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 西征军议
吴争道:“玄著兄这话不对,理念不对。试问,之前我从绍兴府梁湖卫所在三界阻击鞑子骑兵、在始宁街全歼灭清军骑兵时,有火枪吗?我军如果仅仅只能依靠武器的优势来打胜仗,那如何北伐?北面可大都是一马平川,正是适合骑兵作战的平原啊。我军与清军的战损一直居高不下,高的时候是三、四人换鞑子一人,就说这次泰州我三十火枪兵悉数阵亡,而清军才损失十人,能将清军拉到与我军使用相同的武器,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玄著兄以为呢?”
张煌言细想之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吴争转向张国维道:“张公,这三十火枪兵之勇武事迹,当通告全军及六州府各衙门,并对其家人以优恤,不能让勇士在天英灵流泪。”
张国维点头站定:“理当如此来激励军心,还可追授军职,来提高抚恤银子。”
吴争想了想道:“不。追授军职不妥,还是追授称号吧。”
张国维也想了想道:“这三十人生前只有军职,并无官职,那就授以勇士?”
“烈士吧!”吴争沉声道,“但凡军功卓著殉国者,皆可授烈士以彰其功。但凡授此称号者,家中父母尚健在者、遗孀不改嫁者、子女未成年者,皆由官府赡养。”
众人皆应是。
张国维郑重点头道:“好,此是善政。就按王爷的意思办。”
吴争转向莫执念道:“莫老啊,别担心投入的银子打水漂,历来贩卖武器都是暴利,只要库中有货,还可以向永历朝和西北的大西军出售。我估算着,未来我们的军工坊每年所产出的利润,足以抵过当年的商税,诸公若不信,咱们就打个赌。”
莫执念领悟的最快,他本就是商人出身嘛,他笑着摇摇头道:“老朽可不敢与王爷赌这没影的事。”
五人又齐声笑了起来。
熊汝霖道:“按理说,下官不该提此事,只是确实有些难办,还请王爷示下。”
吴争道:“熊大人尽管说,眼前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
“此战金山卫、杭州卫及王爷亲率火枪营,伤亡总计人数近六千人。如今再组建靖江卫,下官担心的是,六府之地,已经难募兵员,若强募,一会引起百姓不满,毕竟如今是停战了,二是会影响来年收成……还请王爷斟酌、思量。”
吴争点点头道:“这事,我也想到了。这三年之间,在三府之地征集兵员超过五万之数,确实需要给百姓喘口气了。这也是我同意陛下,率军西征的原因之一,我是想啊,招安湖广的大顺军残部忠贞营,隆武朝亡了,他们失去了依靠的对象,孤军作战,且不被当地人所拥护,日子不会好过。所以,将他们招安,应该不会太难。”
熊汝霖道:“陛下应该不会同意招安,大顺军毕竟是李自成的军队,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吴争笑道:“所以得我去,否则这仗就真打起来了。我是想将他们整编入北伐军。”
这话让张国维蹩起眉来,“王爷这不妥。一是如果整编了他们,陛下肯定不依,为他们而引得王爷与陛下交恶,不值得啊。二是他们有数万人之众,按王爷所说,朝廷是要湖广土地、人口的,也就是说,真要整编入北伐军,我们六府之地,骤然要多供养数万大军,我们也负担不起啊。”
吴争点头道:“张公所言在理。这事是得好好斟酌。我之前是想,从这数万人中整编出二至三万军队,老弱伤残者遣散,反正松江新城需要大量人力,也不会使他们无以温饱。可就算新增二、三万人,对我们也是一个大负担啊。”
那边张煌言突然开口道:“这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是不是需要这支军队,若不需要,那就全部遣散为民,若需要,则按王爷说的,整编出二、三万军队来。至于如何供养,无非是土地和人口。”
吴争微笑道:“看来玄著兄是想到办法了?”
张煌言正色道:“王爷西征会带多少军队?”
吴争想了想道:“皇帝的意思是,由我为帅,携一卫,然后由廖仲平率一万人、夏完淳率一万建阳卫,组成西征大军。”
张煌言点点头道:“三万大军西征,依王爷判断,大顺军会如何应对?”
吴争思忖了一会道:“我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但按他们现在的实力而言,应该迎战。”
张煌言摇摇头道:“不。他们应该撤退。”
吴争一愣。
张煌言继续道:“他们应该撤退,而且必须南撤。”
吴争有些蒙。
“他们畏惧王爷威名,向南九江府方向撤退,王爷自然得追啊。这一逃一追,大顺军就兵临九江城下了。按如今九江清军驻军而言,仅六千人,周边各府一至二千人不等,就算能赶得及增援九江,也就万人之众,可面对五六倍的大顺军,恐怕难以抵挡吧?”
吴争心里灵光一闪。
张煌言微笑道:“当然,如果大顺军攻城慢,王爷远征自然也须休整。直到大顺军攻下九江,王爷这才赶到,正打算全力一击,不想大顺军惧王爷虎威,弃城而逃,王爷轻易收复被大顺军占领的九江,自然与清廷无关。”
吴争笑了,另外三人也笑了。
张煌言更是笑着说道,“九江一落,大顺军继续南下饶州、广信二府,这二府清军不足三千人,攻占不费吹灰之力。而王爷一路尾随追击,连克两府自然不在话下。而大顺军已是强弩之末,面对王爷三万大军,唯有俯首称臣。如此九江、饶州、广信三府皆可收复,而清廷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吴争呵呵大笑道:“张苍水,今日我才发现,你是真得阴。诸位,往后可得防着他些。”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只是张国维突然止住笑声道:“此策虽好,但玄著似乎少考虑了一点。”
张煌言一愣。
吴争正容道:“那就张公细细讲来。”
第七百四十八章 十艘主力舰即将交付
张国维道:“一旦大顺军攻下九江,继续南下,囤于衢州、处州两府的博洛近万清军定会增援,到时清军将在饶州、广信聚集起一万多大军,据城而守,恐怕大顺军短时间内无法攻下这二府城。一旦陷入僵持,清廷必定会引起警觉,我朝就会陷入被动,说不定,朝廷就会令王爷罢战撤兵。到时王爷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撤,否则,清廷就会以我朝毁约,而重启战端。”
吴争点点头道:“张公所言甚是,玄著兄的计策,最关键的是,大顺军必须在攻占九江之后,立即南下,以势如破竹之速度,抢在博洛率军来援之前,迅速攻占饶州、广信二府……这关键是速度啊,饶是北伐军,我尚有些把握,可大顺军……,就算他们同意配合,怕也未必有这等实力啊。”
张煌言道:“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大顺军攻下九江时,令严州卫向南佯动,以牵制博洛所部,如此,可以为大顺军攻下饶州、广信二府多争取一天的时间。”
张国维摇头道:“此计不妥,谁也不是蠢人。大顺军一动,我军严州卫就配合佯动,清廷立马就会醒悟到,这是我军与大顺军合演的一出戏。加上如今两朝和约已经签订,博洛未必会对严州卫佯动产生反应,就算有,估计也不会全军北上。”
吴争想了想,道:“此事暂且不议,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慢慢商议也不晚。先议别的吧,诸公还有别的事吗?”
莫执念道:“王爷之前讲,新设靖江卫之事。既然王爷有意整编大顺军残部,那不如靖江卫就先不招募新兵吧?”
吴争点头道:“靖江卫有蒋全义残部二千多人,加上泰州百姓自发地让子侄从军,已经有近八千之数,确实不需要再招募新兵。”
莫执念道:“还有件事……卫匡国来找过王爷好几次了,王爷是否要见?”
吴争呵呵一笑道:“他来还能有啥事,不就银子的事吗,直接找莫老就行了。”
莫执念苦笑道:“总共四百万两的货款,二百万两的欠帐了,老朽都不好意思见他。”
这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好不容易吴争收敛起笑声,道:“我也不是要赖帐,银子早晚得给他的,但拖着,对我们有利,如今西洋人的火枪、火炮、舰船制造技术远胜于我们,我们得学啊。学了再改良、创新,超过他们,如此,我们就能面对将来西洋诸国威胁……诸公,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只有北方鞑虏,当然,鞑虏是首当其冲的,但所谓人有远虑,必有近忧,防患于未然,此话,与诸公共勉。”
熊汝霖四人齐声应是。
吴争想起一事,向莫执念问道:“之前让二叔带去西洋学铸造的三百人,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吧?”
这是吴争第一次与卫匡国交易,派出的三百少年人,原本是二百,后来吴争想到英国的海上霸主地位,加上卫匡国提及了六十年前,英国与西班牙的那场海战,英国以一个后起之秀,挑战了往日的霸主,完胜。
这场海战,是海战以弱胜强、以新战术理念战胜旧理战术理念的典范。
为了争夺海上霸权,西班牙和英国在六十年前(1588),进行了一场举世瞩目、激烈壮观的大海战。这次海战,双方共投入四百多艘战舰,配备大小火炮数量远在二万门以上。
西班牙实力强大,战船巨大,且兵力达三万余人,被称为“最幸运的无敌舰队”。
而当时英国海军规模不大,整个舰队的作战人员也只有九千人左右。
两军相比,众寡悬殊,西班牙明显占据绝对优势。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这场海战的结局以西班牙惨遭毁灭性的失败而告终,“无敌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从此以后西班牙急剧衰落,海上霸主的地位被英国取而代之。
所以,吴争当时就决定多派一百人随船去英国学习海战。
听吴争问起,莫执念答道:“二百工匠原本是该在年底返回的,但因王爷在英国订造的战舰已经完工,老朽就擅自作主,让也随战舰一同返回。”
吴争大喜,这十艘风帆战舰和六百门大小火炮,耗费了吴争十九万英镑(约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原本英国掮客是推荐吴争购买英国在三十七年前下水的皇家王子号和十一年前下水的皇家君主号复制缩减版。
皇家王子号,排水一千二百吨,装载五十五门重炮,单就火炮总重量就达八十三吨。
皇家君主号就更夸张了,排水一千五百吨,装载了一百零四门火炮,火炮总重量就达一百五十三吨。
吴争当时确实心动了,可没银子啊,同时吴争也想到了一点,这样的巨舰是不适合用在北伐的,有道是最适合的,才是最值得的。
最强大的兵器,不如最合适的兵器。
将这样的巨舰用在近海,有如杀鸡用牛刀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没钱。
皇家王子号,造价就得五万三千英镑,而皇家君主号更高,造价需要六万五千英镑。
这还不是最终交付价格,想要取船,就得加三成,也就是说一艘皇家君主号就要五十多万两白银。
所以,吴争坚决放弃了购买这种“特色”巨舰,而是选择了英国佬从1588年与西班牙大海战后,定型量产的主力舰型,十艘三级舰。
当时英国人将战舰分级,一级舰为三层炮甲板,火炮106、122门,定员875人以上,排水量2500-3500吨。
二级舰为三层炮甲板,火炮98门,定员750人左右,排水量2000吨以上。
三级舰为二至三层炮甲板,火炮64、74、80门,定员490-720人左右,排水量1300-2000吨。
吴争选择了二艘74门和八艘64门炮的三级舰。
此时听说战舰已经完工,吴争自然大喜,他问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是明年开春吧。”
“战舰的款项已经交付了吗?”这话显然是多余的,不交付款项,谁能让你提船?这也是吴争确实有些激动了的缘故。
第七百四十九章 开科取仕?
莫执念道:“除了两年前交付的三十万两定金,余款已经在一个月前付清。老朽是由商会出面,找了十个西洋商人朝廷兑付的。”
吴争不解,问道:“如何兑付?”
莫执念微笑道:“西洋商人在杭州提取他们想要的货物,然后将货款交付英国朝廷,如此再由英国朝廷转于舰船的制造商。当然,其中还得多付半成,大概六万两的经手费。”
吴争有些惊艳,冲着莫执念夸道:“莫老真是……啧啧,我三年前,可算是捡着宝了。”
莫执念谦逊道:“其实说穿了不难,关键之处在于信誉,莫家经商百多年,在杭州、福建、广东的一些国外商人,多少还是能给老朽一些颜面的。”
吴争四人赞不绝口。
莫执念道:“老朽听闻,西洋都以金币、银币作为货币,尤以银币为多。如果以九成足金辅以一成白银,以九成白银辅以一成铜,只要数量巨大,对财政司也能解决不小的难题……王爷是否想过以大将军府的名义,铸造金、银币,在六府之地或者义兴朝十三府之地流通?”
吴争听了心里一动,扫了另外三人一眼,“诸公以为如何?”
张国维三人皆点头应道:“此策可行。”
吴争道:“那此事就交于莫老去办,先写个条陈出来,如果可以实行,你们四人自己决断吧。”
“是。”
吴争扫了众人一眼,问道:“还有事吗?”
张煌言此时与四人目光一交流,然后起身拱手道:“下官还有一事请王爷定夺。”
吴争微微一愣,怪道:“玄著兄怎么如此见外,有事就讲。”
张煌言道:“我等商议了很久,觉得王爷该开科取仕,选拔人才了。”
吴争眉头一蹩道:“朝廷都未开科取仕,我们为何要占这个先?再说了,诸公应该明白,我不愿开科取仕的原因是,我不信任如今的这般士人,如果辖下都是那般如范文程、洪承畴之流的文人,诸位难道不思虑一下后果吗?大明二百多年养士,结果如何?依我看啊,是大明对文人太好了,才养出了这么群白眼狼……呃,我可不说说诸位啊?”
张国维四人皆表情严肃。
张煌言道:“正如王爷所言,大明文人中有如范文程、洪承畴之流,可也有心系家国、天下之正直文人,王爷岂能因噎废食?况且,生员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无缘入仕一场空,这也会在民间形成一种动乱……还请王爷三思啊。”
这话有些道理,吴争迟疑起来,“诸公应该知道我的心思,我并没有说要舍弃这些人,可这些文人不堪大用啊,他们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写篇骈文,那是花团锦簇,书读得少的,听到最后愣是一句没懂。这样的人才,太平盛世不可或缺,共颂盛世嘛,闲时听听也能心情愉悦嘛,可这些人能让百姓福足吗?能提剑上战场杀敌吗?”
张国维道:“有道是有教无类,王爷设办江南书院,要培养一批新人,我等都赞同,可既然如此,何不让六府生员一同受教呢?毕竟他们已经是秀才,只要使他们转换观念,使之成为王爷所需要的人才,岂不是皆大欢喜?”
熊汝霖也道:“无非是让他们再读书,读王爷想让他们读的书罢了。王爷完全可以将应试课上更改,然后迫使他们去学……请王爷三思。”
吴争被说服了,于是点点头道:“那就按诸公的意思办吧。我就一个要求,废除不必要的,加增政治、实务两科。诸公,我们的时间不允许学富五车,三、五年的时间,就须造就一批新人,符合我们要求的新人。只要这到这一点,我不反对,这也本就是诸公的权力范围。”
四人皆躬身道:“我等遵命。”
“我明日就会去松江军校,备战开春西征之事。出征所需粮食、被服等后勤庶务,就仰仗诸公了。黄道周来,让他直接去军校找我,我就不在杭州等他了。”
“是。”
……。
可次日,吴争终究没有按计划去松江。
因为池二憨回来述职了。
当然,池二憨的回来还不足以影响到吴争既定的日程安排。
真正迟滞了吴争日程的是,池二憨带来的几个人。
见到吴争的那一刻,池二憨哭了,他和宋安从六岁起,就没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吴争。
这种植入骨髓的如同亲情般的思念,让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如同小孩般地抱着吴争大哭出声。
吴争的眼也红了,拍打着池二憨身上的每个零件,没伤着,就好。
宋安红着眼,在边上说着怪话道:“池一刀,这一年间,可没听见严州卫有什么捷报啊,不会是在严州找了个想好的,过起舒坦日子了吧?”
池二憨大怒,指着宋安道:“你别埋汰人,咱是那不顾少爷大事,自己找相好的人吗?”
吴争慢慢地退开,看着二小拥抱,这一刻的温情让吴争的嘴角弯了起来。
是啊,还有什么比亲人都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呢?
池二憨一把推开宋安道:“少爷,你不能偏心,宋安跟你这么久了,这次该换他去严州了,轮到我留在少爷身边了。”
宋安嗤声道:“就你?不给少爷添麻烦就不错了。”
吴争上前挡在二人中间道:“都少说两句,难得我们三人重逢,一会随少爷我去学院,见见我爹。”
池二憨道:“那是当然,我想老爷和小姐了……对了,少爷,我给你带来些人,他们要见你,说是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吴争并不惊讶,如今江南也就自己的势力最强了,时常有士子、生员前往大将军府投书自荐,胆大者就等在府衙门前,拦张国维等人的马车。
本来吴争是不理这一套的,各府州县衙门的官员任命,他那不管,交给了张国维、熊汝霖他们。
但现在看着池二憨略现紧张的眼神,吴争不忍拒绝,便问道:“是些什么人?”
第七百五十章 两部兵书
池二憨道:“他们说,是前朝戚少保的后人。少爷,这戚少保可是咱们敬仰效仿之人哪。你可得要见一见他们。”
吴争一愣,戚继光是嘉靖年间的抗倭英雄,时隔一百多年了,没听说还有后人啊。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更或许是戚少保的族人的后人。
原本想着找张国维他们问一问再说,可看着池二憨那副对戚少保崇拜的神情,吴争点点头道:“小安子,你与二憨将人带进来,我见见。”
池二憨大喜,一把拽着宋安跑了出去。
吴争想了想,还是派人去请张国维前来进行辩认,否则吴争怕自己一旦搞岔闹出笑话。
一会儿,宋安、池二憨引着三人进来,一个年近四十中年汉子和两个年龄相仿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
“小民戚道昆携子侄,拜见王爷。”
吴争上前搀扶道:“这位大叔,不必多礼。这二位是……?”
戚道昆指着个子稍高些的少年道:“这是犬子承豪,那个是小民二弟的独子承杰。”
吴争微笑道:“坐下说话。”
“小民不敢,还是站着吧。”
吴争不再勉强,问道:“大叔是哪里人氏?”
戚道昆答道:“小民凤阳府定远人氏。”
吴争听了一愣,戚少保不是山东蓬莱人吗?
于是疑惑地问道:“听池二憨讲起,你是前朝戚少保的后人?”
戚道昆答道:“小民并非戚少保的后人。”
吴争瞪了池二憨一眼。
池二憨着急道:“戚道昆,是你亲口跟我说……。”
戚道昆道:“池将军莫急,并非小民哄骗将军。实则小民祖上确与戚少保是亲兄弟。”
这时,张国维进来,向吴争一拱手道:“王爷传我有何要事?”
吴争用手一指戚道昆三人,道:“张公是天启年进士,想必是知道嘉靖年间戚少保的,今日池二憨带来这三人,称是戚少保后人,可却是凤阳定远人氏,故想请张公帮着辨认一下。”
张国维有些诧异,道:“张某确听说,戚少保有三子,可这三子的后人应该在蓬莱啊,你们是……?”
戚道昆道:“小民祖父名讳金,为国殁于关外,当时朝廷褒恤,赠都督同知,荫子,谥武烈。”
吴争心中更奇怪了,都督同知在大明后期可是从一品高官,再说荫子,虽说只荫一代,那也该是个盈富之家,可现在看这三人的衣着,虽不破烂,可也不光鲜啊。
边上张国维皱眉,口中呐呐了几句,突然问道:“可是原吴淞总兵戚金?”
戚道昆道:“正是家祖。小民父亲行三,讳元弼。”
张国维点点头道:“那应该没错了。”
吴争向张国维问道:“张公何意?”
于是张国维向吴争解释,戚少保有三兄弟,戚继光、戚继美、戚继明,戚继美无子嗣,戚继明有一子戚金,也就是戚少保唯一的亲侄,从小就跟着戚继光从军,屡建战功,由百户历升守备、游击、参将。万历初,从总兵刘?征关西,先诸将登高丽城,叙首功升副总兵。后转江南吴淞总兵。戚金有三子,元功、元辅、元弼。
神宗末,适逢边庭多事,戚金自请出关,率兵深入后被围,于浑河桥北为国捐躯。
吴争听明白了,这个戚道昆是戚金第三子戚元弼的儿子,这么说来,朝廷当时的荫子,确实是荫不到三子头上的。
于是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你们也确实是与戚少保有关……大叔请坐下说话。”
这次戚道昆没有推辞,坐了下来。
吴争问道:“听池二憨说,你曾对他言,能助本王一臂之力,不知此话何意?”
戚道昆拱手道:“家祖自幼追随戚少保南征北战,深得戚少保真传。家祖在世时,时常督促家父研习兵法、武艺,生前曾留下十八卷《纪效新书》和十四卷《练兵实纪》,原本是传了大伯祖的,只是大伯祖早亡,又无子嗣,于是传到了小民这。小民听闻王爷立下北伐宏愿,便想着献兵书于王爷,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张国维大惊,问道:“如今兵书在何处?”
而吴争却心里并无任何惊喜,他想到的是,都过去七、八十年了,领兵、练兵作战的思路早就变了,或许可借鉴,但用处想来不大。
吴争更想要的是,以戚继光在江南的名声,组建一支新的戚家军来激励、振奋民众士气,可眼前之人,并非戚继光直系后人,让吴争由此打消了这个念头。
吴争现在想的是,收下兵书,赏赐金银,好言安慰,劝说他们离开。
戚道昆回答道:“兵书就在大将军府外,由小民族人看管。”
张国维急道:“快快请进来。”
吴争倒也不反对,宋安随即带人将兵书搬了进来。
看着这一叠厚厚的兵书,吴争对戚道昆道:“戚大叔远来,可有需要本王帮忙之处,尽管说,本王打算上报朝廷,追赠戚家爵位,既追思戚少保英魂,也彰戚大叔今日献书之功。”
戚道昆道:“谢王爷美意,小民今日前来,并非为朝廷和王爷的赏赐而来。”
吴争微微一愣,打量着戚道昆道:“那戚大叔有何请求,不妨对本王直言。”
戚道昆道:“小民确有二事相求王爷,望王爷成全。”
吴争道:“请讲。”
“小民从先父手中得到这二部兵书,早已熟之能详,只是自幼不喜兵事,故未精通。但小民喜铸造,在乡里经营着一家打铁铺,对兵书中记载之火器,皆小有涉略。今日小民来此,一为献兵书,二为请王爷收留,小民愿为王爷铸造火器,与小民同来者,还有七人,皆为定远戚家族人……而这两子侄,盼能在王爷军中效力,望能重现戚家祖上荣光。”
吴争听了一愣,没有说话。
张国维上前凑在耳边轻声道:“王爷,这是好事啊。”
吴争低声回道:“好事是好事,可我军眼下的火器岂是数十年前的火器能比的?”
张国维想想也对,也就不劝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其实大明火器是强悍的
吴争好生好气地对戚道昆道:“戚大叔有为国、为本王效力的心愿,本王很是欣慰这样,两个戚家子侄,本王留下了,定为好生栽培,不负戚大叔今日美意。至于戚大叔嘛。”
不想戚道昆竟出言打断道:“王爷是嫌弃小民老迈?”
吴争有些不虞,但依旧和颜悦色地说道:“戚大叔正值不惑之年,怎可说是老迈?”
“那就是不信小民的手艺了?”
吴争摇摇头道:“不是本王不信,而是今日的火器,已经与往日的不同,无论是材料还是制造工序,都大不相同。”
“小民今日带来几件亲手打造的火器,请王爷过目。”
吴争一怔,看了张国维一眼,微哂道:“那就请大叔演练吧。”
戚道昆拱手道:“请王爷稍待,容小民带子侄去取。”
吴争点头允了。
一会儿,戚道昆带着子侄二人进来,那两少年抬着一口大木箱子。
戚道昆在屋外打开,三人从箱子中取出一些大大小小的零件,开始埋头组装。
吴争和张国维迟疑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上前观看,这一看,让吴争有种强烈的错觉。
十三个枪管组成圆筒状,这样子太象后世的加特林啊。
吴争瞪大了眼睛,心中是震惊的,不会吧,开玩笑了,这时竟有连发机枪?还是收割机之称的加特林?
虽说粗糙是粗糙了些,可样子还真有点象。
不过慢慢地,吴争发现这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眼前的火器最多是象,形似神完全不是那回事。
因为这十三根铁管后面没有机枪该有的各种连固件,甚至连个扳机都没有,不用说连发了,恐怕连燧发都不是,因为吴争已经看到了前装填和安放火绳。
也就是说,这最多还是火绳枪。
就在吴争心中踌躇的时候,戚道昆已经完成了组装,他抬头道:“王爷,这是小民根据兵书所载,亲手改良打造十三联火铳,若王爷允准,可当场演练。”
吴争沉声道:“小安子,五十步外立箭靶。”
戚道昆拱手道:“请王爷派人在百步外,立寸厚木板。”
吴争稍一迟疑,对宋安道:“照做。”
一会儿,百步外的厚木板已经立好。
在征得吴争点头后,戚道昆让两少年退后,一人开始操作。
他将火折子引燃,第一次发射都用手转一杆枪管,如此循环十二次之后,在一团浓烟飘渺中,十三杆枪管皆已射完。
吴争心中是震惊的,因为他看到了百步外木板被击打的木屑横飞、摇摇欲倒,这说明这个火器在百步外的杀伤力还是巨大的。
这时,戚道昆起身拱手道:“请王爷查验。”
吴争强忍着心中的震撼,抬手一挥。
府卫将木板抬了过来,虽然从木板的毁坏程度而言,吴争能肯定,这十三个弹丸,至少有四五个没有击中木板,但吴争看到了三个洞穿的孔,这让吴争非常震惊。
百步的距离,能洞穿寸厚木板,这还是火绳枪吗?
这简直刷新了吴争对火绳枪的认知。
吴争问道:“这是你发明的?”
戚道昆摇摇头道:“这是兵书所载,小民只是稍加改良,九成都是照搬书上的。禀王爷,小民还有不同的火器,可否继续为王爷演练?”
“准。”吴争抿嘴,慢慢吐出一个字。
戚道昆从木箱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铁疙瘩,形状象是菠萝,但扁了许多,外面的格楞也突得更出、更明显。
吴争心中一动,地雷?
不过吴争没有问,而是看着戚道昆招呼着两个少年前往方才立木板处,掀土挖坑。
吴争几乎是可以确定,这就是地雷了。
没多久,戚道昆招呼着二少年回来,躬身道:“请王爷派人驱赶几只羊前往小民埋设火器处。”
吴争是真的惊愕了,因为他没有看到牵绊绳啊,难道这时已经存在了非人工引爆的触发式地雷了?
那边张国维已经激动地让宋安去安排了。
一会儿,府卫赶了十来只羊过来。
吴争一挥手道:“照大叔的话做。”
当羊被驱赶过去不久,意料中的爆炸“轰”地响起。
在泥土纷飞和羊群四散中,有羊,至少有一只,被炸得四分五裂,因为,有一块碎肉,是往吴争几人所站的方向落下的,那是一条羊腿。
吴争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冲上前去查看,一个脸盆大的坑,周围是一圈依稀可见的黑色,这应该是被火药燎的,或者是还是未能完全燃烧的火药喷散开来所致。
至少有两只羊被爆炸撕碎,还有两只正侧倒在丈余方圆的位置,显然是不能活了。
坑周围还有方才看到的格楞铁疙瘩残片。
吴争深吸了一口硝烟味,转向赶来的戚道昆,问道:“这也是兵书所载?”
戚道昆恭声答道:“是。小民还有一件火器,只是此地不能施展。”
“是什么?”
“水雷。”
吴争已经不再惊骇,只是问道:“也是兵书所载?”
“是。兵书中称之为触线水雷。据兵书记载,戚少保曾以此水雷,炸沉过一条倭寇战船。”
吴争再也不想问,他转身急步跑回去,拿起一本兵书急翻。
一本本地翻,张国维也在吴争翻过的书中翻。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吴争才长长吁了口气,慢慢顺着椅子坐了下来。
他苦笑着,对着看向他的张国维道:“我是真不知道,大明朝的火器曾经是如此强大和辉煌。这么说吧,如果真以这些兵书中所记载的火器和军队配制,只要十万人,不,八万人就足以荡平天下。哪来鞑子入关的机会?”
抖抖手中的兵书,吴争感慨道:“书中记载,戚少保所使用的五雷神机,有效射击距离已经到达一百五十步约200米,加上钢轮压火击发引爆的铁壳地雷,刚刚看到的十三联装火绳枪,射程远至八里的火炮天哪,只凭这些,就算清军以骑兵冲击,也能与之硬撼了。”
第七百五十二章 决定研发新火器
其实吴争还有更惊骇的没说,戚继光的纪效新书中,所编练的在义乌征召的三千新军,它的建制形式,已经近似于后世的步兵班,小队编制,共十二人,队总一人,立盾兵一人,藤盾一人,狼筅兵二人,长枪兵四人,?钯兵一人,火器兵一人。作战时,队总左手执旗、右手持刀,站在小队右前指挥战斗。其余十一人分成两列,以一人之间隔,前后错位,两盾兵最前,狼筅兵次之,长枪兵再次之,?钯兵在第五列,火器兵列于最后,在两列之间对敌射击。
这战术指导思想,简直可以与后世步兵班媲美了。
张国维苦笑道:“戚少保所编练军队,已是大明朝当时最强悍的精锐了,当时戚少保完全废弃了明军原来的卫所编制和旧的作战规则,新创立了以鸳鸯阵为基础的编制和战法。但问题是,从万历朝至崇祯朝,朝廷根本没有更多的银子去组建更多的新军。而首辅张居正病逝,失去了张居正、俞大猷护持的戚少保,也已经无力回天。”
这话吴争认同,崇祯末年,朝廷一年的岁入才四、五百万两,这些银子估计给数千京官发俸禄差不多,连军队的饷银都不够发放,要编练新军,那真得是强人所难了。可他x的谁都知道,大顺军进京城,刘宗敏半个月就从官宦府中抄出了七千万两。
大明朝流通、囤积的银子,应该说是有唐以来,最多的。
这也是大明银价低贱的原因,巨量的贸易顺差,使得国外的白银疯狂涌入。
以至于银与金的比价,到达八比一,最贱时,甚至到过六比一,而在唐宋时,这比例一般维持在十比一,甚至十二比一。
铜币比价就更夸张了,所谓一贯,唐宋时基本在八百至一千二百文换一两白银,所谓一贯千文嘛。
可到了明朝,却变成四百文兑一两,银价何其贱?
吴争的手在颤抖,他摆摆手道:“兵书留下,我要闭门思忖三日,谁都不许来打扰……小安子,安排戚家人食宿,待三日后再作定夺。”
……。
不得不说,这两套书给了吴争极大的信心。
不完全是兵书中所涉及的练兵和治军的方法、经验,火器的制造和使用,对吴争有颠覆性的改观。
而是它给了吴争信心。
吴争此次回杭州,本就有编练新军,改善火枪兵火力和自卫武器的心愿。
只是心中所想的,也仅仅是进行改良和整训。
是,吴争后世对军事,特别武器的认识,几乎可以颠覆这个时代,但也仅仅是认知。
因为就算知道人类能在几百年后造出原子弹,也无法在这个时代造出来。
就算知道后膛枪可以主宰整个未来战场,也无法在没有雷汞出现的情况下,用撞击去引燃前膛枪管中的黑火药。
超前研发或许能行得通,但这牵扯到的是无数的工艺,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关键的是,这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还有吴争最缺少的——时间。
鞑子已经完成对福建、广东的占领,西北大西军残部已经退向四川,永历朝已经边打边撤,向云南方向转进……。
最多两年,不超过三年,清廷就能将主力调转头来,对付这仅十三府之地的义兴朝。
所以,吴争只有利用既有的武器和人力,进行最大限度的改良,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投入巨量人力、财力去搞研发。
任何一件新兵器的诞生,是需要研发、试制、实战改良、然后定型量产、再改良,直到成熟。
这太耗费时间了,事实上,对最后真正使用它的士兵而言,一杆威力巨大的火枪,很多时候远不如一把用得趁手的钢刀。
这就是现实。
所以,吴争此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将火枪兵进行重新训练,训练他们真正地掌握火枪射击和射击后与敌进行白刃战,同时,研发装备技术瓶颈不高的手雷(木柄手榴弹),以完成刺刀搏杀、投弹、火枪射击、火炮支援,就近中远的火力投掷。
从而提高火力的输出能力。
但现在,受这两部兵书的启发和帮助,吴争想要的更多了。
因为许多东西在兵书上已经可以找到,并且有着图样甚至尺寸的标注。
这些武器已经可以在七、八十年前的嘉靖朝就能被制造出来。
只是朝廷没有真正去继续研发和使用它,被埋没罢了。
譬如地雷、譬如水雷、譬如被戚道昆仿制改良出来的十三管连发铳,甚至还有让吴争目瞪口呆的“火龙出水”,这是二级火箭的雏形,用纸糊筒外绑第一级火箭,龙口内有第二级火箭,射出后加大射程击中敌方船舰,用于水上攻击,射程可以达到三至四里。
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只有从这两套书里,吴争才感受到前人智慧的无比强大。
强大到让后人只能拾人牙惠的地步。
吴争开始整理自己的计划,他决定以书中的兵器雏形,来研发更新兵器。
同时,有了组建类似后世军队雏形的打算。
方法、手段,会过时,但思想不会过时,就象孙子兵法,直到千年之后,依旧被军事家所推崇。
兵书中的训练方法,确实很多都不适合了,但其中的奖惩制度、练行伍、练胆气、练耳目、练手足、练营阵配合等等方法,值得借鉴,甚至可以照搬。
……。
三日期满。
吴争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戚道昆。
“戚大叔对兵书中所记载火器的制造有多大把握?”
戚道昆答道:“小民在这二十年中,全都一一仿制过。只要有足够的人力和财力,小民可以为王爷全部仿制出来。”
吴争摇摇头道:“倒不必全都仿制,本王只要其中三样。”
摊开所画的图纸,吴争道:“第一样,地雷。分触线雷和踩踏雷,大叔三日前演练的应该是踩踏雷吧?”
“是。”戚道昆目光被吴争所画的图纸吸引。
“第二样,投掷手雷。这些在大叔手中制造应该不难。但第三样,恐怕需要大叔动动脑筋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黄道周的责问
吴争另外摊开一张图道:“这是按兵书中记载的虎蹲炮所改良的图纸……。”
吴争开始向戚道昆讲述这门小炮的构思。
这是一种迫击炮的雏形,击发方式更象是掷弹筒,但也不完全一样。
这是以机簧配合底火,以燧发枪方式,投射的小炮。
将前面手雷引燃后,投入炮筒,再以炮筒中的机簧和底火引爆,将手雷投射出去。
关键点在于,手雷的延时和炮筒底火的配合。
这需要一些技术,但应该不难。
在吴争的讲述过程中,戚道昆也在不断地提建议和询问。
这让吴争有了信心,他对戚道昆道:“本王为增设一个军工坊,由你主事,人力、物力、财力皆有大将军府提供,专事制造这三件火器,你可愿意?”
戚道昆大喜道:“愿为王爷效力。”
“多久能出样品?”
戚道昆稍一思忖,答道:“两月。”
吴争摇摇头道:“一个月出样品,三个月出成品。如果没有意外,明年开春时,就须进入小批量生产。”
戚道昆迟疑道:“按兵书中所载,虎蹲炮炮管分木制箍管、铁制箍管两种,因管壁薄,故制造很快,可王爷要改成钢铁管,这恐怕需要不少日子……。”
吴争道:“府库中有各种废弃的铁、铜火炮,可取合适者选用,试制时就不必费心再重铸炮管了。”
戚道昆于是应道:“是。不过要按王爷规定的日子,单就依靠小民手下的族人,恐怕人手不够。”
吴争笑了笑,回头对熊当霖、张国维、莫执念道:“半个月之内,参照前军工坊的规模,在军工坊边上再造一个军工坊……前者为甲坊,这坊就称为乙坊吧。同时,以大将军府名义,向各州府、各县颁布招贤令……。”
这是大将军府第一次颁布招贤令,让人惊讶的是,这不是一道征辟“才子、贤达”的招贤令,而是向天下征辟匠人的招贤令。
招贤令开出的价码也确实诱人,每月十至二十两不等。
就以每月十两算,也是北伐军士兵五个月的饷银,而北伐军士兵的月饷已经是明军的一倍。
这种重酬引得六府之地,不,是义兴朝十三府之地,乃至义兴朝周边的各州府匠人闻讯者,纷纷蜂涌而至。
……。
黄道周来了。
他带着他的几个往日同僚、弟子、狱友,从绍兴府而来。
吴争对黄道周是敬佩的,其实吴争对所有抗清的人,都持敬佩之念,哪怕陈子龙一直与自己为敌,可吴争从没有真正怪责于他,甚至在陈子龙危亡之时,也愿意出手相救。
这是一种理念,虽然被人效仿的效果,真的很差,但吴争在坚持,他始终认为,汉人终将真正地团结起来,与满清一战。
吴争设宴款待黄道周等人。
可不想,宴席间,黄道周的第一句话,就非常直接。
“会稽郡王,老夫携众前来,只有一件事。我朝亡于多铎之手,吾皇被俘,至今生死不明。”黄道周沉声道,“老夫有心率同僚,为郡王效力,以竟北伐大业。当然,如果会稽郡王嫌弃我等不足以辅佐郡王,老夫将携同僚往西南去,投效永历朝。”
吴争及张国维等人惊讶起来。
黄道周等人在宁波府被吴争所救,效力吴争以作报答这在情理之中,毕竟隆武朝亡了嘛。
可要去投奔永历朝,先不说山高路远,沿途都是清军占领,就以黄道周曾经是隆武朝首辅的履历而言,与永历朝也不对付啊,说敌人有些过份,说相看生憎那绝不夸张。
吴争想了想,看着黄道周道:“黄大人且莫着急,这事待宴后再商议不迟。”
不想,黄道周扫了一眼在座诸人,然后嗤笑道:“国破家亡之日,汝等却在推杯换盏,恕黄某无法苟同。会稽郡王就对黄某说一声,是允还是不允,允,黄某等就留下,不允,黄某等就此告辞。”
这态度确实过了,大将军府诸公个个脸色不虞,就连一向老好人的张国维,也不禁皱眉道:“王爷设宴,我等作陪,是为了款待汝等,可幼玄先生却以此来指责王爷和诸公,幼玄先生此话过分了。”
黄道周哼道:“吾皇节衣缩食,黄某与同僚毁家业筹资募兵,可不是为了今日来王府受款待的,这一席面,想来多少也得数十两银子吧,这数十两,可募十人,且能配备长枪、钢刀,可杀敌、可卫家园,可眼下却就是一顿酒宴。黄某所言,何来过分?”
吴争心里无数草原神兽飞驰而过,敢情,款待出错来了。
吴争这几年经手金银何止千万之数,可真说要自己奢侈,还真谈不上,不,从没有过。
出战时和将士们同锅而食。
平日里也就与官员们在府内相就。
偶尔有闲之时,陪家人吃顿饭,其余时间都去张国维、张煌言家中蹭饭。
王府之中,厨子仅二人,而吴争一年之中,在王府吃饭的时间,屈指可数。
所以,被黄道周如此指责,不用说吴争本人,就连诸官员都非常愤怒。
吴争起身道:“张公、玄著兄且相陪诸位进食,黄大人且随王爷来。”
吴争带着黄道周去了书房。
“坐。”吴争没有客气,坐下后指着边上椅子对黄道周道。
黄道周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了。
但眼睛直视吴争,倒象是有仇一般。
吴争沉吟了一回道:“黄大人对本王有怨言?”
黄道周嗤声道:“黄某怎敢对会稽郡王有怨怼之意。只怪黄某没有郡王那般能为,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守护黎民,中,愧对同僚而已。”
吴争是听出来了,这怨气真不小。
想了想,吴争大概是猜到了一些,“黄大人是在怪本王没有派兵增援隆武?”
这话是一矢中的了。
黄道周立时激愤道:“郡王手掌大军,可击破江防直至泰州,可击败清军,甚至斩杀敌酋多铎,却不派一兵一卒增援广东,致我朝覆亡,吾皇被俘,难道郡王心中除了义兴朝,就不念及同为大明遗臣之香火情份吗?”
第七百五十四章 心扉未开,何谈坦诚?
吴争道:“黄大人这话过了,本王之前率军渡海增援过隆武,也派张名振留下助隆武朝守福州,可接下去发生了什么,黄大人心里明白。隆武与清军议和,主动撤出福建,前往广东,于是,一省之地三个皇帝,相互攻诋,这种乱象,岂能不为清军所乘?就算本王继续派兵增援,敢问黄大人,是助隆武还是绍武,亦或是永历?”
黄道周为之一噎,他反驳道:“与清军谈判,是为时所迫,若非如此,在郑家和清军的合围下,我朝岂能守得住福州?汝等不也与清军苟和,南北相安了吗?”
吴争叹道:“这能一样吗,我的黄大人?隆武在福州,南面没有敌人,可义兴朝,南、北、西三面皆敌。此次议和,本王也是赞同的,四年了,江南一直战火不断,且无后方,每府都是前线战场。这样继续下去,必会耗尽这几府之地的人口、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对战事无任何助益。只有养精蓄锐,方可完成大业,这一点,黄大人应该能想得明白。况且,此次停战议和,我朝是占了便宜的,本王杀多铎、占靖江,清廷却是失地丧师,和谈,我朝不亏。”
黄道周慢慢收敛起情绪,他喟叹道:“道理,老夫都懂,可眼看着大明朝的忠臣良将,一个个地殒落,老夫……老夫这心中……痛啊!”
其声之悲,直揪人心。
黄道周泣道:“陛下是个明君……。”
吴争突然开口打断道:“如果仅仅是不降清,如果仅仅是节俭自守,就可以称之为明君,那黄大人对明君的标准就定得太低了。这世上,恐怕除了傻子蠢人,才会将自家的家当,拱手让人,这与是不是明君无关吧。”
黄道周一怔,愣愣地看着吴争,吴争的话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是啥人啊?
为人臣者,但凡开口皆先言君王圣明,这不是礼节吗?
哪有如此较真的?
可吴争却毫不自觉,他继续道:“大厦将倾之时,就是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谁不合适就被淘汰出局,这不必怨天尤人。为今之势,只有能延揽天下英才于麾下者,方可为天下共主,隆武帝显然不合适。”
黄道周目瞪口呆起来,吴争的“无状”远甚于他的想象。
吴争却不依不饶道:“三帝并立,若隆武有能为,则压服之,若不能,则连纵,再不能,则退位让贤,以求稳固明三方军心,壮大军力。如此,三帝麾下军力联合,本王就不信,清军能轻易攻占广东?人自辱而后人辱之,隆武朝的灭亡,咎由自取,黄大人口中的明君,恐怕所言非人吧?”
黄道周的目光变得深遂起来,他悠悠道:“故老夫携同僚、弟子结伴来投郡王,以郡王之能为和麾下数万虎贲,定可竟一世之功。”
吴争微笑道:“黄大人投效之心,怕是不诚吧?”
“此话何意?”
“隆武朝覆亡,黄河以西,长江以南,仅三个势力,永历朝在云南、大西军残部在四川、义兴朝在东南,余者大顺军残部在湖广,但失去隆武朝的扶持,已是强弩之末,各地义军虽此起彼伏,却难成气候。三个势力,以义兴朝实力为最,可义兴朝的皇帝是前朝太子,黄大人显然难解先帝对大人的无情,这才是黄大人来投我区区一个异姓郡王的本意吧?但凡有任何一个别的选择,黄大人都不会俯首相就,本王没说错吧?”
吴争的话显然是有些尖刻了,但所谓尖刻,往往是不假修饰的实话。
而往往实话,最动人心的同时,也最伤人心,对象不同,感觉自然就不同。
但吴争丝毫不去顾及黄道周的感受,因为只有坦诚,方可相对,做不到这点,如何为日后之事做准备?
把一切摊开来,揉碎了,放在桌面上,说清楚,这就是吴争的目的,不留下任何芥蒂。
吴争失算了,他的话没有引起黄道周的愤怒,没有愤怒,就是有所峙。
有所峙,就代表着心扉未开,心扉未开,谈何坦诚?
黄道周平静地道:“郡王所言,都对。但有一点,王爷说得不对,庆泰朝时,朝廷明诏天下,王爷是惠宗后裔,老夫今日投奔王爷,一样是为明室效忠,没有什么可惭愧的。王爷乃明室近支,天纵奇才,眼下又手掌数万虎贲,只要王爷决意北伐,大事尚可为。老夫愿为王爷执鞭坠镫,以竟大业。”
吴争听了先是一怔,后哈哈大笑起来,问道:“这么说幼玄先生是真心实习意效忠于本王,而不是因为本王眼下实力最雄,先生的权宜之计喽?”
黄道周起身拱手长揖道:“黄道周诚意辅佐会稽郡王,若有二心,天诛之!”
吴争笑得更欢,突然就收敛起笑意,沉声道:“可惜,要让幼玄先生失望了。”
黄道周一愣,诧异地看着吴争的眼睛。
吴争道:“本王姓吴,绝非惠宗后裔。”
黄道周闻听惊骇莫名,“这……这怎么可能?庆泰朝监国公主的明诏……?”
吴争冷冷道:“假的。现在,幼玄先生还想投效本王吗?”
黄道周的额头有冷汗迅速渗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吴争,久久说不出话来。
吴争面无表情地伸手取过茶碗,慢慢地啜着,他不性急,等待着黄道周的答复。
好一会,黄道周呐呐地问道:“可传国玉玺呢……那也是假的?”
吴争放下茶碗,随口答道:“传国玉玺倒是真的。”
“那传国玉玺得自何人之手?”
吴争手微微一僵,而后迅速回复自然道:“幼玄先生不必追问,本王可以告诉你的,都已经说清楚了,不能说的,你追问也没用。现在,请幼玄先生回答本王之前的问题。”
黄道周突然问道:“王爷拥立前朝太子时,已经有实力问鼎至尊之位,为何放弃?”
吴争道:“如果没有北方清廷,本王当仁不让,可强敌压境,若再掀起一场内耗,恐怕天下汉人,就真要被鞑子奴役了……本王倒不是说自己胸怀天下,而是本王自己,也是个汉人,救人即自救罢了。”
第七百五十五章 可扶则扶,不可扶则废
黄道周颇具意味地问道:“王爷话中屡次提到汉人,且以汉人自居,难道王爷不承认自己是明人?”
吴争正容起来,答道:“我是明人,但前提是,我先是汉人。先有汉而后有明,这并不冲突。太祖起于市井,拯救天下汉人于外族奴役之水深火热,功在千秋。我怎会不认自己是明人呢?但如今大明已亡,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前有弘光朝,可称为南明,可弘光朝也覆亡了,不管是仅东南一隅的义兴朝,还是已经覆亡的隆武朝,或是如昙花一现的绍武朝、在云南残喘的永历朝,在我看来,最多只能称为残明。这样的局势,以明人自居,怕是无法收复天下人心吧?至少西北陕甘、河南、山西等地,仇恨明室日久,也想以明室延揽,恐怕是痴人说梦了。”
黄道周道:“老夫还有一个问题……。”
吴争冷冷道:“黄大人的问题太多了。当然,你可以问,本王也可以选择不答。”
黄道周呵呵一声道:“最后一个问题。”
吴争想了想道:“好。就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
黄道周问道:“王爷想过日后自立吗?”
吴争皱眉道:“这问题无数人问过本王,连陛下都问过,你不是第一个。”
“盼王爷据实相告。”黄道周揖身道。
吴争道:“可扶则扶,不可扶则废之。”
“若可扶,王爷以何自处?”黄道周急问道。
吴争蹩眉道:“黄大人食言自肥吗?”
黄道周道:“不,这是前一问题的延伸。”
吴争想了想道:“天下有得是比大明朝更宽阔的土地,海外还有许多无主之地等着本王去占领。”
黄道周刚要开口问,吴争一抬手,瞪着黄道周斥道:“再问就过分了?该你回答本王问题了。幼玄先生,本王有太多事要做,没有时间陪你聊天。”
黄道周突然仰头呵呵一笑,然后向吴争躬身长揖道:“黄道周愿为郡王效力!”
吴争反倒是一愣,忙起身相扶,只是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先生之言……当真?”
“当真!”
“不会是糊弄本王吧?”
“黄道周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吴争道:“万一又有一个明室近支显身,先生不会舍我而去吧?”
黄道周翻着白眼道:“要让老夫弃王爷而去,只有一种可能。”
吴争毫不迟疑地问道:“哪种可能?”
“降清!”
吴争一愣,而后大笑道:“那本王就安心了。”
黄道周也哈哈大笑道:“如此,老夫也安心了。”
看着这个已是花甲的老者,吴争有些意外,“没想到幼玄先生还是个有趣之人。”
黄道周先是一愣,而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之前见过王爷,也没发觉王爷是个有趣之人哪!”
吴争只好拱手道:“彼此彼此。”
走回座位,吴争道:“能得幼玄先生辅佐,本王如虎添翼。”
“王爷过誉了,老朽不敢当。”黄道周谦逊道。
可吴争接下来的话,就让黄道周瞠目结舌了。
“既然主属已定,那本王就直言了,本王对先生的任职,另有安排。”
“王爷请讲,老朽绝不推辞。”
“本王离京前,已经向陛下举荐,由先生接任义兴朝首辅之位,陛下已经同意。算算日子,这几天就会有征辟旨意到达杭州府。”
黄道周大惊,随即怒目相对道:“老夫若要投义兴,还与你纠缠做甚?”
吴争好言劝道:“先生这又是何故,此一时彼一时,先帝都亡故四年多了,先生还记恨不成?”
黄道周怒极反笑,“套用王爷之前一句话,人自辱而后人辱之,崇祯朝的灭亡,也是咎由自取。杀袁崇焕也就罢了,反正朝中文武都谏言杀,不管杀对杀错,反正皆大欢喜嘛。可杀了袁崇焕之后,还要牵连无数袁崇焕的故朋旧友,甚至连举荐袁崇焕的钱龙锡钱大学士等人也要牵连,这岂不让朝野动荡不安?老夫数次上书,换来的是削籍为民!”
吴争是知道这事的,袁崇焕是个忠臣,这在后世已经有了定论。
袁崇焕的死,却也是咎由自取,原因是,过了!
过了为人臣的底线,同时直接造成了清军入关。
他的死,无论于公于私而言,是明朝的巨大损失,若是他不死,清军恐怕还灭不了明。
但平心而论,死也是他自找的。
袁崇焕的死,最直接的关联是他“专戮大帅”,这大帅自然就是屈死在袁督师刀下的毛文龙了。
毛文龙死得确实是屈,倒不是说他是个被冤枉的好人,而是他真不应该死在袁督师的刀下。
毛文龙开镇东江,在皮岛、双岛等一系列岛屿上驻军,牵制后金军的主力部队,使得后金军队进攻关宁锦防线的时候,颇有所顾忌。
他的位置非常紧要,其部驻防明、后金、朝鲜三者会合的要冲地带,对三方都起着重要的作用,至少,有毛文龙在,后金还不能全力吞并朝鲜。因为明朝的关宁军距离太远,无法援朝。
同时,有有毛文龙在,后金不敢肆无忌惮地南下,需要提防后方遇袭。
可这样至关重要的大帅,就被崇祯皇帝任命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在崇祯二年矫诏杀了。
杀毛文龙,朝廷根本不知情,是袁崇焕矫诏擅专。
原因也不复杂,毛文龙是天启帝的宠臣,而袁崇焕是崇祯帝的宠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但问题是,无论从职务还是律法,袁崇焕都无权斩杀毛文龙,毛文龙也是一品,也有尚方宝剑,虽说袁崇焕是蓟辽督师,官确实比毛文龙大,可问题是没有不经朝廷同意就斩杀一品大臣的先例啊。
按袁崇焕的说法是“尔不知国法久了,若不杀尔。东江一块土,以非皇上有也。”
瞧瞧,这是什么逻辑?
其真实原因是,毛文龙仗着是元勋,天启年的功臣嘛,不服袁崇焕,时有顶撞,且人品不咋滴,手下对百姓的骚扰、劫掠也不是没有,他还拥兵自重不服调遣,私下里还跟后金做生意发家致富。
第七百五十六章 目标是重塑
这不奇怪,晋商不也就是靠此发家致富的嘛。
用后世的话说,毛文龙那就是个“刺头”。
当然,袁崇焕也不是仅仅因为这些就矫诏杀人。
原因是,袁崇焕需要杀鸡敬猴,彻底控制毛文龙的军队。
那时明军已经被清军打得已经无还手之力了,只能采取战略防御。
袁崇焕袁督师,一生正气、两袖清风,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当然,人非圣贤嘛,他也是有些小瑕疵的,譬如爱吹牛。
这是有据可查的,譬如,他为了安抚为国事愁得夜不能寐的崇祯帝,竟然直陈“五年复辽”。
要说开始时,崇祯帝也没太当真,毕竟当时的局势,后金几乎是吊打明军了,这种实力的差距,哪是五年能够扭转的?
可问题是听的没当真,吹牛的却当真了。
袁崇焕开始“有理有据”的详细向崇祯皇帝介绍五年复辽的办法。
如此一来,崇祯帝开始信了,于是,悲剧就从这一时开始了。
所谓军令状嘛,这种事哪能开玩笑?
袁崇焕由此成为蓟辽督师,真正接手蓟辽防务,才发现这事还真办不成。
可牛吹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所谓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嘛。
袁督师确实呕心沥血,为了这个牛皮倾注了全身心,急皇帝所急。
可问题来了,毛文龙不服他啊。
于是,为了服众,袁督师矫诏一刀砍下了这刺头的脑袋。
老实说,袁崇焕这么做也没有办法,当时在辽东的明军,就是一盘散沙,相互推诿,根本不是清兵的对手。
袁崇焕这么做,是杀鸡给猴看。
可问题是,毛文龙的死,并未给袁督师带来预期的效果。
杀了毛文龙之后,仅三个月,皇太极就率八旗军,绕开正面的关宁锦防线,借道蒙古直扑北京,造成了震惊大明朝廷的“己巳之变”。
失去了毛文龙在背后的牵制,皇太极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长驱直入,在京城周边大肆抢掠了一番,才兴尽而返。
而袁崇焕,虽然在“己巳之变”中奋力退敌,几乎丧命,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崇祯皇帝的信任,最后被凌迟处死。
说袁崇焕是明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未免有些过,但说他有取死之道,却不冤枉。
原本互为犄角的战略防线,因擅杀了毛文龙,而变得独木难支。
这直接造成了皇太极可以肆无忌惮地南下。
所以,黄道周数次直谏崇祯皇帝赦免被袁崇焕牵连的大臣,却从未替袁崇焕有过任何开脱,他还曾直言“袁崇焕以七阅月之精神,仅杀一毛文龙,而欲以五年不动之期,坐收全胜,身卒磔死,为天下笑”。
可见,当时朝廷中,对袁崇焕是恨到何种地步。
黄道周是真有怨言,他怨得倒不完全是崇祯皇帝黜落他,而是崇祯皇帝因此而丢了江山。
如果说袁崇焕使得后金突破了大明宁关锦防线,那么崇祯皇帝抽走了大明最后一根脊梁后,又推倒了朝堂上承重的栋梁。
看着黄道周的激愤,吴争确实有些无奈。
劝说黄道周不易,吴争只能转变思路,换一种说法。
“幼玄先生以为反清复明,最重要的是什么?”
黄道周冲口而出,“万众一心……。”
说到这,他立马就顿住了,他自然知道吴争的意思。
吴争道:“没错,是团结。听说隆武帝联合大顺、大西军残部,共同抗清,还是先生谏言的,连往日的贼军都可以联合,何况崇祯帝已逝四年之久?再怎么说,先帝是殉国而死,就凭这一点,先生再大的委屈,是不是也能化解?”
黄道周沉默下来。
吴争道:“满清入关至今,八旗军已经战损失近半,现在与我朝交战的,大多是汉人。战力已经远不及八旗军了,奈何人多啊。先生就不想想,为何这些汉人,要为外族与同胞厮杀?同族厮杀,这不是满清带进关来的,而是在清军入关前就存在的,包括大顺、大西两支民军武装,如果不是内讧,区区三十万清军如何入关?而这入关的三十万清军中,近半都是汉八旗。”
黄道周依旧沉默。
吴争轻叹道:“先生之前也说过,当今皇帝登基时,本王已经有了自立的实力。可为何本王宁可拥立,而不自立?其实很简单,本王得不到江南士族的拥戴,因为本王与他们的理念不同,我喊出了劫富济贫的口号,虽说没有真地去实施,但对于这个阶层,我是敬而远之的。”
“可我心里清楚,他们掌握着巨大的人力和财力,更对南北各大商帮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有人得到,便须有人失去,若是按我的性子,那就彻底荡平这个阶层,在得到最广大底层百姓的拥护下,重塑天下。这在太平时期绝对能做到,可现在不行。一加一,无论对方多弱小,也必是大于一的,而一减一,无论我有多强大,也是小于一的。这道理我清楚,对方也清楚。”
“所以,我默许了他们的存在,他们默许了我势力的野蛮生长,双方相安无事。但维持这个平衡的前提是,我不能砍倒大明这杆旗,这旗一倒,他们就失去了希望,那也是双方撕破脸,不共戴天了。当今皇帝,就是这杆旗。先生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黄道周长吁一口气,点点头道:“老夫能听明白。”
吴争自然知道,黄道周能听明白,义兴朝无数人,包括钱肃乐、陈子龙,包括张国维、张煌言,甚至包括钱谦益等,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菁英,随便哪个,都比自己有才。
可问题是,这个时代的菁英们,满腹文才,于国于民皆有大用,可生生被堵在喉咙口,倒不出来。
这个时代的教育和社会氛围,无疑是有问题的,错了,那就得改。
但改,非常难。
这些人都已经成人了,眉毛胡子一大把,形成的理念已经深入骨髓。
吴争只能采取一个更简捷的方式,那就是重塑。
第七百五十七章 欲善其事,先利其器
纵观历史,对付传统惯性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重起炉灶。
脱离朝廷,在杭州府开衙建府,这不是吴争被逐出京城这个权力中心,而是吴争主动撤离。
与其在一潭混水中摸鱼,不如重建一个干净的“朝堂”,团结起有相同理念和愿意追随自己的人,一起重塑天下。
不可否认,吴争做到了。
栽下梧桐树,凤凰自然来。
就因为吴争有些做到了,有些在做,有些正安排做。
所以,许多人都来了,张国维、张煌言、熊汝霖等是第一批,张名振、孙嘉绩、方国安等是第二批,钱肃乐、廖仲平等是第三批,而现在,黄道周带着同僚、门生也来了,他们的身后,有着无数的人,不久都会来,吴争有信心。
这些人,不是因为拥立而追随,而是因为追随而拥立,这是个单向的因果关系,不能反向。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丢。
黄道周明白了,吴争这一番话,不全是在劝他,而是在从侧面警醒自己。
这就是吴争执政的理念。
吴争在告诉他,什么叫顺其自然,什么叫水到渠成,什么叫人心如潮不可阻挡。
黄道周在凝视着吴争,他的心里是震撼的,自己年过花甲,一双眼阅人无数,可面前这个刚刚及冠的年轻人,何来如此深沉的城府啊?
弱冠之年,就身居高位,不是依靠祖荫,而是实打实的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
虽说乱世出英雄,可拥有这样骄人的履历,却不骄不躁,那就是古来鲜见了。
说服、延揽一个人,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喻之以名。
可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心灵的碰撞。
撞碎它,再塑一片清平。
黄道周“霍”地起身,屈膝、伸臂,以首抵地,大礼参拜道:“自今日起,黄道周愿奉王爷为主,供主上驱使。”
吴争笑了,起身搀扶道:“先生言重了,能得先生相助,是我吴争的福分。我原本确实是想留先生在大将军府任右布政使,与熊汝霖一起治理六府。可我一想到,义兴朝堂中,有奸倿惑上,就寝食难安,只能拱手将先生荐于朝廷,如此,有先生执掌内阁,就能让我安心了。”
黄道周道:“王爷想让老臣做些什么?”
吴争摇摇头道:“不需要。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先生就以生平所学,为义兴朝把好关、掌了舵就是。当今皇帝年少气盛,虽有雄心壮志,可三年的隐身,让他的心已经不再干净,且执拗于自幼所学的帝王之术,以阴谋和平衡,欲将臣下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哪曾想到,朝堂上所立每一个人,谁个不比他更精擅此术?先生此去,以治理朝堂为第一要务,朝堂稳,则我无后顾之忧,如此,先生便是立下了大功。”
黄道周应道:“老臣明白了,老臣谨记。”
……。
次日,吴争带着戚道昆一行去了松江军工坊。
新坊未建,吴争打算让戚道昆等人在此完成火器样品的试制。
而吴争亲自来的目的,绝非仅此而已。
此时的军工坊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有近千工匠。
在令督办陈守节将其中最顶尖的百来工匠聚集起来之后。
吴争取出了一张图纸。
这是吴争经过再三权衡之后的决定,那就是提前一百年,发明简单的蒸汽装置。
当然,这不是一蹰而就的最终版本。
仅仅就是一个用蒸汽驱动,以杠杆带动上下运动的冲压装置,简单明了,曲轴、杠杆和蒸汽罐,不具备太复杂的结构。
话说回来,真要太复杂,吴争也一时半会也画不出来啊。
可就这么一个简单到仅十来个构件的装置,足以达成吴争的目的——锻打。
虽说早在唐宋,就已经出现了百锻钢及各种冶炼方式,但至今,主流依旧是低温手工锻打,用含碳高的生铁跟含碳低的熟铁在一起锻打,从而获得钢。这种方法记载于北宋沈托的梦溪笔谈,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今日,吴争打算去超越。
钢的产量取决于两大因素,材料和工艺方式。
以手工锻打,极大地限制了钢铁的产出。
一个熟练的工匠,需要至少五年以上的学徒,这是个门槛。
吴争希望以蒸汽冲压锻打去取代手工锻打,从而改良钢铁的质量和产量,从而去提高枪管和刺刀的坚韧。
目前在江南的钢铁质量,其实远不如满清,自天启末年崇祯末年,大部分技术早已停止了更新和研发,没钱加上没兴趣,让大明朝啃了至少三十年老本,可就是这三十年,让满清的制造技术,超越了明朝,以至于,明军的火炮射程比清军火炮射程在近四分之一。
战胜清军、将满清赶回关外,这只是个初级目标,真正的强大,让天下重归于汉族鼎盛,才是吴争心底的最终目的。
所以,吴争没有想太过分地引导发展新科技,拔苗助长,往往适得其反。
譬如就象是在这百人之中都找不出一个读书人的世界,去倡导人人平等、废除君主建立共和,这就是寿星公上吊,嫌世道不够乱。
以陈守节为首的工匠,在看到这份图纸的时候,并不太惊讶,因为这原理,早已在千年前就被人所熟知,烧开的水,推动锅盖嘛。
曲轴和杠杆的连接,让他们深入启发,力的传导,让方向转变,但这也不是什么新玩意,早在汉唐,这种结构就已经出现,譬如木牛流马、诸葛弩等等。
但真正组合起来,变成了一个可以专向使用的设备,这就让工匠们叹服了。
是啊,华夏文明,错过了多少次的革命。
发明的黑火药,经过千年,成了爆竹烟花的主材料,而西方却由此将热兵器演绎到了极致,直到二百年后,雷汞和黄火药的出现,才真正被替代,可直到后世,黑火药做为发射药,依旧在不同的领域,占着一席之地。
吴争下令,按图纸上的结构,进行当场分构件进行制造,当然,是以木结构制造。
第七百五十八章 练兵赌约
远比吴争估算的速度快得多,能工巧匠们仅仅就用了一个时辰,就用木材按吴争的意思制造出来了各个构件,甚至连气缸都是木制的。
吴争是真叹服,一个木制气缸,工匠仅仅用木楔就能让桶体滴水不漏,大明朝的手艺人啊,怎么就让外族占据了技术的巅峰了呢?
整件半人高的装置,除了盛水的桶,全是木料。
当炉火燃起,通过储汽、放汽,经过润滑的构件,慢慢在曲轴、杠杆的带动下,装置自动进行动作时。
所有工匠的目光所流露出的是惊叹,原来,事情还可以这样去做。
这其实就是一场工业革命的雏形,以机械力取代人力。
当吴争下令,改用材料按此装置按比例放大,用于锻钢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陈守节最为激动,做为军工坊督办,他所承受的是大将军府不断地催促和压力,但工艺的落后,让产出无法明显提高,这其中最大的难点,就是钢铁的铸造。
而现在,这问题不再是难题了,谁都明白,锻打的钢远比铸造的钢更坚韧,自古以来,一块百锻钢打造的刀剑,被做为将领的珍藏,可这需要工匠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锻打?
在所有人几乎是崇拜的目光中,吴争宣布了三件事,一是自今日起,军工坊将实行新的度量衡量标准,将各制品重新设计,以零配件方式进行生产,并引导渐渐实行流水线作业,二是保密,军工坊即时驻囤军队,三是激励,但凡工匠对蒸汽装置有所突破和改良,官府将于以一至五百两的重赏,特别贡献者,将赐以勋爵。
离开军工坊的时候,吴争的心情是愉悦的,他就象是放下了一副重担,因为种子已经种下,他没有理由去怀疑,华夏百姓的创造力和工艺水平,更不会去怀疑,日后的收获。
……。
方国安,他没有想到吴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恐怕是他数十年从戎生涯中从未遇见过的事儿。
吴争在看了方国安对新兵的训练之后,提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从这三万新兵中,遴选出最强的前一百名,一分为二,与方国安同时带兵训练,期限为三十天,然后对战演练,来确定对火枪兵日后的训练纲要。
吴争是没有办法,在检阅了方国安对新兵三个月的训练之后,吴争发现不少问题。
不是方国安的训练水平不够高,练伍法、胆气、耳目、手足、营阵等等,面面俱倒,无一错漏,确实,方国安是如今仅存明将中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他的练兵方法,可以说是严谨到了极点,这与方国安一心想进入吴争的势力核心层,不无关系。
在大将军府人力、物力的支持下,这三万新兵,被训练得非常不错,这么说吧,吴争在检阅的时候,方国安一声令下,受阅的新兵就卯足了劲,“嗷嗷”叫着往前冲,气势如虹。
错了吗?
没错。至少吴争是满意的。
但吴争总觉得少了什么,让心里有种不安和忐忑。
方国安也很郁闷,他是期盼着让这场检阅,给他带来重新领兵上战场的机会,他的那三千子弟兵,此战打的不错,战后也受勋了,最高的军职,已经升至了千总,这让他心中有了希望。
可现在,听吴争这么说,他自然能会意到吴争对他的训练是不满意的,否则为何要亲自练兵,然后在一个月后对战军演?
但他不敢拒绝,只能问道:“王爷是否对卑职的训练方法有异意?”
吴争看了他一眼道:“方大人误会了,本王不是否定你的训练方法,只是觉得火枪兵,不该这么练。”
方国安听吴争否认,心中稍觉安慰,说道:“练兵之法,大同小异,勇武、剽悍、不畏死、服从军令、严守军纪,便称得上精锐虎贲。卑职不觉得有何处不妥,还请王爷指正。”
吴争摇摇头道:“本王虽说也是行伍出身,一路从战场上搏杀过来的,可要论战场经验,显然方大人比我强得多。”
“不敢,卑职不敢当。”
“可火枪军是一个从未有过的新军种,虽说前朝有神机营,之后有戚少保编练的新军,可至少在我掌握的讯息中,这些军队的编制和作战思路,依旧在于火枪做为刀盾、长枪、弓弩的辅助,就象戚少保的在八十年前编练的新军,其小队十二人的构成,队总一人,立盾兵一人,藤盾一人,狼筅兵二人,长枪兵四人,镋钯兵一人,而火器兵仅一人。这显然与我火枪军截然不同。构成不同,战法自然有别。”
方国安微微皱眉道:“可王爷如何去判断卑职的练兵方法不妥呢?又如何去印证王爷的说法一定是正确的呢?”
方国安确实有点不虞,带兵,这是他的强项,可现在被吴争这么一说,他的强项反而变得一无是处了。
吴争道:“方大人先不要急,本王也没断言自己是正确的。本王也是刚刚从戚金戚将军的手书上得知,当年萨尔浒一战,明军精锐损失近五万人,被缴获火炮火铳等二万多件。而明军接受葡萄牙训练的孔有德,耿精忠火器军则集体投降了满清。导致,满清实际上在随后的战争当中,在火器上取得了对明军任何部队的压倒性优势。其中有一战例很说明问题,在辽阳之战中,明军一千火铳兵迎战清军(降清明军)七百火铳兵,距离百步之外,明军发射火器,看清军不动,遂对清军发起了勇猛的冲锋,可在接近至二十步时,七百名清军突然一起射击,一千明军仅七人生还。
当时两军几乎相同的火铳,从同一阵营中分裂的两部,接受的都是相同的训练,可在一场战斗中,高下立现,这说明什么?说明明军火器兵的指挥失误、战术太过僵硬,不懂得变通,火枪仅作为其它军种的辅助兵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好在,现在没有战事,我们有时间进行一场比试,取长避短,来决定该日后如何去训练火枪军……怎么,方大人怯战了吗?”
第七百五十九章 听者有意
方国安依旧皱着眉头道:“难道王爷以为,士兵勇猛冲锋是错的、是不合时宜吗?”
吴争正容道:“士兵的勇猛,永远不可能是错的,但指挥者的指挥有可能会不合时宜。一只狼带领的一群绵羊,战斗力要强于一只绵羊带领的一群狼。”
“卑职只是觉得无此必要。”方国安依旧在拒绝,这种心理,其实也不难理解,每个人所峙的长处,突然间被别人否定,这种失落感是非常……不堪的。
吴争心里在生气,可也能理解方国安的感受,想了想之后,吴争道:“这场比试,人由方大人先挑。方大人若赢了,本王允方大人独领一卫,若方大人输了,那就取长补短,以新规重新训练这三万新兵。”
方国安眉毛一挑,他心动了,他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单独领兵。
他是看出来了,吴争势力越来越强大,所谓占位要趁早,越早进入核心层,那日后的升迁空间就越大。
可要占位,最快最直接的就是立下军功,所以,能独领一卫,对方国安的诱惑确实很大。
想到此处,方国安拱手道:“卑职遵命,就按王爷的意思办。”
……。
吴争其实心里也没底,所谓摸着石头过河。
前世也没领兵打过仗,而且抗战时,我军没有足够的武器弹药,也在与敌肉搏拼刺刀。
可戚金的手书确实让吴争心中一格登,他推算了好几遍,结果证明,戚金的记录不是虚妄。
百步之外,千人开火,以当时的火铳射程和威力,命中率是可想而知的。
但清军(实际是明军降清的火器兵),在换了一个阵营以后,就摆脱了僵硬的战法,一举以七百人完胜一千明军,这简直就是个火器经典战例。
当时的明军将士堪称勇猛,见没击中,顿时对敌发起冲锋,因为火统的装填太慢,需要一、二分钟,这种勇猛,却在二十步外遭遇清军火器齐射,二十步的距离,那就是最佳射程范围了,威力也在最大范围,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战例,让吴争有些心慌。
如果,如果自己所率火枪兵,同样遭遇这样一支清军火器兵,自己的结果会如何?
除非据城而守,死守不出,否则,三段击也是被敌人齐射所破。
这一点,反过来也成立,因为二十步的齐射,对步兵冲锋,那就是屠杀,当时的军队可没有匍匐前进这个战术动作,冲锋,那就是一窝蜂的喝杀前进。
吴争知道,这种假设,日后一定会出现,因为火枪不是自己的专利,只要肯出银子,番商不可能不卖给清廷。
既然无法杜绝清廷得到火枪,就得从训练、战法上去下功夫。
当然,吴争是知道提高单兵能力的,但这用处不大。
热兵器之所以能取代冷兵器,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士兵平民化,勇士不再是贵族的专利,任何一个人只要训练得法,都能胜任火枪手。
人多力量大嘛,最彪悍的贵族骑兵,遭遇数倍乃至十数倍的火枪齐射,结果都一样。
练了一辈子的武林高手,也敌不过一个稚童在十步外射出的子弹。
而由此,热兵器最大的威力在于团队配合,而非单兵作战。
这就有了矛盾,究竟该注重团队配合呢,还是单兵作战?
吴争陷入了犹豫。
……。
当天晚上,吴争与宋安等人商议此事。
这次随吴争一起来的有四人,宋安、池二憨和两个戚家少年戚承豪、戚承杰。
带池二憨来,吴争是想让池二憨未来不会被新军新战法所淘汰,池二憨的心愿就是做个驰骋沙场的将军,所以,吴争打算让池二憨来军校镀层金。
当吴争把心中的难题说出来,把目光看向宋安时。
其实吴争只是想听宋安的意见,因为也只有宋安是率领火枪兵进行了几次实战的,而且战绩很好。
宋安想了想道:“以我看,还是注重配合。之前在绍兴城中与清军巷战时,我是将火枪兵撒出去的,以五人为一队,各自为战。各队遭遇敌人时,往往以一至二人引着敌人兜圈,其余三、四人据房屋对敌射击,虽说装填还是不够快,但几乎在间隔十几步的距离射杀敌人,以至于后来敌人就士气溃散不敢追了。”
吴争点点头,这话确实有道理,可问题是,这样的巷战不具有太大的代表性,因为之后北伐,往往是大规模的野战,至少在初期,清军不会胆小到只敢守城,也不出来迎战,特别是双方都知道对方有火炮这个攻城利器的时候,野战就成了必选项。
就在吴争犹豫不决的时候,让人意外的是,戚承豪,这个戚道昆的儿子开口道:“王爷,草民能说句话吗?”
吴争一愣,确实很意外,这孩子胆子挺大的。
于是微笑着鼓励道:“无妨,说来听听。”
戚承豪揖身有些紧张地道:“草民家中也有几杆火铳,是爹爹铸造的。这两年与杰弟也使过火铳,在山中打野猪。”
吴争呵呵笑道:“打着了吗?”
戚承豪被引笑了,反而放松起来,“自然是打到了,不过野猪一伤非常凶猛,会紧追不放,速度奇快。”
吴争有了兴趣,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做的?”
戚承豪答道:“如这位将军所言,草民与杰弟配合。开第一枪前,让杰弟埋伏在周边,草民先看好附近大树位置,一开枪,草民就转身逃向大树,然后爬到树上,待受伤野猪冲到树前时,便由杰弟冲野猪开枪,然后杰弟同样逃至另一颗树上。此时,草民在树上已经装填完了,继续对野猪开枪,直到打死野猪。”
吴争笑道:“好办法,真难为你们这么小年纪了。不过若是边上没有大树,又待如何?”
戚承豪答道:“那就会凶险一些。”
吴争奇怪道:“莫不是你们还真打过?”
“是。”
“怎么打的?可有受伤?”
“爹爹还造过铁火雷……呃,就是王爷说的手雷,不过没有王爷说的那般威力巨大,投出二十步外,轰地一声巨响,有火光,更多的是浓烟,只是对野猪的伤害不大。”
第七百六十章 无意中被点醒
吴争听了点点头,这不奇怪,戚道昆造的铁火雷怕是过于粗劣,同时缺少破片,或者破片太少的原因,否则,就算野猪皮厚、皮硬,只要在近处爆炸,破片的杀伤力还是巨大的。
戚承豪继续道:“方法依旧是之前说的方法,但区别是,草民与杰弟处于两个相反的方向,在草民开第一枪之后,会迅速冲野猪方向扔出一个铁火雷,然后调头急逃,野猪往往会被铁火雷的巨响所惊,或调头乱窜,或在一会后,等浓烟散去继续追的,而此时杰弟就会按草民的方法开枪,并扔铁火雷,野猪很笨的,它只是凶而已。”
吴争等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
戚承豪却一本正经地道:“方才王爷在对二位将军说的事,草民私下觉得其实不难。”
吴争确实惊讶起来,道:“说,大胆说,说错也无妨。”
戚承豪道:“王爷的火枪兵,不管是注重配合还是注重单兵,遇见骑兵,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输。”
吴争脸色有些不虞,确实,这话听起来不顺耳,但道理没错。
以步兵对阵骑兵,结果几乎没有悬念。
戚承豪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继续道:“既然都是输,那何必去纠结该注重哪个呢?依草民看来,王爷自然是知道的,练兵想来也不是为了对付骑兵,应该是对付步兵的吧?”
吴争听了心里一跳,有一道灵光闪过,可一时却无法抓住它,不禁皱起眉来。www..org
戚承豪这次是看到吴争皱眉了,他以为吴争不认可他的话,急忙解释道:“就象草民方才说的,如果把敌人骑兵比作野猪,边上有树,咱就上树,没有树,那咱可以逃啊,找个地方躲起来,譬如土墙、坑洼、斜坡什么的,还可以用铁火雷炸它个七荦八素的,等稍有机会再拿火铳打它就是了。”
吴争脑袋“轰”地一声,茅塞顿开,他霍地起身,指着戚承豪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真有一套,帮了本王大忙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戚承豪说的意思是,面对不同的敌人或者在不同的环境下,以不同的方法去应对不同的敌人,这是正确的。
但听在吴争的耳朵里,却不仅仅是这样。
吴争领悟到的是,我为什么要以火枪兵对阵骑兵?
火枪兵的作用是对阵敌方的步兵,譬如刀盾兵、长枪兵、弓弩兵等等。www..org
除非情非得已,没有人傻到以步兵硬撼骑兵。
这就象后世以一个步兵团对战一个装甲团一般荒唐。
对付装甲团,可以用相同的装甲团迎战,或者直升机集群打击,亦或者用炮群打击嘛。
对付清军骑兵,也可以用相同骑兵或者炮群覆盖嘛,寄望火枪兵以全能的方式去打各种硬仗,这本来就是个谬论。
吴争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化解了。
这四年中,因为没有超时代的武器,吴争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清军的骑兵,而之前的骑兵营覆没之后,吴争也一直没有兴趣再组建一支新的骑兵营,之前的骑兵营战马主体,是清军骚扰绍兴府西北时,被吴争以三场仗缴获的,加上收复杭州后,和多铎的第一次交锋时缴获的。
南方战马不足,一旦骑兵出现战损,无从补充战马,这是限制吴争最大的原因。
与其在战马这个关键装备上受制于人,不如全力组建火器军,这是吴争的指导思想。
所以,现在被戚承豪无意间点醒的吴争,同样直接抹去了重新组建骑兵营的打算。
而是决定,在火枪新军中,配备野战火炮营、工兵营。
戚承豪说得没错,在选择战场地形、运动中打击敌人,这本就是步兵的强项。
骑兵对战场地形的挑剔,同样限制了它的全面性。
吴争在始宁镇一战,以梁湖卫劣势兵力,依靠始宁大街的地形,全歼一千骑兵,这就是个非常经典的以步兵对战骑兵的战例。
在丹阳城外结阵,以城墙上、城门外,上下两面结合,立体打击骑兵,虽然战损很大,但一样取得了胜利。
这就让吴争彻底撸清了思路,火枪兵的主要假想敌,不是敌人骑兵,而是敌人步兵。
骑兵,可以用步兵和炮团配合去解决。
如今从西欧购买的前装填火炮,足够应对清军骑兵了,当然,这个足够应对的前提是,大规模集中使用,而不是象明军火炮,只是对冷兵器军队进行辅助。
譬如,集中上百门火炮野战炮,对战场进行覆盖,而同时购买来的炮弹,也不再是明军所用的实心弹,更象是开花弹,但射程和威力是远胜于明军开心弹的,军工坊正在组织仿制当中。
就象此次购买的主力舰舰炮,底甲板三十二磅约三十斤炮,中甲板二十四磅炮,上甲板十八磅炮磅指的是弹丸净重。而舰艏和舰艉甲板上,另有辅助火炮,是十二磅炮。
它的炮弹外形虽然依旧是圆球形,但炮弹中间已经使用延时引信,装填火药了。
这种炮弹的造价甚至还低于明军的开花弹,但它的威力和射程却远胜于开花弹。
这个晚上,吴争做出了许多安排和决定,其中对日后战场最具影响力的,是决定对军制进行改革。
此日天蒙蒙亮,吴争带着池二憨等四人来到军校操场的时候,方国安已经集合了他挑剩下的五十人等候在那了,这是演武场的西南角,再西就是围墙。
见吴争到来,方国安伸手虚引,对士兵们介绍道:“这位是。”
吴争打断道:“不必了。”
然后向方国安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道:“劳烦方大人了,接下来就交给下官吧。”
方国安目光一闪,看了看吴争身后的池二憨、宋安和戚家两人,古怪地道:“吴大人,这二位算在五十人中吗?”
吴争答道:“不算。”
“那就好。”方国安满意地点点头,“那这五十人就交给吴将军了?!”
“是。”
第七百六十一章 杀鸡儆猴
方国安带着随扈走了。www..org
五十名从三万新兵中遴选出来的准兵王们,在窃窃私语,这不奇怪,能从三万人中脱颖而出,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哪怕先被方国安挑走五十人,这五十人也是人中翘楚。
吴争依稀听见,他们在猜测自己的身份。
毕竟方国安称呼自己为吴将军嘛。
不过吴争并不担心,江南姓吴的多了去了。
看着这一张张脸孔,牛高马大的。吴争整体还是满意的,方国安带兵确实是有一套,至少三个月下来,新兵的精气神都不错。
吴争微笑道:“安静。”
窃窃私语声小了不少。
吴争收敛起笑意,加大了音量道:“安静!”
吵杂声渐渐消失。
吴争道:“相信各位都听到了,我姓吴。至于叫什么,是什么军职这与你们无干。”
顿了顿,吴争厉声道:“但从现在开始的三十天里,你们只要记住,我是你们的教官,你们就称呼我为教官如果非要在前面加个姓也可以,就称呼吴教官。”
五十人,一丝声响都没有。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的人,可比后世的人要好打理的多,不会有人跟你提人,权嘛。www..org
“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集合在一起,来要做什么。”吴争来回走着,看着一张张脸孔道,“这支队伍,只是搞试验,为得是决定日后如何练兵合适。所以,这里没有任何军职,除了我是教官,你们都是学员,所有的职务都是暂时的,譬如我要指定的队长。”
指着池二憨四人,吴争道:“我先给你们安排了四个队长。”
然后冲着池二憨等人喝道:“池二憨一队队长,宋安二队队长,戚承豪三队队长,戚承杰四队队长入列。”
池二憨、宋安虽然年轻,但从军已经五年,打过仗、杀过人,身上不经意地流露出那股子味,让人不由得地噤声。
可戚承豪二人,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之前是民,身上就没有那股子军人味,特别是戚承杰,一看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之人。
于是,就不免有刺头会冒出来了。
“大人,他们做队长,咱不服。”
吴争沉声道:“本教官说过了,这队长是暂时的,谁不服,可以挑战他们,只要在训练中有两项赢过他们,谁就是新队长。”
“行,咱就挑战他。”那刺头指着戚承杰道。
吴争笑了,“你出列。”
那刺头昂首站了出来。
吴争哂然一笑道:“可你没有机会了。”
“为啥?”
“宋安,带他回去,交给方大人处置。”
“是。”
那刺头被宋安一把拽住,虽然在挣扎,可显然不是宋安的对手。
“大人,我不服!”
声音越来越远之后,吴争回过身来道:“相信大家都在奇怪,为何本教官说他没有机会了。”
吴争停顿了一下,道:“本教官是个非常讲理之人,当然不会随便去淘汰一个人。但我说过了,从今日起这三十天中,你们只能称呼我是教官或者是吴教官可他叫错了,所以,他没有机会了。”
这话让剩下的人,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吴争厉声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吵杂声渐渐平息。
吴争道:“我知道,他的本事说不定比你们在场的一些人都要好。可我用不上,为啥?因为他不服从。你们心里都明白,这是一支与以往都不同的军队,你们不会再穿着铠甲与敌人肉搏,而是在百步距离射杀敌人。自然,训练方法就会不同。”
“可射击不足以消灭所有敌人,特别是百步的距离,你们这么多人都打不中敌人,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吴争自问自答道:“配合。配合就至关重要。一杆枪打出一颗弹丸,在百步外射中敌人的概率太小了,可如果是三个人同时对一个敌人射击,那射中的概率就会大一些,如果是十个人同时射击呢?那这个敌人几乎就是死定了。”
这道理显而易见,有个士兵小心翼翼地问道:“教教官,那十个人对一个敌人射击,余下的敌人怎么办?”
吴争道:“这问题问得好。可你们应该也听过一句话,叫做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吧?”
那士兵点点头。
吴争道:“同样十人对阵,打死一人,对方就剩下九人,接近至肉搏时,你们就可以是十对九,这个差距足以影响到战斗的结局。”
那士兵不出声了。
吴争道:“这就是配合的重要性,集中火力,打死一个或者两个,就可以让你们掌握战斗的主动权。以前用刀剑时,谁勇猛往前冲,谁力气大,谁就是战场之王,可现在,面对一颗飞速射来的弹丸,一个七尺汉子和一个小孩的结局是一样的。可怎么配合呢?那就是四个字,令行禁止!”
“打个比方,十个人射击,前前后后十人轮流参差射击,和十人同时对一个目标射击,射中敌人的概率哪个大?”
那个士兵答道:“当然是一齐射击大。”
吴争点点头道:“没错。可十个人在同一时间射击,你们能做到吗?”
所有面面相觑,有人在低声说,“应该能做到吧。”
吴争厉声道:“那五十人呢?五百人呢?”
再没有一丝声音了。
“之前那个士兵被淘汰出局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做不到令行禁止。当然,他经过训练想来也是能做到的,可本教官没有时间浪费在教导他服从,这本是你们在方将军训练下该有的觉悟。三十天三十天之后,你们将与方大人训练的五十人对战,你们想赢吗?”
“想!”这声音大得,让吴争很满意。
军人嘛,特别是职业军人,就该是这种气势。
方国安训练得不错,吴争点点头,心里再次肯定。
“好。可问题是,除了刚淘汰的一人,还剩四十九人,分成四队,还多出一人,怎么办?”
士兵们顿时紧张起来。
吴争左右一看,指着演武场道,“谁能告诉我,这操场东西有多远?”
第一排左边一个士兵大声道:“回教官话,东西纵五里、横三里。”
吴争“唔”了一声,“那就跑个来回吧,最后一名者淘汰。”
士兵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吴争将手一背,边转身边道:“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