舍中突然吵了起来,“呯”地一声,房门被打开。
几个衙役被人从里面推搡出来,然后又叫骂着往里冲。
这很快惊动了巡逻的那队护院。
护院为首者骂骂咧咧地带着两个人走过来制止,可愣是进不去,脸上还挨了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一记耳刮子。
这下护院首领怒了,冲背后嚷道:“再来两人。”
这下五个人了,人多力气大,往里一冲,就冲了进去。
随着房门关上,“噼里啪拉”地一阵,房门被打开。
护院首领大摇大摆地带着四人出来,走到门外,还气焰高涨地回头大骂道:“再惹事,把你们全关到牢房里去。”
这气势、这风度,也没谁了。
甬道处等着的另外六人无不莞尔。
护院首领五人骂骂咧咧地走近,回到队列时。
其中一个护院凑近问道:“李哥,里面在闹啥……你,你是……?”
徐三哥突然一扬手,袖中匕尖划过那护院的脖子,生生将那人的喉咙割断。
那人手捂脖子,甚至连吭都来不及没吭一声,就软倒在地。
惊变骤起,护院惊惶地抽刀,可无备对有备,哪及得衙役和身扑上。
几声闷哼之后,这队护院一个不剩。
徐三哥招呼着将这六具尸身拖回吏舍,然后让衙役换上护院的衣服。
然后带着人去出门,去了二堂库房。
……。
郑有德心情很好。
轻易击退了府兵进攻,让他不再担忧生存问题。
加上陈洪范承诺了带他去北方,郑有德自然已经心无牵挂。
陈洪范带人去东门,留下了一百人助自己留守衙门。
郑有德觉得陈洪范太过小心了,算算时间,金山卫最快也得明日午后才能赶到东门,有这时间,何不好好休息一晚?
郑有德在饮酒,一边啜着小酒,一边哼着曲。
这担心了一天了,现在总算能喝口酒解解乏了。
无意中批号头,看着两队护院朝着前面三班衙役的房舍而去。
郑有德笑骂道:“这帮孙子,都还没到换班时间呢,这么快学会偷懒了?还不如本县衙役勤快。”
不过他也没在意,西门外府兵被击退,这城中安全得很。
郑有德继续喝起酒来。
可很快,他喝不下去了。
两道窜天鼠伴随着“瞿瞿”的哨音,冲向天空。
三班衙役的房舍突然传来厮杀声、怒吼声,还有那垂死的哀呼声。
衙门外更是传来无数人的吼叫声,如同千军万马在攻城。
“啪”地一声,郑有德手中的酒杯掉落地上也不自知,他霍地起身,想要大喊,刚张开嘴,就一把掩住,他想到此时若喊,那不把狼给招来了嘛。
于是四处打量,寻找一个可藏身之所。
可正堂也就这么大,人一进来就能一览无遗,藏哪去?
郑有德急得直跺脚,心想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想回到后院藏身。
……。
此时已经是丑时。
正是人睡意最浓的时候。
徐三哥在偷袭库房得手后,得到了兵器。
发出讯号后,他与刘二根领着两队乔装的衙役,大摇大摆地进入衙役房舍,将里面睡得正香的三、四十个护院,一锅烩了。
于是,衙门内部的敌人已经扫清,徐三哥让刘二根带人去捕郑有德,他带着余下的人打开了衙门大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外面正厮杀得激烈。
蒋全义率百名府兵对衙门外四、五十“护院”发起了突袭。
虽然还没有迅速得手,但场面已经控制,几乎是二打一嘛。
而此时苦苦支撑的护院发现背后出现了“自家人”,士气为之一振。
可很快,他们发现来得不是自家人,而是凶神恶煞催命鬼。
在十几个护院惨死在“自家人”刀下的时候,余下三十来个护院的士气在短短一瞬间,完成了由天堂到地狱的转变。
他们投降了。
秀水衙门,由里到外,至此彻底被蒋全义占领。
他兴奋地向李小柱招招手道:“刘二根没事吧?”
“回大人,二根没事,正带人抓捕郑有德呢。”李小柱指着徐三哥道,“大人,今日全靠徐三哥了。”
徐三哥连忙上前,冲蒋全义道:“小的秀水县衙壮班徐三,见过蒋大人。”
蒋全义点点道:“唔,很好!今日之功,本官为你向王爷请功。”
“谢大人!”
蒋全义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郑有德,逼他下令,停止码头装运。
同时,令他开启城门,迎城外吴争率部入城,控制秀水城。
“局势紧急,你速安排人手清理门外场地,要一丝打斗的痕迹都不留,然后将尸体上的衣服都收集起来,有血迹的赶紧清洗烘干,破的赶紧缝补。”
“是,小的遵命。”
蒋全义对李小柱道:“前面引路,带本官入衙,捉拿郑有德。”
“是。”
……。
郑有德狼狈鼠窜,往北面二堂而去。
当然他的目的不在二堂,而是三堂东侧的库房。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死在眼前了,郑有德依旧放不下库房里的银子。
甚至连后院自己的家眷都记不起来了。
可他终究是到不了三堂,刚至一堂大门处,就被刘二根带人给堵上了。
“二根?……二根!你敢造反?你……你若是肯反正,本民可以既往不绺……。”郑有德先是一惊,后迅速威风凛凛。
可惜,若是平日,刘二根听了此话,怕是得迅速曲膝跪下去。
但现在刘二根哪还会吃他这一套。
抡着手中的刀,刘二根嗤笑道:“究竟是谁在造反,郑大人,你心里可明白得紧。郑大人,王爷和马知府现在可就在城外,怎么……是您老束手就缚呢,还是让小的替您代劳啊?”
郑有德气势一噎,向后退了两步,突然软了,换了一种口吻道:“二根兄弟,我平日里对兄弟们不错吧?大把的银子赏着,但凡谁家有个红白事,我可是从没亏待过兄弟们……这样,你随我去库房,只要你们这几个兄弟护着我去码头,我每人赏一百两……不,一人五百两。”
听听,这价码开的,一百两,按眼下衙役一月一两二钱的俸禄,都得干三十年。
第八百十六章 黄驼子出狱
刘二根呵呵大笑起来,左右一顾,道:“兄弟们,听听,五百两,咱们要真能得五百两,啥事都能干不是?”
边上几个衙役陪笑道:“二根哥说得对,要真有五百两,就算造反也值得。”
郑有德一听有门,喜道:“兄弟们放心,本官言则有信,只要你们送本官到码头,库房里的银子,你们自取!”
刘二根突然就变了脸,“我说兄弟们哪,咱是想赚银子,可若真照了这老狗的话做了,怕是有命赚没命花啊。郑有德,你莫以为咱兄弟便是见钱眼开之人,咱兄弟可都是本地人,家中父母妻儿都在,你若是贪个脏、枉个法,咱兄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谁让咱是小的呢,可你不该反叛啊……也罢,你的银子咱赚不到了,不过将你拿下,王爷的银子咱还是赚得到的,那银子拿着,夜里睡得踏实……兄弟们,将这老狗拿下,找王爷领赏银去!”
“好!”衙役们一起哄笑起来。
郑有德一见不妙,转身拔腿就逃。
刘二根一声大喝,带着几人飞扑上去,将郑有德一把按倒在地。
……。
蒋全义带着李小柱刚过仪门,就与刘二根他们撞个正着。
“刘二根,人抓住了吗?”
“见过蒋大人……郑有德拿住了,哝……就在后面。”
刘二根身后的衙役将郑有德推搡出来。
郑有德一见蒋全义,两腿发软,跪倒在地,哀呼道:“蒋大人,饶命啊……!”
蒋全义心里大松一口气,郑有德捏在手里,那就等于这场叛乱到此结束了。
自己这份首功,怕是三只手指撮田螺,十拿九稳了。
想到高兴处,蒋全义围着郑有德转了两圈,嘿嘿笑道:“好你个郑有德,之前某想见黄驼子兄弟一面,你推三阻四,今日落在某手里了吧?”
“是,是。下官糊涂,郑大人大人不计小人过……。”
“黄驼子人呢?”
“就在牢里。”
蒋全义招呼李小柱道:“去,把人给放出来。”
李小柱带人去了。
蒋全义指着郑有德道:“你这狗贼,连王爷都敢加害,这胆子还真大啊?”
郑有德吓得混身发抖,“下官一时糊涂,蒋大人……饶命……。”
蒋全义厌恶地啐了一口道:“呸……也罢,给你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先令码头停止装运,叛军缴械投降,然后随我去西城,令那些顽抗的守军投降,迎王爷入城,到时我在王爷面前替你美言两句。”
郑有德泣道:“下官……下官做不到啊。”
蒋全义大眼一瞪,喝斥道:“郑有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凭那些守军就能挡住王爷大军?王爷仁慈,只是不想见百姓受池鱼之灾,若是等明日金山卫赶到,这些宵小就如土鸡瓦狗般,立马灰飞烟灭。”
郑有德是真哭了,他涕泪交流道,“蒋大人,下官都生死一线了,是杀是剐就在大人一念之间,怎么可能还敢与王爷、大人对抗……实在是,不管西城守兵还是码头的那些护院,他们都不听下官的……下官是真无能为力啊。”
蒋全义闻言大寒,急问道:“那这些护院听谁的?”
郑有德泣道:“他们只听陈大人……啊不,陈洪范和孙正强的。”
“陈洪范和孙正强是谁?”蒋全义一时没有会意过来,“不就是城里商贾吗?”
蒋全义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秀水竟然藏着清廷细作,更没想到,所谓的护院会是渗透进来和清兵。
“陈洪范和孙正强是清廷派来的细作。”
蒋全义一听混身汗毛直立,他抬脚朝郑有德当胸一踹,怒骂道:“你还真敢降清?”
郑有德原本跪着的身体,被蒋全义全力一脚,踹得飞出二、三尺远,嘴里发出“噢……”地一声惨叫,昏厥了过去。
蒋全义根本不理郑有德死活,厉声大喊道:“集结!备战!”
百名府兵闻声纷纷围拢过来。
蒋全义大喊着,发出一连串的命令道:“弓弩手上墙……余者收集石块、木头封住官衙大门……。”
府兵奉令而动,场面一团混乱。
此时,李小柱带着被囚在牢中的黄驼子过来。
黄驼子一见蒋全义,急呼上前道:“蒋大人……。”
蒋全义脸色一缓,围着黄驼子转了一圈,然后用力拍拍黄驼子的肩膀道:“还行,倒是没受委屈。”
这话指得是黄驼子没有受刑。
黄驼子热泪盈眶道:“我在牢里好着呢……这狗官不但没折腾我,还每日酒肉款待。”
蒋全义一愣,道:“这是为何?”
黄驼子嘿嘿道:“卑职不是一怒之下杀了郑荣和潘氏吗?原本确实想将郑家一门杀绝,只是杀完郑荣和潘氏之后,惊动了郑家护院……我想着家中还有坡儿,也就转身逃了。天亮后,我来衙门自首,之后,这狗官来狱中找我,说只要我认下杀了郑家满门,就会照顾坡儿直到成年。我才知道,郑家被灭了门……想着反正自己横竖都是个死,能为坡儿留线生机,也就答应了……。”
蒋全义听完大怒,“你个不知死的混球,你可知道,就因你这事,逼得我去找王爷说项?”
黄驼子一下跪在蒋全义面前,“呯呯”嗑了两头,然后抬头道:“我黄驼子若是不死,绝不忘大人救命之恩!”
蒋全义“啪”地甩手一记重重地耳光,他指着黄驼子气得直发抖,“你……你……你可知道,为着你这事,王爷和按察使亲来秀水调查案情,差点就被这狗贼给害了?好嘛……你这混帐倒是在牢里有吃有喝……!”
黄驼子听得愣了,浑然不知道脸上的疼痛,“蒋大人,王爷……为我的案子来秀水了?”
蒋全义怒哼道:“王爷、按察使还有马知府,此时都在城外呢!你可知道,这狗官竟勾结清廷细作,城中竟藏有数百清兵,这事王爷直到现在还不知情……你说,这事实情若是被王爷知晓,你……你就想着怎么死去吧!”
黄驼子一听蹦了起来,朝着昏厥的郑有德冲去,使劲踢了两脚之后,大喝道:“某杀了你这狗贼!”从边上李小柱的手上抢过佩刀,直向郑有德胸口捅去。
第八百十七章 案情原委(一)
蒋全义迅速赶上几步,抬脚冲黄驼子的屁股蹬了一脚,直将黄驼子踹了嘴啃泥,“发什么疯?”
黄驼子不敢顶撞蒋全义,起身愤愤不平地道:“这狗官诳骗我,差点害了王爷和大人们,剐了他也不为过。”
“此时杀他,便宜他了,我还有话要问。”蒋全义沉着脸道,“来人,泼醒他。”
这样的隆冬,半夜里被一桶水浇了个通彻,只要还不是死人,反应可想而知。
郑有德发疯般地惊叫着从地上窜起,又被衙役们按在了地上。
蒋全义上前,有意无意地一脚踩在了郑有德撑地的手上。
郑有德再次嘶声狂叫起来。
蒋全义道:“说说吧,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和陈洪范、孙正强勾结上的?”
郑有德惊惶地左右乱瞅
黄驼子上前一步,指着郑有德骂道:“狗贼,某以为你不过是想假我的名义谋取郑荣家财产,这才答应你揽下郑家灭门案,不想你饱藏祸心,竟与敌勾结,差点加了王爷和大人们……还不老实回答蒋大人问话,若敢不说实话,某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郑有德见黄驼子在场,知道啥也瞒不过去了,于是一五一十、从头至尾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个透。
四年前,吴争光复杭州、嘉兴、松江三府,因朝廷当时还在绍兴府,在没有适合官员的情况下,大都是留用了之前的官员。
但因为吴争非常不待见这批留用官员,在之后大将军府成立后,基本断绝了这些留用官员的升迁之路。
也就是说,做得好,原职干到死,做得不好,滚蛋,贪脏枉法,那就下狱。
郑有德就是这么个留用官员。
在清军南下前,他是明朝县令,明朝亡,他是清朝的县令,吴争收复嘉兴后,他又成了庆泰朝,后来是义兴朝的秀水县令。
郑有德家家底还是盈实的,在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升迁时,郑有德原本想辞官回籍。
可这时,正好吴争在应天府与洪承畴谈判,期间一时“失手”,打废了陈洪范,当时因陈洪范伤势严重,不得不就近救治,这就留在了江南。
也正是陈洪满了伤势需几个月静养,不仅是吴争,连义兴朝也渐渐忘记了此人。
由此,在陈洪范伤势好了之后,便悄悄地奉洪承畴的命令来到了秀水。
为什么独独选秀水呢?
因为郑有德曾经是洪承畴门下学生。
当然这门下学生,不是指真在洪承畴家里就读,而是指中举前,郑有德投贴自荐,欲拜入洪承畴门下,只要洪承畴点头,就成了弟子。
这本就是自科举以来渐渐盛行的弊端。
大臣监一次考,就有无数门生,就象郑森(郑成功)是钱谦益的弟子一样。
陈洪范找上郑有德后,就在郑有德的庇护下,隐姓改名,在秀水落了籍,以经商为生。
慢慢地开始串连秀水本地商人,然后形成了一个商人团体,郑荣就是这些本地商人之一。
这商人团体,以向北方运送官府禁榷物资以牟取暴利,加上有清廷暗中支持和大开方便之门,在短短两年内,势力迅速壮大。
财力更是雪地打滚般地膨胀,期间对秀水周边县衙及府治官员,更是大手笔、不计得失地进行贿赂。
也正是如此,府衙和周边县衙对秀水商人招募护商队的规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其野蛮生长、壮大。
可他们哪知道,这些招募来的护院,没一个人是江南籍人,皆来自北方清廷的汉八旗。
本来,区区一县,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京杭运河途经秀水,成了它的天然优势。
就算两朝交战,商人互贸也没有太大影响,双方心里都明白,断绝商贸是把双刃剑,南方需要北方的煤炭、矿石等物资,北方需要南方的粮食、茶叶和从西洋贩运来的货物,所以双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略商人互贸。
这就造成了运河南下北上,只要运河上各个关卡打通,检查几乎形同虚设。
无数的物资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往来江北和江南,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郑有德说到这,嘴唇开始发紫,冻的。
他颤抖着恳求蒋全义给他床被子,蒋全义同意了。
裹上被子之后,郑有德暖和了一些,继续往下说。
陈洪范等人实力的壮大,间接导致了郑有德对秀水县治权的失控。
但郑有德并不介意,反正是没了升迁之路,能多赚些银两,也能抚慰一下自己失落的心。
况且在郑有德看来,这事不算太大,就算事发,也有嘉兴知府马士英顶着,这些年孝敬了不少银子了。
所以,郑有德默认了陈洪范等人对秀水县衙的越殂代疱,平日里他就象个傀儡,甚至于连衙门三班都掌握在陈洪范等人的手里。
可在不久前,清廷突然令陈洪范向南边番商购买火器。
向番商购买火器不难,特别是向占据东番(台弯)的荷兰人购买,有银子就行。
其实从天启年间,东番(台弯)已经不在明朝掌控之中。
而是被荷兰人,也就是那个臭名远扬的东印度公司侵占了。
天启二年时,荷兰人甚至攻占了澎湖。
天启四年,明军经过八个月激战,才收复澎湖,将荷兰人击退,但荷兰人始终占据着东番(台弯)。
同时,荷兰东印度公司还占领了原本是葡萄牙占领的马六甲海峡。
也就是说,基本上西欧的远洋贸易,都是东印度公司把持着。
陈洪范有钱,购买火器不难,难是难在北运。
火器和粮食、茶叶等禁榷不同,它是被明令禁止的货物。
这就造成了原本运河关卡已经打点通的官员,坐地起价,勒索更多的过路费。
饶是陈洪范财大气粗,也随不了这种勒索。
于是,他只好将分批次从荷兰人那购买得到的火器,囤积在秀水,这样,一次启运,就只要付一次“过路费”,以此来减少成本。
可问题是,马士英已经觉察到了。
第八百十八章 案情原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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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士英数次派人来秀水察探,甚至亲自来秀水暗访,引起了陈洪范的警觉。
陈洪范不得不改变计划,决定先将囤积了一半的火器北运。
可就在这个时候,郑荣因“分脏不均”与陈洪范等人起了争执,声称要向马士英告发。
陈洪范决定除掉郑荣。
说来也巧,正好黄驼子回乡,见家中惨遭变故,奋起杀人。
于是,在黄驼子报官之时,陈洪范等人就已经决定趁机下手,也就是补刀。
因为杀郑荣对他们而言,最轻易不过了,郑家的护院,本就是他们的人。
黄驼子杀了郑荣和潘氏,逃在郑府后,根本没有心思再回头查看,其实黄驼子只要一回头,或者站住聆听一下,就会听到后面隐隐传来的惨叫声。
而黄驼子天亮时的主动投案,更是契合了陈洪范等人的心意,有道是饿时见馒头,来得正是时候。
陈洪范让郑有德进牢里说项,以照抚黄驼子儿子生活为代价,诱黄驼子认下灭郑荣满门之罪。
如此一来,这案子就天衣无缝了。
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黄驼子不是普通百姓,他是军人,而且有一个肯为士兵拼命的上司蒋全义。
蒋全义听说黄驼子犯事,就来了秀水,因要见黄驼子被拒,与郑有德大闹了一场。
争执时还甩下话,说要向大将军府陈情。
这下陈洪范就急了,令护院密切监视进秀水城的每一个异乡人,同时开始将货物悄悄装船,但因为毕竟码头人多眼杂,陈洪范无法做到一手遮天,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装船,加上人手不够,这样进度非常缓慢。
而此时,马士英带人入城和吴争带人入城,两拨人都在陈洪范的监视之中。
原本陈洪范不想打草惊蛇,可在发现吴争也在两拨人里,陈洪范就耐不住了,要知道,当日在应天府被吴争当着两朝使臣的面,那一顿胖揍,所受的屈辱让陈洪范永世难忘。
陈洪范急欲报仇,由此,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那就是让护院带着壮班前去捉拿吴争,当然,是以吴争一行居心叵测的名义,进行传讯。
原本陈洪范以为,吴争既然是来调查黄驼子案的,与当地官府发生误会,想到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来衙门说清楚。那么只要吴争一进县衙,予杀予夺,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了。
可惜,陈洪范不知道的是,当日夜里,黄驼子的儿子虽然没有见到是谁杀了郑荣家满门,却能肯定他爹绝没有杀郑家满门。
就是这一点,让吴争和张煌言对当地官府失去了信任,加上护院带衙役前来传讯时的腔调,吴争随即做出了拒绝合作的决定。
由此,局势开始脱离了陈洪范的控制,变得不可收拾。
陈洪范在得到回报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唯一应对之策,就是趁吴争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前,封闭城门以自保,争取时间抢运物资。
郑有德说到此,涕泪交流道:“王爷来城中时,县衙的一切命令皆非出于本官,全是陈大人……不,陈老狗的主意,蒋大人,饶我一条狗命吧!”
蒋全义厌恶地一瞥,大声道:“来人,将他关进牢里去,待日后由王爷处置……。”
看着郑有德被拖走,黄驼子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蒋大人,那我们当下该如何办?”
蒋全义道:“王爷派我潜入城中,为得是迟滞码头货物北运……我原本想着抓住了郑有德,这事就该成了,只要郑有德下令城中那些护院投降就是。可不想,这些不是护院,而是清兵,根本不听郑有德号令……。”
蒋全义将大致情况和黄驼子讲了一遍,“衙门被我们占了,但陈洪范和孙正强此时带兵在东城驻守,以防备金山卫对东门发起进攻。想来此时,他们应该还不知道衙门变故……。”
黄驼子想了想道:“以眼下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可能与城中清兵打上一仗。无论是领兵往西城,还是前往码头,怕都避不过敌人耳目,到时不仅不能配合城外王爷,反而被清兵包围。而且,就算能配合王爷在西城里应外合,一旦陈洪范和孙正强知晓,完全来得及从码头逃走。”
蒋全义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与其白白送死,不如据衙门死守,这样,说不定陈洪范和孙正强在不知晓的情况下,会不断地派人前来衙门联络查探。”
“大人的意思是,守株待兔?”
“对。”
黄驼子拱手道:“既然如此,不如由我带队兵埋伏于衙门外,这样,可以保证来查探的清兵一个不都漏网。”
蒋全义犹豫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可夜里或许敌人无法察觉,天一亮,你们就会被发现,到时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而衙门大门一旦封上,我无法增援你们……。”
黄驼子呵呵一笑道:“大人,黄驼子本就是待死之身,早死晚死罢了,如果有幸能死在战场上,算是没丢了咱那二万同袍的颜面,也不枉大人救我一场。请大人下令吧!”
蒋全义沉声道:“我手下人手不多,最多给你十人。”
黄驼子笑道:“背后捅刀,人多了反而不好,再说人去多了,天一亮等于白白送死,十人足够了。”
蒋全义咬了咬牙,一跺脚道:“成。你去选些好手……去吧!”
黄驼子单膝下跪,拱手道:“我求大人一件事……若此次我回不来,请大人求王爷赏我儿一碗饭吃。”
蒋全义背转身去,仰头向天,“我答应你。”
此时刘二根突然道:“大人,算我一个。”
黄驼子呵呵笑道:“哟,二根老弟,没看出来,你还是条汉子……你可知道,这一出门,咱可就很难活着回来了?”
刘二根呵呵一声道:“黄驼子,你在牢里,咱哥几个可没亏待你儿子……现在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倒象是咱哥几个无胆似的……小柱子,来告诉黄驼子,咱敢不敢?”
李小柱迟疑了一下,“二根,我家中还有娘和……。”
第八百十九章 你得听我的
黄驼子哈哈大笑,“瞧瞧,这就怂了。得……你们留下,说不定日后还得仰仗二位照看我儿。”
刘二根大怒,冲着李小柱骂道:“就你有娘不是?得……你不去也好,日后帮我照顾家人。”
李小柱脸色涨得通红,他轻轻嘟哝了两句,突然昂首对蒋全义道:“大人,算我李小柱一个。”
这时,徐三哥赶来向蒋全义复命,“蒋大人,按您的意思,衙门外尸体已经清理完毕。”
黄驼子指着徐三哈哈笑道:“你小子来得正好,算你一个!”
徐三茫然道:“什么事?”
刘二根向徐三解释了一番之后,徐三也哈哈大笑起来,“那不用挑选人手了,就咱们壮班吧,都是秀水本地人,熟悉外面地形,真要有个不测,咱也能逃不是?”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可每个人的眼中都没有笑意。
是,地形熟,可真要等到被包围的时候,再熟悉的地形也救不了命。
徐三指着黄驼子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得听我的。”
黄驼子佯怒道:“凭啥?”
徐三道:“去的可都是壮班兄弟,凭啥听你的?要不,你带你军中兄弟去。”
黄驼子一时语塞,这时上哪找他的军中同袍?
蒋全义默默地看着,听着,不发一言,任由这几人笑骂嘻闹着。
……。
东城城楼上,陈洪范看到衙门方向升起“窜天鼠”的烟花火光时,心里格噔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没有和郑有德约好以烟火为信号啊。
难道衙门出了什么纰漏?
可不对啊,西城不闻火炮声,应该没有战事,衙门里留着一百人手,就算有敌入城,至少也该有警报传来。
陈洪范和孙正强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可能是衙门中,有无聊之人在玩火,说不定就是郑有德那厮。
因为此时丑时已过,寅时将至了,没有百姓会在这个时候燃放烟花。
所以,陈洪范和孙正强没有将此事太放在心上,他们真正担心的还是码头的装运速度。
大概明日午时,金山卫就可能赶到东城门外,到时必定是一场恶战。
陈洪范和孙正强此时正忙着部署城墙上的防御。
不过他们还是向衙门派了几个传令兵,去探查究竟发生什么事。
……。
西城外,府兵阵地。
军帐门口,吴争也看到了城内“窜天鼠”的火光。
其实,从佯攻撤退之后,吴争一直就坐在军帐门口,留心着变化。
“他们动手了。”吴争有些紧张,将这么一队人放出去,生死、成败难料,这与阵上对战不一样,因为他们一旦失手,根本连逃生的机会都没有。这就象放飞的一只风筝,根本无法控制和指挥。
张煌言点头道:“夜里寒风浸骨,王爷还是回帐里吧。”
吴争突然道:“按方才佯攻的情形,叛军火枪兵显然不识夜战……玄著兄以为,如果此时我军骤然发起进攻,能不能一战而下?”
张煌言闻言一愣,摇摇头道:“王爷,眼下不是能不能攻下秀水城的问题,就算金山卫没有赶来,以八百府兵攻下秀水,也只是时间长短罢了。可这府兵可不是王爷的北伐军,叛军不识夜战,府兵同样不擅长,若以巨大的伤亡来换取攻下秀水城,我以为不妥!”
吴争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煌言继续道:“况且,我们的目的是不让货物北运,王爷送去兴国公的书信,按时间算,此时应该刚刚送达,兴国公调水师需要时间啊,怎么着也得明日一早才能出发。可如果此时进攻,就算一战而下,恐怕城中郑有德也早得信了,如果他由水路携货逃跑,恐怕我们阻拦不及啊。”
吴争知道,张煌言说得对,派蒋全义带人进去,为得也就是这。
吴争点点头道:“玄著兄所言在理,是我急躁了。”
……。
寅时一刻。
六骑呈品字形由东向西急驰而来,在距离衙门口约一里地慢了下来。
衙门外已经稍有不同。
没有了巡逻的士兵,灯火也黯淡了不少。
但道路干净,一目了然,也不象是有什么打斗异状。
六骑为首之人轻轻挥了下手,身边两骑慢慢地驱马向前。
到了衙门门口影壁处,其中一人大喊道:“开门,我奉陈大人有令,要见郑大人。”
衙门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应答。
于是那人再喊道:“开门,我奉陈大人有令,要见郑大人。”
依旧无人应答。
六骑为首之人厉声大喝道:“撤。”
门外二骑随即拨转马头,准备返回。
此时衙门围墙上冒出十几人头,“啾啾啾”的箭矢瞬间将二人射成了刺猬。
六骑中余下四人已经调头,衙门围墙上的弓箭够不着,纷纷落下四骑身后。
为首之人微微松了口气,下令道:“分成左右两队,火速回报陈大人。”
这话一落,四骑随即分开成两路。
也就在这时,突然从两侧民舍屋檐上跃下四个人影。
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扑下战马。
其中二人怕是被摔伤了,在那“啊啊”地呼痛。
余下二人身手矫健,骤然被撞,几乎是在撞击发生之时,身体已经向另一个方向侧跃,显然是老兵了。
所以,摔下马更象是主动跃下马。
一着地后,就是一个驴打滚,然后迅速起身、拔刀,一气呵成。
四个人影中的两个,飞快地掩到地上哀呼的骑兵身边,手起刀落,顿时受伤者一声闷哼,没了气息。
而另外两个,已经拔刀攻向身手矫健的那二人。
几次激烈地兵器碰撞之后,两个落马的骑兵虚晃一招,拔腿向东逃。
从屋顶扑下的四人,竟不追,只是站那嘿嘿发笑。
两个落马的骑兵才跑了几步,就停住了脚步,他们发现,退路已经被六人堵住了。
十打二,傻子都明白这赢不了,加上之前交过手,两个落马骑兵随即抛下手中刀,跪地投降了。
而这时,先前那四人中有一人突然上前,手中刀光一闪,两颗人头落地。
“黄驼子,你做啥?将他们交给蒋大人就是,何必杀俘呢?”
第八百二十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动手的黄驼子将刀在尸身上一抹,冷冷道:“徐三,这不是你们缉捕的人犯,他们是敌人。如今衙门大门已经封堵,要送进去除非是吊上去……太费事,杀了干净。”
徐三沉默不语。
黄驼子道:“二根、小柱子,带人把尸身都处理了,道上洒层土掩盖血迹。”
然后回头拍拍徐三的肩膀道:“老三啊,别难受,战场就是这样,没有对错,没有好人坏人,杀敌人是功,不需要审判。若你存妇人之仁,这些兄弟就会被你害死。”
徐三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你说得对,可这二人毕竟已经降了……。”
“降了又如何?”黄驼子厉声道,“人心难测,某在仪真见过多少死人,老三,若你还存妇人之仁,现在就回衙门去,别扯我后腿!”
徐三吧息道:“好吧……我听你的。”
黄驼子满意地点点头道:“今日虽说是九死一生,可若能成事,其功也大。哥几个,只要捱过今日,日后的前程就有着落了。王爷在城门看着我们哪,就算今日死了,那也可荫家小。”
众人齐应道:“听兄弟的。”
黄驼子道:“好。敌人不知道派来的人被歼灭,想来暂时不会派人来了。我等趁这个空隙把火药和机关在这一里沿街布设下去……。”
徐三突然道:“黄驼子,布置机关也被罢了,这火药就不必了吧,一旦引爆,祸及沿街百姓,咱们都是秀水人,别让父老乡亲日后指着咱后背骂。”
黄驼子皱眉道:“我说你徐三今日是怎么了?凡事与我唱反调,先不说区区一里街道,引爆之后会炸塌多少房舍,就算炸毁了几座,那又如何?如果这批火器北运,到时清军南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总该知晓吧?再说了,只要事成,几座房舍,王爷定为对百姓加以抚恤,炸毁的那几家,还不定因祸得福呢。”
听了黄驼子的话,徐三决然道:“黄驼子,别的事能依你,这事万万不成,保境安民,是我等职责所在。这一引爆,毁得可不仅仅是房舍,周边百姓的性命也会不保。”
徐三没说错,他们并不掌握火药使用的技术。
衙门库房中储存的都是散火药,他们无法得知用怎么的量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只能靠海量的火药埋设,进行引燃。
而黑火药最大特征是燃烧产生大量气体,这对于这时的民居,威胁是非常大的。
加上溅射开的火星,这一爆炸,至少一、二里范围都会涉及,加上夜里无人有防备,借风施虐,说引燃小半城,一点都不夸张。
边上壮班的弟兄们听见也纷纷围了过来。
“黄驼子,徐三哥说得没错,这条路上本就民宅密集,用得又都是木头,一旦引燃,得烧掉小半个城,这事咱做不得。”刘二根道。
黄驼子怒道:“可凭咱这十个人,如何阻拦、牵制敌人,真要让他们攻入衙门,到时不仅咱得全死,连蒋大人他们也没活路。只有用火药炸他们一个心慌失措,咱们才可混水摸鱼。说不定,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咱不怕死。”徐三盯着黄驼子道,“你说得都在理,可你是兵,咱不是。或许在战场上,就得照你说得做,可在这秀水城里,得按我说得来。”
黄驼子哼道:“那你说,怎么办?用十个人去迎敌上百人?”
徐三想了想道:“要不,哥几个,挨家挨户去让百姓撤离?”
“不成!”黄驼子立即否决道,“先不说来不来得及,就算来得及,万一期间敌人来了,岂不告诉敌人,这有埋伏吗?”
这话有道理,一里长街,通知民众是没问题,可民众撤离那就有问题了,不说发出声音来心动敌人,就算每家一点灯,那在夜里等于是给敌人讯号啊,要让百姓撤离很难,他们舍不得家放弃家中任何财产,哪怕是一把锅铲,都想带走。
徐三沉默了一会,环顾一圈道:“兄弟们,咱今日出来,说是说以命搏功,可咱们壮班毕竟是官差,职责是保一方平安,这里可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老乡亲,今日伤了哪个,咱都没脸见人。我就想啊,咱今日就不埋火药了,敌人来时,咱就拿命和他们拼,拼不过就死在这,这样等天亮时街坊们看见咱的尸首,也会冲咱们翘个大拇指,赞声好!”
衙役们静静地听着。
黄驼子一跺脚骂道:“徐三,你真不是东西,我黄驼子好赖也是秀水人……得,就照你说得办。”
这时,沿街一户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白发老儿,在两个壮年的搀扶下走出门,朝众衙役走来,“对面可是你徐三儿?”
徐三忙迎上去,道:“是里长啊,您老怎么出来了?”
明洪武十四年,诏令天下,十户为甲,一百一十户为里,纳粮多,也就是家中丁多者,为里长,故多为年老者,家中子孙多嘛,一般都是族长兼任。
这老儿便是秀水徐氏族长,说起来,与徐三也有八竿子能打到的亲。
老儿颤巍巍地指着徐三骂道:“这前半夜噼哩啪拉,后半夜啪拉噼哩,眼见着卯时了,还在这外面叽叽喳喳……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就你们这几小子,就知道一天到晚瞎折腾,想你们办成事,真指望不上。”
徐三和黄驼子赶紧上去搀扶。
老儿指着黄驼子道:“小驼子,你不是杀人满门被关起来了嘛,咋从牢里出来了?敢情今夜闹腾,是你小子越狱吧?”
黄驼子急忙道:“里长,您可是看着我黄驼子长大的,我杀郑荣,那是被逼的……我可没越狱,是蒋大人放我出来的,您不信,可以问徐三……还有他们。”
徐三点点头道:“没错,今日之事是知县郑有德勾结清廷细作,意图谋逆,把王爷和知府马大人堵在了西门外……里长,没时间和您多说了,等过了今日,您自然就一切都明白了……您快先回家去,跟家里人说,离沿街远些。”
第八百二十一章 里长、族长的威严
徐三向黄驼子一施眼色,二人搀扶着老儿往回走。
不想那老儿一顿拐杖,骂道:“你们两小子真把老头当聋子呢?夜深人静的,这沿街哪家还不被你们折腾醒?”
说到这,老头儿中气十足的大喊道:“沿街的,都别在门后躲着看热闹了,是衙门壮班的那几个小子,都出来吧。”
于是伴随着不停地“吱呀”开门声,一条不到二里的街上,站满了人。
这些百姓,那可都是经过清军南下,当过亡国奴的百姓。
战争对于他们,已经不陌生了。
他们其实早在白天,就已经听到了枪炮声,加上子时,城外一轮佯攻,如果今夜还能睡得着,那就是怪事了。
方才徐三、黄驼子几个杀了那六人,百姓就躲在自己大门后,偷眼往外瞧,只是看不清楚人脸,还以为是强梁入城抢劫杀人。
可后来徐三、黄驼子等人的说话,刚好在里长家大门不远,夜深人静,话音传得远。
被里长家男丁听见,告诉了老头。
就有了这眼前一幕。
徐三此时是真急了,他急道:“您这是做啥,敌人说来就来……。”
老儿指指徐三道:“小三子,你以为按你说的,死在了这条街道上,就能让老头夸你个好?蠢!”
骂了这声蠢,老儿对黄驼子道:“不过徐三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你小子把在战场上的那些用到自己地头上来,不怕你死了多年的爹拿扁担揍你?”
徐三和黄驼子等人连声气都不敢吭,可想而知道,这世道上,这些里长、族长那才是真正的主。
就算县令当面,那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声“您老”。
老头抬手抹了把残留在嘴边的白沫,“小五子,告诉各家,妇人和五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离开,家中无兄弟的都朝西城方向去……。”
徐三和黄驼子一怔,忙阻拦道:“里正,这样不妥,这么多人会被敌人发现的。”
老头一顿拐杖,道:“老儿还没有糊涂!”
回头对身边男子道:“小五子,告诉各家,不许点灯,不许发出声音,安静地走,不准带走任何行李……留下的男丁都待在自己家里,听徐三号令行事……。”
说到这,老儿回头道:“小三子,衙门有刀剑弓弩吗?”
徐三连忙点头道:“有,有……库房里多得是。”
老儿一甩拐杖,正打在徐三小腿上,“那你小子还愣着,还不赶快搬来分发下去?”
徐三与黄驼子眼神一对,道:“里正,咱打这仗,为得是不让清廷细作将码头的货运出去。”
“码头什么货?”
徐三急得一跺脚,“郑有德勾结清廷细作,在南面购买了大量火器,就堆在码头,此时郑有德被蒋大人抓了,清廷细作见事情败露,很有可能带货从运河逃离。”
老头一愣,想了想道:“这没什么难的。”
转头对身边还有一个男子道:“祥子,去,告诉码头的老张头,就说是我说的,码头上有鞑子奸细,让他稳着点,别急着带人运货。”
再回头斜眼冲徐三道:“小子,码头的老张头是啥人总知道吧?”
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人抱团。
一个秀水码头,有着数百号的搬运工,自然就有人抱团。
一来不被雇主欺负,二来可以不被外来人抢了饭碗。
而老张头,就是这些搬运工的领头人。
徐三一乐,连话都来不及回,转头向衙门跑去,边跑边喊道:“二根、小柱,带人跟我回衙。”
黄驼子看着老头道:“里正,这可是拼杀,很可能会死人,死很多人。您真想好了?”
老头儿嘿嘿一声道:“小驼子,别以为你在外面打了几场仗就敢在老儿面前耍横吹牛了……告诉你,当年倭寇横行之时,你爷爷和我可都是领过每月一两五钱饷的人。今日区区毛贼,要不是我年纪大了,否则,有汝等屁事。”
说话那架势、那气势,还真没谁了。
每月一两五钱的饷,在大明朝那时,可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说得就是戚继光、俞大猷在江南抗倭时,招募的浙兵。
明朝的军户是无饷的,招募的兵也只有每月一两,实际发到士兵手里时,最多不超过六钱。
可戚继光当时招募的浙兵,却是实打实的每月发一两五钱,这是浙兵战力强悍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黄驼子听着老头吹牛,竟一时无言以对。
老儿得意地顿顿拐杖,“小驼子,老儿今日不走了,就在屋里看着你们……告诉小三子,好好指挥,若败了,老儿拿拐杖打烂他的屁股。”
沿街密密麻麻的人,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象没有出现过。
这就是里长、族长的威严,是寻常官员根本无法企及的。
……。
蒋全义从徐三口中得知民众要参战,大吃一惊。
他是见识过这支说是护院,实则是清兵的军队的。
如果只是乌合之众,他早领百名府兵杀向码头了。
让百来民众打这场敌众我寡之战,蒋全义不忍心,由于大门已堵死,蒋全义从围墙上以绳索翻出,去见了那徐里长。
“里正,这么干不妥。”蒋全义直陈来意,“如果里正有心为国出力,那就令百姓入衙门,助本官抗击鞑子,这样也好保证民众的安危。”
徐老头摇摇头道:“老朽知道将军好意,可正如小驼子所说,如果沿街没有百姓,怕鞑子不会上当。况且衙门围墙上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就算让乡亲们进去,也壮了个声势,于防守无益,不如在外面有用。”
不愧是个老兵啊,几句话就点出了蒋全义的为难之处。
确实,这仗非常难打,打得狠了,先不说西城有四百人,就说陈洪范麾下除了被歼灭的衙门百人,还有三百多人捏在手里,这三百多人可是在战场历练过的汉八旗老兵。
真要向衙门涌来,以自己一百府兵和百余民众,显然是极具劣势的。
其实蒋全义心里更赞同黄驼子在街道安放火药的想法,将敌人炸得七荦八素再围攻,这才合兵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