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二章 吴争练兵(一)
纪律。
这是吴争能想到的,最关键的一点。
这比勇猛、无畏更重要。
好汉难敌四手,这个道理在热兵器的战场上,尤其明显。
就算无双吕布重生,他敢在十杆火枪齐射面前,舞下长戟试试?
士兵的平民化,不是士兵的战力上升了,而是火器弥补了武力的不足,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动动手指,就能夺取他人的性命。
而强化这一点,就需要配合,配合需要令行禁止,要达到令行禁止,就得强化士兵的服从。
吴争给他们上的第一课,就是服从,无条件服从。
为此,淘汰了两个人。
但吴争的威信,就这么树立起来了,当然,这肯定不是靠着人格魅力树立的。
而是赏罚、规矩。
吴争知道,自古以来,有人格魅力的将领层出不穷,可一旦主将一死,军队就如同一盘散沙,远的如岳家军,近的如戚家军。
所以,吴争隐去自己的身份,以一个不起眼的将领来训练这五十人,是动过脑筋的,吴争想要一支,不管谁来指挥,都能令行禁止的军队。
方法没有别的,只有四个字——赏罚分明。
如果再多加四个字,那就是一视同仁。
如果合成一个字,那就是——信!
信则立,无信则废!
吴争向士兵们许诺了军职,只要此次胜,四十八人,都将成为百总,成绩卓著者,前五名将授以把总。
把总,按明朝官制,那就是七品武官,相当于一个县太爷了。
当四十八人嗷嗷叫着,做好了承受吴争施虐的准备。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吴争在让他们跑了一个来回之后,再不提别的训练。
就让他们站着,站在原地,连同池二憨等人都一样。
没人敢问,更没有人敢反对。
好在,这看起来并不难。
站嘛,总比跑步和举石锁、扛擂木、弯弓射大雕要容易得多。
可慢慢地,他们发觉不对劲了。
吴争让军工坊用五十两银子,打造了五百张长方形薄银片(每张一钱,如同扑克牌大小),可比较“恶劣”的是,这些银片没有被打磨,边是有毛刺的。
然后让每个士兵夹着(怎么夹,参照国庆阅兵训练),耳朵与肩各二片,下颌与颈各二片,上臂与胸各两片,手指与腿各两片,膝盖之间接触处一片,共九片。
吴争许诺,每天一个时辰(两小时),只要不掉,银片就归谁,可以持银片换当值现银。
理论上,一个兵一天可以赚九钱银子,当然,前提是银片不掉。
九钱,三十天就是二十七两,此时士兵军饷是一月二两。
于是,士兵们卯足了劲想赚银子,在一开始,他们觉得不难嘛,可后来,就发现这就是个坑。
一个上午下来,没有人得到一张银片。
吴争在偷着乐,这种练法看起来无多大意义,但吴争是知道的,队列,特别是标准队列,能让一个士兵从此有了军人的荣誉,让他们自己感觉到与老百姓的不同。
同时,对于令行禁止这四个字,有本能的服从。
随着操场上新兵的不断涌入,占地方圆二十里的军校,已经显得拥挤,好在,方国安安排的这个角落,几乎成了禁区。
可新兵们无不侧目,他们觉得奇怪,这些往日的兵王们,今日被罚站立了?
吴争还觉察到有不少兵在往返,便意识到,方国安在打探自己的训练方法。
于是笑了,也不去阻止,其实对吴争而言,这场比试无论输赢,都是自己喜闻乐见的,因为对制订新兵的训练,都是好事嘛。
午饭让士兵们非常兴奋,因为吴争显然是为他们改善了伙食,原本每天二两标准的肉,如今管够,还有什么在精疲力竭、肚子大唱空城计的时候,来一碗五花肉更幸福的事呢?
吃饭时,他们推举池二憨等四人来找吴争说项,问是不是可以改改规则。
池二憨等四人,也为了在士兵中建立信任度和威信,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来找吴争了。
吴争很干脆地同意了,决定在规则上打个补丁,允许累计时间,就是说,掉了,捡起来,时间可以累积。但,每次失误都须往回倒扣一刻钟。
譬如在站到半个时辰时,银片掉了,可以捡起来放好继续计时,但前面已经站了的半个时辰(四刻钟),需要扣除一刻钟,以三刻钟累计时间。
于是,饭后士兵们欢天喜地地又去练队列了。
但这明显又是吴争设下的连环坑,前半个时辰(一小时)精神力和耐力都算是相对旺盛期,到后半个时辰,那就是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了,越到后面,掉银片的间隔时间就越短。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许多人不但没有积累满一个时辰,反而往回倒扣了不少,甚至有人都成了负的了。
就连池二憨、宋安也不例外,这事嘛,在讲究坚韧的同时,还有个习惯问题。
这些人,有些甚至连立正都做不标准,一时之间,哪里能适应这种站姿?
所以,不是谁武勇出众、谁力气大,就能办成的。
吴外姓也正是用这,做为练兵的楔入点,因为体力什么的,基本不需要吴争来练。
所有人都做不到,这就让士兵们心生了怨气。
他们认为,这一定是吴争在折腾他们,故意为难他们。
试想,让你把月亮摘下来,赏你座江山,你也做不到啊。
在结束当日训练之际,终于有士兵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了吴争面前。
吴争嘛,这一天都是让人搬了个躺椅,半躺在那看人训练,或者闭目养神,想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教官。”士兵小心翼翼地叫道。
吴争的眼皮动了动。
“教官。”士兵加大了音量。
吴争睁开了眼睛,不耐地、厌烦地斜了士兵一眼,“有事先喊报告。”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士兵开始确实是吓了一跳,早上就有一个是没喊教官喊大人被淘汰的。
好在这次吴争显然没有追究的意思,于是,他大着胆子,喊道:“报告教官。”
第七百六十三章 吴争练兵(二)
吴争两眼微睁,问道:“啥事?”
“教官要求的站立一个时辰,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怎么不可能?”吴争翻了翻白眼,“多练习几天,就能做到了。”
这话引得一片哗然,试想,本来是来提意见的,不想得到的回答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是让他们多练几天,这与期望值就是南辕北辙了。
于是有人就说道:“我们是从三万人中选出的精锐,如果我们做不到,教官怕是再也找不到能做到的人了。”
吴争皱起眉来,大声道:“谁?出列!”
一个和池二憨个子相仿,但更壮实的士兵应声站了出来。
“叫什么?哪队的?”
“回教官话,我叫鲁进财,隶属一队。”
吴争道:“有事找你的上官……池二憨,你小子不管好你的兵?”
一边喊一边左右打量,只看见池二憨四人缩在人群后面。
此时见吴争喊,池二憨慢吞吞地上前来道:“少……教官,我在呢。”
吴争明白,敢情这四个小子也“叛变”了。
吴争冷笑道:“宋安,还有你们,戚家两小子,都给我上前来。”
“你们也做不到?”吴争冷哼道。
四人一齐点头。
吴争伸脚踹前面的池二憨道:“我白带你们这么多年了。”
池二憨不吭气。
宋安陪着笑脸道:“教官,能不能再改改规则?毕竟,咱打仗也不是比站立嘛。”
吴争顿时微怒道:“不能!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打仗?”
见吴争发怒,宋安不敢再顶撞。
可有人却胆大包天,譬如,那个叫鲁进财的小子,他壮着胆道:“教官何不给我等做个样范?”
吴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池二憨赶紧一扯那姓鲁的小子,然后向吴争拱手道:“教官别生气,这就是个犟头。”
吴争怒极反笑,“哟。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护上了?”
池二憨吓得后退了一步,急摇手道:“不,不,没有的事。”
吴争起身,没有理池二憨,直接走到那个姓鲁的小子身边,围着转了两圈,回到正面,突然伸手当胸就是一拳,这一拳,吴争使了七分劲。
“嘭”地一声闷响,鲁进财猝不及防之下,生生被吴争击退了一步。
吴争回头看了池二憨一眼,嗤声道:“原来如此。”
池二憨脸色一红,低头不吭声,他已经与这鲁小子“切磋”过力气了,很明显,输了一筹。
吴争同样拿拳头捶过池二憨,而池二憨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后退是三步,这就是差距。
吴争回过头,面对鲁进财,鲁进财脸色一阵赤红,对吴争怒目而视。
吴争猛地逼上一步,瞪着这小子的眼睛,凶狠地大喝道:“怎么,想还手啊?”
鲁进财总算还是有点节制,他瞪着血红的眼,大喝道:“小的不敢!”
“来……来打我……打我。”吴争继续逼迫道。
“小的不敢!”谁都听得出,这声“不敢”中的气愤。
吴争冷哼一声,“无胆就别逞能!”
场内是一片沉默,气息可闻。
吴争抬手,拿手指点点鲁进财的胸口道:“你想看本教官做示范?”
“是。”
“若本教官做到了,该当如何?”
鲁进财被逼得脸色更红,大声道:“按教官之前的做法,小的甘愿被淘汰。”
吴争呵呵一声,“想得真美。没那么便宜,这样,如果我做到了,从今天起,晚饭延后,每天加练一个时辰,同时,头顶上还得加一碗水。”
吴争这话一出,一片“噢”声。
士兵们一天站下来,早已立不住了,有的看似站着,可那两条腿就跟弹棉花一般。
吴争扫了一眼,看着鲁进财道:“敢赌吗?”
鲁进财脸色涨得红转黑了,他迟疑了半晌,没有说话。
吴争摇摇头,转身走回躺椅坐下,道:“一群无胆的废物!不知道方大人怎么就挑选了你们?这样,明天都回去归建吧,本教官重新挑人。”
这话显然是吴争说出最重的话了,如果这样都逼不起来,那吴争还真打算换人了。
军人嘛,没点点火气、血性,怎么练也是废物。
鲁进财终于被逼起来了,他大声道:“若教官也做不到,又当如何?”
吴争乐了,不过脸色还是很平淡,道:“本教官若是做不到,那这个训练从今日就停止,改练别的。但若本教官做到了,刚才提的条件就要实施。”
鲁进财大喝道:“我……赌了!”
吴争摇摇头道:“可惜,你一人代表不了他们。瞧瞧……他们急着去吃饭呢。”
鲁进财睁着血红的眼,转身扬着拳头,冲其余大喝道:“别丢人!谁要敢不同意,鲁某捶扁了他。”
就连池二憨都不说话了,宋安显然是领悟到了吴争的用心,戚家两少年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办。
也不知道这四十七人是真被鲁进财震慑,还是心里其实就想看吴争出丑。
反正在鲁进财一声大吼之后,这些人都点头同意了。
于是吴争起身,“来人,焚香计时。”
毫无悬念,在众目睽睽之下,吴争做到了。
一个时辰之后,吴争拍拍手放松身体,不无得意地道:“其实本教官再站一个时辰,都没问题。”
所有人都知道,都看得出来,吴争在吹牛,因为在时间快到时,吴争的手臂和腿都在微微颤抖,额头的汗水如雨。
可问题是,胜利者是不被追究的。
同时,吴争挺拔的站姿和那种气势,确实让吃瓜众们心中有种羡慕。
吴争厉声道:“来人,取水。今日起加练一个时辰。”
旁观的吃瓜众们,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号,有的都赖倒在地了。
当天晚上,池二憨和宋安赖在吴争屋里不肯走。
“少爷,是不是太狠了。我宁可跑二十里地,也不想练这个……您瞧瞧,腿倒现在还在抖。”池二憨埋怨道,“再说了,这么练下去,最后怕是被方大人赢了去。”
吴争没搭理他,转头看向宋安道:“你也这么想?”
宋安咧咧嘴,他的腿也在抖,颤声道:“少爷既然这么做,定是有理由,我只管遵命就是。”
第七百六十四章 吴争练兵(三)
吴争一哂,指着宋安对池二憨道:“听听,听听,这才是做下属的样。你小子在严州待了几个月,敢违逆你家少爷了?”
“没,没。怎么可能啊?”池二憨连忙否认道。
吴争冷哼道:“那个姓鲁的小子冲我来的时候,你缩在后面做什么?想看你家少爷的笑话?”
池二憨连忙解释道:“少爷别生气,其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这……就是打赌……输了。”池二敢支支唔唔道。
宋安轻笑道:“少爷方才打盹时,池二憨想立威,就挑了这个个子最高、身板最壮实的,不想……呵呵,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池二憨怒瞪了宋安一眼。
吴争笑道:“敢情,反被人家立了威?”
这下吴争和宋安大笑起来,池二憨脸红得发了黑。
好不容易等吴争和宋安收敛起笑容,池二憨呐呐道:“不过就是力气大了些,还没比试刀枪呢,再说了,少爷不是也说,往后战场上,靠力气大,不管用了嘛。”
吴争正色道:“力气大,还是有用的,毕竟以现在火枪的击发、装填速度,不足以彻底控制战场,肉搏和冲锋,还将在未来数百年间存在。”
池二憨道:“那就是了,少爷为何不练练士兵力气、拼杀、射击、装填这些呢?短短三十天,转眼就过,到时我怕赢不了方国安。”
吴争道:“这场赌,我不在乎输赢,只在乎练兵方法。你们带兵也四年了,打了不少仗,可真正领火枪兵作战经验,也就小安子在绍兴府有过。可那是对清军刀枪弩兵的作战,日后,我们将面对的是,同样的火枪兵作战,到时该怎么打?”
这话确实是吴争的心声,此时的燧发枪,虽然比火绳枪确实先进了,无论是射程、射速,还是精准度,确实与神机营的火铳不可同日而语,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前膛装填。
前膛装填带来的问题是,所有士兵不可能象后世那样,爬在地上装填子弹,只能站立着装填,这也是欧洲战场上,所谓“排队枪毙”说法的由来。
不是人家傻,而是没有办法,谁能做到,趴在地上往一米五、六长的火枪中装填火药、弹丸啊?
就算装填完了,恐怕敌人也杀到面前了。
但不管怎么说,燧发枪已经足以替代刀盾、长枪、弓弩兵了,除了骑兵。
所以,吴争必须要决定,火枪兵的战法,否则,就算是组建起火枪兵,也发挥不出火枪兵该有的战力来。
看过戚继光的兵书,结合戚金阵亡的战例之后,吴争对于三段击的战法有了怀疑。
当时的火绳枪击发之后的装填间隔时间,大概需要一到二分钟,因为那时是需要用牛角灌装火药,用通条夯实弹丸,然后再安装火绳,再点燃、瞄准、射击的,然后因每个人装填火药的量无法把握,往往或多或少,造成击发忽远忽近,同时因铸造枪管的质量问题,使得基本二、三次射击后,就需要清理枪管中的残留。
而现在的燧发枪的射击步骤非常简单,弹丸是预装的,一个油纸条状纸包,用时,直接用牙齿撕开,往枪管中一倒,然后夯实弹丸,拿起枪就可击发,这个速度就极快了,吴争自己试过,仅用了十来秒钟,相信熟练之后,达到八九秒,应该不成问题。
枪管也达到在十次以上射击后才需要清理。
所以,三段击已经不合时宜,它的最大作用是缩短射击间隔,形成火力持续输出,可如今的火枪,已经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维持火力。
同时,三段击战法造成最大的弊端就是,火力削弱,三十人分成三次射击,火力怎么可能与三十人同时射击相比?
池二憨听了吴争的话,问道:“那这么练站姿,就真的能达到士兵服从、令行禁止的目的吗?”
吴争道:“应该能吧,我也不确定。”
池二憨、宋安面面相觑。
吴争道:“不管能不能,至少不会对大局造成影响,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至少方国安也在训练,就算我这训练失败了,不至于影响到三万人的训练。况且,新兵已经训练三个月了,体力、基础射击等等,方国安都已经训练过,我何必继续炒冷饮呢?”
这话倒是实在,让池二憨、宋安点头称是。
吴争道:“五天,就五天时间,必须保证四十八人中有九成站姿达到我的要求,五天后,练射击精准。射击精准练习十天,剩下半个月,练习战法配合。”
池二憨眼睛一亮,“少爷打算练什么战法?”
吴争哂然道:“还没想好,到时就知道了……都睡去吧,别赖在我这。”
池二憨和宋安不情不愿地走了。
吴争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说谎,确实没有决定用什么战法。
火枪战术,欧洲就在用“排队枪毙”的战法,双方都是采用这种,也就没有什么先进后进之说了,胜利取决于谁的射程远、火力持续度高,谁打得准反而成了次要的。
但这种方法在吴争这,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翻着戚继光的兵书,看到他对军队基层的编制,吴争心里一动。
戚继光的小队编制,还是契合了远中近输出的,几与后世步兵班无差。
不过很显然,长枪、狼筅是不需要了。
因为一米四的火枪,加上刺刀,将近一米八的总长度,勉强可当长枪使了。
然后配备两名专门投掷手,来投掷手雷,也可兼顾中距离的火力输出。
可对于盾兵,特别是立盾兵究竟是否需要,吴争为难了。
眼下火枪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步(约二百二十米)左右,极限是两五十百步上下,这个距离的冲锋,大概是二十至三十秒,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够装填两次,三次齐射。
那么,三轮之后,就需要进入拼杀。
火枪兵没有铠甲,近战显然是最不利的,那么怎么来有效起到保护士兵的作用呢?
吴争翻看着,思考着,一直无法决定是不是配备盾兵。
第七百六十五章 吴争练兵(四)
那边军营中。
被吴争施虐的士兵们一样没有睡。
他们撑着酸麻不堪的躯体在勾连。
倒不是想反抗,他们在准备给吴争一个“教训”——抢银子。
在见到其貌不扬(指得是体格)的吴争,虽然不是很低松,但终究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他们原本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一个时辰站姿之后,他们的“琉璃心”被打碎了。
这些人虽说是新兵,可在三个月内,在三万人中脱颖而出,这种自豪感是膨胀的。
特别是象鲁进财这种,在个子、体魄都明显胜于吴争的士兵,都对吴争咬牙切齿,为此他们还给吴争取了个绰号,叫“恶煞”。
在经过七嘴八舌地商议之后,他们决定,得让吴争破财。
也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不得不说,吴争确实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当然,还不知道是因为银子,还是因为他们那颗“琉璃心”。
……。
吴争确实是惊讶了。
第二天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
士兵的练习也变得非常的主动。
到午后,几乎每个人都坚持下来了,虽然银片还是掉了一地,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夹着那么两、三张银片,关键是头顶的碗,也有半成以上的人没有掉下来。
而最出众的不是池二憨、宋安,或是鲁进财,而是戚家兄弟,他们不仅水没有打翻,银片也落得最少。
沉默寡言的戚承杰比他的堂兄更出众,只掉了一片银片,膝盖处的那张。
于是,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吴争破了十一两七钱的财。
吴争的神情是沮丧的,至少在士兵的眼中就是如此。
这一个晚上,士兵们是兴奋和激动的,不过他们还是比较欣赏吴争言出必行,兑现了银子。
于是,他们慷慨地为之前送于吴争的绰号前加了个定义,称吴争为——“守信的凶煞”。
可就在这晚,吴争拖着池二憨、宋安和戚家两小子,开始了新的科目训练。
……。
第三天,士兵们越来越有样子了。
这不奇怪,站姿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模仿的,否则,也就后世也就做不到人人能练成了。
士兵们之前做不到,不是因为他们能力不够,而是不习惯。
对于走路都是一人一个样的士兵来说,站姿就等于邯郸学步。
但被吴争的施虐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他们确实在自发主动地训练,当然,还是为了银子。
于是,吴争在第三天,破了二十七两的财。
这天晚上,方国安来了。
他的脸色不虞。
一进门就道:“王爷,这样的训练空究竟是为什么?下官是看不出来,对日后的战场有任何好处。莫非仅仅就会了日后检阅之用?”
吴争笑着将方国安按到椅子上,“方将军也是带过不少兵,打过不少仗了。战场上,个子小体能弱的士兵,一遇见个子高,身体壮的敌人,拔腿就逃的现象,见过不少吧?”
方国安点点道:“确实不少见。”
吴争道:“不战而溃,主要的原因是士兵不自信,心里没有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得打的军人荣誉感。再强大的敌人,也不是无敌的,只要去咬他、啃他,他终究会倒下。所谓猛虎不敌群狼,关键还在于敢战、不畏死。”
方国安皱眉道:“王爷是在怪下官练兵之法不妥?”
吴争摇摇头道:“不。方将军练兵得法,这一点本王已经有了定论。但我到军校,方将军安排的操演,让我看出了一些问题。譬如,在令旗挥下的那一刻,军阵的前进、后退,士兵的举枪、击发、装填,都存在着参差不齐的问题,虽然间隔差距远不是让人不堪忍受,但已经很说明问题在哪了……方将军应该清楚,你安排的参演人选,想必是精挑细选的吧?”
方国安沉默,这不用问也是这样,总不能将差的士兵,选来参演吧?
吴争颌首道:“这不怪将军,历来都是如此。可问题就在那,参加操演的仅千人,后面的近三万新兵的参差那就可想而知了。”
方国安道:“可王爷这么训练站姿,就真的能让指挥如臂使指吗?”
吴争笑道:“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将军难道没有发现,就三天的功夫,这些士兵的精气神就明显不同了吗?行、立的规范,能让士兵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从而养成强大的荣誉感。将军就没有感觉到?”
方国安若有所思起来。
吴争欣慰地点点头,与专业的人说话,不累。
可方国安接下来的话,让吴争大跌眼镜。
方国安道:“王爷,那……是这样,属下所练的那五十兵,见王爷以银子赏赐……就来找我……呃,属下就想问问,能不能一视同仁?”
吴争愕然。
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方将军,都是我吴争自掏的腰包。”
方国安道:“原来如此。王爷果然是爱兵如子,可属下之前的家产都被……咳……没了。就想效仿王爷,也无力可施啊。况且,这本是一场赌局,王爷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吴争无奈道:“行。本王允了,你可以效仿,银子本王出……。”
“那在训的三万新兵呢?”
得寸进尺,吴争的脑子里就只有这四个字,指着屋门,吴争大吼道:“出去!”
……。
第四天,士兵们志得意满地想要今日来个大满贯,精神倍增想要赚足吴争四十五两的时候。
吴争却没有直接下令开练,而是训起话来了。
“各位在这三天里训练差强人意。既然对站姿已经熟悉了,那站姿就成为每日常例训练吧,早晚各一次。”
这话让士兵们张口结舌起来,刺头鲁进财大声道:“报告教官。”
“讲。”
“那还有银子赏吗?”
吴争哂然道:“都成常例科目了,还想要银子?本教官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士兵们“嘘”声一片,一个个目露失望之色。
敢情憋足了劲,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可他们也说不出道道来,毕竟吴争没有承诺过,这赏赐是一直持续下去的,不是吗?
第七百六十六章 吴争练兵(五)
士兵们心中的失望,已经是无以复加的。
吴争倒是笑了,笑得如同见了兔子的狐狸般,亲切而诡异。
“不过赏赐还是应该有的,不但不取消,而且增加了。”
这话引得士兵心中一震,紧张地望着吴争,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四个队长出列。”吴争喝道。
待池二憨四人站稳当了,吴争下令道:“正步……走!”
池二憨四人昂首、挺胸,目视前方,摆臂有力,动作相当标准。
这是两个晚上吴争给他们开的小灶,但也就能撑个十几步。
“立停!”够了,吴争适时下令中止道,“各位看见了吧,就是走路,简单吧?”
士兵们没有人开口反对,看起来确实简单,至少比站姿简单多了,而且还……好看不是?
他们在等待着吴争继续说,说银子的事。
吴争嘿嘿一笑,令池二憨、宋安给戚家兄弟扬起的单腿上,挂上了一小袋东西。
“看到了吧,二百文,按眼下兑换,这可是五钱银子。”吴争道,“按本教官的方法完成训练的,每人每天脚上挂的铜钱,就是你们的。”
士兵们面面相觑,看着戚家兄弟脸上轻松的表情,觉得这事可行。
吴争道:“前例可鉴,要赚银子趁早,莫等到再换新科目时,又要怨本教官不给你们机会。”
鲁进财道:“报告教官。”
“讲。”
“这训练的赏赐能持续几日?”
这话问出了士兵们的心声,都在担心,别又还没赚到几钱,又换科目了吧?
吴争笑道:“五天,只要你们够快,五天就能赚下一个多月的饷银,本教官绝对说到做到。”
士兵们无人反对。
吴争大声道:“四个队长各自带队,开始训练。”
于是,士兵们终于尝到了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一根细竹杆横在一队人扬起的脚踝上,更痛苦的是脚背还挂着大约二斤多重的铜钱。
刚开始还能撑一下,就一会儿,个个东倒西歪起来。
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吴争优哉游哉地半躺在躺椅上,手是点点道:“一柱香时间,没完成的小队,没饭吃。”
士兵们此时正撑着麻木到接近痛楚的腿,啮牙咧嘴地摇晃着身体,听吴争这么说,无不恨得牙痒痒。
于是,从这一天起,士兵们私底下给吴争取的绰号又换了——狡猾的凶煞。
……。
但很快吴争发觉自己确实是小瞧了这帮子人。
还难怪,这些队列训练在后世是个人都能练出来,时间长短罢了。
可吴争没想到,就一天的时间,情况就迅速逆转了。
没办法,谁让这些人是三万人中挑选出的精锐呢?
次日,吴争开始破财了。
还好,吴争庆幸于只答应五天。
再过一天,也就是训练开始的第六天。
这四十八人,已经象模象样,如果不是军服的黑色,吴争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小趣事。
第六天结束训练时,吴争在发放赏银时,心血来潮,想点个名。
瞧瞧,练兵六日,才想到点名,这教官当的。
拿着花名册,吴争念一个,上来一个,发放赏银。
在念到第十一人时。
“史……二狗,史二狗?”
吴争有些懵,这谁的孩子啊,爹娘跟他有那么大的仇吗,取这么个名字?
一片窃笑声中,名字的主人,昂首挺胸,以标准的正步,来到吴争面前,还行了标准的举手礼。
吴争强忍着肺部气息的上冲,严肃地问道:“你的名字谁起的?”
“报告教官,我爹。”
“家里做什么的?”
“报告教官,世代篾匠。”
“家里有人读书吗?”
“报告教官,有。”
“谁?”
“报告教官,我。”
吴争懂了,这家人里,除了这小子,怕真没有人识字了。
而小子,也是进了这军校,才认了三个月字,估计识的字也够呛。
此时吴争反而心平气和下来,点点头道:“要不……本教官重新给你改个名?”
吴争显然是好意,这名字着实不中听啊。
不想,这厮直着脖子大声道:“报告教官,我爹说,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吴争无语,想了想。吴争严肃地道:“听好了,你们是三万人中遴选出来的菁英,再经本教官训练之后,再怎么着也个七、八品军职。要知道,之后个个都是要带兵的……三、五、十年之后,敌人提起你,说起北伐将军中有个叫史二狗的……这显然太不成体统了,对吧?”
史二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想也是,于是迟疑着问道:“可爹娘取的名,改总是不大好吧?”
吴争没好气地指着众人道:“你问问他们,该不该改名?”
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加上这几天银子赚得舒坦,哄笑着应道:“该。”
史二狗依旧在迟疑,问道:“那要是改了名,我爹打我咋办?”
吴争没辙了,看着这年高马大的傻大个佯怒道:“爱改不改,本教官一片好心,你全当成了驴肝肺。”
史二狗见吴争不高兴,忙道:“教官别生气,我没说不改,就是怕我爹……。”
吴争没好气地道:“这样,你爹要是责怪你,就叫他来找我,本教官替你担着。我还不信了,你爹不识字,还不讲理了……还能吃了我不成?”
史二狗想想也对,教官可是被方大人称为将军的人,按北伐军援编制,最末的将军也是五品武职,差不多一个府台大人了。
于是,陪着笑脸道:“行。听教官的……不知道教官要替我改成啥名?”
吴争还真好好想了想,然后道:“你爹给你取名叫二狗,想来是家中行二吧?”
史二狗忙应道:“是。”
吴争道:“那就改叫坤,乾坤,天地。坤,地。天老大,你老二,不错,有气势,这才象北伐将军的名字……哈哈。”
吴争自己都说着笑了起来。
史二狗听吴争这么一说,倒觉得真挺高大上的,于是笑道:“行。听教官的,就叫坤。能得教官赐名,史二狗……呃,史坤我……谢过教官。”
第七百六十七章 吴争练兵(六)
这事原本也就该这么了了。
可意外总是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边上池二憨挤了过来,对吴争道:“少……教官,能不能给我也改个名。”
吴争心里一惊,忙道:“你改什么名,二憨,听这名字多好。”
池二憨坚持道:“教官刚才说了,等日后北伐,敌人要提起我来,说北伐将军里有个叫池二憨的,这……这不雅。”
吴争眼睛瞪得老大,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池二憨了,这厮竟懂得分辨雅和不雅了。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见吴争不说话,池二憨道:“不管,我今日就要改名。”
吴争背后有汗,忙安抚道:“池二憨这名字不错,再说了军中不是没几个人叫你大名吗?但凡同胞可都称你为池一刀,听听,多霸气?”
吴争一时不查,说露了嘴。
池一刀在江南的名声,虽不能与吴争相比,可在军中,池一刀那就是如同战神般的存在。
有句话叫啥来着,那叫“平生不识池一刀,纵称英雄也枉然”啊。
听听,这气势。
所以,人池二憨是不识,池一刀的名头却是响亮无比,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池一刀的名声,在这几府之地的少年人和当兵的人中,那与当年戚少保比,也就差那么一点点。
听吴争一说,近前的十几个士兵,包括史二……史坤,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呼啦就围上了池二憨。
这景象绝对和后世粉丝见明星,有得一拼。
吴争反而被人冷落了。
池二憨本就是个粗坯,特别是在对吴争有所求的时候,这执拗性子一上来,就手上没把门的了。
于是,一场混战开启。
吴争心中有愧,偷偷溜到一旁,和宋安当起了观众,看起了戏。
心中还偷乐着,暗道,果然,再铁杆的粉丝遇到直男,那也仅剩挨揍的份。
此时还真有几个士兵没参与,象吴争一样在另一边看戏。
譬如戚家兄弟,他们是知道吴争几人身份的,连当今王爷都见着了,哪还会去当池二憨的粉丝。
再譬如鲁进财那几个,这也正常,毕竟第一天时,已经与池二憨较量过了,还胜了一筹,就是心中想捧哏,脸子也拉不下来不是?
见池二憨一人挑十几个,宋安有些担心了,低声道:“少爷,不会出事吧?”
吴争呵呵笑道:“别管,能出什么事?人家是崇拜、敬仰他,自然不会下狠手。再说了,行伍之人嘛,这么几天闷下来,泄泄火,也是正常的。”
得,吴争是打定主意看戏了。
还真别说,池二憨真不亏是池一刀,就算是赤手空拳,愣是干翻了五六个,这下边上十来个就不敢靠近了,纷纷瞪着眼,看着池一刀,那眼中的怨意,就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啊。
池二憨也够呛,身上的军服都被撕破了。
吴争说得没错,士兵们确实没下黑手,可他们……用嘴咬啊。
池二憨冲到吴争面前,几乎带着哭腔地对吴争道:“我要改名。”
吴争无奈地叹了口气,替池二憨扯了扯挂膀的破军服,道:“二憨啊,不是我不肯替你改名,可你明明知道,这名……就不是我起的,是老爹起的,老爷起的名,我哪敢改啊?”
池二憨一愣,闷声道:“那我去找老爷去。”
吴争咧嘴一笑,“对喽,早就该这么想了,去吧。”
说着,和宋安相视而笑。
“我这就去。”池二憨闷声道,可话是这么说,脚是半步没动。
这下,吴争二人笑得更欢。
池二憨被激得满脸通红,一跺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是真不敢。
不用说他,宋安也不敢。
吴争,那就更不敢了,他可以给史坤改名,可以让史坤他爹来找自己,可他绝不敢说,让吴老爹来找自己,因为吴争……心中有愧。
池二憨终究没有再提改名字。
吴老爷的家法其实不难抗。
难抗的,是亲情,是恩情。
就象宋安时常挂在嘴边的,“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如知恩不图报,与畜生何异?
……。
第七天,吴争开始增加新科目——火枪训练。
但火枪训练却不开枪射击,而仅仅是端枪。
他下令,步伐合并进站姿为队列训练,成为常训科目,早晚各一次。
新的训练,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老一套,枪口上挂上二百铜钱,这是训练臂力和稳定性的不二法门。
夜里,池二憨、宋安四人,依旧被吴争拽去开小灶。
吴争确实存有私心。
其实,吴争很明白,池二憨、宋安,目前是不具备统率一卫能力的。
带个一营五百人指挥就差不多了。
一下子将二人提至高位,特别是池二憨,直接就升至严州卫副指挥使一职。
完全是吴争出于想在乱世中保住这二人的性命。
战斗频繁,位高者保命的概率总能大一些。特别象池二憨这种一上战场就忘乎所以的人。
宋安则不同,他的性格和才能,更象是一员儒将,可偏偏又“儒”不起来,虽说认得不少字,可问题,缺少学习,没有系统性的作战理念,指挥军队一直还停留在见招拆招的本能反应上。
好在二人还年轻,可以学,凭借着二人这四年来的实战经验,加上理论,大有可为。
所以,吴争趁此机会想要让二人能真正地重新进修一番,为日后他们练兵统兵、指挥作战和升迁,打下扎实的基础。
倒不是说,吴争已经能系统地整理出一套练兵、统兵的经验了。
事实上,对于这种火枪兵的作战,就算有后世的阅历加成,也只有做借鉴。
譬如,燧发枪必须站立对阵,什么隐蔽啊、匍匐前进啊,完全不能照搬。
也就是说,吴争自己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就不存在能在指挥火枪兵作战上,对池二憨等人进行有效指导了。
但有一些是自古至今都是雷同的,那就是纪律、服从,和体力、臂力、视力、行军等基础科目。
譬如,队列。只是以前的队列,没有那么多要求和条条框框。
就连戚少保的兵书上,对行军的要求,也仅仅是不乱、快速。
第七百六十八章 吴争练兵(七)
这倒不是古时将领不想要求队列整齐、想不到军容严谨的重要性,主要是当时的条件不允许。
试想,大到骡马、牛车,小到单轮、双轮、四轮板车,其中还夹杂着挑担的等等,而且队伍中军种差异太大,就如戚少保自创小队的编制,十二人中有盾兵、刀兵、长枪兵、狼筅兵、火器兵,一个小队就有五种兵,怎么可能让它整齐?如果按兵种整队,岂不要打散小队建制?如何应对突发的遭遇战?
这样的大杂烩,怎么能让队伍变得整齐?恐怕神仙都做不到。
古装剧中的整齐,那是拍着玩的,古代的军队,和后世一样,强调的是各兵种配合。
譬如唐宋时的野战,是枪兵在前,刀盾兵居后,弓弩压阵,骑兵护两翼。
譬如明代野战,火器兵在前,先声夺人,击发后就后退,然后有两侧骑兵或者步盾兵合拢向前接敌,期间若有弓弩兵,则辅助漫射(对空抛射)。
几乎没有象电视中那样,一队刀兵或者长枪兵,独自作战的,除非是已经陷入危境,只能背水一战了,但往往很少会发生奇迹逆转。事实上,那样的作战,就是找死,往往敌人一轮漫射,冲锋的刀、枪兵根本近不了敌人的身。
就连骑兵也一样,真要将一支骑兵投入野战,也必须配备弓骑,仅一队刀骑想要面对敌人完备的防御独自作战,除非兵力可以辗压对方或者是突然遭遇战,不然,就是一个字,败,最多也是惨胜。
只要百步之间有三道一人高的栅栏,加上足够的弓弩兵,就能完胜骑兵。
就不能说有完整的城池据守了,这也是古时难破城,一个城池有可能守上一年半载的原因所在。
对于形成一套有效的火枪兵指挥作战方略,吴争自己也在搜索和尝试,当然,吴争已经有了指导思想,现在,只是在等待,等待军工坊的试制成功。
所以,此时吴争给四人开的小灶,不涉及指挥,仅是基础和理念。
……。
军营里,也很热闹。
池一刀身份的“暴露”,显然成为了今日最大的话题。
但此时,士兵们已经淡去了话题的主角,他们正在热议由池一刀身份引出的另一种猜测。
那就是教官的身份。
这种联想很正常,池二憨是副指挥使,能让他尊为教官的,至少也得是指挥使,或者再上面,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这一层了。
“你们说,教官会不会是指挥使?”
“不对,看池将军对教官的恭敬态度,显然不是指挥使那么简单。”
“就是。池将军那是什么人物?不说他的军职,就说他是咱们大将军的嫡属,那也不会轻易雌伏于一个指挥使吧?”
“教官姓吴,难道……教官是大将军?”
“扯淡!大将军如今贵为王爷,每日要参赞多少军政要务,会来军校训练我等,你做梦没醒吧,尽想美事。”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声。
“依我看啊,教官确实不可能是大将军,但既然姓吴,池将军又如何恭敬,想来定是与大将军有关的人,看年龄……或许是大将军的兄弟?”
“没听说大将军还有兄弟啊?”
“蠢!就算没有亲兄弟,族兄弟不算啊?”
“那倒……也是。”
屋里沉寂了一会。
“你们说,这要是真是大将军的兄弟,咱们背后给教官起的那些绰号,要是被教官知道了,那可就坏事了。”
“就是,那怎么办?”
“其实……教官对我们还是不错的……对吧?”
“什么叫不错的?没良心的,那叫待兵如子!”
“呸……你要当教官儿子,你去当。”
“咳……我也就打是个比方。”
“但话说回来,教官确实不错,这世道,还有自掏腰包赏赐士兵的,少喽。”
“说得是。”
“或许就是为了一月后,胜方将军吧?”
“有道理。”
“吓……做人得讲点良心,不说别的,方将军有自掏腰包赏赐士兵吗?你们见过哪个将军自掏腰包赏赐士兵吗?”
“那倒也是。不过我听说,方将军那边今日开始也在赏赐了,说是跑得最快的几人,举石锁最强的几人,枪打得最远最准的几人……都有赏赐。”
“是有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我还听说,这银子也是咱教官出的。”
“这怎么可能?教官傻啊,掏银子买自己输?要知道,还有二十几日就要比试了。”
“谁知道呢,或许教官家中有钱吧?”
又是一阵寂静。
“哎……你们说到时比试,我们能赢吗?”
“难喽,你没见教官天天令我们站队、走路、端枪吗?你看方将军那边,那天天可以啪啪地打枪,练得可欢实了。哪象咱们,一天天啥声音都没有。”
“说得也是,本来方将军那边选得体力啊、个子什么都是比咱们强的,输也是常理。”
“胡扯。”一直沉默的鲁进财冷哼道,“谁说咱就会输?只要有某在,就不能输给那帮孙子。”
众人皆沉默不语,他们不敢吭声。
因为他们知道,要论体力啊、个子、勇猛什么的,鲁进财是铁定应该被方将军选中的。
他的落选,就是太不知好歹。
太犟!不是每个将领都有容忍刺头的涵养的。
事实上,敢顶撞上官的,结局往往不是如千里马般被发现,而是直接黜落。
见气氛冷了下来,被吴争改了名的史坤笑着打圆场道:“鲁进财说得也没错,当兵吃粮,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争得就是口气。只要咱尽力按教官的法子去练,一定能赢的。”
“你晚饭吃葱了吧,好大的口气。对方那么多的强人,你不是不认识,都是遴选出来的兄弟,谁不知道谁的能耐啊……能赢才是怪事。”
史坤被这么一怼,也有点恼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教官一定能把咱们训练赢的。”
“哟,你小子被教官赐了个名,屁股就坐倒教官那了?要知道,之前给教官取绰号,你可是最欢的。”
第七百六十九章 吴争练兵(八)
史坤脸一红,直着脖子道:“那又怎样,之前咱是不知道教官好心好意,如今知道了,自然得听教官的。”
“你小子……。”
“住口!”鲁进财大喝一声,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争吵。
这时有另一个士兵道:“都是一条船上的,吵什么劲?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赢方将军他们吧。”
“话说得是,可怎么赢?教官天天训练队列,也不让咱们练练别的,光好看有屁用,净是些花架式。”
“这话倒不能这么说,你没见这几天咱们站队列时,那些围观的兵眼中那股子羡慕劲吗?”
“哎……说得也是喔,我也发觉了。”
“我也看到了。”
“教官确实是有些能为的,咱们现在往那一站,气势明显就与往常不一样了。”
“可有用吗?到时又不比队列。”
于是,刚鼓起的气,一下又泄了,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史坤道:“我觉得教官是对的。今日开始训练的端枪,不就是在训练打得准吗?”
“这倒也是,理是这么个理,之前方将军训练时,可没这么训练。说不定,到时咱们打枪能赢。”
史坤道:“反正按教官的法子尽力练就是,输赢教官心里定是有数的。”
“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呗。”
鲁进财突然开口道:“听教官的,按死里使唤就是……我告诉你们,谁要敢偷奸耍滑,致比试输了,某一个个往死里捶。”
这一声相当霸气,让其它人一个个后背冒冷汗,试想,这可是个连池一刀池将军都干得过的牛人啊。
史坤突然提议道:“要不……咱们给教官换个绰号?”
这个提议引得所有人同意,如今吴争的身份难明,谁也不想被吴争知道取不雅绰号这件事。
“凶煞肯定是不能叫了。”
“对。除了第一天淘汰了二人,这些天教官还算是和善的。”
“其实最让我满意的是,教官言出必行,银子兑现……哈哈。”
“家中有钱。”
“地主。”
“不错。”
于是吴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绰号又变成了“守信的地主”。
……。
不得不说,这些天的训练,让这些士兵的形象有了改头换面的感觉。
他们在举手投足之间,有了职业军人的风采。
当然,这些人本来就是人中翘楚嘛。
在之前同为新兵的同袍侧目之下,不知不觉中,他们生出了军人的荣誉感。
他们觉得自己,与别人不一样了。
这是种气势,能让人变得强大的气势,能让人不再畏惧任何压力的气势。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气势。
这种气势,已经引得受训的新兵们,一有空余时间,就往他们这边跑。
有的还自发地偷学,回去自己练。
第十二天,当所有人都能在枪口挂着二百铜钱,能平稳地举足半个时辰时。
没有悬念,吴争又将它列为了常训科目。
新的训练,就是实弹射击了。
但第一堂课,是在屋内。
三点一线,这个后世人人知道的方法,在这个连火枪都没有普及的时代却是新鲜玩意。
这些人中翘楚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大。
课后的射击就让吴争大为满意,三十步的距离,已经无人脱靶,五十步的距离,脱靶仅为三成,当然,八十步,这个距离吴争只是试了试,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吴争还没兴趣去培养狙击手军官。
两日后,也就是第十五天,吴争再次开课。
第二堂课,教得是对移动目标的提前量,和弹头在长距离飞行之后成抛物线下降,射击枪口的提高量。
课后,吴争没有去指导士兵的实弹射击。
而是去了军工坊,因为,徐守节和戚道昆已经试制出手雷,而且已经经过了第一次试验。
吴争看到的,是经过一次改良后的成果。
这是一个与吴争记忆中的手榴弹不太一样的制品。
弹头呈鹅蛋形,但比鹅蛋大得多,铸铁的壳,表面按吴争嘱咐的,刻有交叉斜纹。
柄也是按吴争说的木柄,只是很长,有近二十公分左右。
这一看,就知道这份量远比想象的重,无疑,吴争心里是失望的。
但为了不打击匠人们的积极性,吴争依旧笑着鼓励了一番之后,问戚道昆:“这手雷重多少?尺寸多少?试爆之后,威力怎么样?”
戚道昆答道:“手雷重二斤半,其中弹头部分重二斤,铁壳为半斤,装药一斤六两,木柄部分约四两,里面装有燧石,用于引燃火绳。尺寸是,依王爷的度量米尺计,弹头七厘米,木柄二十厘米,减去弹头和木柄契合的二厘米,共计是二十五厘米。”
吴争心想,果然有这么长,太重太长了,这扔出去,就象是一根短枝在空中翻滚,得多费劲啊,估计,扔不出多远。
“试爆之后,威力怎么样?”
陈守节答道:“威力远比估算得要大,三米之内,碎片可穿甲,左右两只羊皆亡。”
这到是让吴争满意的,黑火药嘛,吴争的期望值没那么高,能有一丈方圆的杀伤范围,已经是不错了。
吴争微微颌首,继续问道:“导火绳的燃烧时间足够引燃后投掷吗?”
戚道昆答道:“经过改良,已经足够了,只是拉绳燧石,不是每次都能引燃导火绳,还需要改良。故,为了确保引燃,在木柄的洞里,安放了两块燧石、两条拉绳。”
吴争道:“那就试爆一次,让本王看看爆炸威力。”
于是,来到了空旷的场地。
为了安全起见,没有派人进行试投。
而是将手雷固定在地上,然后布置好牲畜、铠甲等试验用具。
再以长绳引至三十米外,进行引爆。
绳子拉动,一股轻烟开始冒出。
吴争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概在十秒左右,烟变浓,说明已经引燃了弹头的黑火药。
黑火药的爆炸原理与黄火药不同,黑火药完成是物理反应,硫、硝、炭的燃烧,瞬间生成了大量的气体,形成强气压,作用于弹丸,然后迸发。
黑火药逊于黄火药的是,黑火药的引爆速度,比黄火药要慢,正常情况下,在引燃装填药之后,会有二、三秒的延时。
第七百七十章 方国安未比试就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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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三秒左右,“轰”地一声,浓烟和巨响几乎同时发生。
然后是地面的震动。
吴争第一个反应是,这威力太大了吧?
当一块鸡蛋大的石头“啪”地落在吴争向前约一米处时,随吴争同来的方国安,迅速用身体挡在吴争的前面。
吴争有些感动,轻轻地拍了拍方国安道:“有劳了。方将军不用担心,十丈外应该没有危险。”
方国安见吴争没事,这才退了开去。
陈守节、戚道昆连忙请罪。
吴争微笑着挥了挥手,道:“无妨。以后小心些就是,试验时,在身边设遮挡以保安全。”
这时,浓烟渐渐散去。
吴争带着人靠近查看,见地上的约一米见方、两根手指深的碗状大坑里,还在冒着缕缕清烟。
而原本布置的铠甲和牲畜残留,已经被炸开了大概二、三米。
铠甲有着明显的破洞和被铸铁击穿的痕迹,甚至有两片清晰可见的碎片正嵌在甲上。
有一只羊已经被炸得成碎块。
吴争有些震撼,这威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
不过想想也是,一斤六两的黑火药啊,怪不得被炸飞的石头能落到十丈外,差点击中自己。
不行,威力太大了。
先不说能投多远,这要是万一士兵不小心,在自己手中误炸了,一个小队就没了。
吴争对戚道昆说道:“手雷的结构,本王没有异议,爆炸威力本王也很满意。但须减轻重量,减少总长,适当减少火药量。”
戚道昆应道:“卑职遵命,只是若减少装药,可能使得爆炸威力会小许多。”
吴争捡起一片铸铁碎片道:“这铸铁壳太厚,按二、三毫米厚铁壳再试制一些,看看哪种更适合,同时火药量减少一半试试……将总重控制在一斤半,总长控制在二十厘米之内,这样更容易让士兵进行投掷。不然,象现在的这重量,恐怕也就能投个十几米远吧?若真是如此,这手雷的用处就不大了,而且按这威力估计能波及到投掷手,本王可不想让士兵被自己的手雷炸死。”
吴争记得,后世手榴弹训练,大概三十米及格、四十米优秀,也有不少强者能扔五十米左右,这个距离才是吴争想要的。
戚道昆应道:“卑职遵命。”
吴争扔下碎铁片道:“二毫米的壳,外表刻线最好一毫米深,如此可以使得引爆时,铁壳碎得更彻底,自然杀伤力就更大。”
“卑职记下了。”
拍了拍手中的土,吴争道:“地雷试制得怎样了?”
陈守节答道:“正在试制,半月之内,定能完成,不会超过王爷的限期。”
吴争点点头道:“辛苦诸位了。此次手雷的引爆,本王还是满意的,重量和长短,都怪本王没有交待清楚,不是诸位的责任。”
“多谢王爷嘉勉。”
“改良完之后,替本王准备五十个训练用手雷,弹头不必装火药,装填等重沙土即可。”
“卑职记下了。”
……。
回去的路上,吴争的心情很好。
这手雷虽然达不到吴争的期望值,但能造出这样的手雷,表示着缩小已经没有技术上的瓶颈。
而想到日后火枪兵可以腰挎手雷与敌作战,吴争忍不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方国安心中确实是震撼的。
他从戎二十年,也见过、用过投掷火药罐,不过容器是瓦罐、酒坛,许多时候,扔出去,落地之后,就碎成一地,然后“轰”地一声引燃,这威力嘛,就是熏得周边一片乌黑,须发烧卷,但很少有致命的,这主要是投掷以后,火绳引爆的时间很难把握,每个人的投掷距离皆不同。
当然运气好时,譬如刚好在快要落地时,瓦罐引爆,那确实具体不少的杀伤力。
可这样的,十中也就一、二了。
但今日,方国安算是长了见识,虽然没有看到投掷,但方国安看到了铁壳、木柄,铁壳可以防止碎裂,木柄能让士兵扔得更远。
而爆炸的威力,更让方国安醒悟到,吴争提到的新战法,方国安明白,出现这样的火器,战法确实是需要改变了。
方国安迟疑地看着吴争,好半晌,闷声道:“王爷,卑职认输了。”
吴争笑道:“哦,方将军这是为何?”
方国安沮丧道:“原本属下以为,按当下火枪的装填速度,三轮击发之后,敌人已经进入二十五步距离,那么士兵已经来不及再一次装填,就只能上刺刀与敌搏杀了。可今日这种火器的出现,让属下明白,在阵前十五至二十五步距离时,士兵依旧可以凭借此火器阻挡敌人前行……不仅可以阻挡敌人继续前行,还可以让一部分士兵有时间继续装填,进行下一轮射击。所以,属下也觉得原来的战法确实需要改变。此时细细想来,王爷对此应该早已心中有谱,既然如此,属下甘拜下风。”
听着方国安心不甘情不愿的认输,吴争笑意更浓,方国安能如此迅速地认识到手雷的用途,确实让吴争有些惊讶。
按照吴争的想法,在野战中,手雷的最大作用,不是杀敌,而是阻敌。
只有将敌人的前进势头迟滞,这才能给士兵创造更多的射击时间和机会。
特别是应对骑兵,当一片手雷在敌骑的冲锋路上炸响,就算炸不中,至少也会造成人、马的短暂惊慌,其势一旦被打乱,那么不但火枪兵的压力会减轻,还能为火枪兵多出一轮的装填时间。
多一轮射击,可不能小看它,这将直接关系到战斗的胜败。
这就象战场上挥刀的速度,能多挥一次刀,胜算就多一成。
“方将军多虑了。本王早就说过,这次的比试输赢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为日后的练兵指明方向。所以,比还是得比,否则会令那些士兵们泄气。至于比试的输赢嘛……。”
吴争莞尔一笑,“既然方将军认为此次比试不公,那本王就取消之前的赌注,如此,方将军就不必会此事忧心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清廷的日子也不好过
吴争心里,对方国安的认识又深了一层。
应该说,方国安不是个坏人,而且也有能力,但他确实少了那种军人的无畏和执着。
之前的投清,然后再反复,这或许与他的性格有关。
他不擅长于坚持,少了一份专注。
这样的人,不能打硬仗。
方国安听了老脸一红,他原本是想据理力争的,可此时吴争轻易就取消了赌注,这反倒让他有些汗颜了。
“其实属下也不在乎输赢……咳,多谢王爷。”
吴争心里暗笑,可面子总得给方国安的。
说实话,吴争还是挺欣赏方国安的练兵能力的。
三个月时间,能将这一群刚从庄稼地里招募来的百姓,训练成今日的模样,确实不易。
同时,吴争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有丰富领兵作战阅历的大将。
吴争道:“本王知道方将军心里在期盼些什么……这样,本王许诺将军,只要这批新兵顺利成军后,定让将军如愿以偿,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方国安一愣,随即脸色顿时雨收风歇,抱拳道:“多谢王爷成全。属下定不负王爷期望。”
“回去之后,本王还得仰仗方将军,对军队的编制进行疏理。”
“属下定竭尽全力,以报效力王爷。”
……。
时值初冬。
北方就冷一些。
多尔衮、洪承畴等已经返回京城。
武英殿中圣母皇太后布木布泰和小皇帝福临正与多尔衮等人商议来年用兵诸事。
漠北蒙古苏尼特叛乱部落已经被压制到了欧克特山一带。
只是因冬季到来,大军无法在天寒地冻中进行作战,就僵持了下来,准备等来年开春,再发起进攻。
这支苏尼特叛军的起因,还是蒙古各部落对于降清国策的激烈反对导致的。
三十年前,做为黄金家族后人的林丹汗,想要重现祖上的荣光,意图统一整个蒙古。
但东面后金的崛起和侵犯,让他如芒在侧。
当时蒙古诸部之中,大部分与明朝有着非常紧密的关系,不管是民间互商,还是朝廷外交上,可以说,是明朝的盟友。
明朝以每年四万的“赏赐”来换取林丹汗协防广宁。
努尔哈赤得到辽、沈以后,图谋进占广宁,三方在广宁打了几仗。
天启二年(1622)正月,努尔哈赤大举进攻广宁,时任广宁巡抚王化贞弃城仓皇而逃。
林丹汗先出动一万军队援广宁,还有二万军队因雪阻暂时未至。
但前军到达时,广宁已经失陷。
这种现象几乎与北宋联金灭辽的国策,几乎二致。
简单一句话,对蒙古而言,当时的明军就是“特不靠谱的猪队友”。
林丹汗的军队只能转守山海关,这样一来,价码就得让蒙古人随意开了。
约定夺回广宁后的赏赐,明朝须花费百万两白银之巨的回报,当然,名义还得是“赏赐”。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亲近明朝的蒙古诸部,也开始分裂。
特别是在本来亲近后金的内喀尔喀与后金通婚、盟誓之后,蒙古的分裂已经浮于表面。
面对国内的混乱,林丹汗不得不先集中力量先内后外。
由此产生的后果是,没有余力去为明朝协防,而明朝也无余力去帮助林丹汗整肃内部。
联盟渐渐如同虚设。
直到察哈尔部在天启七年背叛林丹汗,归附后金并与皇太极订立盟誓之时,林丹汗已经无法控制局势,被迫离开河套,踏上西迁之路,这样一来,明与蒙古的同盟就没有了实际意义。
同盟虽然没有了意义,可明对蒙古的每年“赏赐”却必不可少。
崇祯帝即位后,想“尽革其赏”,林丹汗派去索赏的大臣贵英恰也被明军所杀。
林丹汗于次年六月大举入侵大同,杀死明朝军民数万人,差点攻占大同城。
明不得不重新恢复“赏赐”,至此,这盟友就已经反目成仇了。
内有叛乱,外有后金强敌,再与明交恶,林丹汗其实已经自掘了坟墓。
四年后,皇太极看准这个机会,决定发动对林丹汗的决战,彻底征服漠南蒙古。
连续四年大战,林丹汗亡命青海,逃难过程中部众大量流失,最后染天花死于青海大草滩。
林丹汗死后,他的势力再次分裂。
最大的部分,自然是他的儿子额哲,但额哲与他爹不一样,额哲选择了投降,向皇太极献出了传国玉玺(明灭元后,一直没有得到这方玉玺),被皇太极封为亲王,蒙古由此灭亡,成了满清的附庸。
此时叛乱的苏尼特部落,在额哲投降后四年,才降得清,清廷妻腾机思以郡主,授和硕额驸,次年改封扎萨克多罗郡王,诏世袭罔替,并给了左右两旗的编制,这就是蒙人在旗的起源。
本来这样处置腾机思也是接受的。
可问题是,皇太极死得太早,他一死,小皇帝福临继位,朝政全落入了多尔衮手里。
而多尔衮与腾机思有旧仇,随即对腾机思采取强力压制。
于是,腾机思选择了反叛,他率部北投喀尔喀部,与土谢图汗、车臣汗合兵数万,并掠夺蒙古巴林等诸部人畜,声势之大,足以掀翻整个漠北。
清廷闻讯后,遂派阿济格(多尔衮的胞兄)为帅,赶往漠北平乱。
三个月下来,确实遏制了叛乱的继续扩散,但由于与南面义兴朝的连番兵事,派往镇压叛乱的军力不足,二万大军还不足以彻底荡平叛乱,此时腾机思手中的叛军,尚有三、四万之众。
加上时已入冬,不宜战事,只能选择包围,待来年开春再说。
但这又带来了另外一个问题,二万大军需要也漠北驻囤四个月之久,加上来年一开春就要开战,这需要耗费至少百万两的银子和大量的粮食、布匹等等。
还有福临要建火枪新军,又是一笔额外的支出,据在京的太常寺少卿汤若望估算,组建六千火枪兵至少得耗费百万两银子,因为当时在欧洲,燧发枪的造价折合白银就是近三十两,运来亚洲怎么也得六十两了,而弹丸则需要百两千发(一发包含弹头和火药,油纸包装),若再添置火炮,恐怕得超过百万之数。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不安份的沈致远
年关已近,本就是财政最窘迫的时候,朝廷确实是难以筹措出这二百万两现银来,可时间紧迫,都是马上就要用的。
这就有了今日这场君臣奏对。
“要不,向京畿各勋贵募捐,以筹集军资?”济尔哈朗试探着问道。
这提议直接遭到了范文程、洪承畴二人的反对。
范文程道:“王爷之言,此例万万不能开。我等不可或忘,前明灭亡之根源。”
洪承畴道:“范大学士言之有理,勋臣贵胄乃国之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损伤。”
多尔衮在一边轻哼道:“二位大学士倒是护得紧。”
范文程面色一变,呛道:“摄政王家财万贯,区区二百万两之数,如同九牛一毛,不如由摄政王暂时垫付,待来年夏赋之时,再还给王爷,如何?”
洪承畴立即落井下石道:“这倒是可行之策。一来可以解决眼下困扰,二来也彰显王爷公忠体国之心。”
多尔衮大怒,道:“二位大学士府中恐怕也是家财万贯,何不每家一百万两以充军资?”
这就是一场狗咬狗了,对此,布木布泰和小皇帝福临已经司空见惯。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这样,小皇帝才坐得安稳不是?
布木布泰开口了,“诸公都是为了国事,何必在哀家和皇帝面前,争执不休?这样……哀家出个主意,让诸公听听是否可行。”
诸人一起躬身道:“恭聆太后训示。”
布木布泰弹了弹指甲,道:“之前皇帝钦土豪了大清八大皇商,何不如向这几家开口,想来以他们受皇恩之重,定不会推托。”
这话一出,诸人相顾愕然。
只有多尔衮微笑道:“太后圣明。”
这一声赞,让诸人脸色一变,于是忙躬身道:“太后圣明。”
布木布泰满意地点点头道:“二位大学士博学广闻,与诸家皇商皆有往来,此事就交于二位大学士了。”
范文程、洪承畴心里直骂娘,可口中只好应道:“臣等遵太后懿旨。”
“好了,这事就算了了。讲讲新军吧,这可是皇帝眼下最关心的事了。”布木布泰不咸不淡地打量着自己的指甲道。
福临脸色微微一动,可迅速回复死板脸。
范文程看了洪承畴和多尔衮一眼,小心翼翼地向福临奏道:“皇上,臣与摄政王、洪大学士初步议定,新军先编制为三千九百人,都统一职,由奉恩镇国公岳乐出任,沈致远、钱翘恭二人为副都统,以下军职,可挑选旗人出任……不知道皇上意下如何?”
福临的脸色阴沉起来,沈致远、钱翘恭初到京城进见时,自己的旨意就已经颁下了,沈致远为都统、钱翘恭为副都统,虽说期间发生了二人麾下反叛之事,但毕竟下的是圣旨,不是擦屁股纸啊。
这倒不是福临要为二人鸣不平,他只是为自己的旨意,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三人轻易推翻而愤怒。
同时,福临不满意新军的人数,他原本是要一万人的,降到六千人他也同意了。
是,那支投降的二千多明军反复了,可就直接将新军压至三千九百人,这让福临有了种被耍弄的感觉。
但福临毫无办法,因为他虽是皇帝,可毕竟没有亲政。
真正掌握权力的,是他身后的太后和面前的摄政王。
见皇帝脸色不虞,范文程的头低得更低。
布木布泰拉长着声音道:“哀家以为摄政王和二位大学士之建言可行。皇帝……以为如何啊?”
福临脸色一变,忙道:“儿听皇额娘的。”
……。
广宁门东南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
沈致远和钱翘恭面面相对。
从狱中被放出来两天了,一直就软禁在这屋子,一步不能离开。
不用说出宅子了,连这屋都出不去,全是清军把守。
“致远,你说清廷不会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置我们吧?”
沈致远要从容得多,他拍着桌子大吼一声,“来人。饿了,上酒菜。”
让钱翘恭无语。
没办法,沈致远商人之家出身,虽说读过书,也考取了秀才,可骨子里,却是个无拘束之人。
钱翘恭不同,他出身世家,自幼受得教育,让他的言行和思维有了一个成式,有所为,有所不为。
譬如诈降这事,譬如要为清廷练兵,再譬如……要娶满族女子。
这些在钱翘恭看来,打死不能为之事,对沈致远来说,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在沈致远心里,那就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还真别说,看守他们的清军很听话。
没过多久,就给上了两壶酒,几样下酒菜。
于是沈致远和钱翘恭就不是面面相对枯坐了,而是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地饮起酒来。
几杯酒下肚,沈致远突然道:“恐怕事情有变。”
钱翘恭闻听一愣,问道:“你是说,清廷已经用不上咱们练兵,打算杀我们?”
说到这,钱翘恭反而呵呵一笑,道:“你放心,我不怪你,与其跪着生,倒不如站着死……这些于来,我也算清楚了你的为人,黄泉路上有你作伴,倒也不寂寞……。”
听着钱翘恭的一阵唠叨,沈致远目瞪口呆,好半晌,笑骂道:“你要死自己去死,黄泉路上一个人走便是,我还得活得娶咱家小妹呢。”
钱翘恭诧异道:“你不是说事情有变吗?”
沈致远摇摇头道:“事情确实有变,可也不是死路……你道清廷将你我从狱中放出来,为得就是杀我们二人?真要如此,直接在狱中杀了不是省事?你小子啊,看是聪明,可这脑子就是不开窍。”
钱翘恭被沈致远这么一说,自然也是能想明白的,于是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既然放我们出来,这表示清廷已经决定编练火枪新军了。可却没有人来招呼咱们,这说明一定有事还在争执……能让清廷为此事争执的,无非有二,一是这支新军的归属权,二是这支新军的主帅是谁。当然,这两者其实可以单独分开,也可以二合为一。”
第七百七十三章 假戏真做?!
钱翘恭点头道:“此话有理,如果真要是起了争执,那归属和主帅人选也是可以成为双方平衡的手段。”
“对喽。我说有变的意思,那就是你我的职务有变,主帅之职可能就没咱们的份了。”
钱翘恭轻哼道:“你我也不是为了做这清廷的官来的,主帅是谁,我不感兴趣。”
“胡说。”沈致远难得严肃起来,“咱们顶着被世人骂成叛国贼的恶名,为得是什么?主帅之位,关系日后这支军队能不能真正听我的,更关系到日后你我能成多大事……你说重要不重要?”
钱翘恭沉默了一会道:“可这事也不是你我能拿主意的。”
沈致远沉默了一会,仰头喝了一杯酒,将杯子放桌上“啪”地一放道,“这事确实不是你我能拿主意的,可我们能想办法去改变。”
“什么办法?”
沈致远盯着钱翘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假……戏……真……做!”
钱翘恭大惊,“噌”地一下起身,怒道:“你疯了?”
沈致远厌憎地看了钱翘恭一眼,道:“看看你,一说就躁,没点涵养,真不知道钱大人什么家教……你也不怕惊着门外的清军?”
钱翘恭往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什么事都能依你,可这事绝不成!”
沈致远非常严肃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听你的。不过刚才你也说了,除了这事,你什么事都听我的,对吧?”
钱翘恭闷声道:“是。除了真降,别的我都可以听你的。”
“行。”沈致远说话突然就变溜了,“那一会有人来了,提起给你娶个鞑子媳妇,你可得一口答应下来,千万别犹豫,得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
“好。”钱翘恭应道。
沈致远得意一笑,接着喝起酒来。
钱翘恭应下之后,便回过味来,他压低着声音冲沈致远低喝道:“你小子是早就这么想了对吧?”
沈致远呵呵笑道:“不就是个女人嘛,与你我要做的大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钱翘恭嘶声道:“你是没事,我钱家世代忠良,我若在顺天府娶满族女子,这消息一到江南,让我爹怎么做人?”
这话有些伤人,沈致远愠怒道:“什么叫我没事?敢情在你眼中,就你钱家是忠义之家,我沈家就是甘愿投靠鞑子的叛贼?我爹虽是商贾,可吴争起事之前,他老人家也是几次出银子资助吴争的,你小子那时刚入梁湖卫所任百户,难道不知情?”
钱翘恭话出口也自觉不妥,如今见沈致远生气,也赶紧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虚与委蛇也就算了,真要娶了,这……这如何是好?钱家叔伯、祖辈,还不得把我撕喽?”
沈致远黑着面呛道:“该!你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真后悔当时好好待在军校里,就不该被你窜掇着北上。”
钱翘恭听了,心里有些内疚,这事的起因说起来,还真是他造成的。
于是道:“致远,我是不该说这话,我道歉。”
听钱翘恭道歉,沈致远哼了一声道:“行了,咱大人不记小人过。”
钱翘恭听着别扭,可念在自己确实有不对在先,也就没计较了,“致远,我是真担心,这事被我爹知道,得惹出多大的麻烦。”
沈致远正色道:“其实这事没你想象的这般严重,其关键在于,日后你我能不能如愿以偿,立下盖世之功。若事成,你爹铁定不能责怪你,就算要怪,吴争也会替你出头。可若是败,那就只能背上这汉奸罪名了,到时只希望吴争能给你我找条活路。”
钱翘恭沉默下来,他能听懂这话的意思。
到了今日,再要朝三暮四显然已经不可能了,降清、北上之事,此时已经被世人尽知。
就算吴争能念及情意,为自己二人洗脱,怕也堵世人悠悠之口。
唯一的办法,就象沈致远说的,要盖世之功,以事实来为自己洗清。
想到此处,钱翘恭咬牙道:“好。我听你的。”
没等沈致远说话,门外就有声响起,“小的见过二位大学士。”
范文程、洪承畴联袂而来。
这二位大学士的到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组建火枪新军的事情,已经有了定论。
洪承畴打量了沈致远二人一眼,沉声道:“本官今日与范大学士前来,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鉴于你们二人麾下军队反叛,皇上之前允诺你的新军都铳便不作数了,你们可有异议?”
沈致远、钱翘恭对视一眼,沈致远躬身道:“我等二人治下无方,皇上不降罪已是大恩,我等不敢奢望其它。”
范文程、洪承畴也相视一眼。
范文程接下去道:“你们能作如此想,便是识时务之举。不过……当今皇上爱才有加,还是决定重用你们二人。所以,今日本官与洪大学士前来的第二件事,就是传皇上口谕。”
沈致远、钱翘恭行礼道:“臣等恭聆圣谕。”
“……迁沈致远为新军副都铳,钱翘恭为新军副都铳。”
“谢皇上隆恩。”
这口谕一传,范文程、洪承畴的神色顿时和缓起来,“恭喜二位大人了。”
沈致远、钱翘恭忙应道:“多谢二位大学士提携。”
洪承畴扫了一眼桌上的酒菜,笑道:“选日不如撞日,二位大人不请我二人饮杯酒?”
沈致远目光一闪,便想到洪承畴传完口谕还不走,定是还有话要说。
于是肃手虚引道:“二位大人若不嫌弃残羹冷炙……还请上座。”
令门外清兵再添了两副碗筷之后,四人一起饮了一杯。
寒喧了两句后,洪承畴道,“二位大人虽然新附,但皇上慧眼识人,知道二位皆是有才能之人,方才以高官重任相授,二位日后可要懂得感恩哪。”
沈致远应道:“下官定不负皇上隆恩,也绝不忘二位大学士的提携。”
见沈致远如此上道,洪承畴与范文程相视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第七百七十四章 脸皮够厚的沈致远
洪承畴随即切入正题,“当今皇上虽然年少,却已显露明君之象,眼下虽然没有亲政,但亲政之日已经不远……二位,可千万别站错了队啊。”
这话到后面时,就已经很意味深长了。
沈致远自然秒懂,他起身行礼道:“多谢大学士提醒……这么说吧,下官日后定以二位大学士马首是瞻。”
这话音一落,范文程、洪承畴相视一笑,心中很是满意。
范文程道:“好!只要二位大人记住这句话,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洪承畴接着道:“之前皇上允诺过,要为二位赐婚……二位大人可有异议?”
沈致远、钱翘恭相视一眼,同时应道:“固所愿,不敢请尔。下官等绝无异议。”
“如此就好。”洪承畴更加满意了,他微笑道,“先向二位大人透了底……皇上给沈大人指的是当朝摄政王的爱女,给钱大人指的是当朝和硕郑亲王的孙女……虽说都是庶出,可身份摆在那,本官绘二位大人贺喜了?!”
沈致远、钱翘恭脸色不变,依旧拱手道:“请二位大学士替臣等向皇上转达谢意。”
洪承畴看着沈致远道:“本官要提醒沈大人,就算做了摄政王的女婿,可也不能忘记了之前的那句话。”
沈致远躬身道:“下官不敢一日或忘。”
范文程打量了一下这屋子,道:“先委屈二位大人在此暂住,过些日子,皇上便会赐下新宅,到是本官定会亲去贺二位乔迁之喜。”
……。
范文程、洪承畴二人走后,宅子里的清兵就撤了。
沈致远、钱翘恭相视长长吁了一口气。
确实,这一个月的日子太难熬了,好在,终于有了转变。
沈致远突然嘿嘿一阵怪笑,然后冲钱翘恭拱手道:“恭喜钱大人升迁,贺喜钱大人成为郡君额附。”
钱翘恭抬脚踢去,笑骂道:“没个正形……你不也一样,是不是也让我恭喜、贺喜啊?”
满清亲王之嫡女为郡主,侧福晋之女低二等为郡君(多罗格格),所嫁丈夫为郡主额附、郡君额附。
沈致远大笑道:“盖世之功的大门已经打开,难道不应该贺喜吗?”
钱翘恭被沈致远的情绪所感染,也笑了起来,“可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致远如同见到怪物般地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觉得要称满人为岳父觉得别扭?”
被说中心事的钱翘恭无奈地点点头。
沈致远收敛起笑容道:“比起我来,你算是大幸了,我要面对的,可是率军入关、亡我大明的多尔衮。”
钱翘恭认同地点点头,“那你得自求多福,我是帮不上你了。”
还真不经念叨,这时,宅外有人大喊道:“主人在家吗?”
摄政王府派人前来,说是报摄政王要见沈致远。
这种邀约,无人敢推,于是沈致远只能一人,随来者前往赴约。
……。
“小婿见过岳丈大人。”沈致远不知羞地大声喊道。
身着亲王服,年近不惑的多尔衮,因长年的征战,已经让他脸上布满了沟壑。
二、三寸的络腮胡修剪的倒是整齐。
不过一双并不大的细眼,射出的精光依旧摄人心神。
沈致远有些承压,这不奇怪,面对身居高位、可生死予夺者,这种自然的霸气流露。
绝非象沈致远这样的小年轻可抗拒得了的。
沈致远在行礼的同时,抬眼打量多尔衮。
多尔衮一样在打量着沈致远,他冷哼一声,“虽说皇上赐婚,可本王还未答应。本王的女儿是郡君,原本是要嫁入蒙古王室的,而不是象你这样的汉人……你这岳丈大人的称呼,不合适吧?”
沈致远灿烂一笑道:“小婿惭愧,只是个区区三品副都铳,不过好在年轻,日后总有升迁的机会,也算没太辱没了岳丈大人。”
“不过就是个区区副都铳,本王麾下,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也敢在本王面前显耀?”
沈致远依旧笑道:“可能成为王爷乘龙快婿的,仅小婿一人哪。”
多尔衮有些发愣,他阅汉人之多,还真没见过象沈致远这样不要脸的。
在多尔衮眼中,汉人大都分为三种,一种是普通人,没有才能,胆小如鼠,这种是多尔衮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第二种,有才能,却无耻,卖身投靠却一脸正气凛然,这种人多尔衮面上延揽,心中鄙夷。第三种,内外合一,视死如归,这种人多尔衮心里敬佩,但手下无情,杀一个少杀一个。
可眼前这小子,显然是个另类,从他的话语可以归为第二类,可从他眼神的坦然中,似乎又可以归为第三类。
多尔衮有些吃不准了。
面对着沈致远锲而不舍地称呼岳丈,多尔衮没答应,但也不再否认。
他另起话头,沉声道:“本王听闻过你在朝堂自陈降清的原因,可本王还是有些不信,依你和吴争的交情,显然不足以令你背叛……至少吴争还没做下对你不利之事吧?”
沈致远正色答道:“兄弟归兄弟,钢刀归钢刀。人这一世太短,无非是为了出人头地,如果没有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岂能不争取?若是岳丈此时问我,还视不视吴争为兄弟,那小婿的回答一定是,是。”
多尔衮有些惊讶,这话似乎切中了他的内心,他的脸色和缓了一些,点点头道:“你是个真小人!”
沈致远老实不客气地应道:“那也比伪君子要强。”
“此话有理。当可酢酒……来人,上酒。”多尔衮大喝道。
酒迅速被端了上来,却没有菜。
多尔衮斜眼看沈致远道:“能喝吗?”
“能。”
“能喝多少?”
沈致远呵呵一声,“小婿不知道。”
多尔衮眼皮一挑,“有些意思,倒合本王脾气……这样,先饮三碗,再慢慢喝,如何?”
沈致远一抱拳应道:“听岳丈的。”
三大碗酒,瞬间饮干。
多尔衮抹了一下嘴,见沈致远眼神依旧清澈,微笑道:“等会你若喝不了,可以明言,本王令人送你回去。”
“小婿舍命陪君子,岳丈喝多少,小婿定奉陪到底。”沈致远应道。
第七百七十五章 虚与委蛇
“好!好!”多尔衮举碗道,“那就再饮三碗,汝敢吗?”
“小婿先干为敬!”
再三碗下肚,沈致远喝得急,酒劲就上头了。
二人的眼神虽然清醒,可酒劲已经使得二人的手,不太听使唤。
多尔衮笑道:“好小子。有点本事。本王有些喜欢你了……本王问你,以你之见,你与吴争谁更有本事?”
沈致远用手微撑案台道:“自然是小婿更有本事。”
多尔衮哈哈一笑,“汉人最擅长吹牛。”
沈致远右手一摇道,“小婿说得是实话,虽说吴争秀才功名比我早两年,可他之后就去投了军,想来没机会读书了……。”
多尔衮摇摇头道:“就算文才你比吴争高,能顶什么用?”
“可小婿读得不是圣贤之道,是兵法啊。”
“哦?”多尔衮微笑道,“这么说来,你是真有本事了?”
“那是自然。”
“可打仗这事,靠得可不全是兵法,纸上谈兵,哪及得吴争连年征战?”
“小婿也有实战啊。”
“哦,譬如呢?”
“三年前,在绍兴府三界一战,若非我临时想到用磁石迟滞战马速度,怎会有全歼一千清军骑兵的大捷……?”
“放肆!”多尔衮勃然变色。
沈致远大惊,连忙道:“小婿酒劲上头,多有失言,望岳丈大人不罪……不过当时小婿身在明营,所谓各为其主嘛。”
多尔衮稍稍和缓了一下颜色道:“那你立下如此大功,吴争就没有赏赐你?”
“有赏赐,之后我就从百户升了副千户。”
“那你……?”
“可就从这以后,小婿三年间就没升迁了,反观吴争身边两个小厮,皆成了副指挥使。”
多尔衮点点头道:“看来你确实是怀才不遇了。”
沈致远一拍案子道:“岳丈说出了小婿心里话,痛快,来,再饮一碗。”
说着,沈致远扶着案台,为多尔衮斟满了一碗酒,手有些抖,撒了一些出来。
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将面前一碗酒一饮而尽。
多尔衮对沈致远的拍案不以为意,举碗也是一饮而尽。
“本王听闻,你在朝堂上说不愿与明军交战?若是如此,本王要你何用?”多尔衮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沈致远微微摇晃了一下,答道:“小婿可以练兵啊,观大清朝上下,恐怕无一人能象小婿练出一支火枪新军了吧?”
“狂傲!”
“这是自信!”沈致远毫不示弱,“况且小婿也没说不愿与明军交战,只是当时顾及到麾下那二千多人的情绪。”
多尔衮目光一闪,道:“可眼下那二千多人已经反复,你该没有理由了拒绝与明军交战了吧?”
“可小婿也只是新附一个月,总得让小婿缓口气吧?”沈致远实话实说道。
多尔衮挑了挑眉毛,“听说你狂言半年练出一支精兵?”
“用不了那么久,四、五个月足矣。”沈致远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多尔衮拍案道:“好。本王允你五个月练兵,到时你合可率兵与明军一战,如何?”
“小婿遵命。”
多尔衮微微一笑,起身亲自替沈致远倒了碗酒。
二人再一次饮尽。
“让你与吴争正面交战,你有几成把握?”
沈致远眼都不眨一下答道,“兵力相仿,十成。”
饶是多尔衮知道酒话不可信,也被沈致远这干脆的一声,愣了愣。
“你怕是已经醉了。”
“小婿没醉。”
“你为何有如此十成把握?”
“吴争他不懂兵法啊。”沈致远答得理直气壮。
多尔衮有了恼意,他厉声道:“本王兄弟死于其手,你是羞辱本王兄弟吗?”
沈致远这话确实说得有些过火,他有十成把握战胜吴争,那等于在说多铎败亡于吴争之手,岂不是太没用了?
沈致远脸色一紧,忙请罪道:“岳丈误会小婿了,小婿并无对豫亲王不敬之意。”
多尔衮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沈致远道:“小婿也斟酌过吴争每战必胜的原因,结合吴争时常说的话,得出以局部优势歼灭敌一部的结论,所谓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才是吴争以少胜多,屡战屡胜的原因。”
“以局部优势歼灭敌一部?”多尔衮皱起眉来,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让他有所领悟。
“对。譬如豫亲王以二万人攻绍兴府一战,吴争以自己所部在平岗山、陈胜一部在沥海,牵制了豫亲王两大主力,结果造成绍兴府东北的兵力空虚,宋安仅以三千火枪兵,在张名振水师一部的配合下,三战三胜突破了绍兴城。这便是吴争惯用的战法。”
“如何破解?”
沈致远道:“破解其实不难。”
“哦?说来听听。”
“敌动我不动,静观其变。无论吴争如何调动兵力,只要我军不为所动,他就无法在局部形成优势,自然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多尔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有道理,可如此一来,岂不丧失了战场主动?敌人已经处于不败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沈致远道:“那就再加四个字,攻其必救。”
“何解?”
“分兵。譬如绍兴府一战,豫亲王将进攻金华的军队,改成渡江直击杭州府,甚至博洛部三千人直击杭州府,宋安的火枪兵和杭州卫就无法调动。而豫亲王在绍兴府的目标过于分散,沥海、平岗山、绍兴城三个战场,这直接导致了在绍兴城被宋安击破时,豫亲王无力回援。”
多尔衮缓缓点头,道:“你确实有些本事。不过在本王看来,火枪就算增加了射程,威力也未必有你所说的那般强大。”
沈致远挥着手,神情有些激动,道:“半年之后,待我练兵有成,岳丈定能看到,我所练之师的强悍。”
多尔衮微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本王还真有些期待了。来,再饮一碗。”
第九碗下肚,沈致远已经有些不省酒力。
多尔衮突然道:“范文程、洪承畴找过你了吧?”
沈致远眨巴着眼睛道:“岳丈有千里眼?”
第七百七十六章 尔虞我诈
多尔衮呵呵大笑道:“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沈致远大着舌头道:“二位大学士让我效忠皇上,不忘皇上对臣的垂青。”
多尔衮点点头道:“你心里怎么想?”
沈致远“啪”地一拍案子道:“小婿自然是听岳丈大人的。”
多尔衮很满意,但嘴里道:“满嘴胡吣,当然得听皇上的。”
沈致远嘿嘿笑道:“小婿虽然年少,可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再怎么说,岳丈是岳丈,这胳膊肘岂能向外拐?”
多尔衮哼一声,“你不会是酒喝多了,说起了醉话吧?”
沈致远道:“小婿还能再喝八碗……。”
说到此处,沈致远突然脸色一正,不过这正也是身体摇晃着的,他起身道:“日后但凡岳丈有需要我效力之处,小婿绝不推诿。”
多尔衮盯着沈致远的眼睛许久,点头道:“好。那本王也许诺你今日之后,一生之前程。”
“哈哈……多谢岳丈大人。小婿定谨记在心。”
“坐下吧,别摔着了。”
说到这,多尔衮回头一声,“来人,请多罗格格。”
沈致远闻听一惊,看向多尔衮。
多尔衮盯着沈致远的眼睛道:“本王只有一女,虽说不是嫡出,但本王视若珍宝,你小子有幸能娶格格为妻,已是造化。”
没等沈致远开口,王府下人引着一个盛装女孩进来,见礼时,沈致远抬眼偷偷瞄了一眼。。
这一瞧,沈致远是真有些慌了。
能让沈致远慌得肯定不一般。
倒不是说这女孩长得丑不忍睹或者惊为天人,也不是沈致远突然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而是这女孩真得……小了点。
这小不是说个子长得小了点。
而是她的年龄,确实是小了点。
爱新觉罗东莪,崇德三年生人,也就是说当下才十一岁,就算一个多月后过了年关,那也才十二岁。
江南女子十五岁出嫁已经算是早了,所以,当沈致远看到这么个小女孩时,整个脸都绿了,他什么都想好,做好了思想准备,就没有想到将要娶的竟是个娃娃。
他呐呐道:“王爷,这……这……?”
瞧瞧,连称呼都变了。
多尔衮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这反倒让他更放心了些。
毕竟是皇帝赐婚嘛,这男女婚配,可不是郎情妾意,不过就是种手段。
只要是个活人就行,哪怕歪瓜裂枣也一样,身份摆在那,想要好看的,只要有本事,尽管到外面去找。
满清刚入关时,它的制度还停留在奴隶制,就象范文程的妻子被多铎给抢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女人,特别是关外女人,在这个时代,只能称之为财产。
所以,沈致远的脸色突变,反而让多尔衮放心了些,在他看来,面前这小子,还算是有些良心的,否则,他应该注重的是这女子身份而不是年纪。
瞧瞧,一个杀人如麻、双手粘染了无数汉人鲜血的大魔头,在这个时候,在女儿的婚姻上,心里竟也体会到了“良心”二字,不得不说,虎毒不食子,古人诚不欺我啊。
多尔衮道:“虽说旗人女子满十三就出嫁,可本王还不至于现在就将爱女嫁于你……至少一年之内不会。本王要看看你的真本事,是不是与你的嘴上功夫一般出众,回去好好练兵吧。”
沈致远赶紧告退,临走时又瞄了女孩一眼。
而那女孩竟冲着沈致远莞尔一笑,吓得沈致远赶紧扭头就走。
看着沈致远离开,多尔衮柔声道:“莪儿,你看这汉人如何?可配作莪儿额附?”
东莪咯咯一笑道:“他如何阿玛心中早有计较,何必问孩儿?”
多尔衮正色道:“若莪儿不愿意,做阿玛的就算抗旨,也必不让受你委屈。”
东莪起身行礼道:“多谢阿玛。莪儿愿意,此人虽年少,可城府极深,若能招揽,定可为阿玛左膀右臂。”
这就是满族女子与汉家女子的不同之处,说到男女之事,毫不忌讳,甚至脸都不红一下。
倒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妥,但对于汉人而言,总觉得这样少了些女子的矜持。
多尔衮点点头道:“莪儿先退下吧。”
东莪行礼之后,转身出门离开。
多尔衮突然开口道:“出来吧。”
祁充格从后面现身,他向多尔衮躬身道:“王爷真信此人是真心拥戴王爷吗?”
多尔衮斜了祁充格一眼道:“你以为呢?”
“下官以为此人可用,但得防。”
“为何?”
“此人虽年少,可城府极深,似有刻意装作之嫌。”
“何以见得?”
“九碗酒,该有一斤半,按理该有醉意,他也确实有酒醉之象,连下官都信了。”祁充格迟疑地说道,“可格格进来之时,他在偷偷打量,这时的眼神却看不出一丝醉意。”
多尔衮眯眼道:“这不奇怪嘛……见莪儿还小,不能立即完婚成为本王女婿,更怕夜长梦多,他心中失望,一惊一吓,出身冷汗,自然神智清醒。”
祁充格微微一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那如何解释他之后的应对?显然,王爷所说怕夜长梦多、心中失望是矛盾的。”
多尔衮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问道:“你的意思,是他别有所图?”
祁充格答道:“下官担心的无非有二,一是他诈降,二是他当面敷衍王爷,实际却效忠皇上。”
“那这两点,哪个可能更大一些?”
祁充格想了想道:“诈降的可能不大,虽说先前下官确实怀疑过,可反过来一想,他二人一旦失去了二千多人的军队,就等于毒蛇拔掉了牙齿,在京城中,举目无亲,所以诈降的作用不大,况且以如今两朝停战的局势,再开战至少也得二、三年后,就算是真诈降,恐怕也难有作为。所以,下官基本就排除了对此怀疑。”
多尔衮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祁充格继续道:“第二种可能确实很大,毕竟他二人一来京城,皇上就许诺了高官,还以赐婚笼络二人,而那时王爷还在扬州。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二人应该亲近范文程、洪承畴那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