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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九十七章 她是在考验我

    “想要成为将军,想要做个称职的将军,须先识礼义仁智信,须爱兵如子……。”

    “省点口气吧,兵法我比你熟。”沈致远斜着眼,看着已经在他面前磨蹭、吱唔了半天的钱翘恭道,“有话就直说,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

    钱翘恭脸微红,他确实也挺讨厌自己这般婆婆妈妈的。

    可虽说他热血豪情,但不傻。

    三十六骑,悍然北上,那真是叫找死了。

    自己得找些帮手啊。

    可绍兴、杭州、松江、嘉兴四府之中,谁敢违抗吴争的大将军令?

    不,还真有一个,这不,找上门来了嘛。

    沈致远是个异类,如果这四府之地,还有人敢违抗吴争的命令,这货就是。

    钱翘恭微红着脸,将江北明军的事大概说了一遍,“你说,这些将士该不该救?”

    “当然该救!”沈致远几乎想都不想,直接应道。

    “好!我就知道,你我定是同道中人!”钱翘恭赞叹道,“可你那兄弟却不想救,为了他自认为是对的,其实不堪一击的理由。他枉顾这上万将士的性命,我之前以为他与朝中那些人不同,可现在看来,他变了,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以国家、民族为名,其实却是为了一己之私……咳,你能和我一起北上,营救那些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袍吗?”

    “不能!不去!”沈致远回答地非常干脆。

    “你……你不是说该救吗?”

    “是该救啊,可轮不到你我啊。朝廷为何不救,你爹为何不救。”沈致远理直气壮地回答道,“钱翘恭,别当我傻,少挑拨离间,你也不是个好人。我兄弟不救,自然有他不救的道理。”

    再次斜眼看着钱翘恭,沈致远道:“知道我和我兄弟是什么感情吗?告诉你,打小咱就一起撒尿和稀泥玩了,那叫什么,两小无猜……呃。”

    沈致远显然感到这词用得不怎么合适,“再说了,他还是我日后的大舅哥,你说我能逆着他的意思,陪你去救人?这事没商量。”

    钱翘恭想了想道:“你想做将军,对吗?”

    “没错。”

    “你兄弟不让你领兵,对吗?”

    “……是。不过快了。”

    “你可想过,江北有一万人。”

    “……什么意思?”沈致远的注意力明显集中起来。

    “如果救了他们,以你我的身份、能力控制这支军队,可能吗?”

    “那肯定没问题。”沈致远非常自信地应道,“可有什么用,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最后还是个死,我还没娶亲生子呢。”

    钱翘恭愠怒道:“我也没有。”

    沈致远正色道:“所以说啊,这事不能做。”

    钱翘恭抹了把脸,冷静了下,道:“清军主力如今分成三面,一面在西北陕甘征讨大西军残部,一面进攻西面大顺军残部,另一支被大将军拖在宁波,无法北上。此时,如果你我能救了这支明军,在淮安到扬州一线沿海,发动汉人、联络义军抗清,大有可为啊。”

    沈致远眼睛一亮,看着钱翘恭激动的神色,他舔了舔嘴唇道:“可这事被我兄弟知道了,不得了。虽说他不会真杀我……可他这人脾气不好,火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这万一他控制不住,下令砍了我,就算事后会后悔,我也早冤死,找谁说理去?再说了,要是他因此反对吴小妹跟我……不成,绝对不成。”

    钱翘恭有些失望,浪费了半天口水,这小子打死不松口。

    可钱翘恭还想试试。

    “你喜欢吴小妹?”

    “当然!”

    “吴小妹不喜欢你?”

    “胡说……她,她是在考验我。”

    “好吧,就算她在考验你,你是不是得做出一番成就应对她的考验?”

    “……好象有道理。”

    “你想想,如果你在江北打出一片天,能与吴争相抗衡,到时吴小妹还不得欢天喜地的答应和你成亲。”

    “瞎说,小妹不是这样势利之人……不过话说得也象有些道理。”沈致远有些意动。

    可突然他脸一变道:“可此事太凶险了,九死一生,我如果死了,小妹怎么办?还不知道便宜了哪个混蛋呢,不行,我不去。”

    钱翘恭大失所望,起身嗔怒道:“你就是个窝囊残,活该吴小妹看不上你。行,我去死了,你就在这坐视吧。”

    “去吧。我等你的死讯,到时定给你修座好坟,立块碑,上书,一头撞在铁板上寻死人之墓。”

    钱翘恭愣了好久,颓然坐倒,“你说,要做成件事,怎么这么难啊。”

    这时,沈致远翻着白眼道:“你刚说,江北有一万人?”

    “是。”钱翘恭没好气地应道,“就算现在有了折损,想来大部分应该还活着,那可是与我一起在仪真血战一个多月喜新厌旧下来的老兵,如今有万人在手,清军想要短时间全歼他们,那是做梦。”

    “那你说,咱要是救了他们,他们该听谁的?”

    钱翘恭听出了沈致远有松口的意思,精神一振,道:“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领一营如何?”

    “你好大的口气!”沈致远骂道。

    钱翘恭一愣,忍住气,道:“那你来分。”

    沈致远道:“全听我的,你做本将军副将。”

    钱翘恭大怒道:“我是京卫副都指挥使,你只是个没带过兵的副指挥使。你我之间的差别虽然只有一个都字,可我妥妥是你的上司。”

    “你是副都指挥使不假,可那是应天府那小皇帝封的,你倒是找他要人手去啊。”沈致远悠悠道。

    “我的副指挥使那可是我兄弟授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兄弟就成了郎舅了。”这显然带着显摆的味道了。

    钱翘恭怼道:“可我现在已经是你口中尚未成为郎舅那人的大舅子了?”

    二人和争斗的公鸡似的,怒目相对。

    钱翘恭怒极,“可你现在不也和我一样,在这破什子军校做个学生……同学?!”

    沈致远听了,脸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哎……倒还真是……同学。这破什子军校,练了这么些天打枪,不就那么几个步骤吗,吴争却让我练两年?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打仗最好还是在战场上学。打上几仗,兵就练出来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山风欲来风满楼

    钱翘恭想了想,咬牙道:“成,就按你说的,你做将军,我做副将……成了吧?”

    沈致远又斜眼,“此话当真?”

    钱翘恭怒极反笑,“我钱家没有食言自肥之人!”

    “那可不一定,你那个顽固的爹这些年没少坑我兄弟……不得不防。”

    钱翘恭无语,“你说该如何?”

    “发个毒誓。”

    钱翘恭无奈发了个毒誓。

    沈致远志得意满地道:“钱副将,你那,有多少人手?”

    “三十六骑。”

    “才这么点?”

    “你有多少人手?”

    “三百。”

    “这么多?你哪来这么多人?”钱翘恭突然意识到,“你……你不会想把你麾下一营火枪兵带走吧?”

    沈致远拍拍钱翘恭的肩膀道:“钱副将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唔,吾心甚慰!”

    钱翘恭震惊道:“方国安能任由你将一营火枪兵带走?”

    沈致远诡异一笑道:“这就是我和你的差别,换作你自然是带不走的。我不一样啊,我是谁,大将军身边唯一至友,未来的妹夫,方国安敢拦我?”

    “说实话,这事非同小可。”钱翘恭沉声道。

    “好吧。”沈致远无奈应道,“你知道的,三日一次拉练,各营轮流,明日正好是我营拉练。到时一出去,松江府谁还能拦得住我,谁敢拦我?”

    钱翘恭恍然,“你不怕你兄弟找你后帐?这火枪兵可是他的心尖子肉?”

    “没事,大不了撅屁股让他踹就是,难道他还真能狠下心杀他兄弟?”沈致远无所谓地说道,可话锋一转,“钱副将,到时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你得担一半责。”

    钱翘恭苦笑,他想了想道:“既然你能做到……要不,再多招些火枪兵?”

    沈致远大怒道:“你真当方国安是死人哪?”

    钱翘恭知道自己理亏,也就不怼了。

    不想,沈致远想了想道:“人不能招,火枪和弹药倒是可以多带一些……这事我去办,那些人敢不给我面子,踹不死他们。这样今晚安排一下船只,先将补给运至码头,能装多少是多少,你先带人上船,待明日天一亮,我们直接从松江港口渡海北上。”

    钱翘恭眼睛一亮,对啊,火枪容易练,多带火枪,不就可以装备江北明军了吗,于是应道,“好!”

    少年热血多壮志,咳……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二少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怕是要给江北清廷闹出偌大的事来。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

    宁波府。

    “禀大王,郑芝龙请见,被我挡了回去。”

    “他有何事?”

    “郑芝龙说,当时王爷允诺他闽粤总督。”

    “有这事吗?”多铎眯着眼,转过头来,看着博洛。

    博洛应道:“确有此事。”

    多铎哼了一声,“记住,胜利者无须向失败者守诺,那叫恩赐。”

    博洛微微一愣,应道:“是。”

    “派人将他押解京城。这里已经用不上他了。”多铎右手随手一挥,然后一拐一拐地走到案边,看着地图道,“只须向你的对手守诺,郑芝龙,他不配。”

    “是。”

    多铎拿手点点地图上标注着杭州府三个字之处,道:“他才是对手,虽然本王很不愿承认。不过很快,他也不会再是本王对手。”

    博洛应道:“如今宁波、台州二府共有四万人马,随时可向金华、绍兴发起进攻。”

    多铎摇摇手道:“刚不是和你说了吗,对你的对手,必须守诺。这不是在尊重对手,而是在尊重你自己。停战协议已经签署,出兵总得寻个理由。好在,这不是有现成的理由到了吗?只要江都那支明军与我军开战,这便是最好的理由……不急,再等几天吧,济尔哈朗不会坐视的。”

    博洛应道:“是。不过……。”

    “不过什么?”

    “吴争已经调兵增援金华,虽然没有增援绍兴府,可杭州离绍兴仅一江之隔,随时可以增援。我军与明军双方兵力不相上下,加上敌军据城而守,这恐怕又是一场……僵持。”

    多铎微微颌首道:“是啊,可惜放跑了郑芝龙那儿子,否则,就可调更多人马北返了。不过也无妨,势均力敌地击败他,更能让本王愉悦。”

    博洛上前指着地图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我军对当地地形不熟,要是能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直取嵊县,截断绍兴与金华之间的联系,那吴争就首尾不能兼顾了。”

    多铎轻哼道:“别想那没用的……本王更愿意与他正面厮杀,决一雌雄!”

    “是。”

    博洛应是应了,可他在退下之后,还是下令在城中张贴了重金悬赏告示。

    ……。

    宁波府西城,竹林巷,一处小院。

    “玲儿,这事做不得,万万做不得。”

    “为何做不得?有何做不得?只要他难受、他不安生、他活不下去,我心里就快活。”

    陈秉申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懊悔地跺着脚道,“都怪我多嘴!”

    “爹,把路画出来吧。就当是你帮女儿一回了。”

    陈秉申苦口婆心地劝道:“事情都过去好几年了,不就是门亲事吗?算了,算了吧,如今他已是镇国公、大将军,咱斗不过他……。”

    “别说了。”陈子玲尖声叫了起来,“若不是爹当年贪吴家产业,女儿怎会被那无情之人悔婚,女儿当时劝过爹爹,可爹爹不听。”

    陈秉申惊恐地看着陈子玲,往后退了一步,“你是在怪爹吗?”

    “为何不怪?你说,我为何不恨?”陈子玲的目光越过她爹陈秉申,脸色突然和缓起来,“要是没这桩事,那该多好啊……镇国公夫人、大将军夫人,一品国夫人,那都该是我的。”

    “都是我的!!!”陈子玲突然又尖叫起来,“是你害了我!”

    陈秉申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道:“玲儿啊,听爹一句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明日,爹去托媒,给你说一桩好亲事,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风风光光?呵呵……爹还能找到另一个国公、大将军吗?”

第五百九十九章 别招惹偏执的女人

    陈秉申苦笑道:“是爹错了,爹不该贪图吴家家业。可爹怎么会知道他没死在嘉定?怎么会知道他还能回始宁镇?怎会知道他不但回了,还做了官,谁又能知道,短短三年间,从七品成了一品。”

    陈子玲的脸色越来越痛苦,她歇斯底里地咬牙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陈秉申劝道:“儿啊,这是命,人得认命。”

    “我不认,我为何要认?”陈子玲哭喊着,“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为何要我来承担?”

    “儿啊,不是爹不想帮你,可如今不同往日,那时清军势大,冒回险也就冒了,可如今明军已经光复十一府,连南都也光复了,虽说这城中有清军二万人,可绍兴、杭州的明军也不比清军少啊,胜败尚未可知,这就象是虎和狼争斗,你一只羊掺和进去,没得就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啊……乖,听爹的,咱不想这槽心事了,啊?”

    “爹画不画?”

    “啊?”

    “你若不画,我就去死。”

    “啊?”

    “你拦不住,有心要死的人,你拦不住,上吊、投井、吞金、点火烧死自己……。”

    “别说了……爹,爹给你画就是了。”

    陈秉申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他开始动手画。

    他在绍兴府是盐茶大户,盐茶是禁榷,受官府控制,出售盐引、茶引,正常商户,无不私下挟带一些私货,避过官府耳目,谋取暴利。

    也由此,这些行当做久了,都会掌握一条连当地人都不知道的路。

    或许连路都称不上,江南多河多山,山与山之间有涧、悬崖,河与河之间有浅滩,许多地方人迹鲜至,不被人所知。

    可那些富商巨贾手里,就掌握着这些秘密。

    陈秉申正好也掌握着这么一条通道。

    博洛的告示,只是让陈秉申酒酣之时,无意中显摆了一下,倒也没想去做,重赏,能赏多少?陈家还不稀罕那些赏金。

    可这话听在陈子玲耳朵里,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比较偏执,让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

    他(她)们在十年前丢了件东西,而在十年后想起之时,发现这件东西的价值涨了数十倍,于是心中再也无法安宁,他(她)们不断地懊悔着,直到将自己逼疯。

    可他(她)们似乎忘记了,没有那件东西,他(她)们这十年来也过得好好的,甚至还是幸福的。

    人心哪,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陈秉申终于画完了,陈子玲去拿,陈秉申却将纸一下藏身后。

    “玲儿啊,爹最后劝你一句,放手吧?!”

    陈子玲冷笑道:“爹这个时候再劝,未免晚了些。”

    “你真决定了?不后悔?”

    “是。”

    “那爹有话说在前头,你别怪爹狠心……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陈家人。”陈秉申叹息道,“陈家还有你娘、你弟,还有你爹我,陈家不能因为你,而受无妄之灾……。”

    陈子玲咯咯笑着,笑得让人心中不寒而栗,“爹若是真将我当成女儿,当日又怎会觊觎吴家产业呢?爹尽管放心,出了这门,我不再姓陈,我姓……吴。”

    陈秉申惊愕不已。

    他木然地将手中那页纸放在桌上,走到女儿面前,颤抖着手想去抚摸一下女儿的脸,被陈子玲转头避开。

    陈秉申重重地叹了口气,捂面奔出。

    陈子玲咯咯地怪笑着,她来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针线包,再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来。

    然后慢慢地卷起自己的左臂衣袖,她的手臂上已经布满了一个个密密麻麻的针眼。

    陈子玲就这么将针,慢慢地扎进自己的左臂,她依旧在笑,仿佛没有痛觉一般。

    “吴争,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还不死……?”

    每一针扎下,陈子玲都在问,“你为什么还不死?”

    ……。

    博洛有些吃惊。

    城中南蛮子见清军就逃,可这个年方二八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竟无一丝惧意。

    “就是你要献图?”

    “是。”

    “图在哪里?”

    “现在不在我身上。”

    “大胆。”博洛大喝道,“你敢戏弄于我?”

    “小女子竟敢?”陈子玲昂头道,“只是不知这位大人是何官职?可是城中主事之人?”

    博洛打量了陈子玲一会,见她眼神不象是疯子。

    于是沉声道:“有事与我说便是,要真有图,赶紧献上来,若没有,赶紧离去,莫激我杀人。”

    狼不吃肉,改吃素了?

    不,博洛看着陈子玲,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女子不象是南蛮,倒象是满人,因为她眼中的那种无所畏惧、倔犟中带些固执,还有一丝……疯狂,与南蛮女子的柔弱完全不同。

    博洛心里有些好奇,这少女真会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陈子玲坚持道:“请这位大人告知小女子所任官职。”

    博洛稍作迟疑,答道:“我乃大清朝端重郡王。”

    陈子玲平静地问道:“敢问大人,端重郡王与大明朝国公相比,哪个官更大些。”

    博洛狐疑地看了陈子玲一眼,皱眉道:“本王是皇族,自然是本王更尊贵些。”

    陈子玲微笑道:“敢问大人娶妻了吗?”

    博洛微怒道:“与你何干?说正事,图在哪里?”

    “请大人明言。”

    “来人,将她叉出去!”

    陈子玲突然手一翻,拔下头上发籫指着自己喉咙,尖叫道:“看谁敢?大人,若相迫,小女子就杀死自己,图在何处,大人就永远无法知道。”

    博洛是真惊讶了,这女子竟如此刚烈?

    他吸了口气,挥手示意冲进来的士兵退去,然后道:“好,本王告诉你就是……本王尚未娶妻。”

    陈子玲微笑道:“那就好。”

    “好什么?”

    “大人若娶我为妻,我便将图在何处告知大人。”

    “荒唐。满汉不通婚,本王是皇族,岂能娶个汉人女子?”博洛大怒,“就算你确有本王所需的东西,怕也配不上本王……你就不怕本王下令,将你抓起来严刑逼供吗?”

第六百章 局已经布下

    陈子玲微笑着,将手紧了紧,籫子锋利,显然是事先打磨过的,手一用劲,籫尖就刺破了皮肤,一时间,一丝鲜血涌出,与雪白的脖颈相映,分外醒目。

    “大人抓不到我,因为我可以杀死自己。”

    博洛倒一时还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来了,他摇头道:“你只要老实将图献上,本王必有重赏。”

    “重赏?敢问重赏什么?”

    “呃……白银一千两。”

    陈子玲咯咯笑道,“大人若娶我,我送大人一万两做陪嫁如何?”

    博洛傻眼了,他还真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女子。

    “绝不可能。你要再胡搅蛮缠,本王拼了不要图,也得将你斩杀。”

    陈子玲正容道:“好吧,小女子退一步,只要做大人侧室,如何?”

    博洛心中着实疑惑,这还有送上门的好事,献图还要献人再送巨额嫁妆?

    “你……究竟是何人?”

    “大人放心,小女子无恶意,就想嫁于大人,享受贵夫人的日子。”

    博洛想了想道:“你当真有本王所需的图?”

    “小女子人就站在这里,难道还不能取信大人吗?”

    博洛一咬牙道:“好,本王就信你一次,只要你的图是真的,就允了你的要求。”

    陈子玲咯咯一笑,将手中籫子抛到一边,然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来。

    博洛惊讶不已,敢情,这女子竟将图随身带着,这份从容胆魄确实少见。

    这反而让博洛露出了笑容,心里欣赏起面前这女子来。

    ……。

    清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么摊烂事。

    原本想着,这停战协议也签署了,双方兵力也各自收缩了。

    协议上明文规定的明军须撤回南岸。

    自己派军队接管江都,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江都明军拖延着不肯撤,没事,多待两天就多待两天吧,反正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差这两天。

    可明军偏偏不识好歹,愣是拖了六七天不撤,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如今的济尔哈朗可不再是十几年前血气方刚的和硕贝勒。

    那时可以不管不顾地浴血沙场,可如今,济尔哈朗已经是和硕郑亲王了,还能往上走吗?

    敢走吗?

    先不说福临肯不肯,老冤家多尔衮那也不同意啊。

    那还要功劳做什么?

    无过便是功啊!

    到了这位置,升无可升,韬光养晦才是正确的做法。

    所以,济尔哈朗令清军合围江都,用意也仅仅是逼迫明军退去,还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安安稳稳地将事做妥了,然后回京交差便是。

    奈何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哪!

    江北清军,两次大战之后,也就只有不到六万之数。

    江心岛方向更是占了一万多人。

    加上各府都需要分兵维持治安,真正合围江都的,也就二万多人。

    四面合围,可想而知,一面会有多少人?

    而北面,这是最不受重视的,傻子才会去防备明军不退反进。

    可问题是,明军就象傻了一般,一头就扎进来了。

    不但扎进来,还迅速突破北面清军防御,如同一枝射出去的箭,义无反顾地向北挺进。

    沿路各府,总共也就那么一、二牛录,或者三两千降清明军。

    遇上者,无不望风而遁,敢挡者,瞬间覆没,可谓所向披靡。

    蒋全义率着这支死一个就少一个的孤军,如同孙猴子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般,搅它个昏天黑地。

    王一林见行军顺利,渐渐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一路行军的同时,开始劫掠。

    蒋全义此时只要王一林不妨碍他的事,自然也就争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可怜济尔哈朗不得不因此将他的行署撤至淮安府,才安定下来。

    这才有了调兵遣将的时间。

    可想而知,清军开始追击、围堵。

    问题是,这一下子能堵得上吗?

    顿时,江北乱成了一锅粥。

    ……。

    这就是一个大馅饼。

    如同上天对义兴朝的恩赐。

    如果抓住它,那么至少,义兴朝就能在江北楔入一两颗钉子,就象清军占领镇江一般。

    可吴争远在杭州,王之仁还在发愁如何自证清白。

    内阁之中,都在想着从吴争和王之仁手中的商税中分一杯羹,以缓解朝廷财政的拘紧现状。

    偌大的朝廷,近千京官,竟无一人上疏,北渡。

    战机稍纵即逝。

    可惜了了。

    柔仪殿。

    此时已经成了长公主寝宫。

    朱慈烺正坐在朱媺娖对面,“长平,替朕把周思敏召进宫来吧。”

    “陛下派一内侍传口谕便是,为何还要本宫去?”朱媺娖没好气地怼道。

    朱媺娖对朱慈烺有意见。

    许多事都有看法。

    譬如对待京城民乱之事,朱媺娖非常不认同朱慈烺的做法。

    什么叫新君登基,当有新君的体面?

    难道就为这,可以掩盖那些错误和肮脏了吗?

    朱媺娖也不认同,对于江北明军的定性,一万人哪,这占了义兴朝总兵力的一成多,说放弃就放弃了?

    朱媺娖劝了,劝了不少次,皆无功而返。

    她一个长公主,已经无法去左右朱慈烺的决定。

    不认同的堆积,让朱媺娖开始有了疏远。

    朱慈烺就象没有听出朱媺娖话中的疏远,他道:“江北叛军打出了拥立吴争的旗号。”

    “陛下明知道这不可能。”

    “朕知道不可能。”朱慈烺非常干脆的回答道。

    朱媺娖愕然,“那陛下为何还要定他们为叛军?”

    “朕需要他们是叛军。”朱慈烺说得理所当然。

    “荒唐。”朱媺娖激动地站了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朱慈烺道:“妹妹可知道,他吴争手中掌握的实力,四卫整整四万大军,这还不包括别的辅兵?妹妹可知道,国库连二万多阵亡将士的抚恤都发放不了,而他汲取的商税便可抵朝廷一年岁入?”

    “陛下不是已经下旨收回商税了吗?镇国公不也已经答应分朝廷三成了吗?”

    朱慈烺微笑道:“连妹妹也说出了这个字,分!朕乃一国之君,一朝天子,何须他来分?他以何名目来分?朕岂容他越俎代庖?”

第六百零一章 朱慈烺的怨恨

    朱媺娖先是惊讶,而后慢慢平静,她坐了下来,“陛下终归是不信他。”

    “朕信他!在许多事情上,他比朝中许多大臣,甚至包括首辅在内,更能取信于朕。”

    “那陛下为何还要针对他?”朱媺娖非常不解地问道。

    朱慈烺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我的傻妹妹,皇权,岂能与臣子分享?”

    朱媺娖沉默下来。

    “替朕跑这一趟吧?”朱慈烺再次提起来意。

    朱媺娖脸色冰冷,“陛下究竟要对思敏做什么?”

    “妹妹放心,朕不会伤害思敏。”

    “那为何非要本宫去?”

    朱慈烺稍一迟疑道:“有备无患!如果朕派人召思敏进宫,一日不出,坊间便会议论纷纷,吴争就会知晓。可妹妹不同,你去邀她入宫,就算待在宫中十天半月,也未必有人会传闲话。”

    “十天半月?”朱媺娖震惊道,“陛下是要拘禁思敏吗?”

    朱慈烺悠悠道:“朕说过了,有备无患。”

    “可思敏是你我舅父的女儿,嫡亲表妹,你也要将她拖入这些龌龊之中?”

    “别跟朕提舅父二字,他周家不配!”朱慈烺突然暴怒起来。

    朱媺娖大惊,“皇兄为何……这是怎么回事?”

    朱慈烺激愤地说道:“都说李贼凶残暴虐,可李贼虽毁我宗庙,却也礼葬了朕的父母,也没杀朕,败于吴三桂之手时,释放了朕。当朕无助之下去投奔你我的外祖父时,你道他如何做?”

    朱媺娖惊问道:“如何?”

    “老贼竟向多尔衮告发,出卖了朕。”朱慈烺咬牙切齿地道,“知道多尔衮给了老贼多少赏赐吗……三百两白银……呵呵,朕就值了三百两。在老贼眼中,朕只值了三百两。若不是朕身边小厮忠义冒充了朕,若不是朕深居宫中,寻常人不识朕的容貌,你我兄妹怕再无见面之日……。”

    兄妹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一切不快,怕是都不存在了。

    良久,兄妹二人慢慢收敛起悲伤。

    朱媺娖道:“外祖父作孽,皇兄不应怪到思敏身上,还请皇兄看在母后和妹妹的份上,放过思敏,她当时在苏州,不在京城……况且,要不是她一路相伴,妹妹怕也到不了绍兴府。”

    听着这话,朱慈烺刚刚平复的面容,再次露出一丝狰狞,“妹妹放心,朕是明君,心怀天下,自然不会杀她。”

    朱媺娖听了,慢慢点点头,可心中一丝寒意涌上。

    ……。

    王之仁接连造访陈子龙、钱肃乐等人府上。

    他想为江北那支军队说项,他甚至提出,只要朝廷撤消对水师“叛军”的定性,他同意朝廷分三成商税。

    但很显然,在吴争首先同意的情况下,王之仁的这一让步,激不起陈子龙等人的兴趣。

    同时,除王之仁外,内阁四臣,前所未有地团结一致起来,必须严惩叛军。

    因为这支叛军竟然举旗拥立吴争,不仅辱没了朝廷的颜面,更伤及了皇帝的尊严。

    王之仁无奈离开京城,回到龙潭驻地。

    这时得到消息,说是江北那支明军顺利突破清军围堵,占领了高邮州之后,转东南方向,直奔泰州。

    这让王之仁心中一跳,他突然想起了水师出战前,自己和侄子王一林的交待。

    王之仁立即令人取来地图,仔细度量、揣摩之后,王之仁几乎可以肯定,王一林没有死于叛军,而是还在掌控着这支军队,至少还在引导着这支军队。

    可让王之仁懊恼的是,当时交待王一林这步后着时,舟山水师还在自己的掌控中。

    现在,舟山水师已经返回归建。

    也就是说,除非王之仁抽调防御应天府北面长江水域的水师,前往海门接应王一林部,否则他根本派不出可以接应、增援的军队。

    问题是,如果抽调手中水师前往,等于放弃了应天府北方的防御屏障,万一清军趁虚而入,后果就非常严重了。

    这不仅仅关系到京城的安危,也关乎王之仁自身的利益。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王之仁还是懂的。

    百思不得其解,王之仁无奈之下,只得再派人急去杭州府,他只能寄希望于吴争的舟山水师,因为去海门,必须渡江,陆军根本无能为力,况且江北是清军的地盘,陆军过去,还得防着救人不成反被包围。

    ……。

    清廷此时正倾注全力应对漠北蒙古苏尼特部落的反叛。

    洪承畴回京述职,竟也没有与多尔衮继续撕咬。

    可以说,清廷同样是难得地上下一心,应对苏尼特部落的反叛。

    也难怪嘛,那可是后院起火。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徐州的八万清军撤回真定至天津一线,拱卫兵力空虚的京畿。

    在得到济尔哈朗急报时,清廷出乎意料地一致认同——怀柔。

    多尔衮下令,令济尔哈朗就地组建使团,前往应天府,与义兴朝商榷对于这支抗命不遵明军的处置方式。

    甚至授于济尔哈朗临机决断权,也就是说,只要义兴朝能召回这支军队,那么清廷将不追究这场变故造成的损失。

    狼真的不吃肉,改吃素了。

    因为它的狼尾巴,被漠北蒙古苏尼特部落死死地踩着,只能选择怀柔。

    ……。

    可问题是,清廷的“善意”无法引起义兴朝堂的共鸣。

    头可断、血可流,鞋面不能没有油。

    这关乎到一种常人无法知晓、揣度的颜面。

    义兴朝断然回绝了清廷使团的建议,说是我朝已经宣布这支军队是叛军了,如何处置那就是贵方的事了,是围是剿,悉听尊便。

    这下济尔哈朗没辙了,无奈之下,他终于振作起来,开始调兵遣将,对这支已经“身份不明”的军队进行围剿。

    可怜已经被排挤在此次廷议之外,急需自证清白的王之仁,心急如焚、欲哭无泪。

    他心里明白,朝廷那帮龟孙子,心中所虑的哪里仅仅是关乎颜面,而是就算他们不要颜面,怕也无法召回这支“叛军”。

    连做为主帅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朝廷也就……呵呵了。

第六百零二章 偏执女人造成的破坏超乎想象

    清廷的“善意”,对于朝廷而言,与其答应下来最后做不到,不如直接拒绝,方可保留一张所谓的颜面。

    仅此而已。

    可王之仁的诉求与朝廷不同,他需要这支“叛军”回来。

    王之仁望着东北方向,呐呐自语道:“我的亲侄喂……你可要将儿郎们给你叔带回来,没有这支水师,你叔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喽。”

    这话没错,如今陈子龙在京城新征三万新军,掌控在朝廷手中的军队已达四万人。

    王之仁的二营水师都在还好说,毕竟是老兵,毕竟是水师。

    可若真丧失了一半人,那王之仁的话语权损失的可不止一半。

    最关键的是,与吴争分道扬镳之后,王之仁没了吴争对他的支持,这样力量就更显得单薄。

    所以,只要这支军队能回来,哪怕是被朝廷定性为“叛军”,王之仁其实都不怕。

    关键是,军队还能回来吗?

    这个时候,王之仁开始后悔放弃吴争拥立朱慈烺了。

    说好的王爵,一拖再拖迟迟不肯册封。

    这不是明摆着撒赖吗?

    可往日守望相助的“战友”却已离隙。

    这笔帐一算,确实亏大发了。

    王之仁老泪横流,此时若没有与吴争闹掰,何至于此啊?

    ……。

    陈秉申佝偻着身躯,虽然陈家依旧富裕,但今非昔比。

    甚至在乡邻的鄙夷和嗤笑目光下,陈秉申不得不选择搬离始宁镇。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逃离。

    这一切都是来自于五年前,他的一个错误决定。

    如今的始宁镇,出了个英雄。

    万众瞩目的英雄,挽大厦于将倾、力挽狂澜的英雄。

    哪怕曾经在小时候与吴争打架斗殴,打输了的人们,哪怕是曾经被吴争、沈致远几个恶小,挑衅、滋事踢过屁股、刮光了眉毛的人们,都一致地认为始宁镇出了个大英雄。

    能杀鞑子的就是英雄。

    能杀很多鞑子的自然是大英雄。

    百姓们衡量一个大英雄的标准,就这么简单。

    可天下真理,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复杂的,大都是经过雕琢的谬理。

    在这种异口同声的舆论下。

    于是,就算吴争根本没有授意打压陈家,甚至都已经将这家遗忘了的时候,百姓们却自发地鄙夷和嗤笑起陈家、孤立起陈家,在百姓看来,敢辱没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那就是对立面,那就是敌人,非黑即白,没有对错,只有阵营。

    陈家在始宁镇,乃至绍兴府,就成了一坨臭狗屎。

    到拿着银子,都被酒肆小二赶出来时,当就算将女儿许配给往日连眼角都不屑一顾的落榜秀才,也遭到拒绝,反被人不屑一顾时,陈家,真的已经在始宁镇待不下去了。

    陈秉申只能举家搬迁。

    可这一阴影,深深地刻在了陈秉申的心里,那就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陈秉申老了,他再也不想去冒险搏一搏。

    女儿的偏执让陈秉申不寒而栗。

    他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女儿这次做为,如果明军胜了,陈家将面临怎样的灭顶之灾。

    他甚至可以肯定,就算是清军胜了,恐怕愤怒的百姓也会将陈家砸得连块骨头渣子都没有。

    陈秉申想要老婆、儿子活着,想让陈家的香火延续。

    他尾随着自己的女儿,远远地看着陈子玲进入了曾经是大明府衙、现在成了敌酋临时行辕的房子时,陈秉申跺了跺脚,转头而去。

    ……。

    多铎,这两年里心中一直渴望着与吴争一战。

    堂堂正正地赢吴争,以报三年前一足之仇。

    可嘴上说“堂堂正正”,身体却很诚实。

    这就是差距,与少年吴争的差距。

    结果,最重要。

    手段?胜利者是可以不受指责的。

    就象清廷编撰的史书中,大明朝是如此的腐朽不堪一样。

    无可指责!

    赢,是一切的,一切。

    多铎立即下令,由博洛率三千精锐由北溪向嵊县与新昌交界处穿插,然后沿会稽山向北直取绍兴城。

    一座雅致小院,雕栏九曲桥边,八角石亭中。

    陈子玲半侧着身子,依着亭柱,往池中抛散着鱼食。

    她的脸上有笑,嘴里说着,“吴争,这次你总该……死了吧?”

    可她的眼睛里,有一滴泪水滴落,砸在池水中,激起一圈涟漪,瞬间不见。

    泪水,有很多中。

    欢喜的泪,悲伤的泪,酸楚的泪,激动的泪……。

    但有一种,终究是不常见的——鳄鱼的泪!

    ……。

    吴争不知道,自己会伤了一个女人的心。

    不知道伤一个女人心的后果会如此的严重。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差点就成了自己岳父的陈老爷陈秉申,吴争额头的冷汗,在滴落。

    这怪不了吴争。

    就算是当地土著,怕也无法知晓这种被人秘而不宣的通道。

    哪怕后世需要用放大镜来观看的军事地图上,也无法标注出象这种荒芜迹处的通道。

    说它是通道,确实是夸张了点,这世上会有一种通道,需要从悬崖用绳索吊、需要趟着河水、穿过茂密树林的通道吗?

    可,路终究是人走出来的!

    鞑子虽不善水,可他们能胜任这条路。

    吴争恼怒到不知道该是一刀斩下这颗衰老的头颅,还是该将他五马分尸,才能消除自己心中的恨。

    这老狗来得太慢了,从宁波到杭州,走了整整三天。

    三天哪!

    这让他的通风报信,几乎成了一无是处。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

    原本坚固如铁桶的防御工事,因为后方变成了前线,形同虚设。

    嵊县、新昌一旦失守,等于在绍兴与金华之间钉入了一枚钉子,让人无法安生的钉子。

    关键在于,这颗钉子还会自动膨胀,变成一块楔子、铁蒺藜,直到成为催命符。

    吴争一边走,一边下令道:“……令骑兵营至码头待命,令钱肃典调杭州卫有力之一部为第二梯队……小安子,速往松江府,调三千火枪兵至上虞与我会合,令沥海陈胜、严州孙嘉绩、金华鲁之域严阵以待,鞑子随时可能对三地发起总攻……通报朝廷,清军对绍兴府发起了进攻,急需增援。”

    恐惧到极点的陈秉申,望着从自己面前穿梭的人流,他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么的结局。

    宋安路过时,稍停了一下,“来人,将此人看管起来,待大将军回来,再作处置。”

第六百零三章 严重的误判

    PS:感谢书友“千山遥”投的月票。

    军政府,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应变非常快。

    否则,象这种突发危机,至少用一整天的功夫议事,然后才能将命令传达到诸军,再开始调动军队,如此没两、三天的时间,怕是反应不过来,可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吴争看似随口说出的命令,却已经集中了他麾下此时可以调动的最大部分精锐之师。

    只是,时间终究太过仓促,吴争无法与诸将进行军议。

    随口而出的命令和意图,造成了严重的误判。

    吴争应变的第一梯队是骑兵营。

    这本来是正确的。

    骑兵行军速度快,可以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清军的偷袭地点,只要挡住他们,后续的军队就会源源不断地赶来。

    同时,骑兵几乎可以碾压挡在面前的步兵,秘道之所以能不为人知晓,在于它的隐秘和难行。

    也就是说,清军通过这条秘道前来偷袭的人数不会太多。

    人数不多,那二千骑兵足以应对。

    吴争就是这么考虑的。

    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吴争还称不上一个足以洞察世间一切的智者。

    他错了,错得非常……低级。

    这个错误,让他不但将自己陷入了困境,还让整个绍兴府陷入了困境。

    这条秘道隐秘和难行,隐秘和难行是重点。

    骑兵行军快,正确。

    来袭清军不多,没有错。

    骑兵可以碾压这些清军,也对。

    可问题是,既然清军步兵都不可能大量涌入的山林、河滩等难行之地,又怎么可能让骑兵肆无忌惮的横行呢?

    提不起速度的骑兵,就是敌人弓兵的靶子。

    吴争所面临的,就是这个难题。

    在上虞通往嵊县的官道,一片还不甚茂密的树林边,吴争遭遇了清军前锋有预谋的伏击。

    二牛录,六百弓兵。

    他们不会游泳,却可以将自己固定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对通过官道的骑兵进行射击。

    就算是再骁勇的士兵,就算是孙武再世,恐怕也无法不在这种批头盖脸射来的箭矢中混乱,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混乱中,对敌发起反击。

    骑兵,包括吴争在内,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和脑袋去硬抗清军的如蝗箭矢。

    吴争是幸运的,他的盔甲救了他的命。

    清军没有弩矢,弓箭无法穿透吴争的盔甲。

    可士兵没有那么幸运,他们的盔甲是轻甲,于是,伤亡惨重。

    骑兵营几乎是一路狂奔逃窜,穿过树林后,几乎已经折损了三成以上。

    还没有来得及整肃,就被博洛率军死死地挡在了一条小河前。

    小河不深,仅没过人的大腿。

    也不宽,五、六十步的距离。

    清军弓兵现身,隔河射箭。

    往前冲吗?

    这四、五十步的距离,战马根本无法加速,足以让骑兵营全军覆没。

    往后退吗?

    还得再承受一回如蝗般的箭矢。

    这个时候,吴争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原路撤回。

    两害相权取其轻,伤亡三成,总好过全军覆没。

    于是,骑兵营在河边转了个圈,在清军密集的箭矢中,迅速调头回奔。

    又是如过筛子般的遭遇之后,骑兵营终于脱离了险境,而此时,骑兵营伤亡已经超过五成。

    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骑兵营就残了。

    吴争只好下令撤退,回上虞去与钱肃典、宋安会合,再作打算。

    这也是明智的。

    清军已经穿过秘道,以吴争眼下手中的兵力,加上地形,怕是难有做为。

    只是这一撤,就代表着嵊县、新昌两地的失守。

    清军在绍兴府腹地站稳脚跟,也成事实。

    ……。

    博洛很得意。

    他有资格得意,至少在这两年时间里,清军与吴争大小战斗加起来不下十起,没有赢过。

    哪怕丹徒之战算是个两败俱伤,可清军最后失去了丹徒,怎么也不能称为胜利。

    至于仪真那支二万多人的明军,输赢怕也是仁者见仁了,智者见智了,因为那是用镇江换来的。

    所以,博洛有些得意,这一场伏击战,几乎可以说是完胜。

    歼灭一支成建制骑兵,无论对清军还是明军,都不是件易事,能打残确实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己方几乎是无损,如果把那二十几个从树上摔下受伤的剔除,那就是无一伤亡。

    这是件大功!

    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博洛,也禁不住心里的狂喜。

    博洛得意但不失稳重。

    他没有下令追击,而是收缩兵力。

    正如多铎说的,尊敬对手就是尊敬自己。

    三千人,还不足以占领绍兴府,如今已经不是清军刚刚入关的时候了,明军已经有了斗志。

    能把嵊县、新昌牢牢控制在手中,就已经达到了此战的目的。

    虽说追击或许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战果,但博洛并不眼馋。

    他也不怕吴争在稳住阵脚之后,对自己发起反击,因为这个时候,豫亲王多铎应该已经下令,对金华、绍兴二府,发起进攻了吧?博洛笑得更加得意,吴争,你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

    多铎下达进攻命令的时间,远在博洛的估算之前。

    多铎这时似乎早已忘记了,他曾经说要尊敬对手、要向自己的对手守诺的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果放过眼前这个机会,怕是老天爷都会怪罪。

    多铎悍然下令,以台州清军攻金华府,他自己亲率大军进攻绍兴。

    一时间,江东战火遍地燃起。

    严州卫都指挥使孙嘉绩、副指挥使池二憨,率本部人马出城迎战、顽强抵御。

    倒也打得毫不逊色。

    双方都是一目了然的排兵布阵,兵力又相当。

    这种野战,除非有一方先行崩溃,否则刚开战前期,双方的伤亡都不会大。

    试想,当双方刀盾兵开始接触,都以半人高的大盾挡在面前,双方撞在一块,胶着起来,后面长枪兵从缝隙中捅向对方,除非确实倒霉透顶的,一般都不会死。

    这种野战,拼得就是耐力和信心。

    最大的伤亡,不是对方造成的,而是被踩死。

    倒下,那就一定会死。

    双方拼了命地往前挤压,没有人会去顾忌脚下,谁倒在地上,谁就是倒霉蛋。

第六百零四章 需要打破僵局

    有人会说,这不太可能啊,稍微有脑子的就能想到,双手持巨盾往前挤压,可双脚闲着啊,在鞋上安装一个刀尖,抬起一只脚往前踢就是了呗。

    是,这方法真有人想到,也这么干过,这就是护腿的由来。

    刚开始时,士兵为了应对敌人阵前撩脚,找来粗点的竹筒,一刀劈成两半,用绳绑在小腿上,足以应对敌方的“撩脚”,后来慢慢改进了材料,从竹片到铁片。

    其实护腿又重,又妨碍行军,戴着又不舒服,本来早该废止的,但正是因为两军对峙时,需要防备对方阴招威胁到自己的小腿,这才一直保留下来,甚至后世还存在着,未被淘汰掉。

    所以,千万别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可绍兴府这边,那就比较……苦了。

    多铎迅速占领余姚,兵锋直逼沥海。

    陈胜率军准备固守沥海要塞,可问题是,多铎没那么傻,他自然不会下令去进攻一座已经被明军整备数年的坚固要塞。

    在离沥海约二十里时,多铎开始分兵,一部原地驻守,一部转北,直逼上虞县。

    沥海卫都指挥使陈胜,由此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沥海卫编制是一万人,但那是掩人耳目的,实际上兵力远远不止此数。

    特别是之前吴争收复绍兴府全境后,俘获的降清明军就达到五、六千人,这些人经过挑选之后,至少有三千人留在了沥海卫,成为辅兵。

    可就算如此,陈胜也有自知之明,城外是敌酋多铎,绝非等闲之辈,自己无论从作战经验还是阅历,怕都是望尘莫及的。

    出城迎战,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只有固守要塞,依仗要塞之险,才能与多铎相抗衡。

    但不出城迎战,上虞就危险。

    如果吴争不在上虞,那还可坐视,但现在吴争在上虞,身为属下,坐视主公陷入危境而不救,那后果会相当严重。

    陈胜能不为难吗?

    但陈胜终究是做出了选择,固守要塞,坚决不出!

    这个决定差点就引起了沥海卫兵变,特别是副指挥使厉如海,他执意出城迎战多铎。

    但最后,陈胜的一句话,说服了他。

    陈胜说,“如果主公在上虞挡不住,还可以选择向北撤退。可如果沥海不保,你我二人如何面对主公?”

    沥海一失,上虞不保。

    上虞不保,绍兴府无险可守。

    厉如海最后认同了陈胜的策略,死守不出。

    陈胜的这个决定,挽救了沥海卫,也为吴争日后的反击,奠定了基础。

    其实多铎正盼着沥海卫主动出击。

    他分兵的目的,就是逼沥海卫主动出击,去救吴争。

    原地驻守的这一万大军,就是给沥海卫准备的。

    清军确实可以不管沥海要塞,直扑上虞,可问题是,一旦全军投入进攻上虞乃至绍兴城,万一沥海卫从侧翼和背后进攻,那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到时哪怕攻下上虞、绍兴,多铎依旧要面临沥海卫和杭州府两面夹击。

    见沥海卫没有动静,多铎也很恼火,于是,下令急攻上虞,逼沥海卫出兵。

    而这时的吴争,手里只有大概八九百的骑兵营残部和刚刚赶来的钱肃典三千杭州卫。

    与前来进攻的上万敌军相比,这兵力就相当悬殊了,形势非常严峻。

    遭遇之前伏击,骑兵营被打残。

    吴争反倒平静下来,不再象刚刚听到清军从嵊县、新昌突入时那般急躁。

    这世上有种人,越受打击,心越平静。

    吴争就是这种人。

    如今绍兴府的形势是。

    上虞居中。

    沥海卫在东南方向。

    多铎大军在南。

    博洛部在西北方向。

    似乎吴争唯一的选择,就是往东北萧山方向撤退,然后渡江返回杭州,以图日后反击。

    可吴争心中很明白,此时杭州府可以调动的兵力已经很少。

    就算返回杭州,怕是短时间内也聚集不起可以压倒性优势反击清军的大军。

    就算朝廷肯派兵增援,那至少也是十来天后的事了。

    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绍兴府不大,二万清军,足以布满每个县。

    吴争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选择,向西撤退,并派人向杭州传令,令舟山水师船入曹娥江,控制江面。

    西北有博洛,南有多铎。

    往西撤退,不是正好钻入敌军两面夹击吗?

    没错!

    但,西面是平岗山。

    ……。

    看着出甬道前来迎接的姜伯礼,吴争叹了口气。

    三年了,自己兜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这平岗山寨。

    说这世上冥冥之中没有轮回,吴争真他X的不信。

    吴争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其实不难理解。

    绍兴府兵力并不少,只是被清军的偷袭打乱了部署,一时间无法迅速反应过来。

    只要给予足够的时间调整战术部署,就算无法胜,至少也可以挡住清军继续北进。

    那么拖住清军就成了首要。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吴争就打算占山为王了。

    当自己做出了选择,就象下棋一样,就轮到多铎下了。

    多铎也为难了。

    追击吴争,去攻平岗山吗?

    这显然是着臭棋,这破山头根本没有价值,再说平岗山易守难攻,每进一步,都得拿人命往里填,值得吗?

    可不追击吴争,多铎又不甘心,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一雪前耻,就这么放过,别提心里多难受了。

    况且,沥海和平岗山,就象两颗钉子,让多铎如芒刺在背。

    绍兴城就在眼前,多铎一咬牙,下令先取了绍兴城再说。

    一天之后,绍兴城陷落,驻守的八百守军,在没有得到任何援兵的情况下,仅挡了一个时辰,就全军覆没。

    绍兴府八县,如今已有五县落入多铎之手,绍兴城的占领,意味着绍兴府两次易手。

    可多铎感觉不到欣喜,因为沥海卫和平岗山,这两颗钉子一东一西,时刻威胁着他。

    古怪的是,绍兴府经过两日是激战,战斗竟暂时平息了。

    双方不约而同地收缩兵力,陷入了僵持。

    而僵持,则需要一种变化来打破,可眼下,无论是多铎、博洛,还是吴争、陈胜,都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去打破这个僵局。

第六百零五章 江淮一片混乱

    蒋全义、王一林率领一万水师将士,一路闯关斩将,如下山猛虎般横冲直撞。

    这一路上,更象是蝗虫过境,一片狼籍。

    不管是富户还是寻常百姓,一旦遇上,便洗劫一空。

    如果骂人能把人骂死,那么恐怕这支军队,早已全军覆没了。

    蒋全义与王一林不一样,但他默许了。

    他要的不是银子,要的是粮食。

    没有补给,只能就地取食,否则,这几日连番攻城作战,这支军队早就崩溃了。

    好在沿途都是小城,守军也不多,面对着这么一支庞然大物,能不逃就算是勇敢了。

    可饶是如此,水师至如皋时,也已经只剩六千余人。

    这种伤亡程度,让蒋全义心痛不已。

    为了急速行军,蒋全义下令所有人丢弃身上除粮食之外的东西,以保证行军的速度。

    这一路的劫掠,将士手中的财货可不少,特别是王一林,他的身边已经有了数十车的财货。

    王一林不同意,可他已经几乎丧失了军队的控制权。

    面对着蒋全义阴沉沉的脸,王一林又一次选择了妥协。

    不过他提出,与其丢弃,不如就地掩埋。

    蒋全义同意了。

    于是,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脚,找了个本身就有的山洞,将所有财货都搬了进去,最后砸塌岩壁,封住洞口。

    王一林心痛地说道,“这要是哪个祖坟冒轻烟的看到,怕是几辈子,不,几十几百辈子也用不完啊。蒋老弟,你可是作了大孽了。”

    蒋全义不理会王一林,转身就下令,全军转东南方向行军,即日起,遇县城绕行而过。

    ……。

    清廷震动。

    这支明军的“杀伤力”太大了。

    清廷的“怀柔”对象是义兴朝,可问题是义兴朝手一摊说,咱们已经宣布这是支叛军了,他们的死活和作为与我朝无关,你们爱打打爱杀杀,不用理会我们的感受。

    义兴朝不管了,可清廷得管啊,死的伤的被抢的,那可都是自己的地盘啊。

    由此,朝堂上竟出现了一些“招降”的呼声。

    这不奇怪,今时不同往日,未入关前,清军打打草谷,袭扰劫掠一番之后,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哪管身后巨浪滔天?

    现在,都坐了三年天下了,思考问题的方式已经改变。

    屁股决定立场,任何朝代都一样。

    清廷从光脚的,变成了穿鞋的。

    自然开始想着要安定了。

    可这支“叛军”却是光脚的。

    他们除了一条烂命,无所顾忌。

    很难想象,连命都不要了的人,还会去顾忌别的。

    所以,招降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不是光脚吗,得,给他们穿上鞋就是了,这样,他们就有了顾忌。

    招安,自始至终用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其中牵扯到的利益,非同小可。

    可这种声音,遭到了多尔衮和洪承畴的联手打压。

    倒不是说这两个老冤家,开始握手言和了,而是对于这件事上,二人的诉求是一致的,他们只是仅仅在这件事上联起了手。

    道理在很简单。

    长江南北周边,这几年一直反复易手,清廷征收不到赋税。

    凤阳至淮安一线,几府之地,承担着清廷在东南一隅的主要赋税来源。

    可现在被这支“叛军”扫荡得够呛,谁是周边各府各县人人自危,那是一点都不过分。

    许多商船已经不再敢北上了,而是选择杭州、松江府转运。

    而民间,不管是富商巨贾、还是平头百姓,无一不怨声载道。

    这种舆情背后的干系很大。

    满清入关到此时,不过百多万人,统治偌大的中原,还得依靠汉人。

    清军之中,汉旗、降清明军加起来,得占六七成。

    这支“叛军”在这十来天的功夫,让清廷遭受的人员、财产损失,甚至远远大于仪真一战。

    最关键的是,这支“叛军”其中很大一部分追随过吴争北伐,他们养成了一种见鞑子就杀的习惯,这习惯不好,真不好,特别地让清廷头痛。

    如果真将这支“叛军”招安,那问题会很严重,试想要是那些降清的明军,也都来这一手,那天下不就乱套了吗?人心就得散了。

    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

    在这一点上,多尔衮和洪承畴的意见是一样的。

    于是,一个满族的摄政王,一个降清明臣的领袖,不约而同地达成了默契,打压这种招安的呼声之后,朝廷下旨,勒令郑亲王济尔哈朗限期全歼之支“叛军”,五天之内回京述职。

    旨意简单明了,就是说济尔哈朗从接旨的那一刻算起,到站在奉天殿中奏报,就给你五天。

    你还得做到“全歼”二字,一个都不能少。

    ……。

    济尔哈朗承压了。

    压力山大。

    这倒不是说济尔哈朗无能,力有不逮。

    恰恰相反,济尔哈朗的和硕郑亲王爵,那可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他是清太祖努尔哈赤之侄,真正的爱新觉罗近支。

    可姓爱新觉罗的多了去了,也没见有几个如同济尔哈朗这样成为和硕郑亲王、辅政大臣的。

    年轻时济尔哈朗,无论对明朝、蒙古、朝鲜乃至满族内部反叛部落的作战,那都是首屈一指的。

    所以,他并不认为歼灭这支叛军很难。

    难的是,这支叛军踪影不定。

    这是个最难的难题。

    不管古今,两军交战,重点在于知己知彼。

    首先要知道对方主帅的性情特征,遇事的反应方式。

    可这支叛军的主将只是个副都指挥使,从五品衔,还是个新兴之秀,谁知道他从哪冒出来的?

    一无所知。

    其次,得知道这支叛军的目的和行军方向。

    可这支叛军忽北忽南,忽东忽西,有时疾如脱兔,有时还返身打追击清军一个回马枪,打个小伏击。

    这让追击清军苦不堪言。

    最后,朝廷围剿得调动大军吧?

    所谓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叛军一个劲地奔逃,无意占领一个城固守,这样的军队,再让人头痛。

    这就象要追捕一个逃犯,得知道他的心性、爱好,遇事反应、有哪些亲朋好友,最有可能往哪去,在何处落脚,方可安排布控。

    这些,济尔哈朗都无从知晓。

第六百零六章 陛下圣明

    在济尔哈朗看来,这支叛军更象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济尔哈朗更没有权力对自己的地盘上来一场坚壁清野,这样,怕是他济尔哈朗会死得比叛军更早。

    可如果不坚壁清野,叛军就能从富饶的各府、各县轻易得到粮食,甚至从城中得到各种军械补给。

    难不难,可真难死哈朗老哥了。

    但,现在开始,不一样了。

    济尔哈朗敏锐地感觉到,不一样了。

    他发觉叛军不再进攻沿路的县城。

    他将叛军这十来天忽北忽南、忽东忽西的复杂路线连起线来,发觉了一个无法掩盖的事实,那就是叛军的整体方向是在向东南。

    特别是叛军到了如皋之后,再度转向东南。

    这个发现,让济尔哈朗判断叛军还是希望活着的,因为东南是,大海。

    只是济尔哈朗还在犹豫,如果把大军全部投入到围剿中,万一自己判断错误,就会使得这支叛军脱离清军的追击。

    由此海阔天空,甚至可能真向北方扑去。

    这支深入腹地的叛军,最后结局是早已肯定的,但造成的危害和损失却是无法确定的。

    济尔哈朗还不想为这支叛军陪葬。

    此时清廷的旨意到来,逼得济尔哈朗只能孤注一掷。

    他将叛军行军的整体方向标注出来,进行延伸。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海门。

    济尔哈朗迅速下令,江心岛清军全军出击,直扑海门进行阻击。

    ……。

    含凉殿。

    君臣六人正在奏对。

    内阁四人,和御史台王翊。

    朱慈烺手里抖动着杭州府传来的急报,“敌酋多铎大举进攻绍兴、金华两府,镇国公传来急报,请求朝廷派兵增援,诸爱卿可有应对之策?”

    陈子龙当即答道:“清廷出尔反尔,毁诺重启兵戈,是可忍孰不可忍。臣以为当令兴国公水师、镇江府守军小心戒备北岸清军来攻,同时派一支劲旅南下支援杭州府。”

    朱慈烺神色不动,不置可否,他扫了其余四人,问道:“三位爱卿可赞同首辅所言?”

    钱谦益看了一眼陈子龙,心中叹了一声,这书呆子。

    他起身道:“臣以为首辅之言不妥。镇国公在杭州府有四卫共计四万大军,敌酋多铎来犯之敌也仅四万人,而多铎之前更是败于镇国公之手,不管怎么说,镇国公自保应该无虞。况且,既然双方已经开战,京畿重地,安危更重要。首辅所言,令兴国公水师、镇江府守军小心戒备北岸清军来攻,臣赞同,但派兵前往杭州府……就不必了。”

    钱肃乐起身道:“臣以为首辅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敌酋多铎蓄意来犯,自然是经过时日准备的,如今北岸清军正在围剿水师叛军,想来是没有精力渡江进攻的。陛下,当派援军南下,万一绍兴、金华有不测,唇亡齿寒哪!”

    都御史王翊道:“臣也赞同派援军南下。”

    徐孚远看了一眼陈子龙,也起身道:“臣赞同首辅之策。”

    四比一,钱谦益却丝毫不慌张。

    他很自信地陈述道:“诸公显然是过虑了,镇国公手下兵强马壮、人才济济,我听说不久前还将四卫命名为北伐军,其意图无非是想与朝廷辖下军队区别开来,这事若在非战时期,可定谋逆罪。陛下胸襟宽广,没有加罪于镇国公,可此时派兵增援,就没有必要了吧?”

    陈子龙蹩眉斥道:“荒唐。只要吴争还是我朝镇国公,绍兴、金华两府还是我朝的疆土,遭遇强敌,朝廷岂能不救?就事论事,功过岂能混为一谈?钱尚书所言,偏颇了。”

    钱谦益微笑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朱慈烺。

    “啪”地一声轻响,朱慈烺将折子拍在御案上,大声道:“援兵当然得派!不但要派,而且须派有力之一部。令都指挥使廖仲平挑选五千精锐之师,增援杭州府。”

    众人起身拱手道:“陛下圣明!”

    只有钱谦益嘴边挂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果然,朱慈烺随后道:“钱尚书且留下,朕想听听钱庄筹办事宜,诸爱卿先退去吧。”

    只有朱慈烺和钱谦益二人了。

    朱慈烺把玩着御案上的玉镇纸道:“听钱尚书方才之言,看来对镇国公成见颇深啊?可在朕心里,镇国公劳苦功高,乃我朝栋梁、忠臣,朕视其为臂膀。钱尚书是不是过虑了?”

    钱谦益躬身道:“镇国公是不是忠臣,臣无须评判,也无权评判,但镇国公所拥有的兵力和财力,已经威胁到了陛下,威胁到了皇权,做为陛下臣子,臣不得不大胆直言。”

    “哦?”朱慈烺挑了挑眉毛道,“那依钱尚书之见,又该如何应对呢?大胆说就是,之前爱卿谏言收回商税、筹办钱庄的谏言,就甚合朕意嘛。”

    钱谦益道:“绍兴、金华二府得失,与朝廷而言,也就是名声好听,这二府皆在镇国公掌控之中,甚至连赋税也不在朝廷征收范围之内,得之可喜,失之也不悲。”

    说到这,钱谦益偷偷看了朱慈烺一眼,这话有些过,其实是钱谦益在试探朱慈烺的底线在哪。

    做为要收复失地、重振大明的皇帝,怎么可能认同疆土得之可喜,失之也不悲的论调呢。

    可朱慈烺脸色木然,看不出有任何喜怒哀乐。

    于是钱谦益放胆道:“多铎大举进攻绍兴、金华,吴争自然须全力以赴,依臣看,多铎想以四万人马,要占领绍兴、金华两府,着实不易。可两强相争,必两败俱伤,如此,借清军之手,削弱吴争实力,朝廷便可心安,陛下也可心安了。”

    “荒唐。”朱慈烺终于开口,“朕已经下旨廖仲平出兵救援,岂能出尔反尔?”

    听见荒唐二字时,钱谦益着实一惊,可听到后面这句话,钱谦益心中大定。

    “陛下,出兵自然是要出的,可陛下没有指明何时出兵,依臣之见,我朝需要戒备江北清军趁机来犯,又须加固京城防御,粮草军械也有不足……可能需要晚上几天才能出兵吧?”

第六百零七章 阴谋才露尖尖角

    钱谦益稍作迟疑,低声问道:“不知……需要晚上几天?”

    “这……二三天……四五天……或许是十天半月吧。”

    “哎……朕知道确实为难了户部、兵部,可战争来得太突然,朝廷所有准备皆有不足之处,也怪朕,懈怠了!”

    钱谦益急忙跪倒,“君忧臣辱,是当臣子的办事不力,与陛下何干?”

    “也罢,那就烦劳钱尚书抓紧转轮兵粮、军械了。”

    “臣定尽心尽力,不负陛下所托。”

    ……。

    御花园。

    长公主朱媺娖与周思敏在观花游苑,两排宫女远远跟随。

    二人走累了,便在湖心朱漆雕栏小亭里歇息。

    “殿下,臣妾入宫已有五日,想着明日出宫了,望殿下允准。”周思敏福身道。

    朱媺娖原本往湖中撒鱼粮的手有了一阵的停滞。

    她没有回头,“怎么,就不想再陪我几日?”

    “夫君不在,妾身便是国公府的主人,怎可久出不归呢?望殿下见谅。”

    朱媺娖沉默了一会道:“说得也在理……。”

    她回过身来看着周思敏的眼睛道:“可我做不了主。”

    周思敏一愣,问道:“殿下都做不了主,那……。”

    周思敏不傻,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我去找陛下!”周思敏一撩裙摆道,“我不出应天府就是了,在国公府中,还怕我跑了不成?”

    朱媺娖没有阻拦,她只是轻轻说道:“如果找陛下有用,我早就放你回去了。”

    周思敏僵住了,她突然回头道:“殿下,难道您还不知道,夫君是忠于大明的?”

    朱媺娖悠悠道:“我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他说过,要复的不是朱明,而是汉明!”

    “这不一样吗?”周思敏大声道。

    “一样吗?”朱媺娖反问道,“如果一样,又何须分朱明和汉明?”

    周思敏怔怔地看着朱媺娖,“殿下就不想着帮帮他吗?您当日去绍兴府承认自己身份的时候,让我转告他,照自己心里的意思去做吧,你会为他祈福。待做到了极致,就算不成功,此生也无憾。殿下,您忘了吗?”

    朱媺娖突然暴发出一声尖叫,“我没忘!……不,我就忘了……难道你要我为他,去反对我的亲兄长?”

    周思敏反倒平静了,“长公主殿下既然忘记了之前的话,自然也忘记了曾经想嫁给他的心意了。”

    朱媺娖慢慢收敛起情绪的失控,转身望向湖中,凄声道:“往事不可追……其实你我都明白,从我入绍兴府承认自己的身份时起,这,就是一个绮念。不管是皇兄,还是他,在他们眼里,女人终究及不过这江山。”

    周思敏轻叹道:“可我终究是陛下和殿下的表妹,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了吗?”

    朱媺娖一激零,她转头看着周思敏的脸,欲言又止。

    周思敏道:“殿下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媺娖吸了口气,摇摇头道:“没什么,你应该知道,这只是常例。”

    “是不是夫君不回京城,我就永远不能离开?”

    朱媺娖看着已为人妇却依旧天真的周思敏,心里一痛,“小蛮,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你陪我一路之情义。”

    听到这声久违的“小蛮”,周思敏眼睛一红,“姐姐,思敏从无背弃过姐姐,可思敏终究是出嫁了,是吴家人,不能日日陪伴在姐姐身边了……。”

    “我知道……我知道。”

    ……。

    深夜,柔仪殿。

    朱媺娖的寝宫。

    “郑叔。”

    “扑通”郑叔忙不迭地跪下,“长公主,可不敢再称呼老奴为郑叔,老奴消受不起。”

    “数千里相伴,同生共死三载有余。郑叔啊……何至于此?快快起来吧,我有一事想请郑叔帮忙。”

    “长公主尽管吩咐,就算让老奴去死,老奴也万死不辞。”

    “明日午后,你且出宫一趟,去钱太傅府上……。”朱媺娖低声嘱咐起来。

    郑叔的老脸不断地变化着,最后他冷汗直流道:“殿下,这事被陛下知道,可不得了啊。”

    “出了事,本宫一力承担。你只管去做就是了。”

    “殿下,老奴不是想着自个,是怕陛下怪罪于殿下!”

    “我与陛下终究是亲兄妹,无非是被责骂一番……小蛮跟了我这么久,我得护着她,保她平安……正象我也会护着你一样。”

    “是,是……老奴遵命。”郑叔的眼中有泪,他想起自己曾经派人暗杀吴争未遂,事发之后朱媺娖为自己乞命的情景。

    ……。

    钱肃乐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罪不及妻儿啊,何况是个孙女,还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孙女。

    特别是一个嫁给了当朝手握重兵的国公的孙女。

    陛下,您难道就不怕逼反了吴争吗?这是钱肃乐心里想当面质问朱慈烺的。

    钱肃乐迅速令人准备马车,直奔首辅陈子龙府上。

    ……。

    陈子龙的神色,绝不亚于钱肃乐刚刚听闻时的震惊。

    他的反应却比钱肃乐来得快,因为他是首辅,情报的汇总更比钱肃乐全面。

    陈子龙突然喟叹道:“原来如此……这么一来,这事就说得通了。”

    钱肃乐惊讶问道:“首辅话中……何意?”

    陈子龙看了一眼钱肃乐,道:“之前陛下诏令,廖仲平率京卫南下增援。可两天过去了,钱相可有听闻,京卫要离京的消息?”

    钱肃乐摇摇头道:“户部正在筹备军粮,京卫正在召集,我以为京卫就该在这一两日南下增援的……呃,难道……?”

    钱肃乐被陈子龙一点醒,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事儿一串连起来,就如陈子龙说的,说得通了。

    陈子龙叹道:“非子龙在身后诋毁陛下,可钱相今日所言之事,印证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陛下怕是要对南边那小子动手了。”

    钱肃乐大骇,急道:“荒唐!如今强敌环伺,陛下竟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他就不怕逼得吴争真反了吗?”

    陈子龙叹息道:“陛下此举确实欠妥……至少也等到吴争击退敌酋多铎之后。”

    钱肃乐稍一踌躇,对陈子龙道:“还请首辅与钱某一起入宫,劝谏陛下。”

第六百零八章 替死鬼

    陈子龙叹道:“钱相今日前来告知,陈某领情,我以为钱相从之前京城民乱之事后,已经对我心存疏远,今日方才知道,是子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这事,钱相还真不能进宫劝谏,陛下用意已经很明白,那就是要借多铎之手,削弱吴争手中实力,甚至……灭了吴争,一劳永逸,解朝廷、宗室后顾之忧。”

    钱肃乐木然而立。

    陈子龙继续道:“而周思敏之事,细究起来,陛下也无错。周奎出卖陛下于生死关头,按律,当族灭……周思敏不冤。”

    钱肃乐木然而立。

    “钱相,这事……就静观其变吧。”陈子龙叹息道,“说心里话,陈某也不认同此时发动,可吴争确实威胁到了皇权,不管他反不反,有没有异心,他手中的实力只要存在,陛下就死不踏实……钱相应该能想通的。”

    钱肃乐终于开口,他眼神有些迟滞,“首辅可有想过,如果不是吴争北伐收复应天府,何来义兴朝?首辅怕也还受着鞑子牢狱之灾吧……内耗,无休无止的内讧,大明朝就这么亡了,首辅还不明白吗?大明朝不是亡在鞑子手里,而是亡于内讧!”

    陈子龙脸色有些阴沉起来,“钱相是在指责本辅?陈某一心为了宗室、为了朝廷,换来的就是钱相这种无谓的指责吗?他吴争是臣,不是君,以臣子掌宝器……当诛!”

    钱肃乐呆滞的眼神灵活起来,他怒道:“可毁了吴争,义兴朝等于自断一臂!”

    陈子龙怼道:“钱相莫要忘了,收复应天府不是他吴争一人之功!那是由千千万万的明人用性命光复的,仅他吴争一人,就可窃据全功吗?”

    “可没有吴争,南边就如同一盘散沙……首辅别忘了,弘光朝时,百万大军数日之间,轰然崩溃……。”

    “放肆!”陈子龙厉喝道,“陛下初登大宝,朝堂令清政明、人才济济……钱相莫要以为,没有他吴争,义兴朝就不能与清军对抗了。若有朝一日,需要陈某率军与清军交战,陈某亦可身先士卒……陈某若贪生怕死,钱相不妨从陈某背后捅我一刀。”

    话说到这份上,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法说服,何须赘言?

    钱肃乐默默地拱手而退。

    陈子龙铁青着脸,也没有开口相送。

    ……。

    世间事,最痛苦的怕不是信念的崩塌。

    而是信念崩塌时,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老到自己不想、无力去重新塑造自己的信念。

    钱肃乐的信念没有崩塌。

    就算他发现事情不该是现在的样子,他依然认为皇帝还小,多干上几年,就会成熟稳重起来。

    做为忠臣、直臣、诤臣,就该无畏地直谏。

    于是,钱肃乐换衣备车,入宫!

    ……。

    朱慈烺召见了廖仲平。

    廖仲平已经是京卫都指挥使,除了宫中禁军,整个应天府的军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说是炽手可热,一点都不夸张。

    好在廖仲平这个人一向低调,也非常忠心。

    就算新君朱慈烺,也非常看重廖仲平。

    “廖爱卿可知今日朕召你进宫,所为何事?”朱慈烺和颜悦色地问道。

    廖仲平正容、拱手、揖身道:“回陛下话,想来是为了臣率军南下增援镇国公之事。请陛下放心,臣定马不停蹄,尽早赶到绍兴府,协助镇国公击退来犯之敌。”

    朱慈烺笑容不减,但语调却与脸上笑容格格不入,“廖将军以为,镇国公麾下四万北伐军,无力阻挡区区来犯之敌?”

    廖仲平闻听一愕,低头道:“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朱慈烺起身上前,走到离廖仲平三尺处站定,“镇国公,善战之人,手下四卫,虎狼之师,朕派你去,只是为了致意镇国公,朝廷的态度,而不是让你去抢功。朕还没昏庸到与一个臣子抢功的地步。”

    廖仲平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朕要你去了之后,在嘉兴府滞留几天,看镇国公是否可以独立退敌,再决定是否增援。”

    廖仲平问道:“敢问陛下,臣如何判断镇国公是否可以独立退敌?”

    朱慈烺明显愣了一下,突然笑出声来,“看来传言不假,廖卿家果然是个实诚之人。”

    廖仲平道:“谢陛下夸赞。”

    这下朱慈烺真接不上话了,傻子都能听出自己话中的调侃意味,可廖仲平竟生受了。

    朱慈烺喟然一叹道:“朕在想,这次该不该派廖将军前去了。”

    廖仲平道:“臣悉听陛下安排。”

    朱慈烺想了想道:“罢了,换成别人,朕还不放心呢。这样,你就囤兵于嘉兴府,待绍兴府失守之后,再率军进杭州府……朕有一封书信,你转交于张国维,之后该怎么做,朕会派人传令于你。”

    廖仲平没有丝毫犹豫,应道:“臣遵旨。”

    看着廖仲平的背影远去,朱慈烺微微叹息了一声。

    这时,一个内侍进来,凑近朱慈烺轻声嘀咕了几句。

    朱慈烺面色顿时大变,他猛地一拍御案,骂道:“好个狗奴!”

    在殿中来回走了几圈,朱慈烺大声道:“摆驾柔仪殿。”

    ……。

    “来人,将这狗奴拿下。”朱慈烺骈指,指着郑叔大喝道

    朱媺娖面对着突如其来朱慈烺的愤怒,心里一下子就醒悟过来。

    定是自己宫中,有了朱慈烺的眼线。

    可这时已经来不及想了,朱媺娖屈膝跪在朱慈烺的面前,恳求道:“陛下息怒,放过郑叔。”

    “你叫他郑叔?”朱慈烺愤怒地骂道,“一个狗奴,也配称叔,拖出去乱棍打死!”

    朱媺娖一声悲鸣,“陛下……皇兄……哥——。从北到南,数千里地,都是他陪着我,保护我……他就是我的亲人,哥,你放过他好吗?”

    “长平,那是他的本份……可今日宫内宫外,暗通款曲,就不是本份了。”

    束手就缚的郑叔突然呵呵笑道:“陛下说得没错,确是奴的本份,好在长公主殿下如今已经安全,没有了老奴也不打紧了。”

第六百零九章 夜枭

    说着,郑叔奋力挣扎了几下,可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怎能挣脱不了如虎似狼的禁军士兵的手。

    没奈何,郑叔苦笑道:“长公主殿下,只可惜老奴不能给您磕最后一个头了。”

    朱媺娖凄厉地悲呼道:“哥哥,就当妹妹求你了。”

    朱慈烺铁青着脸,冲着禁卫大手一挥,郑叔被迅速拖拽出去。

    朱媺娖满脸的泪水婆娑,她呐呐道:“郑叔,本宫食言了,本宫保护不了你……。”

    朱慈烺大声问道:“长平,周思敏在哪?”

    朱媺娖原本木然的脸瞬间惊恐起来,她指着朱慈烺道:“你……你还想杀了思敏不成?”

    “胡说。”朱慈烺道,“朕说过不会杀她……她人呢?”

    朱媺娖死死地盯着朱慈烺,突然发疯般地冲向朱慈烺,口中嘶声道:“你不是我皇兄,你不是我哥……!”

    朱慈烺确实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口中叫道:“长平……你疯了?敢对朕不利?”

    殿外禁军闻声涌入,瞬间将朱媺娖制住。

    朱慈烺松了口气,喝道:“别伤了长公主,伤了她……朕灭你们全族。”

    朱媺娖的眼神突然呆滞起来,她望着殿门外,已经再也看不到的郑叔,“你不是我皇兄,我的皇兄温良、敦厚、友爱……你不是!”

    朱慈烺的脸色有过一丝地抽搐,他一甩手,转身离开,边走边下令,“长公主抱恙染病,需要闭宫静养,即日起,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接近柔仪殿。”

    “传朕口谕,近日有清军细作混入京城,意图对镇国公家眷不利,着廖促平调派一队禁军,保护镇国公府……。”

    “摆驾,朕要去镇国府探视!”

    ……。

    钱肃乐来得晚了些。

    他刚到五龙桥,就撞上圣驾出宫。

    钱肃乐就跪在五龙桥上,“臣钱肃乐有急奏。”

    辇驾上无一丝动静。

    “臣钱肃乐有奏!”钱肃乐等了一会,发现朱慈烺没有反应,只好继续喊道,只是声音提高了许多。

    “朕听得见。”辇舆终于传出朱慈烺冷冷的声音,“朕也知道,太傅进宫为了何事,太傅不说也罢。”

    钱肃乐却执意道:“陛下封授臣为太傅,劝、谏、驳乃臣的本份,望陛下容臣禀奏。”

    “太傅,你可真想清楚了?”

    钱肃乐道:“是。”

    “既然如此,那就上前来吧。”

    内侍悄悄往后退去,五龙桥上,只留下了辇舆和钱肃乐。

    钱肃乐起身,碎步急走几步,至辇舆前,再次屈膝跪下道:“陛下,臣想说的是,如此强敌环伺之际,不该逼迫镇国公。”

    “……。”

    “臣以为,绍兴府战事紧急,京卫当即刻南下增援。”

    “……。”

    “陛下,周奎有罪,不及妻儿,况且周思敏早已出嫁,乃镇国公侧室,不在株连之列。”

    “……。”

    “陛下,臣恳请陛下法外开恩。”钱肃乐拜伏在地。

    “太傅可是说完了?”

    “臣……说完了。”

    “朕听到了,太傅回吧。”

    钱肃乐愕然抬头,望着辇舆中隐约的身影,“陛下要出宫?”

    “……。”

    钱肃乐心中突然惊悚起来,“陛下可是要去镇国公府?”

    “……。”

    “陛下不可啊!”钱肃乐大呼道。

    “太傅来得晚了些。”朱慈烺平稳的语声传出,“朕已下旨杖毙了那个向宫外通风报信的狗奴。”

    钱肃乐愣住了,他突然意识到了,“那长公主殿下……。”

    “太傅以为,朕会加害朕的皇妹?朕在太傅眼中,就是如此暴虐之君?”

    “臣……不敢。”钱肃乐缓缓拜倒在地,可他马上抬头道,“正因为陛下是明君,周思敏杀不得!她若一死……我朝就分崩离析了啊!”

    “放肆!”朱慈烺厉声道,“你既然已经提到周奎,那朕也用不着虚言。臣谋害君上,按律当叛何罪?坊间市井小民,尚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朕就不能替自己讨个公道?周奎已死,周思敏为嫡孙女,当在株连之列。朕杀她,有何不妥?”

    钱肃乐急道:“可……可就算要杀,现在也不是时候。”

    “何时才是时候?等吴争率军攻入京城的时候?哦……朕倒是一时忘记太傅是吴争的泰山了。”

    这话一出,钱肃乐所有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再无周旋的余地。

    “太傅放心,虽然你勾通宫中之罪,但朕不会降罪于你。来人,太傅累了,送太傅回府歇息。”

    几个内侍上前,左右挟住钱肃乐,生硬地往南拖去。

    钱肃乐挣扎着,大呼道,“陛下这是在自毁长城……!”

    朱慈烺冷冷道:“不过一个臣子罢了,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须太傅替朕忧虑……朕理清了内部,就会全力筹划北伐事宜。”

    说完,从帘中升出手来,轻轻一挥。

    一个内侍在钱肃乐耳边轻声道:“太傅慎言……什么话,都得想清楚了再说。”

    钱肃乐大怒道:“你也知道我是太傅……?”

    “唔——!”内侍将一团布用力地塞进了钱肃乐的口中。

    一个八品内侍,敢堵当朝太傅的嘴……。

    ……。

    朱媺娖已经不再流泪。

    她知道流再多的泪,也无济于事。

    可她依旧想流泪,亲情、友爱、仁慈等一切的美好,在独享的皇权面前,不堪一击。

    郑叔没有死在逃亡的路上,也没有死在暗杀吴争的事发。

    却死在此时、此处,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自己却无一丝挽救他的余地。

    郑叔是为了她而死,这一点,让朱媺娖分外的愤怒。

    朱慈烺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执意要杀郑叔,这是在给她的警告。

    如果说大半年的亡命奔逃,让朱媺娖学会了坚强。

    那么,两年多的监国生涯,让朱媺娖学会了坚韧。

    韧,代表着可屈可伸,可刚可柔。

    朱媺娖终于不再流泪,她的目光变得坚定。

    一切,都得靠自己。

    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端着茶水进殿,她慢慢放下,然后来到朱媺娖身边,屈膝拜伏道:“拜见殿下,奴婢是夜枭二档头。”

第六百十章 因为怕他,所以要灭了他

    朱媺娖的面色,没有一丝惊讶的意思,她知道从自己入主皇宫开始,郑叔就在宫内组建了一支“夜枭”,做为自己的暗卫,以防不时之需,内侍、宫女等皆有所涉及。

    只是朱媺娖本就没有登上大宝的意愿,对此不闻不问,仅是默许罢了。

    可这时,朱媺娖需要用上这支暗卫了。

    朱媺娖平静地问道:“以何证明?”

    那宫女从胸口取出一块银牌,双手奉上。

    朱媺娖打量了一眼,她在郑叔手中见过这种牌子,只是着叔手中的是玉质的罢了。

    “你来见本宫何事?”

    “禀主上,大档头未死。”

    朱媺娖眼睛一亮,脸色一缓,心中欣喜着,陛下终究是念及了兄妹之情,没有杀郑叔。

    这一股暖意,瞬间倾覆了朱媺娖本已下定的决心。

    可宫女接下来的话,让朱媺娖的心瞬间冰冷。

    “大档头被陛下押去了北上西门外的一个废殿。以奴婢看,无非是想从大档头审出宫中夜枭罢了。”

    朱媺娖的脸色越来越冷。

    “大档头之前交待过,若他有不测,奴婢便向主上表露身份,一切听主上命令行事。大档头还交待,请主上相信他,他绝不会吐露有关夜枭的任何事。”

    朱媺娖木然起身,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除大档头、奴婢之外,还有一名三档头和其余六十三人,遍布宫内各司。”

    朱媺娖轻轻挥挥手道:“先退下吧,本宫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是。”宫女倒退几步,又停下来道,“太傅在五龙桥冒死阻拦圣驾直谏,可触怒了陛下,被陛下下令赶出宫去,还下旨围了太傅府。”

    “本宫知道了。”

    ……。

    镇国公府。

    已经空无一人。

    周思敏遣散了所有人,甚至连同镇国公府的一百六十府卫。

    等到皇帝要杀人,三百府卫无非是多添几具尸体罢了。

    周思敏只是个小女人,一个曾经刁蛮的小女人,除了未出嫁时,跟吴争斗过几句嘴。

    她几乎与世无争,她如今心中最大的期盼,只是能为吴家延续香火。

    但她现在知道,这,不可能了。

    因为皇帝,她的表哥,她曾经和朱媺娖一样认为是个中兴之君的朱慈烺,要杀她!

    周思敏想通了。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逃无可逃,自然只有想通。

    那就坦然面对吧。

    因为她是镇国公府的女主人。

    周思敏恐惧的心,因这一份自豪而平静。

    一年间以寡击众,光复十府之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救万民于水火。

    放眼这天下,舍我夫君者,其谁?

    听着府门的破碎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周思敏更加平静,她笑了,笑得非常甜美。

    只是她心中有一丝遗憾,要是能为夫君诞下一子,那该多好啊。

    朱慈烺确实有些惊讶。

    他惊讶于周思敏的坦然。

    这不该是他心中周思敏该有的反应,这小女子难道不该恐惧到跪在自己脚下忏悔她祖父的罪孽吗?

    “见到朕,为何不行礼?”

    “陛下见谅,这是镇国公府,妾身虽是夫君侧室,可夫君尚未娶正妻。夫君不在,妾身代表着夫君,陛下来前若先派人知会,妾身当着朝服,跪于府门外恭迎圣驾。可陛下却破门而入,如同贼寇,试问,妾身当以何礼来面对要杀我的人呢?”

    朱慈烺不生气,但凡可以掌控一切的人,都不会轻易生气,因为他无须生气。

    “朕小看你了。朕得承认,你确实有资格代表他,与朕说说话了。”

    “谢陛下。”

    “朕何时说过要杀你?”

    “那是陛下怕我夫君造反!”

    朱慈烺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朕确实怕他。”

    因为怕他,所以要灭了他。

    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恐惧的事与物,下意识的首选就是毁掉他。

    无可指责。

    周思敏居然也认同,她点点头道:“陛下说得是实话。”

    “朕无须说谎。”

    是的,对于可掌控其生死的人,不需要说谎。

    周思敏叹道:“其实陛下和夫君的目标大致是相同的,本来可以相濡以沫。”

    朱慈烺也认同,他点点头道:“朕也曾经以为,可以与他君臣相得,特别是朕隐于杭州时,对于他的赫赫战功,心中十分钦佩。”

    “可陛下登基之后,终究还是选择了决裂。”周思敏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不。”朱慈烺摇摇头道,“朕登基前给过他机会,只要他肯放弃军权,朕可以封他为异姓王,甚至还揽下当日他谎称是惠宗后裔的罪过,为他正名,并许诺将长平下嫁于他。可他却拒绝了朕的善意。朕在听到杭州府百姓冲他高呼万岁时,听说连首辅陈子龙也在朝堂上拥立他时,就知道,他不过也是个曹阿瞒之流。”

    周思敏问道,“这么说,妾身是被夫君牵累了,才有了今日之难?”

    朱慈烺摇摇头道:“不,应该是他被你牵累了。不管怎么说,他眼下在为大明朝尽忠,朕本来可以再容忍他一些时日。可朕最无法容忍的,就是你还活着。只要一看到你,朕就会想起周奎那老匹夫,朕恨!”

    周思敏起身,对着朱慈烺郑重一拜。

    朱慈烺有些惊讶,“你想向朕乞命?”

    周思敏起身坐回原来的位置,说道:“家祖父有罪,妾身为其后人,当向陛下陪罪。妾身也是刚刚从长公主那听说这桩往事。虽然未经证实,但想来陛下是不会诬陷自己外祖父的,所以妾身选择相信陛下指证。可妾身想说的是,请陛下看在姑姑在天之灵的份上,给周家一个体面。”

    朱慈烺居然点点头道:“只要周家人都去黄泉向母后认罪了,朕可以给周家一个体面。”

    周思敏叹了口气,闭上眼道:“好吧。陛下可以动手了。”

    不想朱慈烺却呵呵笑道:“朕进来时就说了,朕还不想杀你,至少不会在今日。”

    周思敏诧异地睁开眼问道:“那陛下今日破门而入,所为何事?”

    “带你回宫。”

    周思敏突然明白过来,“陛下是要以妾身为质?”

    “你果然聪明。”

第六百十一章 一个如曹操般的英雄?

    “陛下难道就不怕惹天下人耻笑吗?”

    “大明朝被天下人耻笑的事还少吗?朕不介意多这一件。朕只知道,宝器不能与臣子共享,此乃天下大乱的诱因。只有整肃内部,集所有权柄于朕手中,方可上下同心,全力抵御外敌。”

    周思敏有些慌乱,她害怕自己成为夫君的软胁,“陛下就不怕妾身自尽吗?”

    朱慈烺微笑道:“朕不信,凡是心里还存有希望的,都不甘心自尽。朕就是这么熬过三年的。”

    周思敏颓然软倒在地,她确实不甘心自尽,因为她心中还有希望,希望着夫君能救她,希望她还能为吴家诞下儿子,她还希望能与吴外姓白头到老……。

    朱慈烺满意地笑着,就象打胜仗了一般。

    “你放心,他一日不死,你便可不死。”

    朱慈烺如猫戏老鼠般地眼神看着惨白的周思敏道:“可据朕所知,敌酋多铎已经占领绍兴府大部,他所率二千骑兵,一战便折损超过半数,如今逃窜至平岗山苟延残喘,怕是……很难过这一关了。”

    周思敏尖叫起来,“不——!”

    ……。

    “磨难之人多阴诡!”钱肃乐叹息道。

    这话很耳熟,马士英也曾这么提醒过吴争。

    一个奸臣和一个忠臣,对于一个人有了几乎相同判断,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可这是阅历深厚的老者肺腑之言。

    钱瑾萱默默地替父亲摇着扇子驱炎。

    九月天(农历)的秋老虎让人不动也一身汗。

    钱肃乐扭头看了女儿一眼,轻叹道:“早知如此,为父应该让你随他去杭州的。这么说起来,倒是为父坏了你的这桩姻缘。……你怪为父吗?”

    “不。爹爹是正直之人,行事光明磊落,女儿又怎会怨爹爹呢?”钱瑾萱轻声安慰道,她的螓首慢慢抬起,眼神坚定地说道,“况且女儿既已被爹爹许于吴家,那就算是死,也是吴家的死人,又怎会是爹爹坏了女儿的姻缘呢?”

    “哎——。”钱肃乐长叹道,“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为父,太过执拗。如今陛下派兵围了咱家,为父怕祸及你啊……若是能悔了这门亲事,或许还能把你择出去。”

    “女儿无悔。”

    “也罢。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为父不逼你,生死荣辱但凭天命吧。”钱肃乐拿起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那你该去镇国公府看看,虽说没有过门,可名份在,国公府已经被陛下派兵围了,你就拿为父的名刺前去,只要陛下还没降罪,为父依旧是当朝太傅,没人敢不给为父这份薄面。”

    “爹爹。”钱瑾萱轻了一声,“女儿是想去……可如果真去了,女儿担心会牵累爹爹。”

    钱肃乐呵呵笑道:“傻丫头,你爹是怕被牵累的人吗?若是要被那小子牵累,怕已经牵累上了,你九叔、你兄长可都在他的麾下……去吧,堂堂正正地去。”

    “是。”

    “从先帝殉国,为父毁家纾难,至今三年有余,不管怎么说,义兴朝已经坐拥十府之地,为父没什么还放不下的。”钱肃乐的脸色有些黯然,“可惜啊,或许为父看不到我军北伐之盛况了。”

    “不,爹爹一定能看到的。”钱瑾萱泣声道。

    钱肃乐叹道:“为父自认是忠良,可为父近些日子总隐隐觉得不对。”

    “爹爹觉得哪里不对?”

    “都不对!”钱肃乐与其是在和女儿说话,更象是自言自语,“以对的心思,做对的事,拥立对的君上……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这不对,一定是哪里错了。萱儿啊,你也是个知书达礼之人,你说说,为父错了吗?”

    钱瑾萱哽咽道:“爹爹没有错,爹爹怎会错……真要错,那也是这世道错了。”

    “这世道错了……不,不对。为父也在想,是不是……陛下错了,可为父左思右想,陛下也没错。吴争确实有野心,也不懂收敛,被君王猜忌,情理之中。周思敏受其外祖父牵连,祸及家人,陛下虽……狠心,可也在律法范围之内。哪怕是之前京城民乱,陛下所为,也非昏庸,合乎常例……可为父总觉得哪里错了,明明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捅破这一层迷雾,让人如鲠在喉,难受煞哉!”

    钱肃乐说到难受处,“啪啪”地拍着书桌。

    钱瑾萱急得拼命地替父亲搓揉后背,“想不通就别想了,爹爹当心身子。”

    钱肃乐苦闷地摇摇头道:“能不想吗?好好的一番局势,却下出了一盘臭棋,若真如当初鲁监国与隆武朝一般南北互为敌人,光复之日便会遥不可及,为父怎能不想,怎能不心痛?”

    “有他在,北伐一定能成功!没有当今陛下之时,他不也光复了如今十府之地吗?”钱瑾萱肯定地说道。

    钱肃乐一愣,“你就对他如此有信心?”

    钱瑾萱坚定地说道:“女儿不只是对他有信心,更对九叔与兄长有信心。兄长打小恃才傲物、自视甚高,能让他屈身相事的人,绝非凡人。在女儿心中,他就是英雄。”

    钱肃乐摇摇头,带着一丝讥讽之意道:“一个如曹操般的英雄?”

    “不。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受天下人诟病,可他明明可以挟天子令诸侯,却亲手将它放弃了,爹爹难道不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他心中的抱负,远比爹爹所想,要大得多?”

    钱肃乐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他确实有些惊愕了。

    当局者迷,当一个人专注于眼前时,往往忽略了全局。

    被女儿这么一说,钱肃乐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没错,吴争确实有过机会,还不是一次、两次。

    绍兴府废黜鲁王监国时,他就已经有机会篡夺大宝,他没有做,这或许可以解释为自己、张国维、张煌言等人的压制和影响。

    可陈子龙和自己在淳安废黜长平公主,拥立鲁王监国后,吴争率军入京,已经有足够的实力篡夺大宝,可他仅仅是把鲁王拽下皇位,依旧将长平公主推了上去。这已经是很难解释为受到压制和影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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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个一个地解吧!汉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