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从未有过的狼狈
王之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岸边,望着已经渐渐成为黑点的舰船,王之仁欲哭无泪。
撤兵,无疑是能撤的,至少将中军、后军撤回应该不难。
可真要立即下令撤回吗?
王之仁同样不甘心。
正象他自己说的,他曾几何时,也想与士卒同命。
将数百将士丢在江对面,不闻不问,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将领,心中无穷的煎熬。
王之仁呆呆地痴了半晌,霍地站起身来,望着江对岸,自语道:“无论成败,仅此一次,就算是圆了你我心中一个梦……吴争,你若死了,老夫就算是把这支人马,给你陪葬,也不枉你我交往这一场。”
……。
吴争此时,那叫一个狼狈,从未有过的狼狈。
被千人敌骑在身后追,没一个人会不狼狈。
曹操当时不也被追得弃袍割须吗?
好在发现得早,如果没有那具明军斥候的尸体,吴争一行数十人,就得一头栽进清军的口袋。
可相距二、三里,对于骑兵,也就一眨眼的距离。
吴争不得不狼狈而逃。
可问题是,吴争一行,本就是急赶慢赶前往丹徒的,马力有限,奔逃一个多时辰之后,战马已经乏力。
可清骑却丝毫不见疲惫。
距离渐渐逼近之际,吴争身后传来亲卫大声道:“我等在此与主公诀别,主公保重!”
吴争霍地回头,数十亲卫已经向左右两侧拨转马头,兜了一小圈之后,向中间汇聚成一股,加速向追来的清骑迎上。
一股酸意直冲鼻尖,吴争的眼睛模糊起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扬鞭策马,继续奔逃,此时他的身边仅有四人四骑。
五十余骑,面对敌人千骑,发起了悍然自杀式冲锋。
这就如同一石头扔进巨浪之中,只溅起一抹水花,瞬间化为乌有。
但敌骑的速度确实被阻滞降低了,由此,双方的距离再次拉开了一些。
可战马乏力的根本得不到解决,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当眼前出现一条河的时候,吴争眼睛一亮,下令冲入河中。
或许是吴争命不该绝。
河对岸正好驶来一条渡船,吴争五人策马冲入河中,可这河看起来不宽,水却很深。
冲入河中没多远,水已经淹达马背,战马再也不肯往前。
吴争五人只好跳入河中,向渡船游去。
驾船老头吓得差点就要用槁撑开去,调头逃走。
吴争见状大喊道:“前面老丈,我等是明军,被鞑子追,渡我过去,定有重谢。”
驾船老头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撑开,他将船缓缓靠近吴争五人,而这时,清军骑兵已经到达岸边。
眼见有河拦路,清军随即弯弓射箭。
无数的箭矢如同飞蝗向渡船射来。
这渡船不大,样子与绍兴乌蓬船有些相仿,船舱很矮,是竹篾纺织的遮拦,哪经得住铁箭头?
一时间,船篷立即被洞穿,成了一面筛子。
驾船老头猝不及防之下,被一箭射中肩膀,掉入河中。
正好落在吴争身边。
驾船老头拼命地挣扎着,“官爷救我……官爷救我。”
吴争一把拽住老头胳膊,将他拖至船舷另一侧,同时指挥着河中亲卫,将渡船调过头来,慢慢推向河对岸。
所幸清军不敢下水,而骑弓的射程不远,在吴争五人泅渡了没多久,箭矢就已经够不着。
不甘心的清骑,开始顺河转向,这是要寻桥过河,继续追击的意思。
吴争五人这才爬上了船,并将船老大也一并拖上船。
由于奔逃,自然是不能走官道,吴争五人甚至不知道,此地是何处。
“老丈,这是何处,与丹阳有多远?”
老头感激地答道:“多谢官爷相救。此处名陈家埠,离丹阳倒不远,越过前面山头,走着也就一天的路。”
吴争点点头,靠岸之后,给老头留了些银子,“老丈赶紧找地方躲起来,鞑子过河之后找不到我等,怕是会寻你泄愤。”
老头感激地道:“官爷是好人,定有好报。从此处往南十里地就能见山,山不高,越过山岗,就能望进丹阳城,下山之后,也就三、四十里地了。”
……。
吴争五人拼命地往南跑,专挑小道,往战马不能行之处奔逃。
好在如那老头所说,十里地,就见了山。
吴争五人一头栽进山林,这才吁了口气。
就算清军能从周边百姓口中逼问出地形,要想在这山中搜寻五个人,怕也是不易。
稍做休息之后,吴争五人开始登山。
即将登上山岗时,意外发生了。
从山梁上出现了一队人影,直向吴争五人扑来。
吴争五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团团围住,看那阵式,不下百人之众。
想逃怕是难了,吴争苦笑起来。
可打量着对方人马,面目看起来皆是汉人,身上所穿的也都是明人百姓的衣着。
这让吴争心里燃起了希望。
他抱拳道:“我等五人是明军,不知诸位为何阻拦我等?”
那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好在有一人答话道:“是不是明军你说了不算,等我家主帅来了,自能分辨。你等不敢妄动,否则后果自负。”
吴争奇怪这群人居然还有主帅?于是问道:“你家主帅是何人?”
“问什么问,闭嘴!”
吴争只好沉默下来,与亲卫施了个眼色,席地而坐,而那些人见吴争等人没有敌意,也就放松下来,只将吴争五人围成一圈,倒也没有为难。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山下有人声传来。
而围住吴争的人也纷纷站起身,有几个向山下跑去报信。
没过多久,一个声音传来,“明军?此处怎会有明军,莫不会是清军奸细吧?”
声音越来越近,吴争感觉这声音似曾听过。
于是也站起身,望向声来处。
这一看,吴争愣住了,“孙大人?”
“镇国公?”
二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吴争回过神来,问道:“孙大人怎会在此?”
孙嘉绩黯然道:“一言难尽!镇国公又为何会在此?”
吴争亦是苦笑,“一言难尽啊。”
可吴争迅速道:“军情紧急,孙大人随我去丹阳,有话路上再说。”
孙嘉绩遂应道:“遵国公命。”
第五百零九章 大水差点冲了龙王庙
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幸好没有发生龌龊,否则伤在这些义军手中,那才叫一个冤。
孙嘉绩在淳安镇宫变时,对朝政时局心灰意冷,决定归乡。
回到家乡余姚之后才发现,孙家早已家破人亡。
问了乡亲之后,孙嘉绩才知道,从他与熊汝霖举旗反清,拉了一支队伍离开余姚之后,清军不久就占领了余姚。
有乡绅投清,出首了孙嘉绩。
于是孙家满门被清军杀害,这其中有孙嘉绩寡母、发妻和一子一女。
孙嘉绩由此心中重燃复仇之火,再次开始在余姚召集乡党,准备组织一支人马向已经移驻宁波的那支清军复仇。
孙嘉绩身出名门,祖父为明朝天启年间东阁大学士孙如游,自己也是崇祯十年进士,所以号召力学是有的,加上绍兴府已经光复,余姚已经没有清军。
很快,孙嘉绩就集结起一支千人的队伍。
不想,此时异变再生。
原本吴争光复绍兴府之后,采纳了方国安的建议,以王得仁为主将,金声桓为副将,兵发宁波府,以厉如海为主将,池二憨为副将,进攻金华府。
此时正是绍兴府清军几乎被全歼之时,两路大军顺利占领二府,甚至金华守军闻风而遁。
可不想金华府清军见明军势大,主动撤出金华府之后,向东入台州,与台州清军、从宁波府溃退的清军残部汇合,继而对宁波府发起了反攻。
王得仁、金声桓此时发生了争执,王得仁想要固守,可金声桓执意撤军,他认为清军兵力于己倍之,不想让麾下嫡系折损在宁波府。
由此二人发生了剧烈争吵,最后金声桓率己部独自撤退。
王得仁部独木难支,在守了两日之后,因折损过大,也只能撤退。
宁波府只被明军收复不足十日,就再次沦陷,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与上虞相邻的余姚。
孙嘉绩悍然率这支刚刚召集不久的队伍,在余姚迎战清军前锋,一战就折损了大半。
痛定思痛之后,孙嘉绩明白要复仇只能回归庆泰朝。
可麾下率残部许多人不忍离弃,于是百余人乘船渡海,因为此时庆泰朝正与清军在长江上交战,所以孙嘉绩带人从松江府登陆,继而经太湖至宜兴、溧阳,再调头北上,直至与吴争遇上。
吴争听后大惊,金声桓、王得仁先后弃守宁波府,按孙嘉绩所言,此事已是五天前的事了,可为何二人没有向杭州府禀报,连绍兴府陈胜也没有传讯禀报。
不管怎么说,连孙嘉绩都已经与自己遇上了,从绍兴出发的信使应该比孙嘉绩更早到才是。
吴争问孙嘉绩:“进攻宁波府的清军,有多少人?”
“不下二万人。”
不对啊,吴争觉得不对劲,绍兴府的清军主力已经被自己全歼,浙东哪来这么多清军?
就算台州、金华、宁波加上处州府,合四府兵力也不会超过万人之众。
况且宁波府的清军是被厉如海部溃退而不是全军先行撤退的。
按当时清军部署在浙东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凑不齐二万人。
吴争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可想不通问题出在哪。
丹阳近在咫尺,吴争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宁波府的异状了。
……。
吴争之所以选择向丹阳突围,是因为丹阳有外籍火枪兵、还有当日在丹徒之战后幸存下来的火枪新兵。
当时吴争心痛火枪新兵的伤亡,执意在丹徒之战后,将一千多火枪兵调往丹阳后方修整,同时让外籍兵对他们进行训练。
而这个当时无心的部署,今日算是解了吴争一时之危。
望着已经轮廓可见的丹阳城墙,吴争吁出一口闷气。
这事太过蹊跷了,朝中有奸细已经是铁定的事实,这不奇怪,在吴争意料之中。
应天府被清廷统治了两年多时间,没有奸细那才叫怪事呢。
可奸细出在朝廷高层,那就令人意外了。
要知道,庆泰朝如今手握重权的朝臣,那可都是从绍兴府辗转千里过来的。
这也是吴争从不怀疑他们会被清廷收买的原因。
哪怕是政见不同,时有嫌隙,吴争都没有往那面去揣度他们对大明朝的忠诚。
吴争此时的心里,已经在反省,这次的布局很有可能会失败,以丹徒吸引清军主力,以水师登陆江北,对仪真发起二度突击,这原本是一着妙棋。
丹徒兵力不少,合吴争之前留下的二千多人,加上夏完淳三四千残部,还有十几门火炮,要说防御一万清军强攻,应该不会是难事。
而清军攻击一旦受挫,江北清军必定增援。
因为渡江发起进攻容易,可要渡江撤退,那就难了,一旦撤退,必被守军咬住,真到了那时,怕清军十人之中有人得漂在江面上喂鱼虾。
就算吴三桂识破这着,狠下心断臂求存,怕是洪承畴也不会答应。
再退一步讲,如果江北清军真狠心不增援,能灭掉这支江心岛的清军,那也是战略上的胜利,如此明军就不能面对江心岛清军的威胁了,也就是说,清廷丧失了南下的最好跳板,可以真正实现两军隔江对峙的局势。
还有重要的一点中,在此战胜利之时,俘虏千把个鞑子,与洪承畴交换仪真明军残部,这想来也不成问题。
吴争的算盘打得很响,可实际上,正如常言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吴争没有考虑到三点,一是朝中有重臣是清廷奸细,泄露了庆泰朝的谈判底线不说,还将自己圈入了陷阱中,差点被清军骑兵擒获,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第二点,吴争没有预料到江北清军会孤注一掷,同时发起对镇江、丹徒两地的全力一击,也就是说,敌人是引来了,可引来的是敌人倾囊而出,这可不是凭镇江、丹徒守军可以承受的,何况镇江守军还被陈子龙抽调了几千人,在这一点上,吴争属于决策判断失误。
第三点,也是让吴争最为忧心、最后悔的一点,那就是兴国公王之仁水师突击仪真的那一万将士。
第五百十章 反击!
吴争这着,本来是着妙棋,半天时间速战速决,只要不恋战,这支水师将会有惊无险,是可以从容而退的。
可现在肯定是不一样了,镇江城被清军占领,丹徒就会遭受东西两面夹攻。
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吴争至此还不知道丹徒已经陷落,那么攻击两地的清军,完全可以抽调兵力回援仪真,也就是说,原本留给水师的时间将会大大缩减,这就对水师造成极大的危险了。
可现在就算吴争再心急如焚,也没辙了。
恐怕唯有在心里企求上天,让丹徒支撑更久些,水师突击更顺利些……仅此而已。
可老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它不喜欢雪中送炭,更喜欢雪上加霜。
就在吴争默默祈祷之时,一支队伍出现在离吴争一行东北方向。
那是夏完淳从丹徒撤退的残部,人数不足千人。
当夏完淳跪在吴争面前,泣声请罪,告诉吴争清军二万大军来犯,丹徒仅守了半天就陷落的消息时,吴争脑子轰地一声,身子再不受自己控制,一屁股就倒在地。
镇江、丹徒一失,就等于清军可以直入庆泰朝腹地,而兴国公那一万水师如果再遭遇不测,明军在江面上也将大大削减对清军的震慑力。
清廷如果真有南下的打算,那么朝廷危矣。
这时的吴争心里恨、悔交集,只想杀人!
想必是上天也了然吴争的心思,从吴争来的路上,那支一路尾随的清军骑兵,显露出它的身形。
横着一道二里长的松散骑兵线,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往丹阳城缓缓压过来。
看着夏完淳带来的残部,和丹阳城中为数不多的火枪兵,吴争知道,这仗得打、必须打。
不仅得打,还必须打胜。
不仅得打胜,还得畅快淋漓的打胜。
可这仗还真的很难打,城中没有骑兵,且看清骑架式,没有向攻城的意思。
他们止步在离城三、四里处,基本就不前了。
也就是说,这支骑兵的主将想来是听说过之前丹阳城一战的,知道城中部署着火炮和火枪。
虽然清军没几个知道火枪的威力程度,但谨慎,总还是知道的。
清骑在绕城游弋,他们同样不甘心。
吴争这时做了个让外籍兵慌乱的决定出城迎战。
夏完淳明白吴争的心思,他支持吴争的决定。
留下不肯出战的外籍兵在城墙上压阵之后,夏完淳残部携带长枪,而吴争则率领丹阳城一千多火枪新兵。
当北城门缓缓打开,明军鱼贯而出,在城门前百步列阵时,清骑惊讶了。
明军这是想找死吗?
就算是城头有火炮,对三、四里外的骑兵而言,那威胁度是不大的。
这时的前装滑膛炮弹速不高,城头击发,三、四里外正在运动的骑兵,完全可以跑出百步,也就是说,那就是拿大炮打蚊子,中奖概率太低。
可清军骑兵则不同,他们拥有着速度优势,就算面对火炮压制,也可走曲线闪避的同时,逼近明军,然后歼灭他们,再从容撤退。
火炮调整射角的速度,远不及骑兵拨转马头来得快。
只有在大批骑兵密集冲锋时,才能起到作用,因为那时几乎不需要瞄准,发射就是了。
所以,清军骑兵开始躁动起来。
他们先是由两侧试探着跑动,想引出城墙火炮的射击,以判断射程和密集度。
并在靠近一些时,试探着以骑射骚扰明军。
距离尚在五百步外,这箭自然是射不到明军阵列的。
清军无非是在震慑和试探。
可被吴争严令过的外籍兵没有动,甚至连火炮都没有射击。
在一片沉寂之中。
经过数次试探的清军终于憋不住了,向城门前明军发起了突击。
在他们看来,面前这支二千多人的明军,怕是烧坏了脑子,嫌命长了。
暴露在前面的是夏完淳近千枪兵,可这对于清骑而言,没有太大的威胁。
清骑无法看到枪兵之后的火枪兵,他们被如林的长枪所掩藏。
清军无法意识到有何异状。
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吴争自然没有发疯,他只是想冒险,镇江城、丹徒陷落,那丹阳失守就是一、两天之内的事了,由此清军可以迅速占领整个镇江府,从而局势依旧回到原来,应天府与常州等府隔绝。
可情况会更槽,因为应天府没有第二个钱肃典和二万明军可以牺牲,吴争麾下也没有另外一支骑兵,夏完淳的建阳卫,如今只剩不足千人。
这样的局势,只会引起时局一片糜烂。
明军需要反击,必须反击。
可明军需要时间调度,那么保住丹阳,做为镇江府的一颗钉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了。
城外的这支清军就必须歼灭,因为他们已经侦察到了丹阳城的虚实,一旦走脱,就会引来镇江或者丹徒清军蜂涌而至,明军是挡不住清军全力一击的。
只有歼灭这支骑兵,镇江和丹徒的清军才会对丹阳有所忌惮,才会调兵布阵,才会制订攻城方案,这样才能给己方赢得时间。
吴争在率军出城时,做了个“小动作”。
很简单的事,从百姓家中征集小木凳,然后将凳脚锯成一样长短,进行分配。
面对的清军已经加速的战马轰鸣、大地震荡,夏完淳残部发生了不小的骚乱。
好在夏完淳立于最前,身先士卒,才没有造成前军崩溃。
但这种骚动,被清军看到,是极具迷惑性的。
五百步距离时,骑兵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两侧转向。
也就是说,这是清军亦虚亦实的一场佯攻。
可明军的骚乱,极大的增强了清军的信心。
在这一瞬间,清骑主将弯刀斜指,发出了真正的冲锋命令。
五百步,只在一弹指之间。
呼啸而至的骑兵,在即将与夏完淳部接触的那一刻,首先撞上的是炙热的铅弹。
滚烫而密集的弹丸,轻易地击穿了骑兵身上的皮襥,贯入他们的身体,带着他们后仰,从马摔下。
那景象就是死神的镰刀挥过,人群被整齐地一茬茬抹平。
第五百十一章 火枪阵难敌骑兵冲锋
急奔的战马失去了骑兵的控制,有的继续前冲,撞飞了不少明军,有的向两侧转向逃逸。
顿时前部一片混乱。
清军主将骤见异状,却已经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地急令骑兵继续加速前冲,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击垮明军阵列,就算火炮、火枪,那也不是能连发的,只要冲进敌军阵中,那么局势就能彻底扭转。
可事实上,吴争怎么会想不到这点呢。
骑兵是战场之王,这个冠冕直到机枪出现,才真正地落尘埃。
可现在,一分多钟装填一次的滑膛枪,显然是阻止不了骑兵冲锋的。
这就是吴争在出城前为什么要从百姓家中找木凳的原因了。
火枪兵分成前后三列错开,在击发时跨上木凳,击发之后退下装填,然后是下一排击发,三轮错开射击,可将击发间隔缩小到极限。
而清军骑兵前锋被击杀之后,后续骑兵继续前冲至前锋位置时,正好面临第二波射击。
理论上,这是可以做到接近于无限至连发的。
但事实上,这种方法还是有问题的。
吴争发现,骑兵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入夏完淳部,士兵不断地被撞飞,如果不是靠着拄地长枪的迟滞,怕是早已被骑兵逼近至火枪兵队列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吴争知道问题出在哪,可解决不了。
因为三排火枪兵的轮流击发速度,依旧跟不上骑兵冲锋的速度。
而火枪兵不能再分得太多排,一是分得太多,弹丸就不够密集,二是一旦分成四、五排,那么很可能造成士兵前后混乱,这种轮流射击,最适合的数量就是三排。
吴争只能硬抗,拿夏完淳部士兵的性命硬抗。
兹不掌兵,吴争无声地嘟哝着,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看着越来越逼近的清军骑兵,吴争知道,最后一刻终将到来。
电视上演的,终究是假的,以骑兵的松散和快速,是绝对不可能以单发火枪能阻止的。
在没有机枪之前,唯一能阻止骑兵冲锋的就是霰弹枪,可霰弹枪射程太短,就算能阻止,那也是需要拿士兵性命来填的。
正如现在,明明三排火枪可以有效制止骑兵的靠近,但终究因为阵列纵深不够,前方长枪兵的十二列阵形,已经被突破了七道。
崩溃就在眨眼之间。
吴争看向夏完淳原本所在的方向,你还好吗?
而此时,那里已经是一团混乱,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了。
吴争默默地扬刀,看向那些从军尚不足三月,却被自己硬拖上战场,打这么一场绝户战的少年们,吴争微微笑了起来。
火枪兵依旧在击发,他们已经不再紧张,装填、击发也越来越娴熟。
可是,怕是要终结于此了。吴争心中喟叹。
当夏完淳长枪兵最后一道阵列被无人的战马撞出一个缺口时,吴争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火枪兵在骑兵面前,那就是一茬待割的韭菜。
吴争手中的刀瞬间向前挥下,那些火枪兵们随即抛下手中的火枪,抽刀向前,他们的冲锋是杂乱无章的。
吴争已经无懈顾及了,他也在冲锋。
可在吴争和火枪兵就要与清军骑兵亲密接触的时候,身后排枪声响起。
距离十步之遥的清军骑兵纷纷落马,然后清兵崩溃了,所剩不多的他们开始溃退。
可在城墙前调头是需要时间的,还没等他们调转头,又一轮排枪声起,然后又是一轮……。
暂时失去了目标的火枪兵疑惑地站住脚了,吴争也是。
回头望向城头,吴争有种想骂人的冲动。
其实,在吴争抽刀令火枪兵冲锋的时候,清军已经不多了,不超过三百人。
只是因为距离太过接近,吴争又没有登高,视线受阻,根本看不清骑兵身后还有多少人。
清军也确实剽悍,千骑阵亡至不足三百,依旧在拼命地前冲。
或许也是因为火枪兵阵列近在咫尺,让他们心中有了希望冲过去,杀死他们。
可城墙上外籍兵的排枪,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的幻想,于是崩溃。
幸存的清军骑兵,了了十数人,奇怪地是他们已经不再策马奔逃,也不送死冲锋,他们从马上滑落下来,匍匐在地上,失声嚎哭起来。
那声音之悲怆,让明军士兵无不恻然。
到时候奇怪的是,明军士兵没有一人向他们挥刀,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望着满地的尸体残肢,吴争高兴不起来,他在拼命地扒拉着战场上的尸体,夏完淳呢?
吴争此时想哭,曾经在第一次见到夏完淳时,吴争就想让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少年能活下去,活到乱世结束之后,可……现在,他却被自己葬送在城门外百步。
“找!”吴争失声大吼道。
一千多火枪兵如同无头苍蝇般翻着每一处尸体堆。
吴争的心慢慢地冷了,他抽出腰间的刀,然后冲着那些匍匐在地上嚎哭的清兵们走去。
而这时,一声欢呼声响起,“找到了,临安伯还活着!”
吴争顿住了脚,“咣当”一声扔下了手中的刀,慢慢坐倒在地,呵呵笑了起来。
可眼中有泪水,不可遏止地滚落。
夏完淳命大,没有死。
可伤得不轻。
他在接敌的那一刻,被撞飞了。
然后不断地有人倒在他的身上,压着他,反倒让他避免了再次受到踩踏和伤害。
“官爷,此人身子看似完好,可观其五官出血,必是内腑伤得不轻,想保命,怕是得静养数月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夏完淳,吴争对城里找来的郎中,沉声道:“救活他,重赏。他死了,你全家陪葬!”
……城外那十几个幸存的清兵死了。
不是明军所杀,而是自杀。
这反倒让明军士兵有了恻隐之心,竟替他们单独收拢在一处,挖了个坑埋了。
吴争有些光火,不杀他们,不是吴争想要放过他们,而是当时听闻夏完淳还活着,心情激动罢了。
看到百来号明军士兵在安葬那十几个清军,吴争冲上前去,抬脚就踢。
第五百十二章 又现太子踪迹
吴争冷声喝道:“要不要给他们立块碑,然后上几柱香,再磕几个头啊?”
边上明军士兵一哄而散,被踢倒的那几个沮丧而委屈地看着吴争,不敢拔腿就逃。
吴争再抬脚时,被他们茫然的目光所阻。
于是喟叹道:“埋就埋了吧,切不可立碑、上香、磕头,连坟包都不准有,埋下去,踩平了。他们……不值当!”
夏完淳从太平府带来的建阳卫,到此时真的是可以说全军覆没了,活着还能喘气的,仅四十几人,其中至少一半残疾。
而吴争自己带来的,除了留在应天府的那支骑兵和眼前这一千多火枪兵,也伤亡惨重。
吴争再也不能用慈不掌兵来说服自己,平静自己的心。
此战的损失太大了,大到让吴争喘不过气来。
吴争要反击,不得不反击,无论是镇江、还是丹徒,都不能丢,这关系到进攻仪真的水师一万将士和钱肃典数百将士的性命,他太想赢,太想……胜利!
吴争一面派人向松江府、杭州府传令调兵,一面派人向应天府报信。
虽说常州、苏州更近,可这两府是王之仁的“地盘”,而王之仁手中没有多少步兵,其实这两府的驻军都只有几百人,而吴争治下松江府,算是离丹阳最近了,那儿有着方国安正在筹建的军校,还有三千新军。
……。
应天府乱象已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汇聚起来。
镇江失守,守军全军覆没。
丹徒失守,临安伯率部向南突围,下落不明。
镇国公生死不明。
而此时,从绍兴府出发的信使也已经到了应天府,宁波再度易手。
徐州清军开始南下,江北清军大肆渡江进驻镇江……。
唯一能算是好消息的是,兴国公水师顺利突破北岸江防,正向仪真突进。
应天府的乱事,还不止这些,让臣民目瞪口呆的是,堂堂工部尚书宋征舆竟是清廷奸细。
钱谦益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到宋府时,张国维等人已经带禁军包围了宋府。
京兆府的衙差怎敢与禁军纠缠?
钱谦益不得不带人返回。
得知监国已经知晓宋征舆是清廷奸细,宋征舆已经被抓,陈子龙方寸大乱。
他动手了,狠狠地扇了回来禀报的钱谦益一个大耳刮子。
“陈某一世清名,被你所误!我只是想调走吴争,并非想要他的命,可如今是什么样?清军大举来犯,可不是你所说的佯攻!吴争若一死,庆泰朝倾覆就在片刻之间。”陈子龙恨恨地骂道,“来人,将钱谦益拿下,送交刑部,令徐尚书严加审讯。”
钱谦益闻听大惊,急忙喊道:“首辅且慢,钱某还有下情禀报。”
陈子龙冷哼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让陈某听你花言巧语,痴心妄想!”
“首辅,钱某所说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宗庙、明室,你若不听,必后悔终生!”
陈子龙愣了愣,终于挥手斥退冲进来的府卫,“讲!若有一言不实,陈某也定让你后悔终生!”
钱谦益平静地看着府卫退去,然后上前一步,凑向陈子龙耳边。
陈子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嫌弃、鄙夷地斜眼看着钱谦益。
钱谦益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压低声音道:“太子尚在人世。”
此事太过骇人,陈子龙茫然无意识地应道:“太子?先帝(弘光)虽有一子,可从未册封为太子!”
钱谦益声压得更低,“钱某所说太子,乃崇祯朝皇太子。”
陈子龙脸色骤变,如遭雷霆重击般瞬间软倒在椅子上。
“你……你此话当真?”
“钱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首辅胡说啊。”
陈子龙怔了半晌,然后脸色慢慢恢复正常,“戏说流言,不可为真。自弘光朝至今,短短三、四年间,已经历有两朝四帝,先不说太子真伪,就算是真,那又如何?不但于事无补,反引得朝野大乱。你……自去吧,此事绝不可再传,否则,本相饶不了你!”
钱谦益似乎被陈子龙的冷漠所激怒,他厉声道:“都道卧子先生忠肝义胆,以大明遗民自居,不想……哼哼!”
陈子龙淡然问道:“不想如何?本相乃庆泰朝首辅,非崇祯朝的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前朝太子一旦现世,必是一番血雨腥风,你不会忘记弘光朝前事了吧?”
钱谦益一怔,好一会急道:“首辅可知,太子贤良敦厚,实为明主之相,数年之中辗转于民间,更是变得沉稳。如今首辅既然不想拥立吴争,那太子就是最好人选。只要太子归位,首辅即是大明功臣,受人世代称颂。”
陈子龙直愣愣地看着钱谦益,轻嗤道:“你说得没错,可陈某若是做了前朝忠臣,却成了庆泰朝逆臣。”
钱谦益以为陈子龙是拒绝之意,刚要张口相劝,不想陈子龙道:“这说起来,都是明室一脉,论起来,监国殿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如今太子在何处?”
钱谦益却迟疑起来,呐呐道:“钱某也只是受人之托,太子现在何处,钱某不知。”
“看来你是信不过本相啊。”陈子龙一挥手道,“也罢,你去吧。”
钱谦益只好说道:“钱某是真不知太子现在何处,但钱某私下猜测,应该在……杭州府。”
陈子龙惊愕道:“为何会在杭州府,那可是镇国公吴争的地盘,难道……太子之事,吴争也知道?”
钱谦益忙摇摇手道:“首辅勿急,吴争并不知情。”
陈子龙深吸一口气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就是害了太子。”
钱谦益点头道:“首辅金玉良言,钱某也是想辅佐首辅,仅对首辅一人说起此事。”
“太子为何会滞留在杭州府?”
钱谦益稍一犹豫,说道:“钱某也是奉鲁王之命,联络朝中忠臣义士,以待有朝一日正本溯源,重兴明室。钱某敬佩卧子先生忠义,这才向先生言明此事,还望先生鼎立相助。”
第五百十三章 你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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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龙目光一凝,“鲁王?照你这么说来,是鲁王找到了太子?”
“应该……是。”
“鲁王倒是不甘寂寞啊,可他找到太子,意欲何为?”
钱谦益一咬牙,道:“拨乱反正,重回正朔。”
“你究竟何人?”
“钱某乃明臣!”
陈子龙嘿嘿一声道:“你也配?!”
说了之后,陈子龙有些不忍,岔开话题道:“监国长平公主也是先帝嫡女!”
钱谦益被陈子龙一句“你也配?”激怒,他直着脖子怼道:“可太子是先帝册封的太子。”
陈子龙叹道:“陈某真不忍淳安之事重演,外敌当前,朝廷若乱,必被清军趁虚而入,那时陈某便是大明罪人。”
钱谦益激动地说道:“若是得位不正,就算光复河山,这大明还是大明吗?先生只顾眼前,不思将来,难道就能心安理得?望先生三思!”
陈子龙仰首,长叹起来。
……。
张国维已经向镇江府派出两路人马,增援、营救吴争。
只是正象他对吴小妹说的,没有足够规模的骑兵,就算赶到,黄花菜都凉了
尽管如此,张国维还是派出了两路人马,不为别的,就为心中那一份念想……吴争是庆泰朝中兴的希望!
只有那些装睡的人故作不知,庆泰朝有今天,没吴争行吗?
若还是鲁王监国,或许朝廷还滞留在绍兴,负隅顽抗罢了,甚至之前多铎、博洛率清军大举来犯,已经失地亡国都不足为奇。
张国维心里很清楚,吴争这次遇险,除了他的莽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朝中有人,想要他……死!
张国维心中沮丧、失望、悲愤,还有……无奈。
这就象是掉入河中的鸟儿,明明知道岸就在那,可翅膀湿了,就是挣扎不起来。
这些年,无数的人都在反思着大明朝的灭亡,太快了。
如同一座沙堆起的高塔瞬间坍塌,连找根支柱都来不及。
无数的人,有无数的理由,张国维也有。
可现在,张国维只认一件事,庆泰朝不能没有吴争!
这是他流落乡野一年间所思所想的结论。
他总结出,吴争应运而生,大明朝的灭亡不是因为党争、腐朽等等,而仅仅就是……它老了!而吴争年轻,明人心中不是没有忠义、血性,而是被那百年的肮脏和腐朽掩盖了。
年轻,有干劲,这,很重要!
错了可以改,败了还能再爬起来,这,更重要。
而锐意进取的心,最重要。
所以,张国维派出的两路人马,是他手中可以抽调最大限度的兵力,除了驻扎北城廖仲平部,无法调动,他几乎将手中兵力倾囊而出。
以一万新军接替东城驻防,他还调了东城主将,兵部侍郎、京卫指挥使熊汝霖挂帅。
而他自己,则已经悄悄突审宋征舆了。
老实人,一旦被逼急了,往往表现让人震撼。
张国维在刑讯宋征舆。
按律,以张国维的官职,是无法审讯宋征舆的。
可这样的世道,一省都能出三个皇帝,这私点违规,怕是已经没有人敢质疑了,当然质疑也没用,张国维持有朱媺娖的谕令。
不得不说,张国维,张公,他“堕落”了。
宋征舆没有熬多久,张国维只是让人割了他大腿内侧几片肉,他就什么都招了。
可招的,让张国维愕然。
他甚至有了思想准备,首辅陈子龙可能牵扯其中。
但宋征舆招认他与洪承畴的暗通,与陈子龙并无丝毫关系。
宋征舆之所以背叛朝廷,原因也很突兀。
不为钱财,宋家名门,家财万贯。
不为高官厚禄,他已经是庆泰朝一部尚书,说难听点,就算混吃等死、熬资历,只要庆泰朝不亡,他都有机会位极人臣。
可他确确实实地背叛了朝廷,他的背叛始于这次谈判,也就是说,他的背叛还仅令在这半月之间发生的。
不得不说,洪承畴对明臣,特别是明文人私事是非常谙熟的。
从清军入顺天府,洪承畴为清廷招降的明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洪承畴仅以一事为切入点,就击垮了宋征舆的心理防线。
宋征舆早慧,才十三、四岁就自创云间词派,成为云间词派最早填词的开创者,声名远播,一时名声无量。
他与陈子龙、李雯素有交情,随着三人相互间的时常切磋,渐渐地形成了独特的词派,被世人并称“云间三子”。
可不想陈子龙后来者居上,在填词这一方面迅速超过他而成为云间词派盟主。
这让宋征舆一直郁郁寡欢。
到明亡时,他与陈子龙等人被清军抓获,身陷囵圄,他反而释然了。
面对着洪承畴等人的逼降,他与陈子龙等人一起抗下来了。
可吴争光复应天府,解救他们出牢狱。
陈子龙和他们一起策动政变,结果,陈子龙成了首辅。
而他成了工部尚书,庆泰朝的工部……也就是,“呵呵”二字,连同辅役全算上,六个人,才刚而立的宋征舆能甘心吗?
不能!
他甚至还得听着同僚们暗地里的讥讽,说他的工部尚书之位,不过是陈子龙看在多年交情份上“施舍”他的。
血气方刚的宋征舆能忍吗?
不能!
这么多人都同得了苦,共不了福贵。
而文人更受不了这种被打颜面的话。
就在宋征舆憋屈得要发疯的时候,“救星”来了。
洪承畴率使团前来应天府与庆朝谈判。
就象知道宋征舆的心事一般,洪承畴第一个就找上了他。
“吴争死,庆泰朝必亡,你便可为江浙巡抚,统领江南十万士子。”
洪承畴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宋征舆言听计从。
之后,宋征舆继续招供,洪承畴与马士英、钱谦益也有联络,而钱谦益这些日子与陈子龙走得很近。
这让张国维很震惊。
他判断马士英应该不可能,因为张国维能想到马士英与洪承畴接触,可能是奉了吴争的令。
可钱谦益让张国维疑虑起来,他虽然不疑马士英,可也不信任他。
张国维找张煌言商议之后,二人入宫向朱媺娖禀报了审讯的结果。
朱媺娖随即下令,缉捕审讯钱谦益。
第五百十四章 局势诡异
这个时候,周思敏匆匆入宫,向朱媺娖禀报吴小妹已经随同宋安出了正阳门。
张国维等人目瞪口呆,宋安率部出城营救吴争,这可以理解,而且也不是他们能阻拦得了的,毕竟吴争麾下大军,从杭州府起就已经对朝廷号令“阳奉阴违”。
何况按律,朝廷也确实不能去调动这支只听将军军令的亲卫营。
可吴小妹一个女子居然也掺和其中,确实让二人意外。
但张国维、张煌言也仅仅是吃惊、意外罢了,可朱媺娖不一样,她是知道吴小妹身世的,得知吴小妹涉险,那是芳容惨淡。
她尖声责骂周思敏道:“你为何不阻拦?”
张国维、张煌言不明白朱媺娖为何如此在意吴小妹的安危,非常惊讶,二人出言相劝。
可朱媺娖不理会二人,遂下令,再次抽调北城廖仲平之有力一部,增援宋安,务必将吴小妹安全带回京城。
张国维二人惊愕,清军来犯,虽然未及应天府,可如今镇江、丹徒已然失守,若清军从陆路来攻,距应天府不过数百里地。
二人有心相劝,奈何朱媺娖执意派兵。
张国维二人有心不从,但最后终究顾及监国颜面,还是出了个折中之法,那就是由张国维晢时接替廖仲平北城主将之职,令廖仲平率三千人去增援宋安。
可这么一来,事有轻重缓急,缉捕钱谦益之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
王一林看似莽夫,可心中城府还是不缺的。
长时间待在王之仁身边耳闻目染,只要不是块木疙瘩,总也能沾点“仙气”不是?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看见登陆出乎意料的顺利之后,王一林并没有下令全军直击仪真。
而是将水师一分为二,一路进攻北面**,另一路攻仪真解救受困明军。
王一林的想法很简单,趁它病要它命,有好处就得占,既然清军被吴争吸引去了丹徒,那么势必防务空虚,占领**,一是为了水师能有一处周旋的“根据地”,等攻下仪真之后,可与仪真依为犄角,二来,也可以为自己的军功,再增添上浓重的一笔,解救友军和收复失地,那是截然不同的功劳。
王一林不在乎之后守不守得住,只要攻下**,劫掠一番军功、财物到手,之后会怎样,关他屁事?
当然,前提也是有的,战损不能太高,否则回去,屁股肯定得挨叔叔踹。
其实,这样的分兵不能算对,也不能算错。
如果从完成任务而言,那自然是错的,本就是孤军深入,再分兵是为大忌。
可就象王一林所思,此时江北清军主力已经调往丹徒方向,临时打个劫,肥下自己的腰包,也未尝不可。
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兵贵神速,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王一林的这一记乱拳,着实打乱了洪承畴的用兵节奏,也由此加重了洪承畴与吴三桂之间的猜忌。
吴三桂的行辕设在扬州江都。
他心里是赞同洪承畴的议和战略的,对他而言,南明能不亡,反而与他有利。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嘛,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吴三桂这数十年的沉浮就白瞎了。
可吴三桂是不赞成洪承畴这次动用主力进攻镇江、丹徒的。
江北清军是之前一战中已有不小的损失,十万大军,仅剩六万多,这样的兵力听起来高于庆泰朝,可实际上,损失掉的可是精锐,留下的大多是辅兵、明军降兵。
这样的兵力自保有余,进攻就显不足了。
当然,徐州有八万清军,可吴三桂是知道的,那八万清军真正的目标是西安,那是调往陕甘战场剿灭大西军残部和镇压米喇印、丁国栋起义的。
丁国栋原为明朝驻防甘州军队主官,弘光元年〔1645〕六月清军攻陷甘州,遂投降。
他性格耿直,清朝命令军中剃发,激起了军中降清各族将士的不满。
时任甘肃巡抚张文衡标下副将米喇印,跑来与丁国栋商议,与其拖着猪尾巴,不如鸿飞远走。丁国栋同意,他回答米喇印道,南京、福州相继而立,大明不亡,这是天数,既然你也有志反复,那尽杀清朝官员以占据河西,这是很简单的事情。鲁阳公举起长戈向日挥舞,助周武王全歼了敌军。狄仁杰帮助庐陵王李显恢复为太子,使得唐朝得以延续。
于是两人遂密谋起事。
年初二人率各自麾下军队举旗易帜,诱杀甘肃巡抚张文衡等,占据甘州,正式起义。
之后率军东进攻克凉州,进据兰州,起义声势进一步扩大,响应人数增至十万,以外号称百万。
义军迅速占领狄道,令满清朝廷剧烈动荡。
这就是清廷根本不具备对庆泰朝全力进攻的根本原因,他们此时自顾不懈,哪有余力将军队拖在长江沿岸?
所以,坐冷板凳一年多的吴三桂,被多尔衮启用,派向陕甘。
只是江南战事突发,局势变得不可控,在朝中多尔衮又遭受来自洪承畴釜底抽薪和小皇帝对他的压制。
不得不临时调吴三桂、李国翰来江北收拾烂摊子。
原本多尔衮确实是想集中力量给予庆泰朝全力一击的,就算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也要打出数年平稳的,这样不但解决了朝廷的后顾之忧,同时也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甚至可借此功将洪承畴一干贰臣清出权力中枢,可谓一举三得之策。
可多尔衮没有想到,区区庆泰朝,地不过十府,兵不过六、七万,竟会如此难啃。
不但伤亡惨重,还葬送了一个固山额真李国翰。
这个结果让多尔衮改变了想法,也想和议了,他派人传令吴三桂,以适合的条件、足够的体面,谈妥与庆泰朝的停战协议。
事情就变得古怪了。
原本是多尔衮言战,洪承畴言和。
一战之后,多尔衮言和,洪承畴却是发动了这场迅猛地反击战,不仞如此,洪承畴还收买应天府明臣,要将吴争置于死地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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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十五章 兄长,保重!
吴三桂难办了,他的职务,需要他服从洪承畴,可暗地里,他是多尔衮的人,当然,事实上,他吴三桂只是他自己的人。
吴三桂在得知明军过江两路突袭六合、仪真的消息,第一个反应那就是此战不可为,洪承畴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了。
江都吴三桂此时兵力仅八千人,除了必须驻守江都,可调增援的最多三、四千人。
这仗怎么打?
打个屁啊!
吴三桂做出的应对,那就是固守江都重镇,对外宣称,只要他吴三桂在江都一日,绝不让明军能过江都向北一步。
这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可实际上就是坐观其变,对六合、仪真不发一兵一卒增援。
吴三桂就不怕被洪承畴弹劾、被朝廷治罪?
当然不怕,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洪承畴发动了这场战事,成功了,洪承畴将趁势攫取更重的权柄,此消彼涨,多尔衮的权力就会被削弱。
多尔衮肯吗,能答应吗?
所以,吴三桂很清楚,镇江、丹徒已经被洪承畴攻破,庆泰朝已经陷入危境,如果这支明军再折损在江北,庆泰朝立马得完蛋,他吴三桂有什么好处?
庆泰朝一亡,从扬州到福建、广州连成一片,南方清军就能调往西北,那还用得着他吴三桂吗?吴三桂可不想再回东北去坐冷板凳了。
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坐冷板凳和被清廷降罪之间,吴三桂会毫不犹豫选坐冷板凳,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可这个时候,他得站对队,如果出兵抗击明军进攻,就等于襄助洪承畴,那么他西去独立领兵的机会就会丧失,多尔衮不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还能让他独领一军?
吴三桂认为,洪承畴毕竟是降臣,而多尔衮是战功赫赫、大权在握的亲王,至少到此时,多尔衮没有一丝即将大权旁落的预兆。
这样一比,吴三桂就很容易选了,他选站多尔衮这边。
六合一个小城,明军就算占了,也得不到什么,想以孤军坚守,那是在做梦。
仪真早被打烂了,百姓早已在战前被钱肃典赶走,全城除了清军和钱肃典残部,百姓加起来不足千人,让明军占几天有何不可?
只要守住江都这个明军北上避无可避的重镇,渡江明军就翻不了天,战后朝廷若要向自己问罪,最多也是个救援不力的小错误,有多尔衮暗中庇护,惩诫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罢了,反观能得到的,却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独立领军。
吴三桂下令闭上江都四面城门,心安理得地在行署饮酒看起了戏。
……。
钱肃典这数百人被困南城一角已经六、七天了。
在之前三天中,钱肃典率残部对围困自己的清军,发起了不下十次的突击。
不为突围,只为死得其所。
拼一个也是好的。
可问题是,任何一次突击,都面对清军如蝗般的箭矢,古怪的是清军的箭矢只往明军士兵面前十步招呼。
几次之后,钱肃典明白了,清军只围不攻,并无歼灭自己的打算。
钱肃典也明白,清军这是要想用自己这几百人,向庆泰朝勒索一些他们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人,能活,谁想死?
钱肃典想死,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死,兄长、朝廷就会受清廷要挟。
可看着身边数百号人,钱肃典下不了这个决心。
如果当场战死,是为马革裹胸,命也。可这样的自杀,让已经送走二万条人命的钱肃典怎么也无法再送走眼前这数百条。
终究是个普通人啊,钱肃典数天没有洗澡,脸上沾染的尘土和血渍结成了一块,已经让他表达不出了任何神态。
钱肃典打算等,哪怕是万中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让这数百勇士回到应天府去。
就成了钱肃典如今最大的心愿。
清军是“大度”的,他们不仅没有歼灭这支已经没有战斗力的明军,还为他们提供了勉强可以裹腹的食物。
明军所在的城角,怕是连只老鼠都找不到了。
如果没有这些施舍的食物和水,明军早已饿死、渴死。
士兵憔悴的脸上,那没有了光彩的眼睛,空洞、麻木,他们用疑惑面对钱肃典。
他们不知道为何自己还活着,二万大军都死光了,他们为何还要活着?
将军为何不再下令突击?
难道将军会投降吗?
钱肃乐没有去解释,他怕自己的解释,会让这些士兵冲出去,然后死去。
不是被杀,而是……自杀!
没有一个人,就算再胆小之人,面对着二万同袍死在自己前面,处于绝境,还会容忍自己成了清廷要挟朝廷的筹码,而苟活着。
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期盼只是让自己荣耀地死去,然后朝廷能抚恤、善待他们的亲人。
而不是朝廷以不可容忍的代价将他们换回去,然后屈辱地活着。
这个时候,如果钱肃典真下命令让他们投降,钱肃典肯定会被这些他一心想保全的士兵愤怒地杀死。
今天似乎不太一样了,不仅钱肃典发现了,有些机灵的士兵也发现了。
已过正午,每天非常及时的食物和水,没有扔过来。
慢慢地所有人开始向钱肃典的方向聚集起来。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们的主将。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日便是最后的结局吗?
钱肃典不知道,他茫然地望向清军的方向。
难道是朝廷拒绝了清廷的要求?
钱肃典有些失望、失落,自己和这数百条人命就被朝廷弃之如弊履了吗?
可钱肃典心里还有一丝欣慰,清廷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
那么,镇国公应该攻下了镇江城,整个镇江府应该落入了朝廷之手,之前那二万条人命,值了!
当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的钱肃典,发现久违的泪水划落脸颊时,钱肃典终于微笑起来。
遥望南面应天府的方向,钱肃典缓缓拜倒在地。
兄长,保重!
数百双眼睛看着他们的主帅在向应天府拜别,他们都微笑起来。
这几天心中猜疑的阴霾,瞬间雨过天晴般散去。
他们又活过来了,心活过来了。
第五百十六章 ……哭了。
死亡,已经不可怕。
钱肃典缓缓起身,扫过这些期盼的眼睛,他的心重重地一抽,痛彻心扉。
兄弟们哪,可知你们,今日将要面临怎样的结局吗?
“卡……”钱肃典慢慢抽出腰间已经缺口密布的佩刀,刀尖向天。
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士兵们已经列队成阵。
这一刻,再无之前的沮丧,再无之前的落魄。
他们依旧是那支孤军深入,为朝廷收复镇江府,置自身安危于不顾的劲旅。
他们要反攻了!
没有一个人认为他们的反攻会有哪怕一丝希望,他们之中许多人已经失去了武器,或者破损严重,但他们依旧信心十足,赴死的信心。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至少……可以杀死自己。
可钱肃典和他麾下将士失望了。
面对着他们的悍不畏死、发起奋不顾身突击,外面除了数十个怔怔望着他们的清兵,哪还有清军主力?
……。
王一林也很失望了。
因为六合和仪真远不如他想象中那样,依旧繁华。
这两小城,原本是沿江枢纽重镇,国内外商贾云集,可现在数十里间不闻鸡叫犬吠。
想要肥下自己腰包,就象是南柯一梦。
好在,清军真得不多,明军如烧红的尖刃,瞬间捅穿了清军的外围防守,短短半个时辰,仪真城门告破。
杀鸡焉用牛刀乎?这是王一林在城破之时发出的感慨。
可当他看见迎面而来,那群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同袍时,饶是玩世不恭的王一林,也不仅落泪了。
这他娘的还叫禁军吗,怕是应天府街头要饭的乞丐,也要比他们光彩亮丽的多。
钱肃典在看见王一林的那一刻,……哭了。
这绝对不是喜悦的泪。
没有人在鼓足了勇气,决定慨然赴死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是一厢情愿,是一场玩笑,更伤人的了。
钱肃典的哭声感染了所有人,刚刚因为重见昔日同袍露出笑容的士兵们,无不掩面而泣,为自己死里逃生?不,为那些再也回不了应天府的同袍兄弟。
虽说谁都明白,打仗总要死人,可死的不是自己,这话就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滑稽!
没有轮到自己的时候,漂亮话说得顺溜,真要是轮到了,究竟会怎样,只有天知道,或许每个人的心里自己也会知道。
数百将士的头,昂了起来,因为他们通过了这场地狱般的煎熬。
自己是英雄!
这一点,无比重要。
突然之间,王一林觉得面前的这数百“乞丐”,绝不是乞丐,因为他们……自豪着!
入城的士兵们,默默地分列两侧,他们拱手、单膝而跪。
这是对活着的、还有死去的勇士无声的致敬!
……。
很多时候一加一,会小于二。
这是因为有重叠。
很多时候一加一,会小于一。
这是因为内耗。
可王一林与钱肃典遇到一起,那就是一场化学反应。
一个胆大、妄为、贪功。
而另一个,看破“红尘”,钱肃典看是看破了,哪怕他是当朝阁老钱相的亲弟弟,可在朝廷眼中,与芸芸众生无疑,他就是颗可以随时舍弃的弃子。
既然已经为朝廷、为钱家死过一次了,那接下来的时间,不妨率性而为,为自己活一次。
这样的两个人,遇到一起,就是一场灾难。
因为军令,对他们已经无效。
……。
“哈嚏”,洪承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起初,形势非常好,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可谓一片大好。
丹徒应声而落,镇江城重回自己掌握,渡江清军已经开始向各县扩散。
一天时间,收复一府之地,此功,当显赫于清廷朝堂。
哪怕战功赫赫、大权在握、一手遮天的皇叔父摄政王多尔衮,自今日之后,也得给自己三分颜色了,洪承畴志得意满。
可就是因为这个喷嚏,一切都好象改变了。
先是得报敌酋吴争逃脱至丹阳,追击千骑在丹阳城外被吴争率部反杀。
再就是明军水师不好好在江上待着,居然上岸了。
最后吴三桂的“爱昧”,这让洪承畴立觉不妙。
吴三桂是多尔衮的人,如果连这一点洪承畴都不知道,那洪承畴就该去挑块嫰点的豆腐,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头撞死。
可洪承畴还是没有预料,面对这种关乎全局的大战,吴三桂会以私怨取代公义。
这让洪承畴想起了大明,那连续百多年的党争。
这种阴霾就象魅影一般缠绕着洪承畴,让他胆颤心惊。
没有对错,只有成败。这八个字,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真正的受益者,有的只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洪承畴没有迟疑,他一面急令镇江清军收缩、固守城池,一面以八百里加急,急报清廷。
他需要小皇帝授权,调动徐州八万清军。
只有这样,才能巩固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先胜后败,方为完败的困局。
明军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不是清军的战力真正高到可以碾压明军,这一点或许之前洪承畴不承认,可在见到仪真那数百明军残部之后,洪承畴明白了。
若天下明军皆如厮,还有清军什么事啊?
洪承畴是真的想不通,明明就是原来的这一批明人、明军、明臣,为什么就突然不畏死了呢?
这让他想到了吴争,更加重了他心中懊悔,为什么就不多派一支骑兵呢?
如果吴争死了,庆泰朝怕是立时成为一盘散沙。
洪承畴顿足捶胸,喟叹道:“是为天意,非承畴谋划不力,奈何?”
吴争自然不知道,对岸的洪承畴已经将他的生死,上升到了决定庆泰朝存亡的高度。
他此时已经迎来了第一支增援部队,那就是方国安余部加上二千新军,刚改编成松江卫所的三千杂牌军。
这支队伍,显然是不具有太强战斗力的。
可聊手于无,在这个时候,哪怕地里的农夫,只要成群,吴争也来者不拒,更何况,方国安残部,那都是跟随方国安多年的嫡系。
第五百十七章 以攻代守,打清军一个反击
虽然新兵依旧散乱,士气不振,可吴争看到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他们的行军速度,超过了自己的预期。
松江府到镇江府,两天两夜,这个速度对于一支杂牌军而言,那就是个奇迹。
当然,吴争知道,方国安是下了死命令的。
此时吴争手中的兵力,终于上升到了五千多人。
从杭州府赶来的援军,还在路上。
吴争却不愿意等了。
战局瞬息万变,他所担忧的不是江北清军,而是徐州那八万清军。
虽说判断这八万清军的目标不在于江南,可谁能保证万一鞑子见战局不稳,突发奇想,令八万大军南下了呢?
这八万清军对于这个新兴的庆泰朝,那就是灭顶之灾。
就算亡国谈不上,可说两败俱伤,那还是吴争托大了的。
这个结果,不是朝廷和自己能承载的。
很可能一撅不振,无疾而终。
财力和人心,不可能再给庆泰朝又一次崛起的机会。
清廷也不可能再容忍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
所以,吴争不再等了。
他要反击!
只有以攻代守,打清军一个反击,才能阻止镇江清军继续向周边扩散。
从而为从杭州府赶来的明军援兵,争取到部署总攻的时间和有利态势。
吴争的目标,定在了丹徒。
原因很简单,丹徒城破败不堪,清军可以轻易攻入,为何明军不能轻易攻破?
柿子得挑软得捏,吴争认为丹徒清军就是待捏的“软柿子”。
可卧床不起的夏完淳知道,吴争这是在替他擦屁股,丹徒的丢失,让吴争失去了十六门得来不易的大口径火炮,落入清军手中,假以时日,炮弹就会落在明军自己的头上。
只有打回去、夺回来,哪怕是就地摧毁,那也比落入清军手里强。
夏完淳只是担心地问道:“吴争,若是清军将火炮重新部署到南城,我军仅五千多人,怕是攻不下丹徒吧?”
吴争拍拍夏完淳露在被子外的手背道:“安心养伤,这事我自有分寸。”
夏完淳一把反手抓住吴争的手道:“这可不是小事,如今丹徒周边的水域皆被清军控制,清军可以随时增援丹徒,一旦战斗陷入僵持,我军就会被清军包抄合围……要不,再等等,等杭州府援军到来,再反攻也不迟。”
见夏完淳担心,吴争安抚道:“其实没那么严重,一来我军火炮当初都部署在城北,炮口对准江上,清军虽说得到了这些火炮,可距今才两天时间,想来重新部署到南城,时间不够。再则,我更担心的是,清军会将这些火炮运回江北,如果部署在北岸江防,那对我军水师的压制就会更大。所以,我必须抢时间赶在清军还没反应过来时,拿下丹徒。”
夏完淳觉得有道理,可他还是很内疚,哽咽道:“如果不是我骄狂大意,丹徒不会失守,七千多将士啊……!”
“不。你的失误,只是将丹徒失守的时间提前了。清军同时全力进攻镇江、丹徒,不惜代价,说明他们志在必得。这说起来,还是我大意了,小看了洪承畴的谋略。”吴争安抚道,“我们都是平常人,不是圣人神仙,犯错在所难免,重要的是吸取教训,而不是自怨自艾,好好养伤,这败军之辱,哪里丢的颜面,就往哪找回来。”
夏完淳被吴争的话安慰地眉头舒展开来,他应道:“你说得对,哪里丢的颜面,就往哪找回来!”
……。
这一天的时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有道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吴争以数万人命换来的镇江府,短短一天间就丢了镇江城、丹徒城。
此时唯有丹阳小城在吴争的掌控之中。
而这时,吴争竟率全军离开丹阳,直扑丹徒。
这是赌徒心性,与前世的吴琤一脉相承。
城中仅有卧订养伤的夏完淳和数百伤兵,保护他们的就是那支外籍兵火枪兵。
不得不说,这支外籍兵算是帮了吴争很大的忙了。
所以,吴争不吝开出了许多空头支票,答应重赏他们,来换取他们继续待地战斗的前沿。
从这些部署可以看出,吴外已经乱了,心乱!
其实吴争不需要这么急,毕竟这是场大战,双方投入的兵力,加起来已经超过十万之众。
不是一场几千人的遭遇战,说打就打。
兵力的调动和后勤补给,那绝对不是说调就能调的。
清军如此,明军亦如此。
不过有一点,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场大战,从本质上不是两军对垒。
而是数个战场的叠加才形成了如此规模的大战。
不管洪承畴,还是吴争,他们虽是各打各的,但无形之中,决胜之地,还是在丹徒,这不得不说,丹徒位置的重要性了。
不是说镇江城不重要,而是谁得丹徒,镇江城就是谁的。
所以,吴争确实是急了些,他可以再等一天,或许杭州府援兵就能赶到了。
……。
谭泰,听名字极象汉人,可人家是真正的旗人。
他全名舒穆禄?谭泰,满洲正黄旗人。
时任满清征南大将军,今日进攻丹徒的真正指挥者就是他。
谭泰党附摄政王王多尔衮,按理说,他不该如此听从洪承畴的指挥才对。
可这就是谭泰与吴三桂的区别所在了。
吴三桂是降臣,他想要的是自己的利益,不管是清还是明,对他而言没有直接的利益关联,简单地说,有奶便是娘,仅此而已!
可谭泰不同,虽说与洪承畴极不对付。呃……这不对付,并非虚言,皇太极崇德六年,鞑子兵围锦州,谭泰将四百人自小凌河直抵海滨,绝明兵归路。与时任大明总督洪承畴兵战,大败之,由此功授世职二等参将。
也就是说,洪承畴是被谭泰俘虏之后,才降得清。
可现在,降臣洪承畴的官位已超过谭泰,谭泰还得听从洪承畴的命令,可谓世事无常。
所以,如果此时易地而处,将谭泰换作是吴三桂,那吴三桂铁定得阳奉阴违,私下刁难,给洪承畴穿双小鞋。
第五百十八章 再杀一个固山额真
可谭泰却很明白,此战关乎清廷江南战略,稍有不慎,清军将会陷足泥潭,很难自拔。
于是他抛下私怨,率军全力攻之。
谭泰,还有何河会(这也是正宗镶白旗人,因从皇太极伐明,略锦州,因功授正黄旗蒙古固山额真),都在江心岛指挥清军作战。
如今镇江城、丹徒已落入清军囊中,谭泰令何洛会渡江入丹徒,就近指挥清军经略周边。
何河会是满清八大固山额真之一,身经百战,作战极为骁勇,这也是他从父亲战死承嗣牛录额真(三百人为一牛录)之职,短短七年间,成为清军八大固山额真之一的原因。
而谭泰、何洛会原本不是攻略江南的,而是应该派去西北的。
正是吴争收复江南十府,引起了清廷的注意,他们被派往了江北。
何洛会战功卓著,可也止步于固山额真,不是他的出身、资历不够,实在是此人不善谋,简单地说,就是有勇无谋,可为将不可为帅,这是多尔衮私下对他的评语。
当然了,这样的人冷兵器时代率军冲锋陷阵还是足够用的。
随着何洛会进驻丹徒,丹徒清军已经到了总计一万二千人。
不过随着向东边大港、安港等地攻略,守城清军总数是六千多人。
这与吴争所部五千多人相比,相差不大,可谓势均力敌。
吴争率部在离丹徒三十里时,就被清军斥候侦知。
这没有什么奇怪,如此规模的行军,如果清军斥候都没提前发现,那清军恐怕再百年也入不了关。
而吴争本就没有掩饰行踪,抢时间、收复丹徒,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性,就得拼消耗、拿人命往里填。
吴争甚至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此战就是要打掉清军的嚣张气焰,让他们心有所忌,不敢轻易向周边扩散。
可此时一桩咄咄怪事发生了。
清军斥候侦知数千明军向丹徒进发,已经迫近至城外三十里。
如果是寻常守将,就该向上官传信,然后下令全城戒备,马套鞍、兵上墙组织防御。
可何洛会却不同,他真心瞧不起明军,也难怪,从清军未入关开始,何洛会就没有在明军手中败过。
但凡败上一次,他都不会如此轻敌。
何洛会下令主动出击,迎战来犯明军。
问题是,何洛会此时手中没有骑兵,骑兵都被派去攻略东边各县、各港口了。
他却愣率城中清军,悍然迎战明军。
其实从兵力上来说,清军还是占优的,而且从实战技能来说,吴争麾下这支杂牌新军也确实不是个。
哪怕从两军主将而言,就算吴争年轻身强力壮,而何洛会四十出头,体能已经下降,吴争与何洛会二人单打独斗,吴争也占不了太大便宜。
但两军交战毕竟不是单打独斗,清军单兵技能再是碾压明军,也无法抗拒炙热的弹丸。
你跟我比战力,我与你比谋略,你和我比力气,我和你比武器……就这么简单。
吴争从斥候口中得知清军开城门迎战时,确实大吃一惊。
他以为清军出城迎战的是骑兵,丹阳城外歼灭那一千骑兵所付出的血腥代价,还停留在吴争的脑海里,那场战斗,虽说明军胜了,可实际上阵亡的人数远超过清军千人。
如果不是此战不得不打,吴争真会率军调头,回丹阳去。
吴争不敢进了,立即下令原地列阵,长枪兵在前、火枪兵在后,骑兵护住两翼,可谓中规中矩。
这是上天给清军的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只要何洛会还有一丝清醒,战局的结果还很有可能改写。
照道理,得知明军停止前进,原地设防,何洛会就该明白,战斗的突然性已经失去,也就是说,双方都知道对方已经知道对方的存在了,接下去那就是一场野外攻防战。
这种战斗打得只有消耗,拼得就是士气和武器。
这对于正常将领而言,除了万不得已,都会尽量避免。
谁的命都不是捡来的,不是吗?
可自恃武勇的何洛会,放弃了这个机会。
在他看来,杀过去,明军就会溃散,多年以来,明军不都这样吗?
要知道,他最得意的,就是俘获洪承畴之战,以四百人击溃明军万人,俘虏敌方主帅,这是何等荣耀之战?
听说对方是镇国公,何洛会难免会想重现当日之荣光。
战斗就在何洛会悍然命令下开启了。
吴争这时才知道,清军来的是步兵……吴争瞠目结舌,仰首问天,老天爷,你这是故意的吧?你这是也在眷顾天下汉人吧?不忍心汉人被奴役了吧?
吴争立马改变战术,令长枪兵迂回两翼,火枪兵上前接敌,令骑兵从左右迂回,包抄截断敌人后路。
数千人的调动,需要时间,其实这个时候,清军都发现了些许异常。
何洛会也发现了。
可这改变不了何洛会要俘获敌军主帅、敌朝镇国公的执念。
况且,两军对敌,随时改变战术、阵法,确实也不稀奇。
就算你有骑兵包抄我军两翼,那又如何?
我只须率军击溃你的中军,你还不得照样崩溃?
何洛会心中大概就是想一鼓作气,击溃吴争中军,然后携大胜而归,为他的一生战功添上浓浓的一笔。
于是,何洛会亲手将这数千清兵,送上了不归之路。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还手余地的屠杀。
与骑兵冲锋不同,步兵跑得再快,也抵不上弹丸的击发,最关键的是,步兵缺少冲击力,他们无法象骑兵一样,哪怕骑手阵亡,战马依旧会对对方阵列造成巨大的破坏。
当然,决定胜负的还是速度。
骑兵冲锋的速度超过了火枪兵装填的速度,而步兵做不到。
他们被成排地集体屠杀,时有清兵挽弓想要还击,可问题是,远了箭矢够不上,近了,没等挽弓,就是一排弹丸射来。
半柱香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
方圆三里之内,那就是成排规则的尸体堆。
不得不说,清军都是头朝明军方向倒下的,他们死于冲锋的路上。
第五百十九章 枭首!
那场面,让始作俑者吴争,也不仅都起了些许恻隐之心。
何洛会没有死,不是他怕死,而是战斗结束的……太快了!
快到他作不出任何反应。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
当吴争缓缓走向他的时候,何洛会突然恶狠狠地吼道。
“你说得没错。”吴争报以肯定,“我记得,天启六年,明军以红夷大炮,用开花弹集火射击,炸死努尔哈赤及所部骑兵一万七千余人,可称之为屠杀。六年前满清以六十多门天佑助威大将军,在松锦之战连破明军塔山、杏山二城,无数军民死于炮火,那一样是屠杀。二年前,清军调集数十门红衣大炮轰击扬州城,致数万百姓丧命,难道不是屠杀?为何今日你会指责本公屠杀,如果此战你胜了,你会放过我身后明军将士?”
何洛会突然发难,大喝一声持刀冲向十步外的吴争,他身后十数亲卫,随其身后冲来。
吴争微微摇头,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身后明军长枪兵一涌而上。
“哈”地一声齐吼过后,十数个清兵被长枪扎成血葫芦,挑向空中。
只有何洛会被数杆枪刃架住脖子,按压在地上。
吴争走上前去,立在他的面前道:“本公手下从不留鞑子活口,不过今日可以破例给你条活路,带我入城。”
“呸!”何洛会一口血痰吐出,可惜他被头朝下按着,血痰只吐到吴争脚前一尺处,“南蛮不必啰嗦,要杀便杀!”
吴争笑了起来,挥挥手,明军士兵收枪。
何洛会疑惑地起身,见吴争已经转身离去,他怔怔地望着,然后恍然转身,发疯时地奔逃。
他的身后,无数杆火枪同时举起。
“嗵嗵嗵嗵……”的暴响之后,奔逃中的何洛会,如同一只破麻袋,呯然坠地。
“枭首。”吴争面无表情,沉声道。
丹徒城中不足千人的守军,在听闻三十里外这场“屠杀”之后,便丧失了战意。
当明军将士将何洛会的人头扔进丹徒那几经易手,早已破败不堪的城墙时,清军守兵士气顿时崩溃,随即弃城渡江北逃。
可明军此时已经咬住,在江岸射杀大部清军,血染红了整片江滩。
逃回江心岛的清军,不足百人。
……。
而这个时候,洪承畴收缩兵力据守固防的命令,才刚刚到达江心岛谭泰处。
事已至此,还有用吗?谭泰将命令搓成一团,扔进了身边的火盆。
他转身下令,“传本将令,江北所有军队返回江心岛,不得作半点拖延。”
谭泰毕竟是沙场突将,他的脑子非常清醒。
虽说丹徒兵败,可那伤不了清军的筋骨,危险的是,丹徒失守,镇江城就成了一座孤城,城中上万清军,就会重演之前一幕,被明军团团包围。
而面对上万清军被围,清廷就不得不继续增派兵力,以延缓镇江城清军的气息,其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清廷巨大的人物、物力被牵制在对岸。
这对于陕甘糜烂的局势,是极为不利的。
断臂求生、亡羊补牢,谭泰做的就是这个决定。
局势经过一天,风向聚变。
洪承畴在听闻谭泰抗拒自己的命令,擅自撤兵,勃然大怒。
可他没有权力去处置一个征南大将军,只能上疏朝廷,可这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面对着谭泰、吴三桂各不相同的敷衍、抗命,洪承畴感觉就会被关进了笼子一般。
他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悲呼道:“先帝在天之灵明鉴……非吾做事不力,实不能为之!”
……。
清廷此时闹翻了天,他们尚不知一天时间,江南整个战局已经发生改变。
他们争论的是徐州八万清军该不该南下。
这毕竟是改变整个战略布局的大事。
多尔衮是绝对不同意动用徐州清军的。
事实上,这是清廷除了京军之外,最后一支八旗军,如果动用了这支军队,陕甘之乱就会向周边各省糜烂,到时就不是三面作战,而是处处烽火了。
这是多尔衮的理由。
可以范文程等人的说法时,只要这八万大军南下,就可扑灭庆泰朝,只要行动迅速,就可立竿见影,到时大军可从应天府直接沿江调往西北,虽说会拖延十天半月,但还不至于使得西北局势不可救药。
双方争论如火如荼,最终的焦点集中在了一点。
那就是八万大军南下,能不能短时间扑灭庆泰朝。
于是,纷争再起,各抒己见、无休无止。
第二天,当明军再次突入仪真,丹徒失守,正黄旗固山额真何洛会阵亡的消息传来。
这下朝堂之上,一片寂静了。
区区庆泰朝,让清廷失去了两个固山额真?
所谓同仇敌忾,小皇帝顺治立即下诏,令徐州八万大军迅速南下,令洪承畴总督北岸战事,务必歼灭北岸来犯明军、并夺回丹徒,攻略镇江府全境。
同时令济尔哈朗接替谭泰之职,令吴三桂、谭谭回京述职。
多尔衮没有反对,清军的失败、何洛会的阵亡,让他失去了压制洪承畴的筹码,而多尔衮同时也认为,这一箭之仇必须报,否则清廷颜面何在?
说来也奇怪,江南大败,反而让清廷上下团结了起来,暂时形成了一致对外。
可这,能保持多久呢?
恐怕只有老天知道。
此时的吴争,自然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轻松”收复丹徒的吴争,第一时间跑上了北城墙头,看见十六门火炮虽然有不少已经卸装,可都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吴争想多了,清军进攻镇江、丹徒的目的在于占领,而不是劫掠。
这些火炮的缴获,清军也没有运去北岸的意思。
当然,将火炮设置炮口指向,重新部署到南城,是必须的,只是他们还来不及搬运,没有搬运的时间嘛。
这场几乎无损的战斗,让吴争恢复信心满满。
经过简单的修整,吴争发动民众,把北城九门已经被清军卸下的火炮运下城墙。
次日天色还未全亮,大军出西门,向镇江城进军。
第五百二十章 令出二门
天公作美,这几天没下雨,否则恐怕千斤大炮,没那么容易运上道路。
百姓中不乏能工巧匠,他们为火炮制造运输车辆。
并根据红夷大炮特有的两侧炮耳,制作了铜楔,以方便炮口的上下调整。
说起来,此时的火炮没有设立炮架、瞄准器具、以及炮规(炮架可以调整火炮方向高低夹角,瞄准器具可以确定发射方向,炮规用来确定火炮高低夹角),说是瞄准,那目标几乎全靠目测,唯一可以调整的就是炮口上下,不得不说,工匠为火炮打造出木制炮车,确实解决了运输和作战问题,只是,木制炮车的寿命就值得商榷了。
这已经无关紧要,在吴争看来,只要能将火炮运至镇江城外,哪怕用土石堆砌,也能让火炮向城门射击。
……。
在江都坐立不安的洪承畴,终于等来了他盼了两天的朝廷旨意。
不得不说,这时的洪承畴是激动的。
为人臣者,最欣慰的,无非是来自上峰无条件的信任,这次小皇帝福临真得太给力了。
洪承畴能想象,面对着多尔衮,小皇帝会遭受怎样的压力。
由此,洪承畴激动万分,大有以身相谢、一死以酬的冲动。
他决定,哪怕死在长江边,也要完成皇帝对他的托付。
但,旨意是一回事,徐州清军何时能到、江北清军临阵换将及如何迅速接管,那是另外一回事,一切都需要时间。
吴三桂能说走就走,可谭泰乃清廷册封的征南大将军,江心岛周边所剩近二万大军,那都是他的嫡系,能说走就走?
更何况,谭泰一心为了朝廷,自觉没有做错什么,肯将军权拱手想让?
不得不说,洪承畴的领兵才能堪忧,虽说他也是带过兵的,数年前,率明军主力出援锦州、宁远,不就被谭泰四百人败于塔山、杏山了吗?
你说谭泰能放心将大军交与洪承畴指挥吗?
……。
这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可仪真那边,却有了大动作。
起了化学反应的王一林、钱典肃二人,一拍即合。
理论基础只有一个,趁他病,要他命,仪真城中仅三千清兵,被王一林一举击溃,从王一林口中得知镇江城已经收复(王一林出发时,不知道清军反攻重新夺回镇江城,甚至不知道吴争遇险),如此大好局面,怎少得了英雄建功立业?
两人拿着地图比划了好久,终于圈定了一个目标——江都。
疯狂吗?
这二人大概是吃了豹子胆了,如果说王一林是井底之蛙,不识天有多大,可钱肃典可是中规中矩、有见识的才子。
连他都疯狂了,他们居然想以六合、仪真一万兵力,突袭江北清军的老巢,不可谓不大胆。
可历史往往就是有这样的一群疯子,突发奇想创造的。
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案,还是具有一定可操作性的。
仪真至江都,急行军大半天的路程,这是先决条件,否则孤军深入,无法补给,饿都得饿死,还怎么作战?
其二,清军主力被洪承畴集中进攻丹徒、镇江城,江北防务空虚,而江都应该也不会囤有大量清军。
出其不意,闪击江都,设想之妙,令人拍案叫绝。
此策最关键之处在于,江都是否真的空虚,清军最近的挥军能否及时回援,这些王一林、钱肃典却都不知道。
用战后,王一林自夸的话来说,他其实就是想,没有从六合、仪真刮到油水,那江都这个洪承畴、吴三桂的行署指挥地,总该有油水可刮吧?要不然,入宝山空手而回,岂不抱憾终身?
但这话被他叔王之仁听到后,踹了他两脚,罚他闭门思过半月,不得出房门一步。
这是后话。
……。
此战役打到今天,从清军犯丹徒算起,已经过去四天三夜。
战斗是激烈的,但规模都不大,最大的是丹徒失守,双方共投入兵力近二万人,清军小胜占领丹徒。
哪怕是一万明军水师渡江作战,其实双方真正投入战斗的也不过几千人。
但如果几个战场相加,这规模就已经很大了。
说它是一场局部战役,一点都不过份。
也就是说,这场战役打到现在,对双方而言,都已经明显失控。
而双方虽然都意识到不能再打下去了,可事实上都停不下来,原因有很多种,譬如利益、不甘、颜面等等,但最主要的原因,那还是都觉得,自己只要再撑一撑,敌人就会败了。
也正因为如此,战争规模没有收缩,反而越来越大,大到双方最后都无法收拾的地步。
这或许是始作俑者吴争、洪承畴都无法事先想到的。
吴争仅仅是为了仪真那支明军残部,还有就是顺带着去江北“打个劫”,生死之眼,只有“打劫”方可迟滞清军南下的步伐,为庆泰朝赢得喘息和休养生息的富贵时间。
洪承畴的目的相对复杂些,为杀死吴争以报之前数次减压之恨,为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为在多尔衮面前有一席之地,为清廷保留南下的一块跳板等等。
但从明军反击和水师突入江北腹心之后,特别是小皇帝福临时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之后,这一切都变了,洪承畴的目标变得简单起来,那就是以绝对实力碾压明军,就算不灭亡庆泰朝,也要让它大伤元心,无力对清廷造成威胁。
目标简单,往往杀伤力就大。
人最怕目的简单。
吴三桂的离开,让洪承畴顺利接手了对江北二万清军和驻扎镇江城一万多清军的指挥权。
也就是说,除了谭泰手中还有近二万清军,洪承畴已经真正成为江北清军的统帅。
是个男人,都想过过带兵瘾,这是天性,洪承畴也不例外。
为明臣时,他是带过兵的,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
为清臣时,很可惜,他还真没有机会领兵,人家不给他机会嘛。
现在好了,手掌数万大军,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正是男儿实现心中抱负的时候。
洪承畴立即下令,镇江城清军必须死守镇江城,丧城失地,斩!
同时急调军队回援仪真、六合,以图驱逐来犯明军。
第五百二十一章 廖仲平确实是个老实人
镇江城清军,因两个截然不同的命令,混乱成一团。
洪承畴哪怕到此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令会造成清军混乱。
其实很简单,令出二门罢了。
谭泰是征南大将军,虽说在江北隶属于吴三桂统帅,可就算吴三桂,那也得对谭泰客客气气,凡事先言“请”,遇事先征求谭泰的意见。
谭泰之前下令战略收缩,将过江清军全数撤回,巩固江防,击退入侵明军。
可现在,洪承畴令镇江城守军必须死守城池。
如果谭泰奉旨回应述职了,这还好些,镇江清军还能做出选择,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嘛。
可问题是,谭泰还滞留在江心岛,清军将领谁敢忤逆谭泰?
不说他是征南大将军,就论他是多尔衮嫡系,谁有那么大胆?
因为谭泰的命令下得早,比洪承畴早了两天。
镇江清军已经着手做好了撤退准备,前锋都已经到了江边了。
结果洪承畴的命令到了。
那是继续撤退呢?
还是奉命返回镇江城坚守呢?
不用说士兵议论纷纷,怕是将领也无所适从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支明军骑兵到了镇江西城外十里地。
闻知敌情,清军这才就更乱了,城中有些将领要撤退出城去,而城外却要返回城内。
看着紧闭的城门,宋安心中万分焦急,这一路上,没有吴争的一点消息,他已经被吴小妹拎了不下十次耳朵了,要知道,这可是当着骑兵将士的面啊。
看着将士掩嘴莞尔,宋安是欲哭无泪。
其实宋安心中是松了口气,没有消息,要比有消息好。
真有了消息,那就说明大局已定,难以挽回。
没有消息,那就说明吴争应该还没出事,事还可为。
可到了镇江城外,见城门紧闭,骑兵又不具备攻镇江这种坚城的先决条件,就在宋安焦躁之时,斥候禀报,北城外清军纷乱,象是要逃跑,可又不象,因为无数人在返回城中。
宋安乐了,这真是刚觉肚饿就有人送馒头,咱攻不了城,收拾你们这些出了城的,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于是,宋安下令,全军迂回北城,对城外清军进行突袭,但为了吴小妹的安全,宋安留下了百骑,令他们护送吴小妹后退三十里,以策万全。
吴小妹虽然任性,但知道会骑马不代表会打仗,于是也就叮嘱宋安,留心吴争的消息随百骑离开了。
就这样,宋安率骑兵迂回北城。
当然这些,逃不过西城守军的眼睛。
可宋安所率的是二千骑兵,一旦加速,从速度上来说,守军派出的信使,不具备时间优势。
也就是说,城外清军或许能赶在明骑到来之前得到消息,但提前不了太久。
这个时间差不足以让他们做出有效的对抗骑兵准备。
当宋安率骑兵出现时,宋安眼中所看到的是,面前清兵一分为二,一群向江岸鼠窜,另一群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向城门方向狂奔。
这就是得到明军骑兵来袭的清军反应。
宋安面临选择,所率兵力不足以分兵,是追逃往江边的,还是追逃往城门的。
没有多想,宋安做出了决定,追逃往城门的!
理由很简单,城中守军少一个,城防就弱一分,如果让清军顺利逃入城中,那日后攻城就会困难许多。
宋安的想法无疑是最正确不过了。
他的想法还无形中契合了整个镇江城收复战。
人的双腿,自然是跑不过四条马蹄的。
随着明军骑兵追近,无数的清兵不再向城门奔逃,而是向东门逃去。
可宋安勒令骑兵不得追击,而是一路向北城门方向突进,除了被马蹄践踏和明军随手斩杀的,清兵伤亡并不多。
明军骑兵一直突进到北城门外三、四里地,城中守军眼见情况不妙,不顾城外还有至少上千清兵的哀求,迅速关闭城门。
宋安见状,大呼可惜,于是下令调头对城外清军进行砍杀。
但这时,城外清兵已经四散,骑兵仅仅消灭了数百人,视野里就已经没有清兵了。
明骑在城门外遛了数圈,见清军完全没有出城迎战的意思,宋安这才下令,带着几个被俘获的清兵转回西门,去迎吴小妹。
……。
廖仲平确实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有福。
能在这个乱世,一直据禁军指挥使,时有加官进爵,那真是靠着他的老实劲。
正如他在淳安之变时对朱以海说的,他只忠于监国,谁监国,他就忠于谁。
所以,哪怕是朱媺娖都对他很信任。
廖仲平是老实,可不代表着他缺心眼。
相反,他是深谙战法,极具军事常识的。
虽说不知道朝廷为何突然抽调镇江城守军回京,但他依旧从军事力量对比中,体会出其中的异常,他判断这明显是给清军渡江进攻的良机。
可这认识,不等于他能做什么。
朝廷诏令,不是他能改变的,廖仲平只能选择沉默。
在得知吴争前往丹徒的那一刻,廖仲平就警觉不对劲。
清军为何不是先攻防守薄弱的镇江,而要先攻防守相对强大的丹徒?
坐在地图边,细细琢磨了很久,廖仲平几乎就可以确定,这是个针对吴争的阴谋,可他依旧选择了沉默。
虽然内心是痛苦的,但他明白,但凡策划此事的都不是他惹得起的,甚至他还怀疑,此事会不会有监国掺和其中,调兵命令毕竟来自朝廷的最高层。
然后镇江城失守,丹徒陷落的消息传来,廖仲平捶胸顿足,徒叹奈何!
这种对现实无力的绝望,吞噬着这老实人的心。
他对吴争有敬意,但凡能为国为民收复河山的,廖仲平心里都有杆秤。
他不懂什么政治倾轧,因为他不想懂,他就明白一点,但凡象吴争这样的人死绝了,庆泰朝就真完了。
可今日,他得到了同样来自最高层的命令,率军往镇江方向救援吴争。
廖仲平再也不想沉默,他暗暗决定,吴争活着,拼死救援,吴争死了,那就攻镇江,拼了!
从应天府通往镇江的官道上,急行的大军,占据了官道不够,沿边的小道都被占据。
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不避至田里惊恐地张望。
第五百二十二章 老实人的疯狂
以五千多人攻六千多人守的丹徒,吴争的做法确实是疯狂的。
可结果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这说明这世间事,确实有疯狂存在的土壤。
所以,吴争决定做更加疯狂的事。
他竟然几乎抽空丹徒所有人,再次行军百多里,扑向镇江城。
不要丹徒了?
空城计对于清军也管用吗?
五千多人能打下城防坚固、且有一万多守军的镇江城?
吴争真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了吗?
不!吴争心里还是有所依托的。
他其实已经将留在应天府的这支骑兵算了进去。
自己遇险已有四天多了,应天府怎么也该得知消息了吧?
就算朝廷可以视自己生死而不顾,宋安必会率军前来增援。
而且朝中有张煌言、张国维二人,他们绝不会视自己陷入危境而不闻不问。
算算时间,再慢也应该到了。
就是这种对他们几人的信任,吴争才有了足够的底气,扑向有一万多守军的镇江城。
领兵打仗,以正合、以奇胜。
没有哪个将领打仗有十足的把握,战争本质就是冒险。
如果真有哪方觉得自己必败,这战争也就打不起来了。
千万别信什么不得不打,这世上就没有不得不打的战争。
损失十万与损失一万,孰重孰轻?
一场决战,双方都可能势均力敌?
既然有实力强的,还有实力相对弱的,这决战为何还能打起来?
其实无非是,实力相对弱的一方,也觉得自己是有可能胜的。
这才有了决战。
现在吴争显然是实力弱的一方,可他在攻。
看似吴争在找死,可实际上,吴争心里无疑是想赢的。
就如牌桌上,对方的牌面明显比自己大,可还执意看对方底牌,是不是一张瘪十。
但吴争行军还是慢了,就算有工匠给火炮装了轮子,那也拖慢了行军速度。
否则,如果赶上宋安率骑兵切割北城外仓皇奔逃清军的那一刻,丹徒完胜的一幕,或许还将在镇江城外重演。
只是世上没有如果,吴争“迟到”了。
正因为吴争的迟到,那边宋安从俘虏口中得知吴争并没有被清军成功截杀,反而在逃至丹阳后,反杀了追击的清军千骑。
意外的惊喜让宋安和吴小妹总算是吁出一口长气。
于是,宋安立即下令,全军转向,去往丹阳与吴争会师。
就这么着,宋安所部改变方向南去,生生与吴争所部擦肩而过,而这相隔的时间仅仅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这个时间,足以让骑兵远至百里之外了。
当吴争赶到镇江城外,立即下令部署火炮,轰击东城门。
这当然不是吴争的主要目的,他的想法是,只要炮声一响,方圆数十里之内的人就会听到。
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明白有明军攻打镇江城。
宋安是傻子吗,吴争认为肯定不是。
就是因这强大的迷之自信,吴争悍然对镇江城发起了进攻。
而这次的进攻,吴争踢到了铁板上。
镇江城原名京口城,其名源自东晋初年,为晋陵郡治的所在,故也称为“晋陵城”。
晋陵城是南方仅次于首都建康(应天府)的第二座大城,与三国孙权在北固山南麓建造了镇江的第一座城铁瓮城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铁瓮城主要作用是军事要塞,城不大,城防坚固。
但晋陵城规模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镇江城在晋陵城的原址加以改建,其防御强度可想而知。
幸亏吴争没有真疯狂,令全军登墙攻城,只是以火炮轰破城门之后,以开花弹压制城头守军,然后步兵冲锋,火枪兵对城头齐射。
可这招完全对镇江城不起作用。
靠得近了,火枪兵被会遭到城垛清兵的箭矢射杀。
离得远了,火枪的射程显然是够不到城头。
仅靠九门火炮,根本压制不了城头守军,开花弹准备不足,是最大的原因。
炮手已经开始用实心弹了,可实心弹对于城头清军而言……哎,了胜于无吧。
三轮进攻,不但没有进展,还伤亡了六百多士兵。
望着洞开的城门,吴争望洋兴叹。
他心中直骂,混帐小安子,难道你耳聋了吗?
这么大声响的炮声,也入不了你被驴毛塞住的耳孔?
没有东西两面配合,这仗自然是打不下去了,吴争不得不下令撤退十里休整。
可还未等大军调头,孙嘉绩前来禀报,城头守军在调防。
吴争心中“咯登”一声,从亲卫手中取过望远镜(卫匡国赠送给莫执念一对单筒望远镜,莫执念转送了吴争一支),望向城头。
城头上清军你来我往的,显得非常慌混乱。
吴争立马就领悟到,这哪是调防,这分明是抽调兵力啊。
算算时间,宋安早该到了。
于是吴争大喊道:“前令取消,全军戒备……火炮继续射击!”
炮声可以显示自己的存在,这是吴争在给西面的“宋安”提示,不只是你在战斗,你家少爷也没闲着。
清军确实混乱了。
一万多守军,已经渡江的不下三千人,被宋安骑兵在北城门外一搅和,损失不下千人。
城中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万。
这其中还包括,各牛录中额真已经离开的散兵。
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可谓知成一团粥。
乱归乱,清军大部分还是建制完整的,原本面对吴争在东城门的突袭,那也是打得有声有色,没让吴争占到一丝便宜。
可问题是,东城、西城,那是南辕北辙啊,主力集中在东城拒敌,如今西城遭遇大队敌军强攻,还不得从东城调兵增援吗?
哪怕一切如常,没有清军撤走,面对东、西合击,也会造成举止失措,就更不用说现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了。
老实人廖仲平,信守着自己发过的誓言。
这一路行军,得不到吴争的一丝消息,在到达镇江西城外,毅然对西城发起了强攻。
他的想法很简单,敌人既然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吴争的性命),那么镇江城,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打下来,以全自己之忠诚,以慰镇国公在天之灵,哪怕陪上自己的性命还有这一万将士,也在所不惜。
这想法很疯狂,老实人的疯狂,没有目的,反而纯粹,更具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