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歪打正着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任何事都有相对的一面。
当明军骑兵押着金声桓派出突围的六百骑兵出现在东门外时。
刚才用完早饭,就闻“噩耗”的金声桓软倒在椅子上,连声叹道,完了……这下完了。
这六百骑兵被俘,代表着没有增援、不知敌情的道墟粮仓必定会被明军攻下。
更代表着沥海清军主力将会在三天后,因缺粮而崩溃。
那绍兴城还有什么守住的希望和意义?
金声桓喟然一叹,由此产生了归降的念头,好死不如赖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随即,绍兴城清军向城下射出一封降书。
当张国维捏着书信,兴匆匆地来到吴争面前时,吴争正蹩着眉头在看地图。
“吴争,金声桓答应降了。”张国维确实很兴奋,在他看来,能保住绍兴这座古城、让百姓们不被战争所牵累,这才是王师该行之事。
可吴争的反应很沉闷,只是“唔”了一声,甚至连头都没抬。
张国维一愣,脸上笑意渐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吴争答道:“没出什么事,张公不必担心。”
“那……那你为何这般神情?”
吴争总算是抬起头了,“刚刚传周大虎问了昨日瓜沥之战,据他的描述,与他对抗的清军,伤亡并不大,而且是有序撤退,称不上溃退,这支清军战力彪悍,大约有四、五千人,照道理不管它有何图谋,都应该在周大虎之前撤回绍兴城与金声桓会合,可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个时辰了,却毫无这支清军的消息。”
张国维虽说是文人出身,可身为兵部尚书经年,基本军事常识还是有的。
这样一支四、五千人的清军没有了踪迹,这代表着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无论何时、何地,这支军队的出现都会影响、左右绍兴府战局。
张国维也有些急了,“那该立即派出斥候,四处侦察才是。”
吴争点头安慰道:“我已经派了,张公也不必太担心,绍兴府不大,就算他们上天入地,也会被揪出来的……想必不久之后,就会有回报。”
张国维稍安心了些,问道:“按王得仁的交待,这支清军主将是原江宁府总兵柯永盛所率,他是清廷一员宿将,没有可能率军……溃逃出绍兴府吧?”
吴争道:“我担心的也是这点,他索性逃出绍兴府去,我也就懒得理会了,可关键是这支清军如果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对我发难,那就会惹出大麻烦。”
张国维沉吟道:“柯永盛此次撤退,本就显得有些古怪,照周大虎所说,柯永盛应该还有一战之能,是不该从瓜沥撤退的……这样看来,柯永盛此举必有图谋啊。”
“是啊,我也这么想。”吴争指着地图道,“可绍兴府八县,没有值得他宁可放弃瓜沥为代价,也要赶去的目标啊,如今绍兴府瓜沥、平岗山、沥海三处战场,瓜沥、平岗山战斗都已经结束,只剩下沥海,而沥海清军兵力并不亚于明军,如果说柯永盛放弃瓜沥只是想增援沥海……没这必要啊?”
张国维踌躇道:“吴争,会不会柯永盛想到的……也是道墟粮仓?”
张国维随口一句话,让吴争悚然一惊,背后有冷汗渗出。
与张国维双目对视,二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喊道:“要糟!”
吴争急道:“来人,立即令骑兵人不下马,马不卸鞍,原地整肃待命。”
然后转头道:“张公,此事非事小可,关乎战事成败,我得亲自率军前往!”
张国维也急了,连忙道:“那绍兴城金声桓归降怎么办?”
吴争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条件他应下了,就按此办,张公全权受降就是……对了,要快,就算金声桓突然提出什么额外要求,先答应就是,只要我军占了绍兴城,就算道墟之战有不测,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张国维应道:“正如你所言,只要绍兴城在握,我军就是不败之局,所以若事不可为,你得立即返回,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吴争心中一暖,他知道张国维是担心他的安危,于是笑道:“张公放心,吴争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况且我部都是骑兵,打不过,跑还是可以的。”
张国维也笑了起来,他同样知道,只要吴争不意气用事,那么依仗骑兵,撤回绍兴城应该不是难事。
……。
其实吴争与张国维都错了,猜错了柯永盛的想法。
柯永盛之所以撤退,不是因为惧战,象他这种清廷的宿将,也不可能有降明的意思。
他撤退,主要还是出于对金声桓不派兵增援瓜沥而引起的猜疑。
也就是说,柯永盛是有预谋地撤退,撤向沥海,去控制沥海清军主力,从而得到抗衡明军、制约金声桓的主动权。
显然,他此时已经逼退厉如海、鲁之域部,达到了目的,同样顺利接手了沥海清军的指挥权。
而他在控制沥海战局之后的下一步作战思路,就是取得道墟粮仓的控制权,这原本是金声桓管辖下的。
也就是说张国维和吴争虽然猜错了柯永盛的撤兵原因,但却因错就错地蒙对了金声桓的下一步动作,但,但吴争依旧估算错了柯永盛对道墟粮仓志在必得的决心。
也难怪嘛,沥海二万多清军与沥海明军厮杀两天,虽有数千伤亡,但也就占比一成多,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加上柯永盛四、五千人的会合,等于清军又瞬间满血了。
这二万多人一天的粮食消耗可不是小数,加上沥海本就是一片海涂,就明军筑为要隘,可除了渔民,也没有什么商业,清军就算想就地取食,也不可能。
那么,道墟粮仓得失对清军的意义,哪怕用生死存亡来形容,也不为过。
柯永盛派出一支三千人的偏师前往道墟,但这只是第一支,他派了两支军队,第二支有六千人,用意无非是……运粮。
第四百四十九章 偷袭战变成遭遇战
金声桓决定投降之后,出乎张国维意料,他反而变得爽快起来。
除了提出城中已经被他“募集”的物资从百姓那劫掠来的财物无须上缴之外,别的条件他什么都没提。
张国维知道形势紧急,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双方“皆大欢喜”地完成了绍兴城防的交接,明军开始由三面城门入城,正式接管了绍兴城。
金声桓部被集中安置于城西校场,等待战后整编。
绍兴城的收复,等于让绍兴明军有了根据地,哪怕战斗失利,也不至于夫处可退、无险可守。
这成为了这场战役的胜负手,左右了战局的结果。
如果吴争为了图一时之快,不答应金声桓的条件,拖延了金声桓的献城投降时间,甚至与金声桓决战,从而使得兵力拖在绍兴城,那么战争结局就会改写,明军最好的结果,就是原路撤回杭州、沥海、平岗山。
甚至有被清军东、西合围的危险。
当然,这是后话了。
……。
王得仁、池二憨率骑兵突袭道墟粮仓。
这是突袭,不是偷袭。
三千骑兵,在没有山的平原地带,大白天对一个远离村庄的粮仓重地进行偷袭,非常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时间紧迫的情况下。
所以,以迅猛之势突击,打驻军一个措手不及,才是正道。
可王得仁、池二憨没有得逞。
因为柯永盛派出的第一支偏师几乎是同时抵达道墟粮仓。
区别在于一个是由西向东,一个是由东向西。
而清军非常有经验,面对明军骑兵,他们在会师之后,并没有因兵力是明军两倍以上,就出要隘迎战,而是据守要隘,任凭明军大骂,只射箭不出战。
双方由此陷入了僵持。
明军骑兵有速度的优势,清军步兵可据城而守。
但有一点,清军是占了大便宜的,那就是他们的箭矢射得比明军远,因为他们是步弓,而明军是骑弓。
所以,两厢抵消之后,还是清军稍胜一筹,不过双方伤亡都很少,只是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池二憨执意强攻,王得仁不同意,他认为如果把这支骑兵损耗在这个粮仓上,哪怕最后惨胜,也会被吴争责罚。
因为这粮仓对于明军来说,可有可无,本来就是清军的粮仓嘛。
明军有自己的补给渠道,而南方少马,要组建这么一支三千人的骑兵,代价太大了。
所以,王得仁不敢去冒这个险,一旦骑兵有失,这对于他一个刚刚新附不久的降将来说,等于自断了后路。
而池二憨确实是被吴争叮嘱过要服从王得仁指挥的,所以二人争执之后,池二憨就不再坚持了,事实上,池二憨心里也在嘀咕如果发起强攻,这三千骑兵确实会有很大伤亡,折损了少爷的宝贝,这让池二憨有些胆寒。
可问题是,现在任务怎么办?
二人在商议之后,选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火攻。
既然已经很明确,得不到粮仓的粮食了,那就一把火烧了它。
这与吴争之前叮嘱的,能拿多少算多少的命令,意义基本是吻合的。
所以,二人对此都很赞同,随之付诸于实施。
一时间,骑兵以速度优势,侧掠粮仓周边,以火箭射向要隘。
清军顿时慌乱起来,守军只能以双脚跑步,射箭来阻止,可双脚怎么跑得过四蹄呢?
加上要隘本就是个临时建筑,不象城墙上四周连贯、可以奔跑,往往等守军赶到一个方向,还没拉开弓,明军就已经转到另一方向射箭了。
要抵挡见缝就钻的火箭,几乎是不可能的。
于是清军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扑灭火箭引起的火势上,好在粮仓嘛,注重得就是防火、防鼠,早备有灭火的水源,也就是说,王得仁、池二憨这场火攻战术,看起来热闹,实际效果却只能说差强人意,虽然有粮仓被引燃,但并未引起整体大火,与想要达到的目的相差甚远。
可这一闹,拖延了时间。
很显然,时间站在了守军一面,因为这时,由东向西出现了柯永盛派出的第二支用来运粮的军队。
这时得说,柯永盛的战场整体观和作战谋略是正确的。
他掐准了影响、左右战局的根本,很显然掌握沥海清军就等于掌握了战场主动权,而掌握道墟粮仓,就等于立于不败之地。
这说法和明军占领绍兴城立于不败之地,是没有冲突的。
明军占领绍兴城,等于在绍兴府楔入了一颗钉子,做个丁子户不难。
而清军得到了道墟粮食,那就没了后顾之忧,哪怕驿亭退路被断,他们固守不难。
吴争如果真要打一场歼灭战,那同样需要付出极大的、几乎不可接受的伤亡,所以,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僵持,或者让开一条路,驱离清军。
这就是,说清军占领道墟粮仓就等于立于不败之地的缘由。
可柯永盛还是大意了,不是说他派的兵力不够,而是他应该亲自率兵前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一支军队,在陷入不利的绝境时,主帅在与不在,对军队士气的影响是巨大的,而且,以柯永盛的战场经验,可以做出明智的选择和决断。
可是柯永盛大意了,他防备到明军可能会偷袭粮仓,但他没有预料到,吴争会迅速反应过来,亲率另一支骑兵赶来增援。
这就使得清军陷入了东西合围的困局。
吴争率骑兵赶到时,王得仁、池二憨正率骑兵对柯永盛派来的第二支六千人部,发起突袭。
以三千对六千,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但对于军种不同,这事很平常。
就象两架战斗机,对上万步兵俯冲扫射一般,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只是,因为正面突击,加上白天,清军有足够时间来应对。
所以,王得仁、池二憨部的突击也仅仅是啃掉了清军一层皮,无法突入清军腹心,直来直去地犁上几遍。
而王得仁、池二憨部弃粮仓而攻清军援兵之举,给了粮仓中的清军可以出战的机会。
由此造成了王得仁、池二憨部骑兵被清军两面合围的情况。
第四百五十章 全歼清军
明军被两面合围,这不是说王得仁、池二憨突击来援第二支清军是错误的,恰恰相反,王得仁、池二憨突击是明智之举。
如果让第二支清军顺利进入要隘,与守军和第一支清军会师,那么这个粮仓等于容纳了一万多清军,这样的兵力,绝不是三千骑兵可以攻下的,也就是说,想要得到或者焚毁其中粮食的目的,不可能实现,会胎死腹中,这就会直接影响到战争的进程,很可能成为战争旷日持久的诱因。
如果明军执意要攻粮仓,势必在道墟形成又一个战场,双方在此打一场攻防决战。
但这同样会造成本可避免的巨大伤亡。
而吴争乃至朝廷都拼不起消耗战。
所以,二人下令突击来援清军,阻止清军两部会师的战术是正确的。
只有将清军隔离开来,明军才有机会。
当然,这不是池二憨所能想到的,而是王得仁的主意,不得不说,王得仁的战场感觉是非常厉害的。
可这是一把双刃剑,在隔离两部清军的同时,明军骑兵也陷入了东西两面的反包围。
这一点,王得仁知道,但他执意这么做,因为这是件大功,他现在需要这桩功劳,来奠定自己在吴争心里和明军中的地位,值得拿命一搏。
而池二憨看着漫山遍野的清军步兵,早就想大干一场了,自然不会反对王得仁的这个决定,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池二憨甚至暂时忘记了在平岗山被王得仁部射杀了数百弟兄之仇。
这二人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粮仓本就有驻军二千,加上柯永盛派来的第一支清军三千人,然后第二支清军六千人,东西两面合围明军骑兵的清军,已经高达一万多人。
在这种情况下,敢于拦腰横截清军的,恐怕也只有这两个直愣子了。
如果吴争赶来晚一步,那情况就会是另外一种了。
好在,吴争赶来的非常及时。
此时的战况由东向西的两军位置是,第二支六千人的清军在最东面,王得仁、池二憨三千骑兵次之,然后是粮仓出来的三千清军夹击明军骑兵,再西就是粮仓驻军二千人,再就是吴争所率不足二千人的骑兵。
就模样倒象是双夹层的汉堡包了。
而吴争一到,粗略了判断了一下战场形势之后,就果断下令,骑兵绕过粮仓,对粮仓出来夹击明军的三千清军,发起突击。
这一下,直击中了清军战术部署的要害。
王得仁、池二憨三千骑兵两面作战,确实苦不堪言,但因为他们横在了清军两部之间,给了吴争轻易击破三千清军的机会。
试想,三千清军出要隘,对背向自己的王得仁、池二憨所部发起进攻,这本是优势,可哪想到自己身后也一支明军骑兵突击,这会是什么状况?
可想而知,面对吴争所部的突击,三千清军迅速崩溃,仅一柱香的时间,留下一片尸首,余者皆仓皇四窜而遁。
吴争没有去追击他们,而是下令,绕过王得仁、池二憨所部,由两翼对那六千清军发起了侧击。
王得仁、池二憨所部身后压力骤减,见主帅率援军到来,瞬间士气大振,由此向对面清军发起了冲锋。
三个方向,在平原上,六千步兵被近五千骑兵夹击,就算是再精锐的军队,也挡不住。
这个时候,如果柯永盛在,他肯定会选择断臂求生,撤退保全主力,待稳住阵脚再作打算,其实这个时候,清军是有机会撤退的。
吴争所部骑兵正在向两翼迂回包抄,而王得仁、池二憨所部骑兵因之前遭受两面夹攻,分两个方向作战,正在整肃阵形,所以,清军完全可以利用这个空隙撤退,最多只是割舍一支殿后的小队人马罢了,而到了江边,只要登船离岸,明军骑兵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可柯永盛没来,清军将领猝不及防遭受三个方向的明军骑兵进攻,就显得有些慌乱了。
下意识中,他的意识还在想着守住粮仓,想着粮仓中还有清军驻守,他寄希望于能抗下这一阵,然后粮仓中的清军出兵再次重演之前东西夹击王得仁、池二憨所部骑兵的一幕。
于是,这个决定,或者说这个本身就犹豫不决的决定,让清军失去了最后的撤退机会。
当三个方向,明军骑兵如三道箭矢般贯穿清军阵型时,这六千清军的结局就已经被定下了。
如果柯永盛看到这个景象,必定懊悔到吐血。
其实破解这个局很简单,撤回去,带重兵前来夺回粮仓就是。
哪怕不夺回,清军至少还有三天的口粮,强行往驿亭突围也未尝不可。
按吴争的心性,绝不会想因强行阻击这部清军而引得自己产生巨大伤亡,所以,其实清军是有生机的,可现在,这两支合计九千人的清军覆没,等于给绍兴府战役定下了最后胜败归属,接下来,也就只是明军能取得战果的多少罢了。
当两支骑兵扫荡战场之后,回身进逼道墟粮仓时,驻守粮仓的二千清军降了。
他们本就是金声桓麾下军队,不是鞑子,在听到吴争派人喊话“金声桓已经归降”时,就没有了对抗的士气。
让吴争意外的是,道墟粮仓所囤粮食,超过了他的想象力道墟粮仓原本囤有十万大军半年的储粮,多铎率军南下时,他的军队已经因与吴争交战,损失了一部分,而原方国安降清,预定的三万多人大部分溃散,这其中的粮草差额,仅有近五万人之众。
也就是说,道墟粮仓现有储粮,还足够四万大军吃上半年的量。
吴争乐得咧嘴笑了,甚至忘记了去责备池二憨和王得仁的“大胆”之举。
吴争令池二憨和王得仁率部警戒江岸。
自己率骑兵,押着二千清军降兵,开始运粮回绍兴城。
而周边百姓,也被纷纷征调起来,许以每人百斤粮食酬劳,让百姓帮着运粮,一时间,无数百姓蜂涌而至。
半天功夫,道墟粮仓几乎就被搬空了,而至少有两成,以酬劳的方式被流散在了民间。
而这,间接造就了吴争更好的名声,被百姓交口颂传。
第四百五十一章 伏击柯永盛
看着连绵数里不绝的运粮队伍,听着吴争讲述道墟一战的过程。
站在城头的金声桓,心中顷刻之间有无数的草原神兽掠过。
这不仅仅是对吴争,也对擅自撤退去了沥海的柯永盛。
这厮如果早来与自己会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看着吴争单据风发的脸容,金声桓心中一声悲鸣,看来庆泰朝未必象自己想象的那般弱,而清廷也未必象表面上那般强。
至少绍兴府的丢失,代表着清廷在浙东控制力的彻底丧失,而如今在长江上的战斗,没有象样水师的清军,如何能突破明军水师防线?
这样想来,金声桓也就安下心了,降了,未必是件坏事。
只是金声桓有些怨怼地看着王得仁,这厮竟抢在老子前头降了。
……。
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道墟粮仓,竟引起了一场集中了近二万人的决战。
而这场决战,明军歪打错着,仅以微小的代价击溃了一万多清军。
虽说只是击溃,无法歼灭,但这种战略意义上的胜利,已经决定了绍兴战役的最后输赢。
当天午后,陈胜、厉如海、鲁之域三人趁机对沥海外围清军发起了全力反击。
柯永盛负隅顽抗了一下午,虽说没有被沥海明军击败,但所处的地域,在慢慢地缩小。
当天晚上,绍兴城中,运空了道墟粮仓的吴争,在西校场作了战前动员,概括起来就是一句话,“宜将余勇追穷寇”。
不管是方国安部还是王得仁部,亦或是金声桓部,都被派了出去。
以曹娥江沿江、道墟、上虞,三个方向,对沥海清军展开了全方位包抄。
这个时候,吴争的胃口已经被渐渐养大了。
他对麾下将领的要求,已经从驱逐清军变成,全歼绍兴府清军。
随着战局的发展,原本只想驱离清军出绍兴府的吴争,就时开始展露出“狰狞”。
痛打落水狗!当吴争大声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将士们都兴奋起来了。
谁都明白,道墟粮仓的占领,清军已经败了一半,而道墟之战,清军的意外折损那就等于生生把另一半败局给坐实了。
就连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归降庆泰朝的金声桓,此时都坚定地向吴争求战。
绍兴府清军的末日不远了。
子时刚过,一万多大军出绍兴府,如三条火龙,连绵在向东的三条道路上。
寅时,天色还未全亮,明军直接对沥海清军展开了攻击。
声势之大,进攻之决绝,堪称此战役之最。
……。
面对着敌人四个方向(包括沥海明军)的夹击,柯永盛就算是有点石为金的本事,此时恐怕也顶不住了。
兵力骤减之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可柯永盛不象金声桓、王得仁,他是正而八经的清廷宿将,投降这个词,从没有在他脑子来出现过。
于是柯永盛下令突围,方向依旧是驿亭。
此时柯永盛麾下至少还有一万五千多军队,他留下一支偏师殿后,趁着夜色,主力向驿亭而去。
留下的这支偏师,却是混杂着真金白银的。
其中至少有千人是柯永盛的嫡系。
这不奇怪,在这种极端劣势下,留下殿后,等于是死路一条,没有真金白银混入,殿后的军队士气是提不起来的。
这支不足五千人的清军确实悍勇,生生拖住了四个方向的明军进攻,当然,夜色也给了清军非常大的便利。
明军心知胜局已定,每个将领都不想再出现重大伤亡,因此攻得不决绝。
当天色大亮时,明军才发现,所包围的清军只是一支清军殿后部队,敌人主力已经失去踪影。
大怒之下,随即对这支偏师发起了突击,彻底歼灭,未让一人漏网。
……。
驿亭,从古时名不见经传的小驿站,发展成一个要隘。
而后在清军突入绍兴府,明军在此奋起抵抗,再因张国维的壮烈“殉国”而名声雀起。
江南文人,已经将它美化成一个神圣的抗战圣地。
可不断的易手,并未能让驿亭要隘的城防更加坚固,反而因不断的战火而衰败。
柯永盛由此判断,就算明军在此布下重兵阻截,想来以驿亭仅一丈高的的城防,也挡不住自己背水一战、拼死一击。
何况,从沥海战场的明军兵力部署来看,明军应该没有余力在驿亭部署重兵的可能。
驿亭是清军除海路之外,唯一的撤退通道。
柯永盛知道,吴争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既然都知道,那么就有灯下黑的可能。
明军未必会认为,自己敢于孤注一掷进行强攻,从驿亭突围。
当柯永盛直至驿亭城外,望着冷冷清清的要隘外围,心中一宽。
这破城如果有上万人,就一定无法隐蔽起来,既然什么异状都没有,那就表示城内兵力绝对不会超过五、六千人。
柯永盛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那个庆泰朝的少年国公,终究是嫰了些。
“进攻!拿下驿亭,我们就能西进!”柯永盛简短的战前动员,让清军将士士气高涨。
确实,对于身处绝境之人来说,给他们一个渺茫的希望,就能激起他们的潜力。
一万多清军随即分成两路向驿亭西、南两处城门同时展开了冲锋攻击。
这种冲锋,没有预备队,真正的背水一战。
就算明军在城中有设伏,也无法阻挡这种漫山遍野的总攻,因为正象柯永盛所想的,驿亭确实只有五千多明军。
五千多明军,加上城墙破败,面对一万多敌人不顾死活的冲锋,那就是一场大概率有败无胜的血战。
可问题是,吴争有那么傻吗?
他明明知道清军的撤退之路仅驿亭一条独木桥,加上张国维正是因为要截断清军退路,而特意率军占领驿亭。
吴争会因为误判而没有顾及到驿亭?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都已经动了全歼绍兴府清军的念头了,吴争怎会不去加强驿亭要隘的防御能力?
所以,驿亭城外的冷清,其实是一种很明显的异状。
第四百五十二章 绍兴府最后一支清军覆没
柯永盛太紧张了,加上心中渴望着突破驿亭,这种执念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试想,小小绍兴府,打成一锅粥了,驿亭城中就算再没有防备,轮班警戒、斥候侦察那是常理,又怎会让一万多敌人近驿亭城外而不知晓呢?
柯永盛心中的渴望,让他迷失了心智,由此将一万多大军陷入了死局。
驿亭城中确实只有五千守军。
其中二千人是张国维留下的池二憨麾下平岗山军队,他们是步兵,此时正掩藏在南门城垛后,背靠城垛,挽弓待射。
背靠城垛,挽弓斜指向天,这话没有错误,只要一声令下,士兵就可起身,然后转身松手,箭矢便可破空而去,是伏击战中最快的射箭速度。
他们边上,布满了弯腰缩头的士兵,手中所抱的应有尽有,譬如石头、火油罐、火药罐等等,他们身后手持火把的士兵,边上准备点火的人,双手在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城墙角上,十多架床弩,已经绞弦待发,箭杆架上,儿臂粗的箭杆向下倾斜,两面形成交叉。
而西门上却是一片寂静,城墙上只有两名斥候,不断地探头,然后用三角旗向城下送出信息。
西城门后,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这是一支骑兵,是这场战斗真正的屠刀。
从骑兵束马衔枚上就能看出,这就是个必杀局,等着清军主动入瓮。
这一幕如果让柯永盛看到,他会后悔得一头撞死。
战斗是从南门开打的,当清军近墙百步时,城墙上埋伏的明军迅速起身射箭。
可箭矢密度不够,虽然射翻了百来清军,但清军的冲锋态势无法遏制。
两轮弓箭之后,清军已经接近城墙,只有二人高的城墙,只要踩在别人身上就能攀上城沿。
而这时,明军士兵的石头、火油罐、火药罐对清军的登墙起到了遏制作用。
但清军依旧在疯狂的攀登。
而清军后续弓兵开始对城墙上的明军弓箭手进行压制。
这时,进攻西门的清军冲至西门外五百步。
总揽战场的柯永盛脸色平静,遭遇阻击,那是意料中事,而正是如期发生明军阻击,才合了柯永盛的心思,这说明明军确实没有布下重兵,因为如果有重兵,就不该是被动防守,而该主动出击,以扩大防御纵深,也就是说,至少得有一支明军游离于城外,做为机动。
如今明军采取被动防御,正契合了自己对守军兵力不足的判断。
看着南门交战,西门清军已经接近城墙,由此,柯永盛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
可柯永盛未免高兴得太早了。
南门直连上虞百官的,最先接敌,吴争的部署,就是以南门牵制清军,而从西门,对骑兵进行突破,继而形成南、西夹击之势。
也就是说,南门是块砧板,而西门则是菜刀,剁肉的菜刀。
当清军至城前五百步时,西城门随之洞开。
五列骑兵迅速鱼贯而出,一出城门随之左右加速扩散,开始对冲来的清军进行包抄。
骑兵!
天知道清军士兵心里此时是怎样一种震惊和恐惧,或许瞬间有上千匹草原神兽飘过。
清军前锋士兵,骤然收住前冲的脚步,使得后面的士兵撞到一起,阵型开始混乱。
怎么可能不混乱呢?
攻城之时,很少出现这种守军主动出击的情况,因为守军一旦开城,那么就等于是孤注一掷,不成功则成仁。
一旦失利,出门的军队就很难再回去,如果强行撤回,就得承受敌人追随而入,那么城也就算是破了。
所以,交战之时,守军主动出击的概率很低,低到可以忽略。
何况出城的竟然是骑兵,这种态势下,毫无防备的步兵在骑兵面前那就是用来训练骑兵挥刀用的稻草人。
虽然清军后部弓箭手迅速反应,将目标由城头转向了骑兵,可骑兵的速度太快,加上左右散开,仓促之间,清军弓箭手无法有效压制城门口。
这个时候骑兵已经不需要排兵布阵,可以直接碾压的情况下,再浪费时间去调整冲锋阵形,那就是浪费。
眨眼之间,明军骑兵已经开始向攻城清军展开冲锋。
清军前锋迅速崩溃,向后溃逃,前兵撞后兵,引发大乱。
可明军骑兵却不紧不慢地驱赶着,除了顺手斩杀了一些落后的清军之外,似乎没有意愿加速冲锋。
这种意外,让清军士兵有了死里逃生的希望,于是,一场全员转身溃逃的景象发生了。
前锋撞击后军,后军不得不跟着转身,加入溃逃之列,然后整支进攻部队,撞向柯永盛的中军,而明军骑兵在后面不断地驱赶着,谁跑慢了落下,那就是一刀削去,这迫使清军逃得更快,向后的冲击力就更加不可阻挡了。
“倒卷珠帘?!明军是谁在指挥?”柯永盛已经怔住了,他明白,这个时候就算有神仙相助,也难改这场战斗的结局。
柯永盛身边的亲兵上前急道:“总兵,撤吧!”
柯永盛惨笑道:“往哪撤?”
亲卫黯然,是啊,往哪撤?
整个绍兴府都已经是明军天下,往哪撤?
虽然败局已定,柯永盛还是选择了死战,不过他放弃了西门,既然西门已经不可为之,那么就将所有筹码压向南门吧。
柯永盛带着他的千人亲卫,迅速赶往南门。
可柯永盛急中出错,他没有考虑到他的中军一动,等于给了清军一种指引。
主帅向南门的逃离,让溃逃中的清军下意识跟着转变了方向。
于是这股乱兵,如潮水般向南涌去。
柯永盛走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可大错已经铸成,再难以挽回。
这个时候,柯永盛的命令根本起不到作用,欲哭无泪啊,柯永盛疯狂地嘶吼一声,突然拔刀出鞘,横向自己的脖子。
他身边亲卫反应快,纵身扑上,生生将柯永盛手中的刀夺了过来。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被亲卫挟裹的柯永盛开始向东南方向脱逃,那个方向是余姚。
第四百五十三章 柯永盛乱箭被射杀
可怜南门交战的清军,原本是打得有声有色的。
不想突然被自己人一下冲乱了攻城阵形。
溃兵呼啸而过之后,已经攻上城墙的清军,愕然发现,自己身后再无友军了,这种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让这些清军生无可恋,许多清军选择了跃下城墙跟随奔逃,被随之而来的明军骑兵,踏成肉泥。
而另外一部分清军,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投降了。
这个时候,明军骑兵终于发力加速,在驿亭以南、白马湖以西的平原上对溃逃清军进行了决然追杀。
或许是心中对清军的恨意,明军不接受这支清军投降。
都说主帅的性格决定了一支部队的灵魂,这支吴争倾注了最大心力和财力的骑兵,从上至下,杀尽天下鞑子成了每个士兵心中的执念。
除了在南门城墙上数百投降的清军幸存之外,这支清军几乎尽没。
战后邻近百姓,收拢的清军尸体有五千多具,而东边白马湖中,捞起的尸体多达千具,这是清军慌不择路,想跃入湖中,借此躲避骑兵追杀,可他们不识水性,在水中就象是个秤砣般沉入湖底。
白马湖周边的百姓由此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饮白马湖水,只用来浇灌农田。
……。
柯永盛终究是逃不掉的。
余姚在上虞东北方向,这是向杭州湾一个突起,除非柯永盛有船渡海,否则就只有向南迂回,还是得从驿亭以东逃离。
可吴争能放过他吗?
驿亭的明军能轻易放过他吗?
不会!
半天之后,在驿亭以东大概六十里的一处叫七里亭的地方,明军截住了身边只有百来号人的柯永盛残部。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明军骑兵,柯永盛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
扯着嗓子,大喝一声,“杀”!
柯永盛率残部向明军骑兵发起了最后一搏。
坐在马上的吴争,轻叹了一声,随之右手一挥。
千名骑兵射出如蝗般地箭矢,相对于这百来残兵来说,都就是箭幕。
冲至最近的清兵,离明军马头尚有二十步的距离,无一人漏网。
柯永盛身中十几箭,显然明军士兵的箭矢,最照顾的就是他了。
柯永盛的死,代表着绍兴府再无成建制清军,沦陷一年之久的绍兴府终于收复了。
吴争心情激动地仰天长啸,引得上千骑兵随之暴发齐呼。
这声音惊天动地,历久不衰,如风雷滚滚般,无所不摧。
……。
三日之内,应天府不仅派了马士英前来督促吴争调兵北上,这次连钱肃乐都亲自赶到了杭州,莫执念赶紧派人前来绍兴通知吴争。
钱肃乐都赶来了,必是有重大变故,这次吴争没有拖延,将绍兴府防务交待给陈胜等人之后,去平岗山接了老父,和张国维一起渡江回了杭州府。
钱肃乐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镇江府沦陷,大部分县城被清军占了。
这个消息,令吴争动容。
原本洪承畴在应天府失守后,率残部占领了镇江府城,随即被明军三面合围。
但因为镇江府城原本就是军事重镇,城墙坚固,加上当时吴争所部已经兵疲马乏,无力再发起进攻,所以一直只围不攻,直至与清廷签订停战协议为止。
镇江府城就这么被清军一直占着,成为了明军九府之地中的一颗钉子,就象明军在绍兴府的沥海和平岗山一般。
而吴争和王之仁等人一直对镇江府城保持着戒备之意,在镇江府囤有八千大军。
按理说,没有特殊情况,镇江府清军是攻不出城的。
可这次战争突然暴发,吴争和王之仁都判断清廷的最终目标应该是绍兴府沥海、平岗山两地。
因为吴争和王之仁都对镇江府被清军占着,如鲠在喉,将心比心、设身处地,自然能理解沥海和平岗山在清廷心中如同一根尖刺。
所以,判断错误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战争暴发时,吴争没有想到向镇江府派去重兵增援,这是镇江府被清军所占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人为之祸。
或许是陈子龙等文人太过担忧清军的战力了。
有着钱家叔侄、廖仲平两部二万多的禁军,还有王之仁两营水师,加上吴争将水师三营(原舟山水师)调回长江水域,加上有王之仁等人坐镇,其实明军的防御实力已经足够应对江北清军的进攻了。
这也是吴争可以忙中偷闲,组织这场收复战的底气所在。
可问题是,陈子龙他们非常担忧清军对应天府的进攻,想方设法地聚集起更多的兵力,来抵挡清军。
王之仁此时领水师与清军对峙于长江,他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陈子龙以内阁首辅召集三阁臣(马士英受内阁委派,此时正在杭州府督促吴争回援应天府)提议抽调镇江府明军有力之一部,增援镇江与应天府之间沿江一处叫龙潭的地方。
其实这个提议不能说错,龙潭确实是长江攻防战一处必争所在。
但从镇江府抽调兵力,这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张煌言反对,他认为夏完淳已经率建阳卫从太平府回援应天府,只要等上两、三天,就可以将建阳卫一部,部署于龙潭,不至于抽调镇江府兵力。
可问题陈子龙执意调兵,而钱肃乐虽说心里觉得也有些不妥,但从双方的阵营而言,清流一脉总得“守望相助”,加上钱肃乐认为陈子龙的本意,也就是出发点是好的,所以就附和陈子龙的提议,由此以二对一,内阁命令抽调镇江府守军三千人,增援龙潭。
这样,镇江府就只有五千驻军了,对镇江城的包围,就形同虚设。
虽说镇江城中,只有清军残部,兵力相当,可对于双方攻、防来说,最多只用算是对峙,谈不上包围了。
当然,这不是镇江府失守的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庆泰朝所有人都错判了多尔衮的战略意图。
包括吴争,都认为清军对应天府的进攻是佯攻,其战略目标是报福州一箭之仇,还有就是借机清除沥海和平岗山这两颗眼中钉。
第四百五十四章 清军是纸老虎
当时吴争与王之仁商议之后,决定以王之仁率水师在长江沿线阻击清军渡江,而吴争则率其主力增援绍兴府,恃机收复绍兴全境。
这个战术目的达成了,可错判清军战略的后果是,清军重兵以局部优势突破了江防,在镇江城清军的里应外合下,击溃了镇江府明军,占领了镇江府大部分县城。
虽然王之仁两支水师对长江靠南岸一侧进行了封锁,但镇江府东北方向长江中,有两个很大的岛,叫江心岛。
清军正是利用这两岛,把十多门红夷大炮运上了岛,然后对明军水师构成了威胁,然后在火炮的支援下,二万清军从两岛同时横渡。
仅仅两个时辰,清军就登陆南岸,迅速向镇江城突击,击溃了明军。
钱肃乐满脸沮丧地自责道:“如果不是抽调镇江府军队,想必局势不会糜烂至此。”
吴争摇摇头安慰道:“钱相不必太自责,陈相其实也没做错,清军这是图谋已久的战术反击,就算没有将三千人调往龙潭,恐怕也挡不住清军全力一击。只是如今的局势,确实难解,绍兴府一战,我部伤亡很大,虽说有方国安残部、王得二一部和金声桓数千降军,可这些军队短时间内无法调去镇江与清军交战。仅以我部二万人,能调往镇江的最多一万人,再多,怕是杭州三府有变。”
钱肃乐点点头,他明白吴争话中的意思,方国安、王得二、金声桓三人麾下加起来近万降兵囤于绍兴府,如果杭州府抽调大量兵力北上,那么就失去了对绍兴府这些降兵的震慑力,由此发生兵变,那就是后院起火了。
钱肃乐忧虑道:“可镇江府被占,等于应天府至常州的通道被清军拦腰截断,如此应天府就被孤悬起来,仅与南边太平府、广德府相连,清廷若是大举进攻,恐怕……。”
吴争点点头,他所忧虑的也是这点,镇江的失守,等于将杭州三府、苏州、常州与应天府的直接通道断开了,如果不算长江,应天府此时就已经是被清军两面合围,这种险况,对于庆泰朝廷,那是非常不利的。
可问题是,平白损失了镇江府五千明军,如今朝廷无可调之兵,吴争这仅调一万人北上,想要收复镇江,谈何容易?
两个江心岛被清军占领,等于有了向镇江府随时派出增援的跳板。
而江北清军还有八万之众啊。
局势非常危险,吴争沉默地来回踱步,他不是神仙,也想不出化解这种危局的可靠办法。
这时,一边马士英开口道:“镇国公不必烦心,据马某推测,清军虽说占领镇江府,但未必有能力向应天府及周边常州等地发起进攻,也就是说,应天府不会遭受从镇江府方向来的进攻。”
吴争不解地道:“为何这么说?”
马士英道:“我等一开始误判清廷的目标在平岗山和沥海两处,事实却证明清廷的目标是镇江府。我朝由此陷入被动,可镇国公别忘了,清廷一样预料不到,镇国公能三天时间,收复绍兴府全境。绍兴府被我朝收复,等于截断了清廷南北通道,加上福州至今还在交战,马某窃以为,此时清廷恐怕比我等还焦灼不安吧?”
马士英这话让吴争豁然开朗,精神大振。
吴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马士英说得没错,镇江府失守确实让庆泰朝陷入首尾无法相顾的危局,可绍兴府的收复,让清廷的感受也好不到哪去?
福建二十万清军,从此只有依靠江西一条通道进行补给了,因为湖南全境至今还没有被清军占领,从江西战场溃退的李自成大顺军残部依旧有成建制的抵抗,想从战区押送大批量的粮草通过,那得需要多少兵力啊?
这还有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如今长江以南的格局与清军刚南下时不同。
当时是明军兵败如山倒,往往是一触即溃,甚至未触即溃,这使得清军迅猛突进。
可现在明军是在北伐,光复了应天府,就使得各地对清军能占领全境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自然使得许多骑墙的、原本已经想投靠清廷的人和势力,发生了转变。
清军可以得到的助力减少了,而已经投降明军,也在发生变化,这种暗流涌动让清廷无法形成对庆泰朝全力一击的决心。
所以,就象马士英说的,清军就算占领了镇江府,他也无力继续发动对周边的攻击,因为事发突然,明军水师猝不及防,这才被清军以局部优势,形成了对镇江水域的突破,可现在,局势已经明朗,王之仁正率水师对江心两个岛进行反击,这就遏制了清军继续大规模向镇江府增兵的可能性。
也就是说,突入镇江府的清军有可能成为孤军,至少江北清军对镇江府清军的增援会减至最弱。
想明白了这点,吴争心安了。
他笑着对马士英道:“瞧瞧,你把心思动到对鞑子身上,就有了成为一代名臣的可能。”
马士英涨红了脸,哭笑不得。
吴争没有理会他,转向钱肃乐道:“马相说得对,清军看似来势凶猛,可实际上却疲惫不堪,如同一只纸老虎。先不说他们三面开战,兵力照样捉襟见肘,就说这江北十万大军恐怕粮草供给也非常勉强,而我军不同,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应战,不需要象清军补给线拉到千里之遥。”
还真别说,吴争这简简单单的一番话,让钱肃乐原本沉重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仿佛拨云见日,刚刚还无法解决的难题,在顷刻之间,倒成了清军需要烦恼的事了。
钱肃乐舒颜道:“你所言极是……不过镇江府被清军占领,终究是个大麻烦,还须尽快收复才是。”
吴争无语,这不就是因为兵力不足,镇江府一时无力收回吗?
说了半天,依旧绕到了这件事上。
不过被马士英一提醒,吴争还真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战争规模开始扩大
吴争沉吟了一会道:“镇江府清军已经囤积二万多大军,强攻不妥,伤亡太大,加上我军兵力不足……既然清廷的目标在镇江,那我军就避开镇江,让它先占着就是。”
说到这,吴争令人摊开地图,指着地图上一处,对钱肃乐道:“此时镇江府清军必定严加防范,那我军就反其道而行之,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攻其必救之处,让清廷首尾难顾。钱相回应天府将我的建议转告兴国公,请兴国公率水师以出其不意之势,集结所有炮舰,对此处……。”
钱肃乐和马士英凑上前去,一看,吴争手指所点之处……仪真。
“请兴国公率水师打开一个口子,然后对此处江岸施以密集炮击,掩护钱肃典、钱翘恭所部渡江登陆。”
听着吴争斩钉截铁地话声,这哪是建议,简直就已经是命令了。
不过钱肃乐知道此事重大,也没有在意,只是问道:“可如果派肃典部北攻,应天府防御势必薄弱……这恐怕卧子先生不会同意吧?”
吴争冷冷地看了钱肃乐一眼,“钱相也不同意?”
面对着吴争咄咄逼人的语气,钱肃乐道:“我是明白你的用意的,可就算我支持此方略,怕是也难在内阁形成决议……。”
“这钱相不必担心,让马相随你一同回去,虽说兴国公不在,你与马相还有玄著,足以决定这次北攻方略。”
钱肃乐想想也是,看了吴争一眼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江北有八万清军,肃典部仅一万多人,就算顺利攻下仪真,怕也会陷入清军合围啊……你可有后续应对之策?”
吴争道:“攻敌必救,仪真虽说只是一个小县,对于这场战役而言,其不亚于镇江府于我朝的重要性,一旦我军占领仪真,东可攻扬州,西可攻凤阳、滁州、北可震慑淮安……所以,清军必定会向仪真蜂涌而至。到时,可令夏完淳之建阳卫,由句容猛攻丹阳,吸引镇江府清军的注意力,而我会率五千骑兵赶到吕城,由东向西对丹阳发起突击,这样攻下丹阳的希望很大,占领丹阳之后,我与夏完淳会师,便有了足够的兵力对北面镇江府城发起进攻。”
钱肃乐蹩眉道:“你说得有道理,可……江北那一万多将士呢?一旦清军合围,他们便没有了回撤的可能,难道……难道任由他们覆没吗?”
吴争沉默了一会答道:“此战最关键的,就是在仪真吸引清军北岸主力,不但要占领仪真,还得守住,确实钱肃典部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但好在兴国公水师能控制江面,可以提供后撤之路。”
这话钱肃乐就算不谙军事,怕也听得出其中的水份。
江北清军的火炮可不是摆设,或许是因为明军突然发起进攻,清军来不及调动火炮,被明军突破一个口子,在仪真登陆,但一旦明军占领仪真,并且要牵制北岸清军,那清军就有足够的时间调动火炮,而水师舰炮无论从威力还是射程,都不及清军仿制的红夷大炮,如何控制北岸江面?
不过钱肃乐没有反驳,他沉重地一声叹息,道:“既然没有别的办法,那就这样吧。为国死战,乃我钱家子孙的荣耀,求之……不得也!”
吴争动容,他看钱肃乐表情,就明白他已经清楚此战的风险及自己解释的苍白。
可钱肃乐却不点破,还要回去在内阁廷议中支持自己的这个作战方略,这种作为,焉能不让吴争动容、肃然起敬。
吴争有些被触动,自己是不是太狠了?
可吴争依然觉得,以一万多人的代价换取镇江府收复,是……值得的。
而这一万多人未必会全军覆没,就算全军覆没,也会有镇江府那二万多清军为他们陪葬,这个想法是吴争执意发动此役的指导思想。
只有收复镇江府全境,如此庆泰朝方可以长江、钱塘江,两江为南北防线,真正占据江南,与清廷抗衡。
而绍兴府将成为钱塘江南岸突出部,增加杭州府的战略纵深,进可攻,退可守。
这是吴争的战略目的。
慈不掌兵!这四个字开始越来越深入吴争的心里。
然而,看着钱肃乐未老先衰的佝偻身躯,吴争终究有些不忍,“要不,让翘恭兄弟留守应天府,换廖仲平随钱肃典出战。”
不想钱肃乐惨笑道:“不必了,钱某虽然仅有一子,但绝不敢在国事之前,存丝毫儿女私情。”
吴争心中一震,向钱肃乐长揖道:“钱相高义!”
钱肃乐看着吴争,凄然道:“但愿如你所料,镇江府能顺利被我军收复。”
吴争郑重点头,道:“虽说战局瞬息万变,但若依此行事,镇江府就算不被我军收复,至少也可回到战前原状。”
钱肃乐用力点点头,冲吴争一拱手道:“望镇国公不遗余力,为国而战,钱某这就回应天府。”
……。
这个夜里,吴争召集起麾下众将商议了一整个通宵。
对这个仓促而定作战方案进行了补遗和改善。
此时,坚持随吴争来杭州的方国安,提了一个很有建设性的方案。
他建议,以金声桓部和王得仁部为一路,对宁波府发起进攻。
再以沥海明军之有力一部,对金华府发起进攻。
如此,就算进攻受阻,也可牵制清军兵力,更可对清廷造成震慑。
这两路出兵,其实作战思路都是佯攻,当然,如果顺利,趁机收复宁波、金华两府,那就是意外所得了。
吴争心中意动,但也问了方国安一个实际问题,金声桓、王得仁毕竟是新附降将,如果二人率部突然反戈,如何应对?
方国安回答道:“这二人原是主属,只要反过来,任命王得仁为主将,金声桓辅之,便可使得二人相互猜忌,从而不可能联合起来倒戈,而只要其中一人不同意倒戈,这支军队就是稳定的。就算真发生了不测,那绍兴府有陈胜部镇守,足以应对王得仁、金声桓部。”
吴争闻听深以为然,便采纳了方国安的建议,向绍兴府传令,任命王得仁为主将,金声桓为副将,兵发宁波府。以厉如海为主将,池二憨为副将,进攻金华府。
第四百五十六章 福州变局
绍兴府战役的胜利让杭州府举城尽欢。
虽说对镇国公吴争的善战早有预期,可当胜利真的来临时,这种“我就说嘛”的自豪,足以引起民众的疯狂。
不知道从何时起,杭州明人开始渐渐习惯于胜利了。
杭州府的文人学子自发地在西湖及其周边召开一个个诗会,为吴争歌功颂德。
特别是道墟粮仓上百船的粮食运至杭州府,让市面因战争突发高涨的米价闻声而落,百姓们无不开颜。
原本滞留在吴淞口躲避战乱的外国商船,开始陆续进港泊岸。
而正因如此,两艘大船的靠岸,让正发愁兵力不足的吴争心花怒放。
战役之初,从杭州府出兵绍兴的,有一万五千人,厉如海、鲁之域、周大虎三部。
可随吴争返回杭州的军队,除了骑兵,仅不足八千人。
以周大虎闻的伤亡最为惨重。
这样的兵力,在没有进行修整的情况下,再带往常州进攻镇江,恐怕是不妥的,这也是吴争只想率骑兵北上的原因,当然,行军速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而刚刚征召的三万新兵,不经训练还派不上用场。
可现在不一样了,卫匡国回来了。
吴争闻讯,亲自至码头迎接。
随卫匡国而来的,是原先说好的二百工匠、两船火枪、一百二十门火炮,就这些耗尽了当初莫执念在粮食价格战中的所有斩获——一百多万两银子。
可让吴争意外的是,很显然,下船的人数远远不止二百人,粗略一看,至少有六七百人。
私下卫匡国解释,这是罗马教廷的安排。
教廷认为,在远东培植一个易于接受天主的势力,符合他们的利益。
“当然,您所提供优渥的酬劳,也是他们踊跃而来的原因。”卫匡国指着那些正在下船的人群苦笑道,“阁下或许不知,二十镑,甚至可以让他们背叛天主。”
吴争哈哈大笑道:“卫先生会得到比他们多得多的酬劳,本公保证,多到你想不到。”
卫匡国连连摇头道:“不,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是朝廷支持我在江南传教。”
“当然可以,不仅是江南,不久你还可以去江北传教。”
卫匡国惊讶地问道:“难道阁下打算向北进攻清廷了?”
吴争指着那群工匠道:“有了这么多工匠,我就能让清廷知道,他们原本领先于大明的火炮技术,现在已经落伍了,不管是火炮的铸造上,还是在使用火炮的战术上,当然,他们更不会知道火枪兵对于未来战争的意义。”
不想卫匡国连连摇头道:“不,不。阁下可能是误会了,这些人中只有三百人是工匠。”
吴争一愕,“那还有的是什么人?”
卫匡国解释道:“还有五百人是教廷为阁下招募的退役士兵,他们精通火枪射击,可以为阁下训练士兵。”
吴争闻言大喜,“很好……很好!”
说完热烈地拥抱卫匡国,卫匡国急道:“不过阁下可能不知道,这些退役士兵的酬劳,需要一年三十磅。”
吴争一愣。
卫匡国很明显错会了吴争的意思,以为吴争嫌贵,造炮工匠一年才二十镑,他解释道:“远来战争中的远东为阁下训练士兵,他们是需要冒着死亡危险的。很显然,他们的命远不止三十磅,对吗?”
吴争拍拍卫匡国的肩膀道:“你说得没错,去告诉他们,如他们所愿,另外,只要他们尽力,我可以支付他们中的佼佼者一年四十磅。”
卫匡国瞪大了眼睛,赞叹道:“天啊,阁下真是大方!主会保佑你的。”
可接下去,吴争的话让卫匡国顿时改变了态度,由赞美变成了愤怒。
吴争道:“既然他们是精通射击的士兵,那正好随我一起出战。”
卫匡国惊愕地看着吴争,“阁下,我是不是听错了?”
“不,你没有听错。”
“上帝……他们是来为你训练士兵的,不是参加这场该死的战争,你是想害死他们吗?不……不,你这是谋杀!”
谋杀也好,害死他们也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吴争将参战酬劳加到一天一磅,并且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如果不幸产生伤亡,将赔偿一人一百磅时,那五百人疯狂地围着吴争欢呼起来。
直将一脸愤怒,正准备强烈抗议的卫匡国挤到人群的最外围。
……。
郑成功、张煌言的组合,不是吴争拍拍脑袋构思出来的。
而事实上,这个组合在历史上让清军吃了很大的苦头。
若不是郑成功后来连续三次渡海北伐受阻,消磨了心志,由此产生消极的想法,这个组合或许真能复了大明半壁江山。
所以,多铎八万大军,连攻福州城十天,都难以啃下这座上下同心抗敌的坚城。
双方的兵力消耗都很大。
大到多铎不得不暂时停止了进攻,而福州城中,更是苦不堪言,六万临时征召的精壮,仅一天的守城就伤亡了一万多。
幸好时值年初,天气还不炎热,否则单三面城墙下的尸体,极有可能引发一场大规模的瘟疫。
正在多铎无计可施的时候,博洛献了一计。
那就是令郑芝龙率部赶来福州,进攻南城。
多铎采纳了博洛的计策,随即传令正在安平待命的郑芝龙率部北上,相助清军攻击福州。
同时,多铎传令正在扫荡兴化、泉州、漳州诸郡县的多罗贝勒勒克德浑所部,率军向福州靠拢。
历史在此发生了一些微小的改变,如果没有吴争率部渡海南下,朱聿键会继续向南逃亡,直至被捕、被杀。
迅速荡平福建的博洛,会许郑芝龙闽粤总督之高位,然后诱郑芝龙随行北上顺天府朝见,加上软禁。
可现在,因吴争的突然出现,朱聿键没有被擒,且逼降了李成栋,以其所部为主力,收拢隆武朝明军,而郑成功率部奉诏返回福州,与张煌言、黄道周等,将福州城打造成了一个铁桶。
博洛已经没有条件回京述职了,自然也不会有将郑芝龙诱至顺天府软禁的举措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州之地三个皇帝
五天之后,郑芝龙、郑鸿逵率兵到达,勒克德浑所部前锋,逼近延平,福州城,由此陷入危境。
虽说郑成功劝止郑芝龙投降清廷未果,至孔庙哭庙、焚儒服,与其父分道扬镳,可血脉亲情割舍不断。
事实上,在历史中郑成功也不是与其父反目成仇,只是郑芝龙欲投清,郑成功反对无效,然后郑芝龙要北上福州进见多铎、博洛,而郑成功劝阻,认为清廷为因此对郑芝龙不利,然而郑芝龙不听,他执意北上,这才有了郑成功率己部脱离南下广东之举。
所以,在刚开始时,郑成功并不全是因为忠诚于隆武朝,而与父亲反目。
而到了郑芝龙在福州被博洛软禁,携往顺天府之后,郑成功这才正式全力抗清,名义上是为了光复大明江山,可实际上,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他的父亲。
试想,郑芝龙在清廷手中,如果郑成功无力抗清或者也投降了,那么郑芝龙对清廷的作用就没有了,只有郑成功始终坚定地抗清,郑芝龙才安全,郑成功越把清军打痛了,郑芝龙在清廷心中的份量就越大,这也是郑成功自始至终坚定抗清的原因之一。
当然,谁都有私心,乱世之中,能自始至终守得住心中底线者,都是英雄。
说这些,只是说明,郑成功与郑芝龙最多只是意见相左,并没有仇怨可言。
何况郑成功与其叔父郑鸿逵一直交情颇深,郑鸿逵虽说在镇守仙霞关时,得知清军逼近,未发一矢,闻讯逃窜,致使清军直入福建。可在郑成功举事之后,郑鸿逵也是追随郑成功抗清的,而且郑成功能率部脱离郑芝龙,如没有郑鸿逵暗中私放,郑成功也带不走那支军队。
所以,这种血亲对阵于城墙之上,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
郑成功由此整个人恍惚起来,抵抗变得消极。
南城门一度失守,幸好张煌言有备,派一支吴争当时留下用来保护张煌言的军队,组成一只数百人的敢死队增援南门,经过一番浴血拼杀之后,才将郑芝龙所部赶下了城墙。
可能救得了一时,却救不了一世。
郑成功过不了心中心魔,就无法形成抵抗合力。
而三面都在交战,城中一时无法调整部署,否则将李成栋一部调防南门,也可阻止郑芝龙部的进攻。
紧急关头,黄道周与郑成功进行了一次深谈。
最后做出的决定,让人大跌眼镜撤退,明军以撤出福州城,来换取清军不追击。
张煌言闻讯愕然,连李成栋这个叛将都为之愤然。
可古怪的是,隆武帝朱聿键竟同意了郑成功和黄道周的决定,答应派人与郑芝龙、多铎谈判撤军事宜。
两日之后,一万多明军有序撤离福州,至港口登船南下广州。
至此福建全境被清军所占,可叹的是,福州一城百姓,因全力襄助明军守城,被清军秋后算帐,五天之内,被屠杀者,多达一千多户,近万人,福州城内与城外一样,尸山血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
更可笑的是,以为隆武帝朱聿键已经殉国,原本奉旨在广州招募新军的隆武朝大学士苏观生,联络大学士何吾驺、广东布政使顾元镜,侍郎王应华、曾道唯等以“兄终弟及”为名,拥立朱聿键的弟弟朱聿鐭为监国,以都司署为行宫。
可这时,在肇庆已经监国的朱由榔大为惊怒,立即宣布登基为帝,史称“永历帝”。
消息传来,苏观生等人立即应对,两日后拥立朱聿鐭为帝,史称“绍武帝”。
登基事起仓促,连龙袍都来不及准备,去借了套粤剧伶人的戏服将就将就,这就成了皇帝。
而当隆武帝朱聿键率军到达广州上岸时,这一个广州,就有了三个皇帝,而永历、绍武两个皇帝正刀兵相见。
起因是永历朱由榔派遣兵科给事中彭耀、兵部主事陈嘉谟前往广州,以藩王礼节拜见朱聿鐭,规劝其取消帝号。
绍武首席大学士苏观生大怒,下令斩彭、陈二人,再令陈际泰督师攻打肇庆。
于是双方暴发战争。
照道理,隆武帝朱聿键率兵在广州上岸,那么这场风波应该平静下来了吧。
因为朱聿键登基在先,在福建以南,都奉朱聿键为正朔。
而不管是朱由榔还是朱聿鐭,登基的前提都是朱聿键殉国,国不可一日无君。
二帝麾下那都是隆武朝大臣。
可问题是,朱聿键的到来,反而让这乱局更加混乱。
好嘛,绍武朱聿鐭、永历朱由榔都不肯退位,由此一场内战越演越烈。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
庆泰元年1647二月初五。
凌晨,天色将明。
江风依旧刺骨,长江上万舸争流。
二万明军依托水师火炮掩护,向江北仪真方向,发起了大规模反击。
两岸火炮互射,江中万矢穿梭。
无数个生命在瞬间殒落。
直至薄幕降临,清军终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明军突破江防,钱肃典、钱翘恭部二万禁军登陆江北,由此向仪真连夜发起了突击。
清廷闻讯炸了锅,多尔衮也震惊了,原本占领镇江府的喜悦,一扫而空。
顺治小儿更是急得再次想要北逃。
顺治立即召见洪承畴等人,询问应对之策。
这是个很好的反击机会,对洪承畴等一直受多尔衮压制的明降臣而言,就是如此。
这不是说他们想要再次反复,而是争权夺利,是他们的目的。
既然降了清,本人就没有什么大义或者正直、忠诚可言。
为得无非是利益而已。
降清的明臣,一直受多尔衮为首的清臣压制,他们大多都聚集在洪承畴麾下,试图抱团取暖,有朝一日扭转这种小娘养的苦日子。
很显然,机会来了。
洪承畴义正词肃地抨击了多尔衮的擅动策略,指出清军不应该在福建、广东和陕甘未定之时,开辟第三个战场,这极大地增加了朝廷的压力,由此引发明军突破江防,直入朝廷腹心之误,当由摄政王负全责。
一众汉臣随即齐声应和,声势之大,从未有之。
第四百五十八章 鹰、鸽两派
多尔衮自然大怒,一直被自己碾压,踩在脚下的苍蝇,竟张牙舞爪地到太岁头上动土了?
多尔衮没有多话,指袖而去,自然嘛,他的地位何须在朝堂上与这般蠢物动气?
他有他的班底,摄政王府,有着第二朝堂之称。
回去找个茬,摆平这群蛮子就是。
可多尔衮没有料到,被自己视为小儿的十岁顺治帝爱新觉罗?福临,已经明事了。
这说得不是,明军政大事,而是明君臣、上下尊卑之别,他虽然尚不谙世事,但已经登基四年,满族天性好胜和身为皇帝的天然优越感,让他无法容忍多尔衮的狂妄和跋扈。
刚刚去年下半年,多尔衮为了大权独揽,多尔衮仅以济尔哈朗府第建筑逾制,擅自使用铜狮、铜龟、铜鹤,罚银二千,罢免了郑亲王济尔哈朗辅政的权力,由此,多尔衮开始一人独揽朝政,并且改制,摄政王无须对皇帝行跪拜礼。
郑亲王济尔哈朗可是当初福临登基时的辅政大臣,与多尔衮相互制约,他的废黜,给福临心里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
多尔衮有才能、有魄力,加上主弱臣强,以叔父摄政王自居,跋扈在所难免,这就造成了福临早已对多尔衮心结暗聚。
正愁没有机会整治多尔衮呢,这不,机会来了。
福临当朝训诫多尔衮策略有误,造成朝廷战略被动,但雷声大雨点小,仅罚了多尔衮半年俸禄。
福临很聪明,他知道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何况是手掌大权的多尔衮?
所以,惩罚仅点到为止,他想到达的目的,就是当朝打击一下多尔衮的气焰,让朝臣们知道气向,这样自然会有有心之人,为他出谋划策。
同时福临采纳了洪承畴的谏言,再次与庆泰朝商议停战。
福临下诏,以洪承畴为正使,陈洪范为副使,南下应天府,与庆泰朝和议。
这道诏令的下达,击蒙了多尔衮。
可问题是,他就算确实权倾朝野,但终究非君是臣,面对诏令,他要么反,要么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多尔衮选择了后者,但心里已经醒悟,皇座上的那个小子,已经开始在防备、压制自己了。
而对于洪承畴等人的落井下石,多尔衮更是记恨于心。
可多尔衮能任由局势这么发展吗?
当然不可能!
明着与福临诏令做对,这肯定不行。
那么只有从洪承畴这班子降臣处打开突破口,可问题是洪承畴不日就要南下与庆泰朝再次和谈,想反制也来不及。
可这难不倒多尔衮,他迅速决定,破坏这次和谈。
其实这个时候,多尔衮倒真没有对和谈本身有什么意见,他其实也认为这个时候不应该与庆泰朝纠缠,他只是因为与多铎的一封信,而仓促发动了这场战争。
事实上,他此时也想停战,集中兵力想平定福建、广州再说。
可现在,被福临、洪承畴这么一搅合,多尔衮就必须做出反应了,正治就是这样,身居高位,不能吃一次哑巴亏,你得反击,否则,朝堂之上大臣和各地官员都会认为你多尔衮失势了,一旦形成这种舆论,那么离真的失势也就不远了,多尔衮不可能一个个地向官员们去解释自己只是顾及帝王的颜面、自己大度,大人不计小人过。
所以,越是身居高位,越容不得别人对自己威严的冒犯。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多尔衮仅仅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了,与事情的正确与否,毫无关系。
多尔衮的反制很简单,那就是趁着洪承畴等人还没动身南下,勒令江北清军,三日之内赶在洪承畴使团到长江前,收复仪真,全歼仪真明军。
只有这样,朝廷才会对和谈的态度发生改变,试想,来犯明军被全歼了,那还谈个屁啊,继续进攻就是了嘛。
然后让朝臣主动去反对和谈,这远比自己出马打前阵要合适得多。
由此来否定洪承畴怀柔策略,同时给福临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这事不简单,虽说多尔衮身居高位,且被皇帝拜为大将军,名份上,相当于天下皇马大元帅,确实可以对清廷名下所有军队发号施令。
可这仅仅是名义上的,真要具体到一支军队,那还得那支军队的主将,给不给多尔衮这面子,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嘛。
而江北清军现任的主帅,是铁定不会给多尔衮面子的。
因为这个主帅,就是郑亲王济尔哈朗。
如果说清廷数以万计的官员中,要找出几个不卖多尔衮帐的,济尔哈朗绝对排第一个。
济尔哈朗,就是被多尔衮以府第建筑逾制,擅自使用铜狮、铜龟、铜鹤,罚银二千,罢免了辅政权力的那个倒霉蛋。
试想,任何人设身而处,都会对多尔衮恨得咬牙切齿。
所以,多尔衮想令济尔哈朗听从他的命令,无疑橼木求鱼。
但多尔衮依旧有办法,无法直接指挥江北清军,可他是摄政王,可以调任江北清军主将啊。
济尔哈朗虽为江北清军主将,可并未在扬州,而是坐镇徐州。
而此时,正好吴三桂被清廷由锦州调回关内,原本是打算安排他与八旗镶蓝旗汉军将领李国翰同镇汉中,剿杀西北地区的大西军余部的。
可现在,多尔衮想让二人出个临时差,去接替济尔哈朗的江北清军指挥权。
于是,多尔衮以摄政王谕令,一面传召吴三桂、李国翰前来面授机宜,一面派八百里快马,令济尔哈朗即刻回京,另有任用。
由此一场所有人都意识不到的激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暴发了。
吴争率部赶到丹阳时,夏完淳的建阳卫正在与丹阳清军激战。
丹阳是处重镇,进攻镇江,首先需要拿下丹阳,一则截断镇江府南北交通,二则可以打通与应天府的通道。
而清军自然也清楚丹阳对庆泰朝的重要性,派驻重兵防御。
夏完淳已经攻了整整一天,未有太大进展。
吴争来得正是时候,形成东西夹击,对于清军士气本身就是一种打击。
第四百五十九章 战略改变
吴争之所以晚到了一天,是因为与他同来的,还有雇佣的欧洲火枪兵,加上火炮运输太慢,只晚到一天,已经是马不停蹄、日夜赶路了。
卫匡国船队的到来,让吴争改变了在镇江打一场有限战役的想法。
此时的吴争,已经决定打一场歼灭战了。
开玩笑,百门火炮,攻区区一个镇江府,大有杀鸡用牛刀的奢侈。
但吴争不在意,他想在实战中练兵。
虽说有外援火枪兵,可人数太少,所以,吴争临时抽调了杭州府三万新兵中的三千机灵的少年,随那五百火枪兵同行,名为辅兵,实则就是“偷师”。
这一路上,行军的队伍中,时常传出“啪啪”的火枪射击声。
得到丰厚回报的火枪兵,本来就是来为吴争训练火枪兵的,倒也没有藏私。
三天时间的赶路,竟也让这些少年学会了击发。
此时的隧火枪已经经过改良,有了预制弹药,这是一种纸媒的预装射击药,火枪的火药与弹头用纸包在一起。
为了防止火药被雨淋湿或者沾水受潮,所以就用涂了牛油或者猪油的纸来包装。
装填的时候,因为涂了动物油的纸韧性会提高,而且没有边缘可供撕开。所以需要用嘴咬开,这是最快的装弹方法。
咬开之后,将一部分倒入击发室做引燃的火药。
剩下的全从枪口倒入作为发射药。
最后再将圆形的铅制弹头放进去,用通条击打。
通条是一种长的末端有凹口的铁条。
用通条击打后,子弹发生微小变形,就能与枪膛紧密结合在一起了,不会在枪膛里滚动或者掉出来。
这些步骤并不复杂,新兵学得也很快,欠缺的也只是射击经验和准确度了,可这急不来,是人都知道,需要不断地射击,有句话说得好,神枪手是靠子弹喂出来的嘛。
在丹阳之战中,吴争没有动用火枪手。
这是一支战略预备队,吴争希望在最紧要的时候,给它一次华丽的登场机会,从而一举改变镇江府的战场态势。
火枪兵攻城,毕竟是有所欠缺的,在吴争看来,它更适合野战。
而丹阳,吴争仅以十二门火炮三轮齐射,就将丹阳东门轰开了,随即五千骑兵冲入城门。
心慌失措的清军展入巷战,这本是可以迟滞骑兵的,奈何夏完淳部趁势攻入城中,在两面夹击之下,没有悬念,清军五千守军的覆亡已成定局。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扫荡,丹阳城已经稳稳掌握在了明军的手里。
半年未见,曾经略带稚气的夏完淳已经成熟了,嘴上已经有了淡淡的黑色须影。
看见吴争之时,夏完淳却是兴奋地急步冲上来拥抱吴争,这种自然流露的亲近,让吴争心中欣慰。
一番述说之后,夏完淳建议连夜北上,进攻镇江城。
他带来了一万建阳卫,如今与吴争会师之后,兵力已经与镇江府清兵持平,可以一战了。
但吴争拒绝了,强攻镇江这座坚城,这个念头一直没有在吴争心里出现过。
卫匡国没来之前,吴争只是想收复镇江府各县,重新包围镇江城,回复到战前状态。
而如今,自然已经不需要强攻,因为吴争需要一场野战。
吴争看着惊讶的夏完淳道:“存古,我有更好的办法,以最小的伤亡解决镇江清军,只是需要你的配合。”
夏完淳想都不想地应道:“不管如何凶险,我绝不推托。你说就是了,是让我强攻,还是先登?”
吴争笑了,摇摇头道:“无须强攻,也不必先登,我想与清军打场野战。”
夏完淳古怪地看了一眼吴争,八旗骑兵骁勇,虽说你有五千骑,可真打场野战,恐怕伤亡巨大,那还不如强攻呢?”
吴争没有解释,微笑但坚定地道:“听我的。镇江清军不久就会知道丹阳失守,必定会派重兵前来收复,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率部抵达丹阳。所以,在清军眼中,你部兵力并不足以威胁到镇江城防,那么派来收复丹阳的清军,必定是清军骑兵主力,因为他们也想打个时间差,赶在我军援兵到来之前收复丹阳。”
夏完淳点点头道:“可如果真如你所说,清军会派骑兵主力前来夺取丹阳,那你想怎么办?”
“你率本部三千人马北上诱敌。”吴争平静地看着夏完淳道。
夏完淳闻言一惊,这不是开玩笑吗?
自己没有骑兵,前去诱敌岂不羊入虎口?
那还不如直接北上进攻镇江府呢,当然,清军也可能派出骑兵来阻击,可只要多派斥候,乡间山野,足以躲避清军骑兵的追击。
可诱敌不一样,那是要主动暴露在清骑兵眼中的,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
由此夏完淳不得不怀疑吴争的用意。
不过出于对吴争一直的亲近和敬重,夏完淳没有直接提出异议,只是问道:“还请镇国公说说接下去的应对之策。”
吴争依旧平静地说道:“你部诱敌暴露在清军眼中之后,清军必定追击,你可迅速转东摆脱敌骑追击……。”
夏完淳皱眉打断道:“如何摆脱?要知道,清军是骑兵!”
吴争微笑道:“敌骑的目的在于收复丹阳,你部仅三千人一旦转东,敌骑最多分出一支偏师追击,主力依旧会南下进攻丹阳。所以,不管你在转东之后打场伏击,还是在被追上之后组织一场反击,你部以万人兵力应对一支绝不超过千人骑兵,想来应该是可以应对的。”
夏完淳依旧蹩眉,问道:“你如何判断清军追击我部,最多不会超过千骑?”
吴争答道:“南下增援福州,我是从海上运过战马的,你可知一条八百石大船能运多少战马?”
夏完淳茫然摇摇头。
“最多五、六十匹。”吴争伸开右手比了个数,“而运输战马过程非常繁琐,需要大量时间。对岸清军没有足够的船只运输战马,所以,从镇江府被占的时间来推算,镇江城中清军骑兵最多不会超过五千。这个数字的骑兵,进攻丹阳尚可,因为清军并不知道,我已经率部赶到丹阳,但如果分出重兵追击你部,那就会耽误进攻丹阳。”
第四百六十章 作战方略
夏完淳有些被说服,虽然心中不解,但他毅然选择相信吴争。
他绝不怯战,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才追问吴争的。
“既然如此,我没意见,愿意遵从镇国公帅令。只是……。”
“只是什么?”
“如果就为了诱敌,为何不直接在丹阳以逸待劳,如此我部也可增强丹阳防御。”
吴争点头道:“你问的正是关键之处,我的用意有两点,一是清军骑兵如果真有五千之数,我也没有把握去全歼他们,战场之上瞬间万变,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灭顶之灾,让你诱敌,就是想促使清军分兵,如此我就有更多的把握,将来犯之敌全歼。另外,丹阳城小,你部挤出城中,不仅起不到增强防御的作用,还会影响城中治安。”
夏完淳脸色一红,他的建阳卫是各地义军混编而成,悍勇有余,军纪确实不咋样。
吴争说得没有错,小小丹阳城中,容纳这万人,恐怕是另一场“灾难”。
“你率三千人诱敌,余部今日连夜向东北方向行军,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埋伏,如此,就算你部被清军追击,也可有惊无险。”
夏完淳闻言眼睛一亮,似乎有些领会吴争的意图了,但还是有些理不清楚。
“其二,清军在抢时间,他们希望在明军援兵赶来之前,夺回丹阳。而我一样在抢时间,你我皆在丹阳等候清军到来,一则很被动,二则耽误收复镇江城。兵贵神速,你部转东摆脱或者击溃追击你部清军之后,迅速调头北上,目标在此。”
吴争指着地图上手指一点,夏完淳凑上去一看,惊呼道:“丹徒?”
“对。占领之后,固守!”
“可如果我部全数尽出占领丹徒固守,距离镇江城至少百里以上。你数千骑兵,如何攻打镇江?”
吴争微笑起来,“镇江府清军总计不过二万多人,丹阳五千清军今日已经被你我歼灭,如果来犯丹阳的清军骑兵覆没,镇江城中最多一万多人。虽说我部只有五千骑兵,但你应该看到,我部还有三千多步兵。”
夏完淳讶然,他是看到了这支着装古怪的步兵,可他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战力,说难听点,三千多步兵,对于一座守军足够的坚城而言,那就是一天攻城后的折损数,甚至半天。
吴争看着夏完淳的神色,笑了起来,“我的意图,是赶在江北清军增援镇江之前,两日之内光复镇江城。你部压力其实比我还大,一万人在丹徒,或许将面临江北清军的拼死一击。”
夏完淳这时真正明白吴争的意图了。
吴争是想以自己这支建阳卫,连夜北上丹徒设伏,因为江心岛在清军的控制之中,他们随时可以登陆对镇江城进行增援,自己的任务是阻断江北清军对镇江清军的增援,而诱敌,只是北上途中的一个小插曲,顺手而为。
可夏完淳是真的有些惊愕了,吴争有什么依仗,敢以五千骑兵、三千多步兵,大言在江北清军援兵到来之前,两天攻下镇江城呢?
他觉得吴争太大胆了。
夏完淳开口想劝,被吴争抬手阻止。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河山泪,谁言天地宽?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毅魄归来日,灵旗空际看。”吴争道,“你的大作,我拜读了。可我觉得太悲凉了些,至少眼下应天府以南十府之地在我朝手中。大业虽然未成,可希望犹在,我希望下次能拜读你澎湃激昂的绝句,来庆贺这场光复镇江之战。”
夏完淳有些激动,“既然你决意死战,完淳焉敢临阵胆怯?愿追随镇国公与鞑子死战到底,丹徒一隅之地,但凡完淳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一个清军西进。”
吴争拱手郑重长揖道:“拜托了!”
夏完淳眼中含泪,单膝跪下,应道:“保重!”
……。
是,吴争有火枪兵。
但仅仅是五百退役的外籍兵,三千新兵数日之内,仅仅学会了击发。
而火炮带来的仅有十六门,太过沉重,运输不便。
而此时的火炮,实心弹不具有爆炸性,也就是说射出之后,仅靠火药爆炸的动能,需要击中,才有杀伤力,而霰弹其实就是碎石块、碎铁块,然后以火药击发,杀伤力是大了,可射程仅五百步,虽说好过弓弩,但这个距离对于高速冲锋的骑兵,也仅仅只有一发的时间。
当然开花弹是可以有效杀伤骑兵的,但开花弹制作相当麻烦,且成本昂贵,一发开花弹需要近二十两白银的成本。
开花弹需要先制作一个圆形铁壳,基本上是两个半圆铁壳经手工并合,然后往里面填装火药和碎铁,夯实之后,再从铁壳上端引出引线,用来引爆。
也就是说,在开花弹装填进炮口时,需要先行点燃。
这引线的长度决定了爆炸的时间,这是个绝对的技术活。
所以,十门火炮左右不了这场对清军骑兵的歼灭战。
但这场战斗必须打,清军骑兵的存在,足以决定收复镇江城之战的成败。
试想,在兵力不足以彻底压制镇江城的情况下,一旦这支骑兵从城中突出,足以击溃任何一个方向的围攻明军,这仗怎么打?
吴争麾下是有五千骑兵,可吴争打心眼里,不想让这支骑兵与清骑硬撼,南方无马,折损一骑就少一骑,福州近千骑的阵亡,虽说是吴争因心中仇恨,为了引诱李成栋受殻,可依然是吴争心中的痛。
吴争没有把握,这支组建两年的骑兵会是八旗骑兵的对手。
所以,吴争希望借助火枪、火炮来打这一场歼灭战,可此时的火枪、火炮的威力、射程和准确度,与后世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击发药、炸药的成份、原料都不同。
吴争也有想尝试,看看初期的热兵器能不能真的遏制骑兵。
没有把这些告诉夏完淳,是不想让夏完淳担忧,心中有忌惮、顾虑,对于一个将要孤军面对大批清军猛攻的将领来说,后果是很严重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丹阳之战(一)
吴争也不是盲目尝试,他的作战方略是,先尝试热兵器,如果不成,那么只有狠下心,让五千骑兵进行补刀了。
但这支清军骑兵必须歼灭,这是吴争今日铁下心要干成的事。
让夏完淳顺路诱敌,也是吴争心中没底,希望把来犯清骑削弱一些,增加成算的原因,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时候,吴争的心是悬着的,他明白,镇江城今日如果不收复,那么未来很长时间,都没有今日这么好的机会了。
一旦清廷调集重兵入驻,再想攻镇江城,那就是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庆泰朝底子薄弱,消耗不起。
而镇江城由此将成为清军深入庆泰朝腹心的一根刺,日日夜夜将折磨着明人的心。
……。
临阵易帅,本是兵家大忌。
可对于多尔衮而言,他根本没有将庆泰朝视为同等的对,根本不在意。
事实也确实如此,整个庆泰朝所有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六万,而长江沿岸,已经聚集了十万清军。
军队与军队也不一样,清军那是从关外打到关内的老兵,而明军却是“乌合之众”。
所以,在多尔衮看来,明军突破江防,占领仪真,那不过是偶发事件,不具有代表性和可复制性。
吴三桂、李国翰也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歼一支二万人的明军,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要调集清军合围,仪真的明军要么撤回、要么被全歼。
而“临危受命”的吴三桂,知道自己是打酱油的。
事实上,吴三桂降清的经历,并不是传说中那般为了一个女人。
吴三桂那时也是有野心的,在李自成占领顺天府登基之后,李自成几度招降吴三桂,吴三桂也动过心。
但当时被李自成挟为人质的,可不只是陈圆圆,还有吴家亲人,所以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那时有些偏颇了,象这样的枭雄,怎会在意一个女人呢,哪怕是再美丽的女人,也不至于让他以江山相换。
事实上,吴三桂当时的处境非常不堪,兵力对内不敌李自成,对外难挡多尔衮。
这种情况下,想要两面作战是肯定不行的,所以,吴三桂必须要选择一方。
可吴三桂有野心,他不甘心屈居别人这下,所以,他想了个驱虎吞狼之计,那就是利用多尔衮这只虎来吞李自成这头狼。
可他的算盘没多尔衮精,所谓你想要人利钱,人要你本钱。
多尔衮一面虚与委蛇,一面下令强行军,一夜之内抵达山海关。
而这时,吴三桂还在与率军亲自前来的李自成三河县敷衍呢。
清军一到,李自成总算是明白自己被吴三桂下套了,于是率军猛攻。
吴三桂打不过啊,事关生死,只能向多尔衮求援。
好嘛,多尔衮正合心意,这就有了吴三桂联合多尔衮在一片石大败李自成之战。
打了这战,正如黄泥巴掉进裤裆时,不是屎也是屎了。
在多尔衮的逼迫下,吴三桂只能易旗改帜,望风转舵,称崇祯帝为“故主”,反复表白自己“矢忠新朝”了。
当然,清廷明面上也没亏待吴三桂,不久就加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但吴三桂和其他降官不同,他还拥有一支自己独立统率的军队,在降清之初,仍与南明势力保持着联系。
应天府福王登基,吴三桂甚至还派人私下传信“不忍一矢相加遗”。
因此,清廷对其外示优宠,内存疑忌,并未授之以事权。
除对其严加防范之外,也只是利用他对李自成的仇恨,使其率兵攻击李自成。
李自成主力被平定之后,清廷也就卸磨杀驴了。
吴三桂随即被清廷从前线调回,出镇锦州。
那时锦州需要吴三桂镇守个屁啊?
不过就是将吴三桂部置于清军的腹心,严加看管起来罢了。
对于清廷的这种安排,老谋深算的吴三桂自然了然于心。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提什么“复君父之仇”了,而是安下心来当清廷顺臣了。
所以,这次多尔衮让他去江北打酱油,吴三桂知道,这是多尔衮在考验他对朝廷的忠诚,否则区区南明残余,还须李国翰“辅佐”自己?
虽说吴三桂对清廷一样心中怨恨,可他知道,这是自己获得清廷信任的良机,只有把握住这次机会,自己才有可能脱离清廷的监控,才有机会图谋将来。
所以,吴三桂决定使出混身解数,也要全歼仪真明军。
一到扬州,吴三桂立即调动各路清军,向仪真合围。
……。
吴争判断的没错,从镇江城南下准备收复丹阳的清军骑兵,确实是五千人左右。
夏完淳按吴争交待,以三千人诱敌。
可这时,吴争判断错了,清军根本没有理会夏完淳这支明军。
仅仅派偏师一阵驱赶之后,直接南下了。
夏完淳此时远离丹阳,虽有心向吴争传信,可知道清军骑兵行军速度极快,恐怕自己的信使到达丹阳时,吴争早已接敌了。
于是,牙一咬,会合埋伏的军队,毅然向丹徒方向北上了。
……。
吴争自然早已派斥候四出。
清骑居然全数南下,让吴争本就悬起的心,再提上了一寸。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打呗!
但战术进行了一些修改。
原本已经构筑工事,前出的火枪兵被迅速撤回丹阳城内。
埋伏两翼的骑兵也相应后撤,部署于东西城门外藏匿。
也就是说野战肯定是打不成了,那就打一场攻防战。
但攻防战,铁定是全歼不了清军骑兵的。
只有在城墙上顶住,然后派骑兵由两翼包抄合击,这才有可能达到目的。
前提是,正面要顶得住,且给予敌骑以重创,否则,依旧回到野战的老路,需要骑兵与骑兵硬抗。
还别说,重演之下、牛高马大的外籍火枪兵士气高涨。
在他们看来,瘦弱、矮小的东方人,怎么可能挡得住炽热的弹丸呢?
这些外籍兵与三千新兵被安置在城墙上,前后三行,这是吴争借鉴倭国的“三段击”火枪战术。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丹阳之战(二)
这恐怕也是吴争对这个时代的火枪战术,唯一的掌握了。
十六门火炮,自始至终,就部署在北城墙上。
居高临下,这是增加射程的不二办法,无论是野战还是攻防战,部署在城墙都是正确的。
万事俱备,只欠北风。
在吴争心神不定之际,清军骑兵终究是来了。
当清军横向黑压压的骑兵线出现在守军士兵眼中时,新兵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的手在颤抖。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偷偷地瞄向吴争。
吴争也紧张,这次前所未有地一次尝试,从而来坚定自己将三万新兵,编成三万火枪兵的决心。
清军骑兵在离城墙三里地停止前进。
派出一队数十人的斥候骑兵,冲向城门,然后在城门前飞速转向,同时以挽弓向城头上射箭。
数十道箭影带着尖啸声掠过守军士兵的头顶。
虽然没有伤着人,但对新兵心中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吴争没有动,脸色依旧平静,哪怕是装出来的。
因为这时吴争的一举一动,那都对守军新兵是一种引导。
沉稳,泰山崩而面不改色,是一个将军必须修练的入门涵养。
吴争知道,这数十斥候只是清军的火力侦察。
他们在试探城墙上的反击能力,从而决定从哪个相对薄弱的部位发起攻击。
连续三轮骑射之后,清军斥候见城上没有一丝反应,就返回本阵了。
吴争原本以为,敌军这下应该攻城了吧?
可没有想到的是,远远的,为首的清军将领大手一挥。
清军骑兵由中间慢慢向两侧散开。
从中间居然出现八门马车装载的小炮来。
吴争这下愣住了。
没等吴争回过神,八门小炮开始向城头射击。
幸好发射的是实心弹,如果是开花弹,吴争真不知道,这城墙上的新兵有多少人还有勇气安生待着。
可就算是这样,也有许多新兵惊叫着跳起来。
这让那些第一排的外籍火枪兵翻着白眼鄙视着。
而事实上,这些实心弹最多是对城墙的建筑造成一些损坏,基本对人员没有杀伤力。
这些新兵的惊慌,让隐秘已经没有了意义。
可就在吴争要下令开炮轰击清军火炮位置的时候。
奇怪的事发生了,清军骑兵开始向城门方向移动,并开始加速。
吴争非常不解,清军明白试探出了城墙上有埋伏,为何反而要进攻了。
其实不难理解,在清军看来,未知之事才可怕,而城头有守军埋伏抵抗,反而符合常理了。
从入关以来,清军所向披靡,没有攻不下的城,更多的是明军闻风而溃。
就不用说,五千清军骑兵,要攻下一个墙高不过一丈的小县城了。
或许清军主将还在嗤笑,连几声炮响都听不了的守军,怎么可能挡住我五千骑兵一轮齐射呢。
所谓歪打正着,新兵的惊慌,反而让清军减弱了戒备,由此,吴争没有下令开炮,一心想要引清军近前的战术目的,不经意之间,居然就这么达成了,这怕是天意。
如果清军保持在二百步,不一百五十步以外,火枪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清军此时已经发起总攻,他们一样在抢时间,要攻城,对于骑兵而言,那只有一条路——骑射!
靠近城墙,左右穿插,侧向骑射。
以密集箭矢杀伤城头守军,然后以火炮轰开城门,骑兵再一涌而入。
所以,在发起进攻之时,清军的火炮一直向城头射击,而并不直射城门。
说时慢,那时快。
三里地的骑兵冲锋仅一呼一吸之间。
清军骑兵左右各一路,各成三列冲向城墙,然后在靠近城墙之后,迅速左右向城门方向转向,成左右各三行,侧身向城头上射箭。
密集的箭矢如蝗而至,这箭矢与实心炮弹不同,炮弹是直弹,可箭矢运行是带弧的。
这也是可以压制城墙上弓弩手的原因。
城墙上的新兵开始有了伤亡。
但这不影响明军反击。
因为骑射的箭矢要越过城墙去杀伤士兵,瞄准的点就要高于城墙,否则就被城墙阻挡。
而城垛开口低于城墙最高处,所以城垛往往不是目标,而且这个时候不论是攻城还是守城,射击是不需要瞄准的,往往都是对准一个方向射击,以面进行杀伤。
吴争迅速下令,火炮对准清军火炮位置,火枪开始“三段击”,同时射击。
这是一场屠杀。
甚至超过了吴争的想象。
哪怕是新兵,只要击发,一排弹丸射出,往往无须瞄准,清军骑兵就象是自己撞上去,然后成片的倒下,形成一段间隙。
后续骑兵根本刹不住战马狂奔,刚刚填补上这段间隙,而第二排火枪兵正好击发,已经击发的第一排火枪兵后退装填。
三轮之后,新兵击发越来越顺手,而城下至少已经倒下了数百清军骑兵。
其实清军骑兵的装备不亚于明军骑兵,他们身着皮甲,而皮甲中还有内衬,内衬里面,还有一件丝织背心。
这个时代,丝织品在大明也是极奢侈之物,普通官员都穿不起,可被清廷用来装备军队,可谓下了重注的。
这是为保护骑兵遭受箭创,因为步兵克制骑兵的也只有弓弩最具杀伤力了,骑兵受箭创是平常事,可箭头有倒钩,在疗伤时往往拔箭头会造成第二次创伤。
丝织品密集而坚韧,箭矢往往射不断,一旦中了箭,丝织品会随着箭头陷入体内,这样只要拉着丝织物,就能方便地取出箭头。
这是伤兵可以迅速痊愈,重新投身战场的有效方法。
所以,清军骑兵根本不惧城墙上的箭矢,可今天,他们失算了。
三轮火枪击发,仅仅是呼吸之间,一眨眼的功夫。
近一厘米直径,铅制炽热的弹丸,显然比箭矢的杀伤力大许多。
数百人转眼间倒下,让清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这个同时,城头十六门火炮齐鸣,清军火炮的所处位置被烟尘覆盖。
而清军将领此时惊慌失措,本能地后退,想脱离城头火炮的射程之外,这一退就是两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