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七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以你之见,又该如何应对?”
“用之。防之。笼络之。”
多尔衮睁眼道:“本王觉得没有那么麻烦,就算这二人有意效忠于皇帝,可如今沈致远一旦成为莪儿额附,自然会明白,该站在那边。若本王这样还收复不了人心,如何图谋大事?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本王不但要用之,还要信之,只有这样,本王才能真正地掌控新军,否则,新军已经有了岳乐,真要是让这二人也站到了皇帝那边,恐怕本王就难以染指新军了……。”
祁充格虽然心中有不同意见,可听多尔衮已经决定,想想以二人此时在京城无依无靠的情况,也搞不出什么名堂,就不想再忤逆多尔衮的意思了。
于是躬身道:“王爷英明,王爷有容人海量,大事定有可为。”
“吩咐下去,新军之事尽力支持,另外,知会我方选入新军的各参领、佐领,皆要支持二人,不得违逆……本王倒要看看,皇帝想要军权,会与本王争执到何种程度,更要看看朝堂之上那些汉人,有几人敢与本王作对!”
……。
酒意朦胧的沈致远,被王府下人送回广宁门北面的小院。
钱翘恭看着直打呼噜的沈致远,气不打一处来。
上前就是“啪啪”两下,嘴里还嘀咕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索性醉死啊?”
说完,替沈致远拉拉了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
不料他转身刚到门边,身后就传来声音,“你小子打我两下,这就想溜?”
钱翘恭被吓了一跳,回身看去,沈致远已经坐起,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哪有之前的醉态?
“原来你小子在装醉?”
沈致远伸了个懒腰,打了声哈欠道:“之前倒是真有一些醉了,可看到要娶的女子,就被吓醒了。”
钱翘恭来了兴趣,“多尔衮让你见他女儿?这满族女子还真不懂礼数……这不是还没定亲吗?对了,那女子长得如何,你可看顺了眼?”
沈致远翻着白眼道:“这么多问题,你让我先回答哪个?”
“全都回答……反正咱们有得是时间,慢慢聊。”钱翘恭嘿嘿笑道。
沈致远手一招,“口渴了,你先给本官倒杯水。”
“你……。”
“怎么,刚刚打的两下,我可还记着呢。”
“好……我倒就是。”
喝了杯水,沈致远慢慢将与多尔衮的对话,向钱翘恭说了一遍。
钱翘恭皱眉道:“你这装醉怕是瞒不过多尔衮,雕琢之意太浓。是人都能想到,以你的身份去见多尔衮,正常人怎么可能、怎么敢当着多尔衮的面喝醉?”
沈致远满不在乎地道:“咱可不是正常人,你觉得正常人能象咱一样降清,正常人能象咱一样刚降就成为三品副都铳,还要娶满人格格?既然是不正常,那就率性而为,让他们去猜就是,反正咱也没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
钱翘恭想想也对,于是注意力就转到了女人身上,他扳开沈致远的身子道:“得,凡事你都有理……说说那女子。”
沈致远白了一眼道:“那是我要娶的,关你何事?哦……我明白了,你是在担心你那位吧?”
钱翘恭脸一红,他确实在担心。
沈致远倒没有落井下石,他道:“年纪太小,今年才十一,过了年也才十二,就算是按满人的出嫁年龄,也得满十三岁。”
钱翘恭怼道:“敢情你还失望了?难道你真想娶?”
沈致远正色道:“自然得真娶,不然如何取信于人?你别忘记了,咱们忍辱负重为了什么,能披着两位亲王的虎皮,事半功倍矣。”
钱翘恭不再吭声,他沉默了一会道:“那按你刚才所说,很显然皇帝与摄政王是对立的,咱们得依附哪方?”
沈致远道:“我觉得,明里顺着多尔衮,私下与范文程他们暗通款曲,如此可以左右逢源,你的意思呢?”
钱翘恭摇摇头道:“不可!万万不可!”
“为何?”
“这些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要玩手段,你我加起来都不如他们一个。你想左右逢源,恐怕最后被他们耍得怎么死都不知道。依我看,咱们得选一方站队。”
“象是有那么点道理。”
“什么叫象是,分明就是。”
“行,那你说,该选哪方。”
“你都叫上岳丈大人了,自然选多尔衮了。”钱翘恭没好气地道。
沈致远皱眉道:“可毕竟那边是皇帝,况且,按细作搞乱敌人内部,应该帮助弱的一方才对,这样能让他们斗得更加激烈,真要助多尔衮得了位,以多尔衮暴虐的性格,恐怕对江北汉人更加凶残。相比而言,小皇帝还算是温和的,呼得进范、洪二人的谏言,懂得对百姓怀柔。”
钱翘恭严肃地道:“既然你的用意在于搞乱,那么就得帮助多尔衮。”
“为何?”
“让双方实力平衡,斗得更加激烈,确实是种方法。可你别忘记了,小皇帝看起来弱小,但毕竟是皇帝,加上有范文程、洪承畴这些人辅佐,事实上,实力并不弱。清廷朝堂之中,满汉之所以能形成对立之势,那就是小皇帝和他背后的皇太后在给那些汉臣支持,否则,以多尔衮的跋扈,还能容忍这些汉臣与他公然作对?”
“你说的象是有那么些道理,可我也没觉得小皇帝这边有什么可以抗衡多尔衮的实力啊?”
钱翘恭叹了口气道:“你是在吴争身边待久了,把朝政想简单了。治国并非带兵那么简单,多尔衮虽然掌控清廷一半以上的八旗军,可朝政却掌握在小皇帝和那些文臣之手,多尔衮敢下狠手吗?真要敢下狠手,就等于与所有人为敌了。这样就算得了皇位,恐怕他也坐不稳。要知道,自古以来,领兵作乱的权臣都没有好下场。”
沈致远有些愕然,“照你的意思,吴争也没有好下场?”
钱翘恭白了一眼沈致远道:“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吴争确属权臣范畴,可他拥有着独立势力,军政皆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这与清廷,乃至义兴朝都不同。”
第七百七十八章 那就不是诈降,是真降了!
钱翘恭继续道:“义兴朝天子和清廷小皇帝需要依靠一方或是几方,以平衡各方势力来达到巩固皇权的目的,所以,每方的利益都得考虑,这就会在处置任何纠纷时,不是以对错和善恶为准则,而是兼顾双方或者几方的实力来作处置。可吴争不一样,他不需要去依靠哪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心思来治理六府,各种势力反而得依附于他,眼下的大将军府其实已经是个小朝廷,你难道不明白?”
沈致远点点头道:“有道理,我明白了。虽说我别的地方都强过吴争,可在这一点上,我还是甘拜下风的,吴争这小子自小就鬼心眼多,总欺负我……嘿嘿,当然,一般我都让着他。”
钱翘恭厌憎地瞥了一眼这不知廉耻的家伙,继续道:“同样是权臣,但实际完全不一样,多尔衮虽然大权在握,但也仅限于军,对政的把控还是力不从心的,清廷朝堂上,大部分文臣虽然忌惮于多尔衮的权势,但心里皆不服。多尔衮为了朝局稳定,只能容忍和退让……。”
“那多尔衮如此权势,改动政变篡位不就完了?”
钱翘恭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盯着沈致远,直看得沈致远坐立不安起来,才没好气地道:“后金立国已经三十多年,满清立国也已经十多年,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朝代都会形成一批既得利益者,这些人会放弃眼前到手的利益,任由多尔衮篡位?多尔衮会挥师荡平这些人,然后变成孤家寡人?就算他能成功,以何人治天下?每个势力身后都牵连着成千上万人,甚至数十、上百万人,你能说杀光就杀光,所谓法不责众,就连吴争,如今已经具备自立的实力,也无法迈出这一步,你以为人心就是那么好掌控的?”
“咳……其实这我都懂,我就是想考考你。”沈致远不知羞耻地强辩道。
钱翘恭的目光虽然厌憎,可他的心里其实是很欣赏沈致远的,沈致远的脑子灵活,想法天马行空,这对于自幼思想就被关在笼子里的钱翘恭而言,无比的新鲜,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或力。
譬如这次诈降,如果不是钱翘恭心里也认为这事有成功的希望,如果不是钱翘恭心里也认同沈致远对此事的分析,以钱翘恭的品性,就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让他做出诈降的选择,就更不用说娶满族女子了。
所以,面对着沈致远三番四次的不要脸,钱翘恭没有专打落水狗,而是重启话题道:“清廷虽说看起来是多尔衮一手遮天,可实际上,小皇帝和皇太后及一帮文臣,特别是汉臣,掌握着多尔衮无法企及的力量。多尔衮的军力再强大,手也无法伸到各州府各县去。”
沈致远收敛起脸上的浮滑,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说,小皇帝和皇太后等明里是在容忍和退让,实际上是在积蓄实力,以对抗多尔衮?”
“八九不离十吧。小皇帝要建新军,你真以为凭小皇帝的旨意就能实行?没有皇太后首肯,没有象范文程、洪承畴等人的支持,没有多尔衮的默认,这旨意就是一纸废纸。”钱翘恭叹道,“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党争内讧,清廷招降的这帮汉臣,会原封不动地延续过去,这或许就是这帮汉奸们做出的唯一一样贡献。”
沈致远呵呵一声:“好事啊,这不是在成全你我吗……咦,你今日让我刮目相看啊,这么些天来,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啧啧,我越看你越顺眼了。我要是有个妹妹,肯定让你做妹夫。”
钱翘恭哭笑不得,看着这个颠三倒四的奇葩,只能选择不去理这茬。
“多尔衮看似强大,可他的力量大部分来自军队,而满朝的大臣,却是皇太极留下的,多尔衮有今日之势,已经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旦上位,那眼下的满朝大臣利益就会不保。他们怎么可能放弃既得利益,而去支持多尔衮?”
这话没错,蛋糕就那么大一块,有人得到,就必定有人失去。
这想必也是诸葛孔明宁愿放弃实力最强的曹操,也要去投效无容身之地刘备的主要原因吧。
事实上,孔明的选择是正确的,他虽有才,可真进了曹操阵营,恐怕还显不出他的才来。
红花须得绿叶配嘛。
这也是自古有无数人孜孜不倦地拥立新君的原因,不换个新君,好位置都被占了,哪有他们施展才能、出人头地的机会?
沈致远乐呵呵地道:“行,我全明白了,咱们今后就明里效忠小皇帝,暗地里全力支持多尔衮。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咱们坐收渔人之利。”
钱翘恭愕然,他指着沈致远骂道:“我是真不明白,你哪来这般谜之自信?”
沈致远哈哈大笑道:“吴争和我说过,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就算必须做条咸鱼,那也得做最咸的那条。”
钱翘恭苦笑着摇摇头,随即脸色一正,问道:“你真要替清廷练一支精兵?”
“当然。不练一支精兵,如何取信鞑子?你不会真以为娶了满族女子,他们就对咱们放心了吧?”
钱翘恭皱眉问道:“那你真要与明军作战,与吴争作战?”
“先打几仗吧,等让清廷信了再说……再说了,那也是一年半载之后的事了,现在想它作甚?”
“你疯了吗?”听着沈致远的回答,钱翘恭震惊了,这可是与之前二人说好的策略截然相反,“一旦与明军开战,你我就不是诈降,是真降了!”
沈致远眼神奇怪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在江南父老乡亲眼中,你我现在还算是诈降?”
“呃……。”钱翘恭一愕,但随即厉声道,“不管家乡父老怎么看,但你我心中都明白,我们是诈降!”
沈致远淡淡地说道:“任何事,都得付出代价,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想必你应该懂!”
“可……。”
第七百七十九章 兄弟不是用来垫脚的
“可什么?怕回去不好交差?你要向谁交差?你爹、你妹、你钱家族人还是吴争?”沈致远悠悠道,“为达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你……,可一旦开战,死的可是我族同胞,还有,你真要是和吴争战场相遇,该当如何?”
“这年月,死得人多了去了。你真有悲天悯人之心,就该待在家中种地才是。至于吴争,你多虑了,你我对火枪的本事,可都是从他那学的,如果他连你我都打不赢……呵呵,那他的大将军位置该让给你我才是。”
“你是真疯了!”钱翘恭怒道,“我绝不同意。”
沈致远突然叹息道:“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清廷要组建火枪新军,没有你我,它就不建了?没有你我,江北的汉人就不会被招募起来组建新军了?没有你我,这支汉人军队就不会南下与同胞为敌了?你要知道,这本来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战争没有任何道义可言……按我说得去做,那样至少你我还能把控住局面,不至于使得局势太过悲惨,否则,死得人会多得多。”
钱翘恭沉默了,这话也是有些道理的。
可沉默了一会,钱翘恭抬头盯着沈致远的眼睛道:“我明白了,其实你在朝堂上说的不是假的,而是真的,你确实怨恨吴争,怨恨他不给你建功的机会,所以你就想着打败他,来证明你不比他差……对吗?”
沈致远先是一愣,而后微笑道:“虽不中,但不远矣。我与吴争是兄弟,但兄弟不是用来垫脚的。”
“那也不是用来背叛的!”
“你偏执了。我从没有想过背叛,我也从不把吴争当作敌人,敌人是用来消灭的……如果非要按你说的去认为……那应该是相互竞争吧。其实你明白,这样对我和吴争都是好事。”
“我不管你们什么竞争,可你不该拿无数同胞的性命去与吴争他x的竞争!”
“同胞?”沈致远呵呵一声道,“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当那些汉人将刀砍向自己同胞的时候,他们就不再是你我的同胞,他们是敌人,我只不过是将这些人送到吴争的枪口下罢了。”
钱翘恭怔怔地望着沈致远这张英俊的脸,“你是真喝醉了……你让我觉得陌生,不,你让我觉得可怕!”
沈致远讶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我也觉得自己陌生,还有些可怕了。”
说到此处,沈致远正容道:“但我不后悔做这个决定。大乱方可大治,大明之所以亡,是因为汉人已经分不清敌我了,那就用鲜血让天下人明白,谁是敌,谁是友。”
看着钱翘恭已经冰冷的脸,沈致远继续道:“你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驱逐鞑虏,还天下以汉人江山。”
沈致远慢慢向钱翘恭伸出了手,“只要这个底线没破,你就得听我的,这是你的承诺。”
钱翘恭看着沈致远伸出的手,冷冷道:“可若是这个底线也破了呢?”
沈致远微微一笑道:“那你让在背后捅我一刀,然后回去告诉吴小妹,我沈致远是个汉奸。”
钱翘恭愣了很久,终于伸出手去,握住了沈致远的手。
……。
正东坊,靠近天坛的一处大宅。
这是顺治钦封“八大皇商”之一范永斗在京的豪宅。
方圆五里地,尽数被他圈了起来。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宅子,里面的家具却非常稀少,连佣人都不见几个。
这或者是商人们的通病吧,外表奢侈,内里却吝啬到一文钱扳成八个子花的地步。
家里臭猪油成坛,肉却舍不得买四两。
即使大熟之年米只需五钱一石,他们也只是吃些清汤不见米的稀粥。
菜肴更简单,不是盐豆,就是咸鸭蛋。
从盐瓶中倒出几粒盐豆,或吃半个咸蛋,权充一餐菜肴。
腰缠万贯的商人们,在外面装饰体面,惯去闯寡门,吃空茶,假耽风月,但凡见一个略有颜色妇人,这眼珠子生生要将人看个半死。
至于票娼讨妾之事,他们个个一掷千金,决不吝啬。
当然,这也是为了迎合士人“风雅”嘛,若非攀附士族,也成不了事。
今日,范文程和洪承畴就在此处与奉诏命而来的“八大皇商”商议,关于筹款之事。
“诸位贤达,本官将事已经都说清了吧?诸位倒是表个态啊。”范文程和颜悦色道,毕竟是开口向人家要钱嘛,再说了,这些人也都是熟面孔,往日也没少打交道嘛。
二百万两,这数目说大不大,可说小,绝对不小。
如今京城的粮价,二石粳米三两银子,二百万两,相当于一百三、四十万石粮了,就算这几家家大业大,拿出来,也得琢磨不是?
好在范文程、洪承畴也没有去催促他们,只是含笑看着这些土豪。
坐成一堆的皇商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
范永斗起身拱手道:“皇恩浩荡,我等无以为报。本来朝廷但有差使,我等定当惮心竭力才是,只是……。”
看着范永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洪承畴皱眉轻斥道:“不过区区二百万两而已,对汝等几家而言,无异是九牛一毛……怎么,朝廷给你们颜面,你们还反倒不乐意了?”
范文程呵呵笑着打圆场道:“洪大人也真是急脾气,你总得让人把话说完不是?……范掌柜别拘着,放开了胆往下说,真有何为难之处,摆在明面上嘛,本官与洪大人定会为你们作主。”
范永斗倒不是怕,他只是在含糊,该怎么说,此时听范文程催促,于是拱手道:“二位大人,这绝非我等借词推托,确实是遇到了难事。近半年来,在杭州湾至长江入海口水域,出现了一伙海盗,过往船队屡屡被劫,我等几家的商船也难逃厄运,至今日,我等几家的财物损失已经高达三、四百万两之巨。”
洪承畴皱眉道:“你们手下的商船船队,不都带有护卫、装配了火炮吗,怎么就任由区区海盗张狂?”
第七百八十章 蛇鼠一窝
范永斗答道:“洪大人说得是,我等船队确有护卫、火炮,可那只是吓唬吓唬那些普通盗贼的,一船仅左右舷各两门火炮,火炮还只是四、五百斤的小炮,打三、四里远,用得还是石弹丸,怎么可能与那海盗抗衡?”
洪承畴更惊讶了,“你的意思是那伙海盗规模很大?”
范永斗苦笑道:“何止是一个大字了得?那快赶上水师了,好在他们只抢财物、船只,只要不反抗倒也不伤人命。打劫之后,往往将人赶至一条小船放回来……据回来的人说,这支海盗至少有一、二千人,有大小船只上百条,其中两条战船上,单舷就有十二门炮,且都是一、二千斤的大炮,用得还是铁弹丸。洪大人,您说说,这是我等那些护卫和火炮能抗衡的吗?”
范文程、洪承畴惊讶地互视一眼,洪承畴思忖道:“杭州湾至长江入海口,能突然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海盗,这显然是怪事,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事必与义兴朝会稽郡王吴争有关,定是他想借机敛财,这事当奏明皇上,与义兴朝交涉。”
没等范文程说话,范永斗苦笑道:“洪大人一言中的,这伙海盗确实与吴争有关联。据回来的伙计说,那海盗为首之人,自认是海大王王得仁。”
洪承畴蹩着眉头,自语道:“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象是在哪听过。”
范文程轻叹道:“王得仁原本是李自成旧部白旺麾下,后从白旺归降我朝,年前随江西总兵金声桓征讨绍兴府,不料兵败降了。可在降明之后,没多少时间,又反了,带着二千人从绍兴劫船出海,不知下落,当时义兴朝还为此事明诏围剿此部。不想,竟盘踞在海上为盗贼了。”
洪承畴这才想起来此事,于是愣住了。
这事怎么说好?
王得仁先是李自成部,后降清,再降明,现在是三不靠,义兴朝又为此发过明诏,自己要想以此来向义兴朝交涉,怕无理可诉。
洪承畴沉默了一会,急问道:“江南商人可有遭遇劫掠?”
这一问,是洪承畴能想到的最后一个理由,要是江南商人没有遇劫,那不管与吴争有没有关系,也当是有关系了,而且是肯定有关系,这锅就扣在吴争头上了,到时派人出使义兴朝讨个公道。
可洪承畴立马就失望了。
因为范永斗道,“据在江南的人回报,南边也有几家遭遇劫掠。”
洪承畴反而眉头一展,看了范文程一眼,然后道:“既是如此,本官还真没法帮诸位的忙了。”
范文程心领神会,道:“诸位也知道,朝廷眼下没有水师,对方又是如何规模,且居地不定,如果仅仅派些军队乘船前往围剿,恐怕也是徒劳无功……只能由你们自己想想别的办法了。”
范永斗心中直骂x,可口中道:“我等也明白朝廷和二位大人的难处,所以合计下来,想请义兴朝水师代为围剿这伙海盗。”
洪承畴眼睛一亮,祸水南移?
他点点头道:“这办法可行。只是义兴朝怎会同意水师剿匪?据本官所知,义兴朝兴国公的水师在此前一战,伤亡惨重,估计没有实力剿匪吧?”
范永斗道:“我等是……想请舟山水师剿匪。”
“吴争?”
“是。”
“荒唐,他与王得仁的关联还没理清,你们去求他,岂不是与虎谋皮?”
范永斗道:“不管是有没有关联,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况且,洪大人也不能因为王得仁曾经降过吴争,而肯定他必与吴争有关联吧?王得仁也曾降过我朝,按这逻辑,岂不与我朝也有关联?”
“你……。”洪承畴有些下不了台了。
范文程赶紧打圆场道:“洪大人,范掌柜所言有理啊。”
说着转向范永斗道:“可你们怎么能做到,吴争会派水师为你们剿匪?”
范永斗回头看了一眼同伴们,然后拱手道:“我等已经与南边联络上……。”
洪承畴大喝一声:“尔等好胆!私下与敌交通,几与寇同谋!”
范永斗急辩道:“洪大人且先听我把话说完……我等没有与义兴朝或者吴争联络,只是派人与江南商会联络上了,江南商会会长莫执念是吴争财政司司长,有这层关系,或许可以与吴争说得上话。”
范文程继续做和事佬,他朝洪承畴道:“洪大人且息怒,这事说起来,他们确实也是不得已。你想,这八大皇商终究担着内务府的差事,每天需要多少物事交付啊……你们哪,难是难了些,可也不能不和朝廷知会一声,就擅自与南边言事啊,知道的明白你们不会叛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重演明朝之事呢。”
这话听起来是替商人们说话,可背后的锋利,也确实尖锐。
晋商与后金暗通,得追溯到数十年前。
明朝的灭亡,这八家功不可没。
他们利用明、清两国国战,倒卖物资,获取暴利。
也让明朝对后金的经济封锁失败。
他们出卖明军部署、调防情报,致使明军损失无数,百姓也被后金屠戮。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这八家的财富几乎全是在汉人的鲜血上积累起来。这些人的心中只有钱财,没有其他,出卖国家,无人可及。
范文程话中之意,直指他们之前所干下的恶心事,说他们欲重演前朝之事,就是在指责他们暗中与南边勾结,准备重新选择主子。
这罪名八人怎么背得起?
这要是背上,那就是八家连根拔起,不用说财产了,怕是连自己和家人性命都保不住。
范永斗忙道:“范大人,我等为大清忠心耿耿,就算这半年来船队遭劫,内务府的差事我等可没有一丝懈怠啊。如今海运受阻,货物时断时续,内务府日常所需,那可都是我等从江南转买而来,南人坐地起价,每一笔买卖我等都是高买低卖,往里垫银子啊。”
第七百八十一章 信任自己的同袍
见范永斗说得凄凉,洪承畴脸色反倒和缓起来,“诸位的忠心,本官和范大人都看在眼里……这样,你且说说与南边商谈的经过。”
范永斗稍稍缓了口气,道:“好让二位大人知晓,我等派人去南面联络,是我朝与义兴朝停战和谈之后。”
“唔。”洪承畴不置可否地应道。
“江南商会同意由商会出面向大将军府陈请,派水师前去相关水域剿匪,只是……他们提出了一个条件。”
范永斗迟疑了一下,看着洪承畴。
洪承畴又“唔”了一声,示意继续说。
“条件是,我朝须允许江南商会在我朝各州府开设钱庄、自由贸易。”
洪承畴和范文程对视一眼,然后皱眉道:“荒唐。他们为何不允许北商前往南方开设钱庄、自由贸易?”
范永斗忙道:“洪大人,对方也同意我等前往江南开设钱庄、自由贸易。”
洪承畴一愣,蹩眉道:“这么说来,诸位这是在逼本官和范大人同意啊?”
“我等万万不敢!”
范文程悠悠道:“互通贸易,且还另说,可开设钱庄之,兹事体大,莽撞不得。”
洪承畴也附和道:“这事还须禀明皇上,由皇上定夺。”
范永斗心里暗骂,这两老匹夫,还是有求于自己的情况下,这么点事,还推三阻四。
心里骂归骂,脸上却陪着笑道:“水域有海盗,货物无法准时供给,事关内务府的差事,二位大人也知道,这每天需交付的货物得有多少。如果水域不靖,怕是有误皇上交待的差事啊。”
范文程喝斥道:“你是拿皇上来逼迫本官啊?”
“这是万万不敢的……不过,我等也确实没有办法啊。”说到这范永斗上前两步,道:“二位大人,我等已经与江南商会谈妥,凡江南商会在我朝各府县开设的钱庄,皆有我等入股,他们占六成,我等占四成……这样,每开设一家钱庄,二位大人可占其中一成干股,无须二位大人出银子,每半年,所得分红皆会按时送往府上……。”
范文程、洪承畴眼神一碰。
洪承畴道:“海面上有盗贼横行,朝廷本该提供庇护,奈何朝廷没有水师,诸位皇商又须承办内务府的差事,确实也难为了……本官以为,朝廷还是应该支持皇商自救的,范大人以为如何?”
范文程点点头道:“洪大人所言在理,虽说两国敌对,但民间商贸朝廷却从来没有禁过,都是为了生计嘛,为官者,当为民作主,本官认同洪大人的建言。”
范永斗等八人听了,满脸欣喜,向范、洪二人揖身,连连称谢。
洪承畴严肃地道:“互商归互商,万万不可混入奸细,真要如此,到时可别怪本官和范大人不留情面。”
范文程也道:“银子要赚,可对皇上的忠心,却也不得少分毫。”
范永斗等八人连连应是。
洪承畴悠悠开口道:“那朝廷要诸位贤达募捐的二百万两银子……?”
“二位大人尽可放心,五天之内,银子必上交户部。”
范文程、洪承畴哈哈大笑起来。
范永斗等八人也陪笑不止。
一时间,皆大欢喜,活生生地一窝蛇鼠。
……。
吴争练兵,此时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那就是三防一刺的刺刀拼杀和三人背靠背的多人拼杀。
在刺刀训练的第一天时,吴争特地对士兵们训话,“……二十天的训练,我很满意,这么说吧,满意的程度,超出我的预期,你们不愧是万人中挑出的精锐……想必你们自己现在也感觉到了,你们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所有士兵气定神闲地昂首而立,在听到吴争的赞扬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自信的微笑。
是,他们真的不一样了。
如果在吴争接手对他们训练之前,他们就是一支精锐的话。
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是一支精锐中精锐,他们是虎贲。
不是说吴争有着怎样强大的点金之术,而是吴争教会了他们——军人的荣誉和怎样去维护自己的荣誉。
如果之前他们是为了追求个人勇武,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深谱了团队的力量。
“最后的十天,我们要训练刺刀术,但这肯定不是十天能练成的,我只能教你们方法,三十天的训练结束之后,需要你们在实战中,去完善、改良,然后为你们将要带的兵,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刺刀术。”
“但在训练刺刀术之前,我想先给你们讲讲另一样克敌制胜,同时有效保全自己,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方法。”
“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战场上战友、同袍之间的配合非常重要,但你们肯定还没有意识到的是,还有一样东西更重要……。”
“那就是信任!”吴争大声吼道,“那就是信任!以前的战斗,胆大、强壮的士兵可以凭一人之武勇,以一敌三,甚至以一敌五,他的身边往往也是实力相近的士兵,因为体格弱的、略显怯懦的士兵跟不上他们的步伐,所以,勇士的圈子是固定的,普通士兵进不了这个圈子。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勇士不需要普通士兵的帮助,因为普通士兵在战场上帮不了他们,甚至还会拖他们的后腿……。”
“但现在不一样了。跑得再快的人也快不过射出的子弹,再勇武的士兵也挡不住射出的子弹。在你危险时,或许曾经被你看不起的士兵,只要轻轻用手指扣动扳机,或许就能救你一命。在这个事情上,你们是平等的。所以,请信任你背后的战友,因为在战场上,他们才是你最可靠的盾牌、活下去的保障。”
吴争的话,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士兵不由自主地在打量着身边的战友。
吴争伸手指着远处一个刚垒成的一个半人高的木台道:“今天临时加个训练,不是常例……每队十二人,六人在台上,六人在台下,台上人向后倒,台下人负责接住他,然后轮换,最后各队交叉轮换。”
“四队队长,先行示范。”
“是。”
第七百八十二章 拼刺术
一支精锐,当然是个个身强体壮、力大如牛最好。
可那样不现实,哪来那么多的强壮者?
象鲁进财、池二憨这样的体格,数十人中能有一人就算是不错了。
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最大的原因是,士兵平民化,训练简单化。
相对于三年、五年训练出一个弓兵、骑兵,火枪兵三个月就够,危急时,十天半月都可以上战场。
可以让一个弱者杀死一个经过十年、甚至二十年训练的强者,就在扣动扳机的瞬间。
这就是热兵器的魅力,让任何人都可以参与进这个勇敢者的游戏。
……当鲁进财落下的沉重身躯,让史坤不堪其重,奋力以自己的身体垫在鲁进财身子下的时候。
当鲁进财起身微笑着冲史坤胸口轻轻擂上一拳头的时候。
当史坤脸上涣发出自豪、自信微笑的时候。
信任,就象一颗种子,在每个士兵的心里扎根。
这不是训练,只是个游戏。
没有动作要领,没有任何规矩。
不知道身后接住自己的会是谁,只知道我倒下去,就会有人接。
只要你倒下,我就去接。
为了你安全,我可以为你挡一切。
当每个人渐渐有了这种自发的意识时,在边上看着的吴争,笑了。
还有什么,比看着这些在自己的训练下,日新月异成长的士兵,更让人愉悦的呢?
在军校里,一面改造着他们的思想,为他们树立意志和理念,一面教会他们去争取和珍惜军人的荣誉。
不用太久了,吴争感慨道,五年……不,如今是乱世,实战会让他们成长得更快。
自己教他们的技能,会被他们在一次次实战中,不断地更新,直到形成一套完整的作战技能。
想到此,吴争笑意更浓。
这边的训练太过“奇葩”,引得无数操练中途休息的士兵们,闻讯前来观看,瞬间形成了一堵厚实的“人墙”。
不仅仅是因为新鲜感,事实上,在吴争训练这四十八人队列之时,士兵就已经结伴前来观看,甚至在训练完毕之后,还做为踏实的观众,来观看吴争这边的夜间加练。
直到吴争用枪口吊铜钱袋来训练的时候,这边的四十八人,已经成为了香饽饽。
新兵们自发地凑银子、食物、瓜果来请这边士兵为他们训练。
在试探在吴争没有反对的意思时,这种徒弟教徒弟,徒弟的徒弟再教徒弟的现象,一发不可收拾。
习惯慢慢成为自然,人的好奇心、好胜心往往会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无限地被放大。
吴争所教的这一套,在军校里、新兵里,慢慢地变成一种风景。
而始作甬者吴争,他在坐享其成。
……。
方国安带着他的五十人,也来了。
虽说,方国安已经认输,但他输不甘心。
在他看来,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因为吴争有秘密杀手锏——手雷。
虽说手雷不会进入三十天训练的比试,但这种作战的思想,已经完全颠覆了以前,所以,方国安觉得,这不公平。
好在吴争同意了取消赌局。
可方国安的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这就象后世,你尊重你的领导,但你不会因此,而在你自己的专业领域去崇拜他,哪怕他是你的领导。
方国安就是如此,他武举出身,打了二十多年的仗。
要理论有理论,要实战有实战。
虽说在清军入关之后,屡战屡败,甚至不战自败,但他在剿匪、与李自成、张献忠对战于湖广,都是没得说的,可谓逢战必胜。
所以,他带着他训练的这五十人来了,或许是为了观摩,亦或许是也想正眼瞧瞧,吴争的练兵手段。
场地上,吴争正与鲁进财举着训练用的木枪对峙。
选鲁进财,是为了一击服人。
毕竟鲁进财的体格和单兵技能,确实是这四十八人的翘楚,他的个子比吴争还要高一寸有余,横向就不必多说了,关键是力气,他能双手举起一石重的石锁,并进行舞动。
象这样的人,在冷兵器时代,一、两年就可以领兵打仗,三、四年,就可以为将。
因为这样的人,往往可以以一已之力,瞬间干翻敌人五六、七八个。
这是事实,就会一个一米七的人站在一个一米九的人面前,就算你想拼命,恐怕在还没近身时,就被人家一掌拍了开去。
人,生来就不公平。
所以,这世上就更不可能有真正的公平。
所以,吴争选了鲁进财当“靶子”练。
吴争在大声训话,“所谓三防一刺,顾名思义,防有三招。兵法有云,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方可百战不殆……都仔细看清楚了。”
士兵们屏住了呼吸,此时的他们虽然已经对吴争生出了钦佩之心,但他们都怀疑,吴争怎么可能打得过鲁进财?
因为再多的花招,在面对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狗屁。
所有人的目光盯在场内二人身上,一眨不眨。
吴争一边大声说,一边摆开了架式。
“双手握枪,左手在前,右手在后。”
“左脚在前,右脚在后。”
“右手提枪至腰,拇指紧贴胯部。”
“以右脚掌为轴,身体右转,以侧面对敌。”
“左脚尖正对敌,两脚间距与肩同宽。”
“左脚与右脚成一直线,双腿微曲,上身稍稍前倾……。”
冲鲁进财招了招手,等待多时的鲁进财,迅猛地对吴争发起了第一次攻击。
鲁进财没有做任何假动作,他拿着木枪当长枪(冷兵器的长枪)使,他一边前冲,一边把枪稍稍后引,然后用力向前,对着吴争的胸腹部捅出。
吴争后脚一踮,左脚前冲,然后身体用力向左一扭,“啪”,两枪相交,鲁进财看似凶猛的一刺,就吴争轻易化解,带向左侧。
鲁进财重心不稳,打了个趔趄。
“好!”士兵们大声欢呼道。
吴争收枪后退,大声道:“都看清楚了吗?用蛮力没用,去架对方刺来的枪,要配合腰部的力量把敌人的枪架向一边……再来。”
鲁进财吸了口气,退回去重新准备进攻。
这次,他不再刺,而是左右走动起来。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与方国安的比试
吴争以左脚为轴,身体跟随着转动,始终以正面,面对着鲁进财。
鲁进财见没有可趁之机,牙一咬,冲上前,使出全力,将木枪当木棍使,由左至右向吴争抡了过来。
吴争前脚轻轻一蹬,向后退一步,同时握枪姿势不变,只是上身向上一仰,枪尖将抡来的木枪挑向上空。
鲁进财尽力抡出的木枪被外力这么一引,加上他抡出的惯性,手一打滑,木枪就滑出了掌握,脱手了。
“好!”士兵们欢呼声更大。
方国安有些惊讶起来,在他看来,这有些不可思议。
两次架住,这绝对不是巧合。
方国安自信也能架住,但他所用的方法绝不会这么轻松。
吴争收枪后腿,大声道:“都看清楚了吗?招架时不用怕,只要你抬枪去架,没有枪能从你长枪的招架中抡进来,除非他能一下就打折你的枪,如果真能一下打折,那只能证明这枪质量不好……再来。”
鲁进财在喘气,两次没有得手,让他有些恼怒。
这就象蹩足了力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非常郁闷。
心中焦躁,于是大喝一声,将木枪倒抡当锤使,双手举起,木枪带着“呼……”地风声,向吴争当头砸来。
士兵们再次屏住呼吸。
池二憨、宋安往前一步,紧张得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如果不是吴争事先有过交待,恐怕早冲出去了。
方国安也脸色一变,他是知道鲁进财力量的,毕竟是他亲自遴选的人嘛,有些为吴争担心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来得好。”吴争也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右脚一蹬,右手同时向上一扬,双手平撑,用力向上一顶,“啪”两枪相交,吴争几乎在同时撩起右腿,对着鲁进财空门大露的腹部一踹。
鲁进财“噢”地一声闷哼,蹬蹬向后退了几步,脸色痛苦不堪。
场内一片寂静,士兵们似乎忘记了欢呼。
吴争收枪后退,甩了甩被震麻的手,然后大声道:“真正面对敌人时,就不用脚下留情,不要踢腹部,照准了敌人的裆部撩,保准一招制敌……哈哈。”
吴争把自己都说笑起来。
这时围观的士兵们才回过神来,大声喊“好!”
方国安有些羡慕,他知道,就凭这三下,吴争已经在这些士兵心中树立了自己无法撼动的威信。
这与上下级无关,只与自身实力相关,军中崇尚强者。
方国安深吸一口气,突然迈出,拱手道:“我也来试试?”
正在欢呼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愕然地看着场中两位教官。
吴争先是一愣,后微笑道:“方将军年纪大了,这种拼杀怕是会闪着你的腰。”
方国安回应道:“廉颇虽老,尚能饭。”
吴争揉了揉还麻木的手,哈哈笑道:“既然方将军坚持,那就……试试?”
“试试!”
方国安接过了士兵递上的木枪,笔直地站着。
吴争两脚分开,摆好了架式。
方国安突然开口道:“方才见吴将军克敌,用得都是防招,此次我防,将军来攻……如何?”
吴争应道:“好。”
说着,吴争双脚交替,围着方国安侧移。
方国安神色不动,原地随着吴争转动,始终面对吴争。
吴争突然冲前大跨一步,口中大喝一声“哈”,同时右脚蹬地,枪尖直指方国安胸腹之间送出。这动作没有向后引枪,而是以右脚蹬地,配合腰部的力量加上手臂的力量,将枪“送”出去。
方国安脸色一沉,双手横持木枪,然后重重向下一击,“啪”地一声两枪相交,吴争突刺无功而返。
吴枪左脚一蹬,借力迅速收枪。
“好!”士兵们狂呼起来。
吴争笑道:“方将军果然厉害!”
方国安微笑道:“承让!”
“再来?”
“再来!”
吴争再次围着方国安移动起来。
而方国安深吸一口气,依旧原地站立。
吴争大喝一声音,前刺方国安胸部。
方国安故伎重施,长枪下压。
吴争突然收枪,稍往上抬改刺方国安右肩。
方国安向下架空,一时难以回防,右腿随即退后一步,左手放开木枪,以右手单手持枪向上抡动,想以此来打偏吴争的枪尖。
可吴争再次收枪,左手一沉,枪尖直指方国安右腹。
此时方国安右脚已腿,左脚没跟上,右手已经抡枪向上,无法回还,势已尽,来不及变招。
“噗”一声闷响,吴争的枪尖实实地刺中了方国安的腹部。
这变化太快了,两次改变方向,一气呵成。
士兵们的欢呼声已经响成一片,方国安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明白,这次之后,他对这支新兵,已经失去了掌控力。
方国安愣了半晌,弃枪向吴争拱手道:“将军好本事,我服了。”
吴争莞尔一笑道:“承让。”
然后回头冲着池二憨等人大声道:“开练!”
……。
莫执念来了。
他的到来,为得就是请吴争下令,由水师剿匪,这让吴争有些措手不及。
“莫执念,你胆子够大的。象这种事,你也敢擅自作主?”吴争声音不大,可语气却非常阴沉,“是不是江南商会没有本王股份,你是商会会长,就可胡作非为?”
四年了,吴争第一次对莫执念发火,这让莫执念有些胆寒。
他忙道:“王爷息怒,其实此事并非老朽擅专,是经过商会大小股东商议的……。”
吴争冷哼道:“这么说,本王还得感谢诸位替本王分忧了?”
“老朽不敢……其实这事老朽在问过清儿……。”
“又拿清儿来搪塞本王?”
“王爷息怒,请容老朽把话说完。”
“说。”
“只是王爷之前要商会对北发动商战,这其实就是其中第一步。”
“你们要怎么发动对北商战,本王不管,也不想管,甚至可以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帮助。但你们将钱庄股份相让,几与资敌,你不是不知道,钱庄的收益是何等惊人。”
“可王爷,欲取先予的道理,想必不用老朽多言吧?”
第七百八十四章 你还真够狡猾的!
吴争为之一噎,恼道:“好,那就说说,你为何答应北商,可以说动本王派水师帮他们剿匪?你可知道,这是本王费了很多心思……。”
吴争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莫执念脸色一变,他迅速意识到了一种可能,王得仁为海盗,是受吴争委派。
这下他也紧张起来,跺足懊悔道:“老朽糊涂了,应该早就想到这一步。若是早些知道,那就以别的方式与北商谈判了。本来,老朽是想,以商会的名义在背面开设钱庄,如此一来,既可增加收益,也可为王爷在背面布设耳目,至少,可以对北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吴争眼里目光一闪,突然脸色就和缓起来,“是本王急躁了,莫老多担待。”
莫执念张口结舌,无法适应吴争的矛变。
吴争见莫执念已经从自己的失言中,领悟到了真相,也就不打算瞒着他了,说道:“莫老不必惊讶,本王不是不愿意剿匪,只是本王不想这么快去剿匪。原本打算,让王得仁再养肥点,然后让张名振去剿匪,这样既打击了北方的物资供应,也能多攒点银子,来贴补财政司的亏空。”
莫执念一知道实情,也就体会到了吴争为何发火,“是老朽太过擅专了,请王爷责罚。”
吴争挥挥手道:“行了,也怪本王,不该将这事瞒着你。不过你提醒了我,我们确实需要在北方布设一些人,来充作耳目。”
莫执念道:“这么说来,王爷是赞同老朽以钱庄来布设眼线喽?”
“不,钱庄太危险,一旦出事,势必影响到全局,到时清廷一个查封,我们损失不起。”
“那王爷的意思是……?”
“暗线还是按钱庄的布设,但暗线不在钱庄中,钱庄雇员也不参与情报收集和交换,而是以钱庄为情报交换场所。”吴争一边想一边道,“这样就算是暴露了,不过就是储户在利用钱庄罢了,清廷也没有理由对钱庄进行查封。”
莫执念想了想道:“收集情报,莫过于酒楼、茶肆、青娄、伎馆最为合适,莫家在江北有些商铺店面,可以为王爷所用,只是为数不多,需要再行添置。”
吴争大手一挥道:“无妨,置办就是,只是声势不可大,免得引人起疑。”
“是。”莫执念应道,“不知王爷心中可有合适主事的人选,老朽也好与他商议置办和交接莫家商铺。”
吴争一时还真想不起合适之人选来。
莫执念见吴争迟疑,开口道:“如果王爷没有既定人选,不如……让清儿暂行主事?”
吴争敏感地抬头看了莫执念一眼,没有说话。
莫执念解释道:“清儿毕竟是王爷的人,对王爷的忠心不必怀疑,清儿的能为,王爷想必也是清楚的,况且,她出自莫家,接管莫家各地商铺,也不费事……。”
吴争只是静静地听着。
莫执念终究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王爷,老朽确实有私心,见清儿过得清苦,能让她多些机会见王爷,也是做我这阿耶的,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了。”
吴争想了想道:“亦清有大才,原本我另有任用……也罢,先让她暂时担着此事吧,等有合适之人时,再作定夺。”
莫执念大喜,揖身道:“多谢王爷。”
吴争轻叹道:“莫老啊,非本王薄情寡恩,亦清的动向,关系之重莫老应该知道。”
莫执念也叹息道:“老朽明白,知晓此事轻重。”
“大明衰落,虽说与明室没有直接关系,可超过百万的宗室,对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难以负担之重。本王不想让此事重演,也不想让本王的后代如明室被民众戗害……所以,也只能委屈亦清了。”
“老朽懂。”
“对于莫老,一直以来,本王依为股肱,是深信不疑的,还请莫老多担待。”
“王爷言重了。”
“好。那就议议如何应对这次来得突兀的剿匪吧。”
莫执念道:“虽然王得仁系王爷所派,但老朽窃以为,此次剿匪确实有必要,这不仅仅有利于北商,也同样给南商和外商稳固信心。试想,连北方清廷都无能为力的事,咱们却做到了,这对于江南商贸,为有怎么巨大的有利影响啊?王爷,银子是无罪的,关键是看握着银子的人……这话可是您说的。”
吴争斜了一眼莫执念,“行啊……老莫,学会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
莫执念呵呵干笑道:“其实话是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理不是?况且王爷有令,商会将向北商发动商战,再怎么,官府也得为他们提供便利不是?”
吴争严肃地道:“你可知道,一旦剿匪,向北的商船船队将再无阻碍,想要通过封锁水域,来遏制清廷得到紧俏物资就会无效,到时商会有把握战胜有清廷护持的北商吗?同时清廷更会因此,而得到外商输入的西洋火器,这,你也有想过吗?”
莫执念突然诡异一笑道:“老朽还真想过。可反过来说,王爷,这次剿匪自然是必胜的,可胜到何种程度,还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再说了,剿匪之后,海盗如雨后春笋,再次出现并壮大,这也是常事啊,历来有之……。”
吴争皱眉道:“你是说做做样子?这怕是对大将军府的信誉有损吧?就象你说的,此次剿匪应对的不仅仅是北方清廷,还有江南商人和那些胡商、番商盯着呢,谁都不是傻子,这一旦被识破,大将军府的信誉可就因此而毁了!”
莫执念微笑道:“可老朽和江南商会,也从没有向王爷请求,更没有向北商允诺,必须要彻底铲除这伙海盗。大将军府应商会、民众请求,调水师剿海盗,已经是仁至义尽,结果并不重要,若是能立竿见影,更是锦上添花的好事,百姓中谁还会在意,三、两个月后,海盗会死灰复燃?”
吴争闻听恍然,点点莫执念道:“老莫,没看出来,你还真够狡猾的!”
第七百八十五章 你放心,本王就是随便问问
莫执念呵呵笑道:“其实老朽也只不过完善了一下王爷的筹划,而已。其实,这对王爷的战略也是有益的,如果王爷不允,不派水师剿匪,产生的后果是,江南商人、胡商、番商心里担忧财物受损,同时北商为在被逼无奈之下,向清廷陈情,甚至不惜捐出巨资,清廷就会由此而组建北方水师,这样,王得仁部恐怕真会有大麻烦。”
吴争缓缓点头,莫执念说得没错,满人不善水,可江北善水的汉人多了去了。
只要有钱,不出一年,清廷就会有一支庞大的水师。
而钱,北商不缺。
莫执念见吴争认同自己的话,继续道:“可王爷若是答应了,既安抚了江南商人和外商,同时,北商因为水域太平了,自然就不会再想捐献自己口袋的银子,在商人的眼中,十万两就能摆平的事,绝不肯出十一万两,何况是组建水师所需上百万甚至数百万两,一旦养成习惯,每次海盗死灰复燃,北商第一想到的就是,请王爷水师出兵,花钱消灾……王爷,以为然否?”
吴争点点头道:“有道理!你回去转告张名振,让他来见本王。”
……。
训练进行到二十五天时,陈守节派人送来了装填沙土的训练用手雷。
这份量、尺寸已经基本达到了吴争的要求。
于是,士兵们的训练科目,又加入了一项新的,投弹。
不过,这科目吴争真没有发言权,仅一轮下来,成绩就没有吴争什么事了。
四十八人加上池二憨等四人,没有一个低于三十步的。
而鲁进财的成绩,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达到四十五步之遥。
吴争被边缘化,为了强化自己的存在,吴争临时另设了一项标准精准度。
结果,现实很打脸,吴争自己的成绩,也再次落到了中间线附近,就让吴争很懊恼。
但事实上,在士兵的心中,这已经不重要了。
此时的吴争,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成为了偶像,因为吴争教会了他们,军人的荣誉。
教会了他们如何去维护这份荣誉。
他们再不是锄地农民的儿子、走街窜巷货郎的儿子或者为五斗米折腰的匠人的儿子。
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军人。
……。
三十天的训练期满。
这场已经被吴争取消了赌注的比试,依旧如期进行。
不是吴争需要这场比试,而是参训的士兵们需要。
因为他们在期盼着这场比试,来证明,自己,是最强的。
比试的科目是四项,举重、跑步、射击、拼刺,全是实用的科目。
吴争与方国安坐在看台上,微笑着说着话。
可当方国安麾下五十人进场时。
吴争张大了嘴巴,指着方国安喝斥道:“方国安,你敢耍阴的?”
方国安哈哈大笑道:“王爷,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啊。”
吴争无语。
进场的五十人中,有个简直难以堪称人类的人。
这么说吧,鲁进财的身材已经算是这时代的翘楚,那么与这人相比,无论是个子还是体魄,就如同吴争和鲁进财站在一起的比例。
吴争不无恶意的哼道:“早就说过,今后战场再不是一将独大的个人演武……知道什么是团队吗?知道什么是配合吗?靠这种小伎俩来取胜,方国安,你需要学习啊。”
这话是多么的语重心长啊。
方国安连声应道:“是,王爷说得在理,属下受教了。”
吴争看着进场的队伍,突然问道:“这家伙叫什么?”
方国安一愣,随即干咳一声道:“属下不记得了。”
吴争手指指着方国安道:“瞧瞧,小气了不是?你当我要撬墙角啊?”
方国安悠悠道:“难道……不是吗?”
吴争嘿嘿一声,“本王这是惜才,这小子牛高马大的,上战场浪费了,做个随扈却是物尽所用……。”
看着方国安一脸的古怪,吴争的话嘎然而止。
干咳一声,吴争道:“你放心,本王就是随便问问……。”
台下围成一道三里长围墙的新兵们,突然发出一阵欢呼。
吴争伸头看去,自己训练的五十二人入场了,当然,按之前的约定,池二憨等四人只是带队入场,他们不参加比试。
整齐到如同一人般的步伐和动作,这种慑人心魄的气势,让观看的所有人欢呼起来。
吴争得意地斜了方国安一眼,道:“方将军之前不是让人来偷师学艺了吗,怎么,没让你的那五十人也练练队列?”
方国安闷声道:“属下倒是想练来着,可就怕属下练的五十人,今日抢了王爷的风头……万一王爷生气起来,反而不美了。”
这话方国安还真不是吹牛,本来嘛,队列这东西,只要方法对头,都练得出来。
加上方国安这五十人是他先挑的,身体素质应该比吴争这边高一些。
象鲁进财这样的,在方国安那队人里,只能算中上水平。
吴争翻着白眼,没搭理这厮。
比试开始。
举重一项,吴争这队人显然不是方国安那队人的对手,也就鲁进财替吴争长了下脸,结果不言而喻。
跑步,吴争除了第一天以此术淘汰了一个不听话的,用来杀鸡儆猴之外,三十天内没好好练过,于是也没有悬念。
两战皆输。
反差太大,原本给吴争这队喝彩的新兵们,也不要脸地开始替方国安那队人喝起彩来。
好在这两项,吴争早已对士兵们说过结果,所以,士兵们的精神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在射击比试开始后,双方迅速进入状态。
让吴争惊讶的是,四十步的靶子,双方九十八人,每人十枪,竟无一人脱靶,打成了个平手。
那么,不用比,吴争这边就已经输了。
吴争眼珠子一转,转头对方国安赞道,“方将军好本事、好手段啊。”
方国安呵呵大笑道:“王爷过奖了……承让承让。”
吴争抬头打了个哈哈道:“只是这四十步的靶,太近了吧?按训练前的约定,咱比试得可是六十步和八十步靶,方将军如今改成四十步,未免有些心虚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一百步
方国安脸色一变,他知道这瞒不过吴争,可他没办法,三点一线的瞄准方法,他经过侦察得知时,训练已经过去二十五天,这还是他耗费了几十两派人从吴争那队人里,威逼利诱才获知的。
时间太紧,就算练法对头,怕也难有太大效果。
于是,方国安耍了个小聪明,改动了比试时靶子的距离。
这道理很简单,枪口射出的子弹越近,弹道的偏移就越小,射中的概率就越大。
越远,综合起偏移、风速等等,就越难命中目标。
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方国安,方国安只好道:“那就再比一场?”
吴争点点头道:“既然方将军提议再比一场,本王只好同意了。”
方国安心里无数匹草原神兽飞驰而过,“那改成……六十步?”
“一百步。”吴争淡淡地说道。
“啊?”方国安惊愕起来,这个距离,在以前火绳枪而言,已经是有效射程的极限,也就是说超过这个距离,弹丸打中人的杀伤力就会渐渐降低,如同强弩之末,要想精准,就是做梦了。
如今的燧发枪,有效射程已经到了一百五十步以外,但这种距离,瞄准就已经很难了,视力差点,看出去就开始模糊了。
方国安不敢反对,于是派人传令,将靶子移至百步外,重新比试。
围观的新兵们,一阵吵杂。
射中百步之外靶子?
要知道,百步穿杨就可以成为一军之将的年代,这确实是恐怖的。
当枪声此起彼落之后,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方国安那队人,无一人十枪皆中靶,就勿用说击中靶心了。能中五枪者七人,中六枪者三人,中七枪以上者,无。
而吴争这队,四十八人中,中六枪者四十八人,中七枪者三十一人,中八枪者十五人,中九枪者六人。最关键的是,有一人十枪皆中(是靶,不是靶心),那就是体格、个子在四十八人中皆弱的史坤。
在新兵们雷鸣般的欢呼声中,方国安的脸色有些白,他意识到,吴争说得是对的,以后的战场,再不是身强体壮者的天下。
弱者已经和强者站在了一条起跑线上,那么,战法的修改就是必须项。
想到以一个勇士带动一支军队的日子,一去不返还了,方国安本身就是武举出身,心里不禁涌起一种沧凉。
自小十多年的苦练,如今看来,就是一场玩笑。
“王爷,属下心服口服。”方国安拱手道。
吴争笑笑,目光有些闪烁,“方将军也不必过谦,本王只是占了个小便宜,如果这次你我练的不是新兵,而是改造老兵,或许结果就会不一样……方将军,本王要依仗你之处,很多啊。”
方国安听得懂吴争的意思,老兵已经养成一种作战的习惯,想改没有那么容易,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想改的心愿。
吴争这是想要让自己去改造旧军队啊,方国安犹豫着应道:“属下理当效力。”
吴争严肃地道:“本王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失言,但前提当时也说了,替本王练完兵。”
方国安神色一松,道:“属下绝不负王爷所托。”
最后的拼杀,比赛的规则是群体拼刺。
被刺中者,则退出比试。
结果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哪怕吴争也意外起来,面对着方国安那队牛高马大的士兵,吴争这队,本身就少两人。
可最后的结果是,吴争这队有三十人站到了比试结束。
三人背靠背组成一组迎敌、以三防一刺为战术,彻底打败了方国安那队,看似强悍的集体冲锋突刺。
这已经很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以后的战场拼刺,孤胆英雄已无太大的发挥余地。
在吴争与方国安默默地对视中,二人都知道,使用新的训练方式,已经迫在眉睫了。
……。
当天开始,每天晚上,吴争、方国安及池二憨等人,一起商议、讨论新的练兵方法。
经过五个晚上的努力,一部新的《步兵操典试行版》诞生了。
它其中涵盖了构成、行军、队列、射击、拼刺、奖罚升迁六大主体内容。
譬如构成,吴争确立了以小队(班)为军队最基层,四小队为一排,设排长;四排为一连,设连长;四连为一营,设营长;四营为一团,设团长……。
没有采用三三制,是因为基层的火力比不上后世一个班的火力配制,只有以人数来增强。
讨论时,方国安提出,十二人的构成中,增设两名立盾兵以遮挡敌人箭矢,来保护火枪兵,还有单独设置投弹兵。
但被吴争在思考后,否决了。
吴争不认为需要设置立盾兵,确实,这能起到一定的保护士兵作用。
但由此而损失两名士兵的火力输出,得不偿失,十二人中占二人,这就是损失一成半的火力啊。
况且,面对弓弩箭的时候,两名立盾兵能起到多少防护作用,还是个谜。
真等到了需要短兵相接的时候,手中的枪刺,才能真正地保护自己,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而单独设置投弹兵,就更不需要了。
如果以眼下火枪兵的火力配置,火枪射程为远,投弹为中,拼刺为近,由此构成远中近输出。
而投弹距离的极限在三十步附近,在这个距离,如果没有手雷,那么士兵应该从射击转为上刺刀,也就是说射击动作已经不存在,那么完全可以以全体投弹来打击敌人,根本无须独立设置投弹兵。
最关键的是,单独的投弹兵,在敌人距离三十步以上时,根本起不到作用,也就是在开战之初,属于战场旁观者,而由此带来的,也是火力损失,等于是虚耗。
同时,吴争在等待军工坊的改良“虎蹲炮”试制成功,这样,就可以为基层增加火力配制,每个排拥有一个炮队(四门小炮),每个连配备一个炮排(十二门),每个营配备一个炮连(三十六门),而在团一级,配备一个重炮营(仿制英国十二至十八磅野战炮,共计六十四门)。
第七百八十七章 军改
再譬如,奖罚升迁。吴争提出,营以上军官,必须从军校经过一年以上的训练和学习,并由军部统一任命。
而营以下军官的任命权,下放到团部,由战斗中屡立战功者选拔。
也就是说,一个士兵以军功升迁至连级,就须入军校学习,然后才能往上升迁。
否则,连级就到头了。
这个提议,被除方国安之外的所有人反对,他们的理由是眼下的军队中,读过书的人,不,应该说是识得几个字的人已经非常稀少,如果真按这规定施行,恐怕找不到营级以上的人选。
这理由确实很现实,但吴争固执地坚持。
没有人选,那就自己培养,一年时间,足够让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认识几百常用字,这对于单纯的作战而言,也够用了,而这一年的时间,足以对学员进行一系列的思想和指挥教育。
见吴争已经决定,也就没有人再反对了。
这本二百多页的《步兵操典试行版》,由此成为火枪新军练兵的指导纲要,吴争第一阶段的练兵目标完成,之后,就需要根据战场实际情况,来对操典进行改良和完善了。
……。
吴争要走了。
消息传出后,当天晚上,由吴争训练的四十八士兵,自发地筹了一桌酒菜,为吴争饯行。
吴争有些感动,带着池二憨等人赴宴。
酒到浓处,史坤红着眼起身道:“教官是将军,我等都愿追随将军,效死沙场,还请将军不要抛下我们。”
吴争闻听,抿了抿嘴,然后哂然一笑道:“你们都已经是个连长、营长了,虽说没有正式宣布,但不日大将军府的军改令就会到来……还这样动不动就哭鼻子?本教官带的兵多了,都一个个带在身边,那人得排到应天府去。”
鲁进财闷声道:“我是个粗人,打小只佩服比我有本事的人,方将军打不过我,所以我不服他……。”
吴争嘿嘿一声道:“若是赤手空拳,本教官恐怕也打不过你。”
“可我佩服教官。”鲁进财直愣愣地看着吴争道,“教官能带我们打胜仗。”
吴争讶然道:“战场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打胜。”
鲁进财坚定地道:“可我知道,教官一定能带我们打胜仗!”
吴争有些奇怪了,问道:“为何?”
“因为我们,互为手足。”
吴争有些诧异了,这五大三粗的小子,居然也成为了一个哲学人士?
此时吴争的心里是骄傲的,因为自己是他们的教官。
北洋军阀,以保定军校三千学员,就统治了中国数十年,而自己的军校,这一批就是三万生员,,吴争绝对相信,还有第二批,第三批……。
“都坐下,好好喝完这顿酒。”吴争轻轻地挥动手,“其实我忘了教你们一件事……好在没有时间,就现在教吧。”
所有人端正地坐直了身子,目视着吴争。
吴争道:“我要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是,一个好的军人、合格的军人,是不挑主将的。因为你们,就是主将,你们就算没有将领的指挥,已经可以独挡一面……记住,你们是最优秀的。”
所有人的目光里隐隐燃烧起一把火。
吴争道:“我从没有想过抛弃你们、离开你们。你们从第一天起,就已经是我的兵。以前是、现在是,一直都会是。等到将来,你们一个个成为北伐军将领的时候,你们一定会发现,其实,你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正如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们……我为你们,骄傲!”
“敬礼!”
……。
池二憨、宋安被留下了。
他们和戚家兄弟都被留下了。
原本这批新兵,将会在训练之后补充进四卫和组建宁波、靖江卫。
可现在,吴争改主意了。
他打算将这批新兵直接组建成三卫,然后对原有四卫进行调防,趁着这个难得的停战时间,彻底将所有军队改编。
这是个大工程,大到足以影响到这个世界的力量平衡。
但吴争也知道,这条路是崎岖的,因为自己的整编,只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经过战斗的洗礼,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否是正确的。
池二憨、宋安被留下,是因为训练需要他们,吴争本该也留下的,从吴争内心而言,没有什么事,比训练出一支子弟兵更重要的了。
但吴争不能继续留下,因为家业大了,许多事都会身不由己,除了军队,还有许多人、许多事都需要他回去作决定。
看着情绪不高的池二憨、宋安,吴争安慰道:“这只是暂时的,等我回去,颁布军改令之后,我随时还会回来。”
宋安道:“其实那些人,已经足以为少爷练出一支精兵了。”
吴争摇摇头道:“训练得再好,没有上过战场,也无法说是精兵。知道我为什么要将方国安安置在这个重要位置上吗?就因为他的练兵经验和实战经验,远远超过你们……记住,我让你们留下,不仅仅让你们练兵,更要练的是你们自己。”
说到这,吴争拍拍二人的肩膀道:“少爷我走得越远,就越需要你们的支撑。就算为了你们自己的未来,也得好好训练……别让少爷失望。”
池二憨闷声道:“那总得有个时间吧?我和小安子能回杭州看少爷和老爷吗?”
吴争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这样,明年一春之后,我会出兵江西,只要你们练兵出色,到时我就带上你们。”
“当真?”
“当然。”
……。
吴争没有直接回杭州,而去转道去了军工坊。
乙坊已经有了雏形,但戚道昆依旧借甲坊试制吴争要求的三件火器。
手雷已经完成了第三次试制。
此时吴争看到的,已经接近于后世的手榴弹,除了弹头要大上近一倍外,别的形状基本无二。
但引燃依旧是个问题,有二成的概率哑火,只能多装一条导火线作为应急。
吴争知道,这急不得,只能等到有更新的材料和工艺去解决,这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事。
第七百八十八章 改良的虎蹲炮
此次前来,吴争为得不是手雷,手雷已经被下令量产,吴争此来,为得是改良的“虎蹲炮”。
吴争面前的这尊铁炮,与戚继光的“虎蹲炮”有些神似,对于固定方式更是与“虎蹲炮”相差无比,一个“又”字形有炮架,炮管从“又”字口中贯穿,炮架的两只脚成八字,底脚处有铁绊,可以使用大铁钉将其固定。
以炮管的伸缩,来调整仰射角度,外形上活脱脱就是一门迫击炮的雏形。
但形似并不等于神似。
戚道昆在边上介绍道:“此炮全长二尺九寸,炮管净重三十九斤,炮架重八斤,全重四十七斤,分拆之后,可以肩扛,也可以用车运载。”
吴争点点头道:“试射过吗?”
“已经有过数十次试射。”戚道昆道,“射程最远可达一里半,但有效射程在八百米左右,超过这距离,炮弹的去向不可控。另外,连续射击八至十次之后,需要至少一刻钟的冷却,同时清理炮膛。”
吴争再次点头,这很正常,黑火药基本都是这个通病。
“此炮炮弹可以用两种,一是戚少保所载的小铅弹,一次可装置一百五十颗五钱重(七斤半)的铅弹,其射程略短,约为五百米的有效射程。其二是装填王爷所说的单颗圆铁弹,射程可达八、九百米。”
吴争道:“安排试射吧。”
“是。”
先射的是小铅弹,炮声如同闷雷,“轰”巨响之后,四百米外的炮靶,如同被筛子似的,一寸厚的实木板上,皆是通透的孔。
让吴争很满意。
第二炮打得是仿制欧洲的铁弹,炮弹装得是延时引信,只是炮弹射出之后,引爆的时间很难控制,不象触碰引信那般精确。
这次的炮声比较脆,发得是“嘭”音。
炮弹射出,约摸数了两秒,“轰”的一声巨响,远处浓烟弥漫,夹杂着赤红的火光闪动。
等烟雾消散,吴争上前查看,发现原本一道一尺厚实土夯实的土墙,已经轰塌了一个一米左右的豁口,而且还有不少碎铁片,深嵌入墙体。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非常好,可以定型量产了。不过,炮管、炮架还需要更轻便些,哪怕轻个半斤也是好的,方便携带嘛。”
边上陈守节道:“请王爷放心,之前王爷所绘的蒸汽机,已经制造出两台,正如王爷所讲,此机器用于锤打,非人力所能及的。等再仿制出更大的机器,就可用于锻钢了。”
吴争大喜道:“快带本王去看看。”
在另一个工坊里,吴争看到了自己绘制草图的蒸汽机,不过还是不够强大,大半个人高,用的也才是数十斤的锤。
“别的部件都没问题。”陈守节解释道,“关键是储汽的罐子密封不足,一旦漏气,非常危险,有几人被蒸汽烫伤。”
吴争默默点头,这自己还真帮不上忙,没有橡胶、工艺又不足,密封性确实是件难办的事。
不想陈守节道:“不过卑职和众工匠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吴争一惊,问道:“什么方法?”
“用细麻夯实接口,蒸汽湿润,细麻遇水则涨,由此可进行密封。卑职已经试验过几次,皆无漏气情况发生……请王爷随卑职前往查验。”
吴争兴奋地随陈守节再转到另一个工坊。
一个比吴争个子还高,约有二米宽、三米多长的长方形铁箱,出现在吴争面前。
吴争上前仔细查看,这是由匠人手工打磨出来的铁箱,这是由里外两个铁箱套成的,箱体周围是上、中、下三层铁箍条,而箱与箱的连接处,就如陈守节所说的,夯实了白色的细麻。
陈守节在边上介绍道:“内箱与外箱的尺寸相差无比,把外箱加热之后,套入内箱,然后等外箱冷却下来,便紧紧箍住了内箱,其中以细麻夯实,如此便可做到密封。”
吴争是真没有想到,这时的工匠已经掌握了自紧工艺。
这太不可思议了。
吴争确实有些激动,密封问题的解决,表示蒸汽机的功率可以增加到另一个高度。
由此带来的改变是不可想象的。
后来吴争才从陈守节口中知道,以细白麻做为密封,在十几年前,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的舟车章节里已有明确记载,“凡船板合隙以白麻斫絮为筋,钝凿及入,然后筛细石灰,和桐油舂杵成团舟念”。
陈守节更提到,明亡清军南下之后,时任广州知府的宋应星,在三年前已经挂冠返回江西奉新故里。
吴争不得不赞叹明人的智慧,也由此,吴争对开年出兵江西,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把宋应星搞过来。
吴争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有可能将工业革命,提前几十年。
而这次的工业革命,将首先出现在华夏大地。
吴争随即把自己知道的高压阀结构和一些与蒸汽机有关的知识,对陈守节及一应工匠作了个介绍,同时,吴争下令,将蒸汽机的研发,独立成另一个单坊。
……。
回到杭州府,吴争随即颁布了《军改令》。
确定了军政正式分离,对北伐军的称谓、各级构成、招募、征募的触发方式,军人的义务和权利,待遇及福利,在法律的形式进行了明确,并确定了北伐军军旗。
之前,北伐军一直延用着皇帝的龙旗,区别无非是在将旗上书写一个姓氏。
这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西欧商人的商船上,都已经挂起了国旗。
可就是到有末时,明朝依旧没有国旗。
与外通商的明朝商人们,只能自己编造一面国旗,以在海上来区分归属。
商人们用一面蓝底或者黄底的旗上,画一个鲜红的太阳,做为明朝的国旗,而这种民间的做法,居然在海商中间,形成了一种共识。
也就是说,不但明朝商人心知肚明,连外商都认可。
所以,对于吴争而言,确定一面军旗,其核心就是要对将士和江南民众形成一种凝聚力。
由此来维护大将军府的号召力。
第七百八十九章 军旗
这面军旗是动了些脑筋的,为了让江南广大民众迅速认同,在张煌言、莫执念等人的建议下,以上面所说,商人通用的图样做蓝本,经过数次修改,终于确定下图样。
因大将军府是隶属于义兴朝麾下政权,所拥戴的依旧是故明。
所以,旗帜由红日、黄月的图案和蓝底组成,蓝底代表青天,象征着我大汉民族光明磊落、崇高伟大的人格和志气。
红日在左,黄月在右,月抱日,是为明。位于旗帜的正中不偏不倚,是取中国位于四方之中之意。
红日寓意皇权,黄月寓意天下百姓,又寓意汉人肤色,月抱日,寓意天下百姓拥戴皇帝,图案放在正中,寓意大明将汉族的利益视为核心利益。
月抱日图案四周的十二道光芒,即指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十二个月,光芒位于青天之上,表示大明光辉时刻都在普照万方。
红色光芒中四个尖锐的大角,分指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即“际天极地,罔不臣妾”之意,又表示着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是汉人延续千年的道德规范。
第一面“青天红日黄月”旗,是在大将军府伴随着二十四响礼炮声升起的。
看着冉冉升起的旗帜,观礼的官民和应邀而来的各国商人,无不神情肃穆,不知道是被升旗的庄严所浸润,还是畏惧于二十四声炮声巨响。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都就是从今天以后,这面旗帜将飘扬在六府之地的上空,且会越来越远,越来越多,越来越……慑人心魄!
……。
“争儿,你倒是应一声啊?!”吴伯昌微微蹩眉道,“大将军府几位大人都去学院和学生们见面并演讲了,好歹你去露个面。”
吴伯昌也是被学生和教员们逼急了。
这不奇怪,这六府之地,不知道吴伯昌是大将军他爹的,恐怕还真没几个。
不管是学生仰慕吴争,还是教员想见吴争以寻求一个入仕捷径,吴伯昌都会是他们的突破口。
可自己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吴争心里清楚得很,人贵自知之明嘛。
吴争可不想去丢脸,真要论起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来,吴争还真不是那些士人教员的对手。
所以,吴争只能不回答,只顾着低头吃饭。
吴老爷见儿子不吭气,恼了。
他将手中饭碗往桌上一顿,“好小子,你老子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
边上周思敏连忙打圆场道:“公爹息怒,难得夫君回家,一家人吃顿团圆饭,该高兴才是……想来夫君也是公务繁忙,并非是不从公爹……夫君,对吗?”
吴争苦笑着点点头。
吴伯昌哼道:“你爹我领着八百士子教那五、六千顽童容易吗?你拍拍手当个甩手掌柜,让你爹我架在了火炉上烤……好嘛,让你露个面,就不应气了?”
吴争道:“爹,您消消气,我应了还不成嘛?……这样,我挑个有闲时候去。”
“什么时候?”吴伯昌追问道,自己生的儿子,啥性子哪能不清楚?
吴争被逼到了墙角,只能道:“就三、五、七天之内。”
“到底是三天、五天、还是七天?”
“呃……七天吧。”
“三天。”
“五天。”
“好,成交。”吴伯昌心愿达成,拿起碗,右手竹箸往桌上一顿,大口吃了起来。
吴争苦笑,敢情在家吃顿饭,竟吃成了一场交易。
想到此,吴争向他爹告了个罪,放下碗走到了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哥。”
吴争回头,见吴小妹手里捧着一叠衣裳,站在自己身后,于是笑问道:“妹妹也这么快吃完了?”
吴小妹勉强一笑应道:“嗯……眼看着已经入冬,我给哥哥做了套新衣裳。”
吴争笑道:“你哥都已经是郡王了,这做衣裳的事,你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吴小妹有些不虞,道:“怎么,哥哥成了郡王,就嫌弃妹妹做的衣裳了?”
吴争一怔,得,今日怎么都这腔调,连忙道:“怎么会呢,哥哥只是心疼妹妹劳累,没得伤了纤纤玉手和眼睛,那哥的罪过就大了……行,这套温暖牌衣裳哥就收下了。”
这话说得还真是事实,这时的江南百姓,家中但凡有女孩的,基本在五、六岁就开始学习纺织、刺绣、描红,描红是为了打样而后学习裁缝。
所以,正常情况下,当时女孩十岁开始,赚得工钱都比男子多,刺绣在当时是个非常赚钱的营生,但因为当时没有电灯,光线不好,女子长年累月、没日没夜的干,往往到二十岁,视力基本已经无法胜任刺绣类的精细活,也就只能织织布,替家人做做衣裳、纳纳鞋底了。
吴小妹脸色好看不少,微笑道:“什么温暖牌衣裳?”
吴争笑道:“亲人做的衣裳,穿上心里温暖。”
吴小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争见她开心起来,便劝道:“虽说大将军府没有雇佣裁缝,可也不至于没得穿,大不了去购置成衣便是,妹妹如今跟爹在学教书育人,有了闲瑕,就多休息或者上街散散心……呃。”
吴争发现吴小妹的脸色又暗了下来,只好住嘴,心里不禁腹诽道,这是咋了?
吴小妹吞吞吐吐地道:“哥,我不想再教书了。”
吴争一惊,皱眉道:“莫非学院里有人欺负你,给你脸色看了?告诉哥,哥替你出气!”
吴小妹摇摇头,沉默着。
吴争试探地问道:“莫非是累着了?那就先休息几天。”
吴小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学院里如今教员已经有八九百人,且个个都是饱学之士,虽说我教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也能应付,可……。”
吴争明白了,这还真怪不得谁。
吴小妹虽说打小也从吴老爹那读书识字,可毕竟是个好孩子,连私塾都没上过。
可如今学院那些教员,个个都是前朝举人、进士,至少也是个秀才。
这么一比,吴小妹自然是压力重重,心情忧闷也是情理中事了。
第七百九十章 给妹妹想辙赚份嫁妆
说起来也得怪吴争,快四年了,就是不肯征辟江南士子入仕,在张煌言等人的一再请求下,才提出了士人想入仕,必须在学院教几年书的规定。
这么一来,这些士人听闻有了入仕之道,于是打破头地往学院里应聘。
因本身就是一条唯一的入仕之路,所以,大将军府并没有硬性规定教员的人数,这下好,短短几个月,从几十教员,一下子猛增到了八、九百人。
好在不用付薪水,吴争特意规定,士人教书属于义务,除了食宿,不付报酬。
倒不是吴争小气,不肯付人薪酬,而是这学院本身就是不收学费的,所需耗费全由财政司负担,另外还提供学生一顿免费午饭。
所以,那些个士人虽然背后嘀咕,倒也不反对,他们心里,或许就想着,这是入仕前的先期投资吧。
可这样一来,先期的教员,特别是象吴小妹这样水准的教员,无形之中就有了压力。
这就象写作文的水平,怎么可能与写论文的比呢?
人家一张口,绝句、典故说来就来,这边上,层次不够的,也凑合不上呀。
虽说教教孩童不需要太高深的学问,可也无奈环境所迫啊。
吴争清楚了吴小妹不高兴的原因,于是安抚道:“反了他们了……这样,哥替你寻两饱学鸿儒来,咱好好学它两三年,到时羞臊死那些须眉。”
吴小妹没有反应,微微低着头。
吴争得不到回应,只好另觅它法,“要不……你教着不开心,那咱就不教了,待在家里,哥养着你……。”
吴小妹摇摇头,然后将手中衣裳往吴争手里一塞,道:“爹和思敏、瑾萱都在教书,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
吴争能理解,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一旦出去了一段时间,就再也收不住性子,安静不下来了。
何况吴小妹打小就没有好生待在闺房里过。
吴争苦恼了,这事还真一时想不出能帮得上小妹的法子。
你说要是个弟弟,那带在身边,或者往军校一塞,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小妹是个女孩子,这带在身边也不象个样啊。
虽说现在在学院里有女教员了,可官府中,这例还没开,况且,吴小妹恐怕也一时无法胜任啊,没得还象在学院里感受到周围人带来的压力。
吴争摸着手上的衣裳,心里有些内疚,“小妹先不急,让哥哥想想,看能不能替你找件别的合适事做。”
吴小妹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哥,我先回屋了。”
看着吴小妹纤弱的背影,吴争心中突然灵光一闪,对着吴小妹的背影道:“小妹做的衣裳不错,要不……开个成衣店试试,如果不开心,哥再想别的辙?”
吴小妹身影一顿,回过头来道:“哥哥糊涂,如今哥哥已经是郡王,自家妹妹去开铺子,这说出去可丢尽了哥哥的脸了。”
吴争哈哈大笑道:“哥不怕,咱吴家没那么多规矩……咝。”
这牛还真不敢大声吹,屋中正端坐着吴老爹呢。
吴小妹抿抿嘴道:“可我的绣工,也无法和杭州城那些工匠比啊,没得还丢了颜面。”
吴争道:“你就说你想不想吧,想,就去做,做好做差,另说。”
吴小妹犹豫了一下道:“要不……问问爹的意思?”
吴争上前道:“可别,我还不想再听一晚上教训。”
吴小妹咬着嘴唇道:“可杭州城内房价飞涨,开个店铺,得花很多银子,怎么可能瞒过爹呢?”
吴争笑了,“傻妹妹,哥哥是王爷,这区区银子,哥出。”
可心里确实觉得内疚,四年了,自己将吴家田地和店铺给了那些百姓,生生败了吴家,虽说如今绍兴府已经收复,可吴庄的田还是让那些被吴争救回绍兴的百姓们种着,吴老爹每年连颗谷子都没收到。至今爹和妹妹住着这小小的院子,与吴庄比那就是天壤之别了。
吴争不是没有银子孝敬,可往往一开口,就被爹给拒绝了。
甚至在吴争想筹办江南学院时,他爹还愁着学院开得太大,吴家出不起这银子。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吴争自己也是如此,从发迹以来,唯一的财产就是钱庄的二成半股份(这指是江南钱庄,与商会钱庄是两回事,吴争不占商会任何股份),如今江南钱庄已经超过千家分号,遍布南北沿海,可吴争却连一两银子都没得到过,所有分红,全由莫执念打理着,用于贴补财政司窟窿了。
所谓万贯巨财手中过,兜里不??一文钱,以此来形容吴争,最合适不过了。
吴争知道,公私不分,这不是个好现象,可眼下确实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权宜着。
也因此,吴争此时心里冒出的念头,更加坚定。
必须渐渐将公私分开,那么自己和自己家人,也得有一份可靠的家业。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公是公,私是私。
吴争对吴小妹道:“只要你愿意去做就行……要信自己,当然,最要紧的是要信哥哥,咱开就开大的,先出名声后赚钱,哥哥保你在两三年内,赚到一份无与伦比的嫁妆。”
说着说着,吴争就把自己说笑了,想想也是,一个堂堂郡王,竟然在与自己妹妹商量着开铺子赚嫁妆钱,也够奇葩的了。
但吴争很坚定,他心里很清楚,这份嫁妆,绝对能旷古烁金。
吴小妹被吴争煽惑得心动了,她笑道:“可我也比不过人家老裁缝的手艺啊。”
“不对。”吴争摇摇手指,正色道,“老裁缝、老工匠手艺虽好,可他们与你相比就差了去了……因为他们绝对不可能有一个,象我这样能为的哥哥。”
“呸。”吴小妹轻啐了一口,被逗笑了。
说干就干,吴争拉着吴小妹,在吴老爹、钱瑾萱、周思敏诧异的目光下,跑去了后院西厢房。
吴老爹惊得竹箸落地,一拍大腿道:“哎——你们瞧瞧,这叫什么事?”
钱瑾萱与周思敏相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古怪神色。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去看看?”
“那就去看看!”
第七百九十一章 后世再无旗袍
西厢房里。
吴争拿着一根炭条专心地在纸涂抹着。
好在素描的底子还在。
不到一刻钟,吴争就画完了一副前后左右的衣样草图。
吴小妹怔怔地看着画中的样图,她是真惊愕了。
吴争得意地问道:“咋样?仅这一份图样,就能让妹妹赚出一份厚厚的嫁妆来。”
吴小妹好不容易合拢微长的口,“好是好……可这衣裳能穿得出去吗?你瞧两只胳膊全露了出来。”
说着,吴小妹的脸红了起来。
吴争一愣,忙道:“也是啊……不急,那就再加两个袖子。”
于是,另找一张纸,“唰唰”又画了起来。
二人都低着头,没看到钱瑾萱与周思敏悄悄到来。
钱瑾萱与周思敏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愕,她们屏气宁息,在吴争身后静静地看着吴争画画。
吴争一边画一边说道:“仅此一件样式,就可产生千变万化,襟有圆襟、方襟、长襟等;领有立领、元宝领、低领等;袖子有长袖、短袖,有挽大袖、套花袖,还有喇叭形的倒大袖,在袖口镶、绣、滚、荡各种纹样,十分别致;裙摆除了长短变化,还可变成鱼尾形、波浪形等裙摆款式……。”
不多时,吴争已经画了十来张的正面简图。
每种样式廖廖数笔,可神韵俱在。
“这衣裳叫什么名字?”一声吴越软语从身后传来。
吴争一惊,忙回头看,发现是钱瑾萱和周思敏二人,方才松了口气。
于是,随口答道:“旗……呃……呸,这叫汉袍!”
吴争此时才发现,自己第一反应到的竟是旗袍。
心里顿时无数匹草原神兽飞驰而过,不断地自我安慰道,这绝不是鞑子的旗袍,经过数百年的改良,这早已经是汉人的服装了。
如果完全认为从民国改良和旗袍是直接由旗女之袍发展而来,这说法未免有失偏颇。
吴争却恶狠狠地在心里嘀咕,打今日起,这世上再无旗袍!
三个女子惊讶地看着吴争咬牙切齿、脸色数变,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吴争的嘴巴在不停地蠕动。
她们没有问,不是不好奇,而是她们的注意力已经被那十来张图样深深吸引。
爱美,是女子的天性。
再没有什么比漂亮的衣裳,更能让女子专注了。
以至于吴争回过神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孤立,说话没人理了。
吴争只好挤进去,两只手将图样按住,大声道:“喝水尚且不忘掘井人,你们这是想要过河拆桥吗?”
吴小妹与周思敏尖叫着扑上来抢,吴争只好用身体来随着她们的施虐。
钱瑾萱显得稳重一些,她只是轻轻伸手,从吴争无法全部按住的空隙处,抽走了一、两张。
“夫君究竟想做什么?”
钱瑾萱话让吴小妹和周思敏慢慢安静下来。
吴争一边揉着被掐痛的部位,一边道:“没什么,就是想为小妹赚点嫁妆。”
“呸……。”吴小妹瞪着吴争,“我要的是无与伦比的嫁妆……你自己说的。”
吴争苦笑。
钱瑾萱轻声道:“夫君是王爷、大将军,这等商贾之事,夫君还是不涉及的好,免得粘了铜臭之气。”
吴争没好气地道:“王爷怎么了,大将军也得食人间烟火啊……我现在就缺得是铜臭之气,来,来,快让我全身每个毛孔都粘满这铜臭之气吧。”
这话逗得三女掩嘴而笑。
钱瑾萱与吴小妹、周思敏眼神交流了一下。
钱瑾萱道:“夫君有大事要忙,请自便吧。”
吴争摇摇头道:“不,今日我就是回来看望爹和你们的……。”
“那就请夫君去陪公爹说说话吧。”
吴争摇头道:“我这还要和妹妹商议开店赚钱……呃,你们要做什么……想过河拆桥啊……别,别,别拽我,我自己能走……啊——想谋杀亲夫啊?”
西厢房门外,吴争冲着屋里大喊道:“圣人曰,天下唯小人和女子难养矣!”
可没人搭理。
“争儿。”吴伯昌在正堂门口喊道,“来,爹有事问你。”
吴争只好转身回去正屋。
“爹,啥事?”
“你一个郡王,和媳妇、妹妹闹什么?也不知道羞臊!”
吴争委屈道:“爹,儿子过了年才及冠。”
吴伯昌哼道:“你爹二十就已经有你哥……哎!”
吴争无语,又来这套。
“你哥要是在,还须指望你?”果然,吴伯昌又扯到这事上去了。
吴争只好应道:“请爹宽心,儿子努力就是。”
“啥时候?”
吴争愣了,这生儿子是想生就生的吗?
周思敏一直不见身孕,钱瑾萱虽说是自己正房,可毕竟还没过门。
吴争看着自己的奇葩老爹无语。
吴伯昌看着吴争古怪的表情,干咳一声道:“你爹也是讲道理的人……你看啊,如今与清廷也停战了,你就在府中多待待,别一天到晚不着家,这样……你爹也能安心不是?”
“是,听爹的。”吴争应道。
吴伯昌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今夜就别回将军府了,就睡在东厢房吧。”
“是。”
……。
都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这话到了吴争头上,生生就反过来了。
这个晚上,吴争在东厢房坐立难安啊。
甚至跑去西厢房催促了几次,可谓千呼万唤不出来。
没奈何,吴争只好等在东厢房。
不想等着等着,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吴争是被三女叫醒的。
当吴争睁开腥松的睡眼,这一瞧,着实吓了一跳。
站在吴争面前的三个女子,各着一身款式各异的“汉”袍,俏生生地站地自己面前。
敢情,这一晚上居然赶出来了。
看着吴争惊愕的表情,吴小妹不无得意地道:“哥,好看不?”
吴争确实是比较震撼的,四年了,从没见过有人这么穿着,这种时光错位的惊悚,让吴争张大了嘴,一时真合不上了。
三女之中,周思敏略显丰腴,钱瑾萱较为匀称,吴小妹身材高佻。
钱瑾萱和周思敏掩嘴偷笑,吴小妹不乐意了,拽着吴争的手道:“哥,我们可是熬了一整宿,好不好看,你倒是给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