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方国安欲归明
首先,聚集在杭州的国内、国外商人,之所以聚集于杭州,最大的原因是杭州府现在是除顺天府之外,最安生的地方,战争年代,商人最怕的不是税赋沉重,税赋可以移嫁于购买者身上,他们最怕的战争,这将给商业带来来顶之灾,当然,军火商除外。
其次,清军一旦控制整个绍兴府,没了杭州明军的威胁,那么,以此时在绍兴的四万多清军,足以对沥海和平岗山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马士英建议,就算败,也得与清军战至两败俱伤,至少可以遏制清军的兵锋,僵持下来,也是一种胜利。
这番话令吴争对马士英刮目相看,马士英的话契合了吴争心中下意识的担忧。
但吴争担忧的,不是杭州商业繁荣,也不是绍兴府会被清军彻底控制,他真正担忧的,还是平岗山里的老父亲。
乱世之中,吴争最想保全的就是自己的亲人。
这也是他从嘉定府出来时,在心中立下的誓言。
吴争随即决定,渡海亲自去见方国安。
这让马士英大为意外,他赶紧出言劝阻,甚至后悔得扇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马士英心里非常清楚,他之所以可以在庆泰朝立足,入阁成为五阁臣之一,那全靠吴争,如果吴争有个三长两短,他马士英就是一坨被人嗤之以鼻的臭狗屎。
所以,就算与天塌地陷相比,马士英首先想到的是吴争人身安危。
他甚至拖来莫执念与他一起劝说。
但已经下定决心的吴争,再也听不进别的话。
……。
看着一身清军军服的吴争,方国安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闻吴争已经派人前来商谈,方国安大为欣喜。
他派人前去迎接,一心以为是吴争派人前来,却不想吴争居然亲自来了。
这让方国安心里生出一丝感激,他知道吴争能来,这代表着复归庆泰朝有了极大的可能。
方国安的恭谨,让吴争心里也松了口气。
虽然不听马士英、莫执念的劝说,固执渡江来见方国安。
可吴争终究还是担忧这会不会是个圈套,如果真如猜测般,那么吴争等于羊入虎口,靠随身的几个亲卫,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今见了方国安,看着他满脸的欣喜,不象是做作,由此吴争心中大定,就算方国安狮子大开口,自己至少也可以敷衍方国安,以求安然脱身。
吴争谢绝了方国安的设宴款待,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方巡抚投书邀本公前来,现在本公来了,说吧,你究竟想如何?”
吴争的直接反倒让方国安犹豫起来,吴争没有催促,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决定的。
好一会,方国安道:“清廷从来没有信任过我,我只是一颗可以随意搓揉的弃子,我这么说,你信吗?”
吴争平静地打量着方国安,沉默着。
方国安略带激愤地说道:“元科没了,博洛杀的。”
吴争一愣,方国安叛变之前,他的侄子方元科在方国安麾下任百户,吴争见过几次,只是没有单独说过话,但印象还是有的。
“博洛为何杀令侄?”
“哎……元科性子暴躁,当日我猪油蒙心,降了多铎。之后多铎率军南下,临行前,安置了心腹在军中各个位置,明里我是浙东巡抚兼总兵官,可实际上,仅能辖制我麾下数千旧部。元科气不过,私下想找多铎理论,但多铎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于是元科去了博洛帐中,几句话下来,争吵了起来,博洛随即令人驱逐元科。不想那些鞑子势利,见我不被豫亲王多铎重视,便在帐外羞辱元科,元科气盛,抽刀杀了其中一人……哎,也是命啊,这人竟是博洛族远亲,博洛闻讯,立即下令将元科当场斩杀……等我赶到时,元科……元科早已没了气息……呜,都是我一念之差,害了元科。”
方国安边说边哭,泣不成声。
吴争木然地听着,不置一词。
好半晌,方国安收声,恨声道:“多铎得知此事,当着我的面训斥了博洛几句,可随后,便将驻绍兴府大军的指挥权从我手中收了回去,我虽然还挂着总兵官的名,实际上根本无法调动绍兴清军。”
“那时,我就想着要为元科报仇……可独木难支,无法对抗多铎、博洛,亦无颜面对往日同僚,一时间又无合适投名状向朝廷、向殿下和在朝诸公展示我的诚心,只能暂时苟安……不过我从三界派了一队人马,日夜巡逻于始宁镇,虽说做不了什么,可总能免于始宁镇百姓和吴庄不被清军劫掠,希望以此引起你的注意,为我重归大明牵个线,搭个桥。”
吴争心里恍然,自己当初听陈胜说起此事,一直奇怪方国安为何派这么一小队人驻于始宁镇,如今他说出这理由,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方国安睁着婆娑泪眼,看着吴争,问道:“我欲重归大明之心,唯天地可鉴,镇国公可否给方某一条生路,方某不求其它,只想为元科报仇,诛杀博洛。”
吴争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如今麾下还有多少人马?”
方国安答道:“当日旧部还在,大约近五千人。”
吴争沉默着,在心中盘算,这么点人,想要攻击金声恒囤于绍兴府的八千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近清军的部署,唯有攻击绍兴府,才能逼得王得仁、柯永盛部回援,以解沥海、平岗山和瓜沥周大虎之危。
看着方国安,吴争问道:“如今绍兴府的战局你很清楚,我孤身前来,杭州府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增援绍兴府,唯有我直属三千骑兵此时正在渡江,赶到三界至少需要半天功夫。可眼下战局等不了这半天了。”
方国安毕竟是带兵多年之人,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吴争这话的意思,他很清楚。
方国安起身拱手道:“但请镇国公下令,方某惟命是从。”
吴争有些意外,也随即起身拱手道:“既然方巡抚已经决意归明,那吴争就不客气了,你即刻率己部突击绍兴府,声势越大越好。”
第四百三十四章 张国维没死
方国安沉声应道:“你放心,方某决意归明,这一仗就算我部全军覆没,方某也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吴争也听出了方国安的怨意,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吴争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只是我需要半天的时间,以待骑兵赶来,但这半天,必须要拖住金声恒囤于绍兴府的八千人,否则这八千人无论增援哪一处,那将是灭顶之灾。”
方国安脸色这才和缓起来,说道:“方某省得,我这就去安排。”
吴争犹豫了一下,对正待举步的方国安道:“这次进攻,异常凶险,以不足五千对金声恒八千鞑子精锐,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半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啊……若你立下此功,吴争定为你在朝堂上说项,虽说无法复你越国公爵位,但总能如你所愿,重归大明旗下就是。”
方国安正容,向吴争长揖道:“一言为定。”
吴争伸出右手,与方国安击掌道:“一言为定。”
望着方国安的背影。吴争心中有些感慨。
历史上方国安在清军到来之时,不战而降,由他与兴国公王之仁组成的江东防线由此崩溃,可他随清军南下时,却又与郑芝龙私信联络,准备反清,不想郑芝龙早已与清廷暗通款曲,于是,被郑芝龙一封书信,出场给了多铎。方国安最后在延安被杀,死于博洛之手。
吴争不知道方国安在历史上反清出于什么原因,可现在,吴争觉得他不象有假,方国安是这个时代,大部分明军将领的缩影,故国已亡,没有了信念,降清、反清皆出于一念之间。
吴争感到自己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立起一杆旗子,这样能让许多觉得没有了依靠和寄托的明将,找到心灵的归宿,如此吴争相信,这样的人一旦聚少成多,清廷不用自己打,或许根基就动摇,不过,这是这场战争之后的事了。
眼前这关,着实难过啊。
……。
瓜沥之战,一直持续到午后。
周大虎后军的到来,拯救了周大虎濒临覆没的危局。
经过激战,周大虎后军以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击溃了打算包抄周大虎的清军一千偏师。
如此一来,双方的兵力接近平衡了。
周大虎前锋几乎伤亡殆尽,而清军的伤亡也不下于周大虎部。
随着周大虎后军击溃了清军偏师,战局渐渐稳定下来。
双方都已精疲力竭,至午后时,胶着中的双方士兵,几乎在面对面的情况下,都弯下腰来喘息,甚至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军主将柯永盛知道无法短时间击败对方,随即下令鸣金退兵,打算依托瓜沥简易工事和民居进行抵抗。
周大虎实时已经失血过多而晕厥,他麾下副将不敢下令继续进攻。
于是,瓜沥之战暂时平息,双方都在舔噬自己的伤口,隔着一条官道,僵持起来。
……。
要说世上之事,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
恐怕整个庆泰朝,也找不出一个人会想到张国维居然没死。
池二憨也绝对没想到。
可如果不是张国维率着一千多衣衫褴褛的义军,对金声恒部将王得仁所率阻击平岗山明军的清军,骤然发起突击,那么池二憨就算是没战死在平岗山,也会被满朝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种鲁莽的冲锋,绝不是勇敢,这是送死啊。
如果吴争知道,那会被气得吐狂血。
幸好,天意眷顾,张国维居然没死,不仅没死,还带着一支千多人的义军来援。
由此给了池二憨及山寨明军冲出甬道的机会。
这个机会,被池二憨牢牢地把握住了。
他和他的士兵绝不缺乏勇气,这种勇气在于敢死。
哪怕是王得仁所率同样是清兵精锐,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了甬道掣肘的池二憨,手中被他加长至近似于前朝陌刀的砍刀,大开大阖。
他一马当先,连续劈翻了五六人,其中一人更是被斩成上下两截。
池二憨以一种遇神弑神,佛挡杀佛的气势,引领着数千明军,直入清军阵营中腹。
王得仁,他领得是清兵精锐,但他不是满人。
他籍贯陕西米脂,是李自成的老乡,所以他出身李自成的农民义军。
王得仁其实家境不错,至少不属于无产阶级。
家中有一百多亩田,在这个世道,一百多亩田,怎么也得算是中产阶级了。
只是王得仁为人豪爽,推崇游侠,喜欢从事危险、刺激的“职业”,所以在败光了家底之后,就追随李自成建功立业了。
王得仁有个匪号,叫“王杂毛”,倒不是说他做过道士,而是他少年白头,打小就一头花发。
他作战勇猛,杀人如麻,这一点与池二憨倒有一拼。
李自成攻入顺天府,王得仁自然也水涨船高,在李自成大将白旺麾下效力,白旺部是李自成在崇祯十六年,率主力北上歼灭孙传庭部时,为扼制左良玉军趁虚尾追,留下守卫“襄京“的一支精锐部队。
王得仁深得白旺信任和赏识,白旺还时常提及,自己年纪大了,打算举荐王得仁接替他的位置。
王得仁自然就一门心思地效忠白旺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李自成被赶出顺天府,而后居然死于九宫山村民之手。
大顺军内部因此一片混乱,不受白旺重视的王体中,趁机联络了一帮人,冲进白旺的军帐,将其斩杀,而对外宣称,白旺与清军勾结,图谋叛变。
这个时候,王得仁不在,他正与明军交战,在回到德安时,得知白旺被杀,王得仁十分气愤,想要找王体中报仇,被部下劝住,不让他做无谓的牺牲。
此时王体中已经稳定了局面,取代了白旺的位子,王得仁手上只有不足千人,根本不是王体中的对手,王得仁再蠢,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忍住了胸中的怒气。
而正好王体中送来银子,准备息事宁人收买王得仁,王得仁趁势便答应下来,效忠王体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王得仁降明
之后,清英亲王阿济格率军杀到江西,大顺军兵败如山倒,王体中认为大顺军大势已去,就率部降清。阿济格随即令王体中率部与南明降将金声桓一道去攻打江西。
金声桓是总兵官,王体中是副总兵,二人不睦,这不睦的起因,自然是金声桓想吞并王体中部,王体中所部都是白旺的嫡系,李自成的精锐义军啊。
金声桓了解到,王得仁因王体中刺杀白旺而对之仇恨的情况后,极力拉拢王得仁,许诺只要他杀掉王体中,就让他做副总兵,取代王体中的位子。
王得仁心道正合我意,既能为白旺报仇,又能上位升官,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准备几日后,王得仁以禀报公事为名去找王体中,趁他没有防备,一刀结果了王体中。
杀了王体中之后,王得仁与金声桓合兵一处,镇压了王体中部下,控制了南昌城。
之后,王得仁就率部逐渐平定了江西,在江西站稳了脚跟。
虽然他为清朝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收复的地方,旋即被清朝派官员接管,这些官员认为他是“贼”出身,看不起他,处处为难。
金声桓、王得仁在征战时,抢掠了不少金银财宝,清朝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等人垂涎三尺,威胁他们拿出来一部分,所谓见者有份嘛。不然的话,就上报朝廷告发。
这个乱世,带兵的将领抢掠一些金钱装入私囊,这是公开的秘密,只要没人告发,一般情况下朝廷也不会降罪。
面对威胁,性格火爆的王得仁恼了,老子拼死拼活的在刀刃上舔血,挣得些许金钱,是对老子的补偿,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敲诈?
金声桓、王得仁直接拒绝了章于天、董学成等人,王得仁更是将章于天派来的人打了三十杖,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而此时,清军遭受两面夹攻,一时之间纷纷后退,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反应。
王得仁持刀迎上冲来的池二憨,与池二憨力战十几回合之后,突然跳出圈子,大呼道:“对面少将军听着,只要庆泰朝对我等既往不绺,王某愿率部降明。”
池二憨那是憋了一肚子怨气,哪理会王得仁这番话?
他大喝道:“狗贼,现在想降?晚了!”
挥舞着手中大刀,伴随着“吃某一刀”向王得仁冲去。
恰好张国维率部赶到,张国维厉声道:“池将军住手!”
“铛”地一声,王得仁架住了池二憨重如斤的一刀,直后退了三步。
心中暗惊,这小子哪来如此大的力气,伸到身后甩甩虎口发麻的右手,王得仁冲张国维大喊道:“这位大人,王某愿意降明。”
池二憨就算再想杀王得仁,可也不敢违逆张国维,他是认得张国维的,光天化日之下,死了半年多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种震慑是巨大的,这让池二憨不自禁地缓下手来,没有再挥刀攻王得仁。
王得仁迅速下令,以心腹倒戈斩杀军中鞑子兵,以此来证明他降明的诚意。
战斗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骤然停息了。
张国维生生踹了池二憨一脚,就差没有一耳刮子打过去了。
他在对面将池二憨的指挥看得一清二楚。
池二憨此时也冷静下来,自知有过错,所以也不敢犟嘴。
张国维迅速接手了明军的指挥权,他令池二憨率一部向绍兴府突进,自己则与王得仁部合为一军,前去收复丰惠。
战局至此时,有了重大转变。
也就是说,平岗山之危解除了,不仅解除了,还多出了张国维部和王得仁反水的三、四千人。
张国维的指挥稳重而老练,他没有让池二憨去攻驿亭,而是直奔绍兴府,为得就是牵制绍兴府清军,以便他能顺利占领丰惠,再取驿亭。
而张国维深知池二憨的勇猛,定能牵制住清军,但张国维同样知道,池二憨部此去的危险性,可张国维并不在意,与光复绍兴府的贪天之功相比,阵亡一个将军,那是小事一桩了。
换作是他自己,他也甘愿赴死,绝不退缩。
……。
绍兴府,金声桓正安坐府衙正堂。
面前堆放的,都是刚刚士兵搜刮来的财物。
他出身“一斗粟”盗贼,后投左良玉军中,由都督同知升总兵官。
南明福王监国,随左良玉沿江东下,声讨马士英。
后左良玉死,金声桓随其子左梦庚降清,任江西总兵,驻守南昌,攻拔吉安及赣州,逼杀杨廷麟,与总兵柯永盛一同发动赣州大屠杀,以功改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
他的这一路升迁,几乎就是一场中原大地的劫掠戏。
对他而言,无所谓忠诚于哪一方,他的人生信念就是有奶便是娘,谁势大就投靠谁,谁给钱多就忠于谁。
在金声桓看来,此时庆泰朝就是弱者,聪明人自然是谁强助谁,谁弱打谁。
他对柯永盛、王得仁的勇猛丝毫没有怀疑,打下平岗山、击败南来杭州明军,这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他很安逸,大战暴发,他镇守绍兴府,不想着收拢民心,居然还纵兵劫掠,真可谓是“艺高人胆大”、“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
可金声桓的军事才能,也不容置疑。
三步部署,可谓环环相扣,直中明军弱点。
特别是瓜沥的重兵设防,直接就击中了渡江明军的命心,如果不是周大虎部悍勇,换作寻常明军,早已溃散。
金声桓大小仗打了不下百场,几无败迹,这不用置疑,以他的出身,一败,就是死路一条。
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活得滋润,除了他的军事天赋,还有就是因为他够狠。
不管是崇祯朝杀官军还是归队左良玉后杀义军,降清之后杀明军,他还够狠,很多时候,杀人以证明他的忠诚,至少在当权者眼中,金声桓比那些明朝降将,要放心得多。
就在金声桓打量着案前堆积如山的金银铜器沾沾自喜时,有斥候来报,瓜沥清军遭受强敌猛攻,急需增援。
第四百三十六章 鞑子将帅之间的龌龊
金声桓心里有些意外了,自己在瓜沥部署了六千重兵,且有原江宁总兵柯永盛镇守、以逸待劳,正常来说,就算是有一万明军来袭,也能偷窥应付。
可杭州明军没有那么多军队啊,他们还得兼顾沥海和平岗山,难道杭州府吴争真要孤注一掷,连杭州都不要了?
金声桓没有着急,他缓缓坐下来,闭目思忖起来。
好一会,他睁眼下令,“告诉柯永盛,援兵暂时没有,但必须守住瓜沥,如果瓜沥有失,提头来见。”
金声桓的意志非常坚决,他虽然也担心瓜沥失守,但他更担心沥海,平岗山易守难攻不假,但想出来也难,有王得仁数千人镇守,想来不会出问题。
可沥海不一样,它东面临海,杭州明军随时可以增援,而庆泰朝镇国公吴争的威名,金声桓多少还是有所顾忌的。
所以,金声桓在沥海外围是部署了重兵的。
留守手里的八千人,那就是为了防止沥海生变而准备的,也就是说金声桓根本没有去增援瓜沥或者平岗山的打算。
……。
半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吴争短时之内无别的兵可调。
只有麾下三千骑兵,可战马渡江是个麻烦事,需要时间。
让方国安去攻打绍兴府,这其实说难听点,就是去送死,准确的说,是让方国安麾下军队去送死,以牵制绍兴府清军,为瓜沥、沥海、平岗山三地争取喘息的时间。
当然,吴争也相信,以方国安的阅历,应该明白自己的用意,既然他肯去,自然会有自保的办法,士兵注定要死,方国安却一定能活,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想到方国安率部前去进攻绍兴府,吴争不由得生出一种宿命感来。
一年前,方国安降清,也是经这条路率兵攻绍兴府,而今日亦然。
可目的却截然相反,之前是攻明,如今是伐清。
这种宿命感觉,让吴争有些发愣,突然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却不知道问题同在哪里。
……。
周大虎终于从晕迷中醒来。
他的创伤已经被军医包扎起来。
一醒过来,周大虎就问,瓜沥打下来没有?
看着副将和诸将的神情,周大虎就明白了,他一脚踹翻副将,厉声喝道:“一个小小的瓜沥,让我死了这么多兄弟,不把它打下来,如何去见兄弟们的在天之灵……传我将令,即刻全军总攻,不死不休!”
天知道,周大虎晕迷,只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不管是清军还是明军士兵,甚至连气都还没喘匀。
这个时候,全军总攻,都就是在玩命,玩所有人的命。
可战争,本来就是勇敢者的游戏,战场上,你把自己的命看得越重,那就死得越快。
可以想见,周大虎的这道命令,将会在瓜沥这个小镇上,平添多少冤魂啊。
没有恢复力气的两军士兵,几乎是直挺挺地冲锋和抵抗。
他们没有丝毫余力去躲闪和回避。
往往就是笔直地刺过去,刺穿对方的同时,自己也被洞穿。
一场血淋淋的消耗战,拼得就是谁敢死。
可周大虎的“莽撞”,却是歪打正着。
周大虎的军事造诣,不,周大虎哪称得造诣二字,他出身始宁镇地痞头子,打群架的经验是有,可打群架要与指挥大军作战,那是两嘛事。
可瓜沥清军的主将,那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柯永盛,辽阳人,隶镶红旗汉军。皇太极崇德年间任佐领,从攻明关外各地屡屡有功,予骑都尉世职。清入关后,历任胶州、江宁总兵。
这种履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战绩。
所以,周大虎如果想按部就班,与柯永盛打一场寻常攻防战,那就是寿星公上吊活腻歪了。
当然,周大虎也没有那本事,中规中矩地打一场攻防战。
可周大虎错有错着,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被动,不知道瓜沥守军兵力,就悍然发动了进攻。
处于劣势之后,不退反进,敢与敌拼命,与敌方胶着,间接抵消了清军善射的优势,真要与清军打一场阵地战,恐怕伤亡也不会少。
而柯永盛也有失误,他同样在不知明军是否有后军的情况下,派出偏师去包抄周大虎后路,如果是骑兵,那还好些,至少可以后撤突围,可他没有骑兵,这支偏师的覆没,让两军的战损失和现有兵力迅速平衡起来。
也就是说,周大虎前锋折损的劣势给扳了回来。
这个时候,双方僵持,时间中站在清军这一边的,柯永盛所领清军,那是从北至南,打过无数场仗的八旗军,如果双方都休息好了再打,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周大虎此时下令全军进攻,无疑是最正确不过了,只是,周大虎下令的出发点不是这样,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些,他所想的就是,拼命,也要打下瓜沥,否则,追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们就白死了,自己也将因此在军中抬不起头来。
歪打正着的后果,就是双方军队进入了一命换一命的消耗战,士兵挽不动弓,挥不动刀,仅有的力气,就是用胸腹顶着刀、枪刺入对方的胸腹,倒下的尸体往往都是一对一成双的。
这种消耗战,让柯永盛惊恐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小小瓜沥,会遭遇这样一支不畏死的军队,而显然,这支军队连同将领都名不经传。
柯永盛在心痛,这可是真正的八旗兵,他们所走过的桥恐怕比这些南蛮人走过的路还多,可现在竟然与这些南蛮子一命抵一命地死去。
柯永盛一面强抗周大虎部的进攻,一面派人向绍兴府金声桓求援。
可得到金声桓回复是,“援兵暂时没有,但必须守住瓜沥”。
人啊,往往在危急关头,就会生出许多本不该有的想法来。
柯永盛也一样,他开始猜测金声桓的用意。
这一猜,就会想到金声桓的出身,金声桓是怎么来到清军阵营的,还有金声桓在江西与清廷委派官员间的龌龊等等。
第四百三十七章 猜忌是颗见风就长的种子
柯永盛的心中,只要这种猜测一旦出现,就会随着战局的困难度上升而不断加强。
直到最后心中防线的崩溃,柯永盛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金声桓想要借刀杀人。
借吴争的刀,灭了自己,然后这绍兴府清军就唯他命是了。
金声桓率部奉令增援绍兴府,所部中有两支军队,经纬分明,那就是柯永盛的八旗军和金声桓自己的嫡系,包括王得仁所部在内。
这支军队虽说以金声桓为主帅,但有自己八旗军的掣肘,一直被金声桓所忌惮。
如果……如果己部在瓜沥大损,乃至覆没,那么这支军队将完全落入金声桓的掌控之中。
这个猜测如同一颗见风就长的种子,在柯永盛心中迅速长大。
终于,柯永盛承受不住了,他迅速下令,全军撤往绍兴府。
战斗结束得非常突然,明军士兵已经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
软倒在地的那一刻,看着近在咫尺的尸体残肢,只有鼻子里的酸那一丝酸楚,在提醒着他们,自己还活着。
这是一场惨胜,准确的来说,不该称之为胜利。
周大虎麾下五千人,至战斗结束时清点,算上伤兵,也不足半数。
而清军留下的尸体和伤兵,伤亡还略降于明军伤亡。
但,瓜沥真真切切地被明军占领了,通往绍兴府的门户被打开,官道上再无关隘阻拦。
……。
此战,最顺利的莫过于从沥海向外围清军,发起突击的厉如海、鲁之域部。
只是沥海外围清军二万有余。
这二万多人,就是方国安之前被多铎留守绍兴府,部署的二万多清军。
如今被金声桓一股脑地部署在了沥海外围。
金声桓的用意也非常明确,只要隔离开沥海的海上支援,那么绍兴府清军就能以局部优势兵力为所欲为。
可沥海城防坚固,一时无法攻破,那么就将它隔绝开来,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所以,沥海外围清军对沥海进行有限的试探攻击之后,一直采取守势。
目的明确,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悬念,依据临时建造的工事,抵抗阻击有余。
就算厉如海、鲁之域部合二为一,二人身先士卒,也无法短时间击穿清军包围圈。
这场仗持续的时间最久,双方的战损也最低,可场面却最大。
双方动用了三、四万的兵力,在沥海滩涂上打了整整一天。
……。
方国安有种赴死的感觉。
但他没得选择。
既然选择背叛清廷,那么眼下唯一能收留他的就只有庆泰朝了。
选择在此时归降,方国安也是经过仔细斟酌、衡量的。
锦上添花,最多只是凑凑热闹,可雪中送炭,会被人记一辈子。
正是这个原因,方国安就毅然决定在这个时候反戈。
可他是真没料到,吴争会让他率部突击绍兴府。
这是送死啊,绍兴府有金声桓驻守,驻有八千鞑子精锐。
不说方国安自己只有不足五千人,就算翻一番,有一万之众,也无法啃动绍兴府。
就更别说,鲁王监国时,做为临时首都已经对绍兴城进行了必要的修缮。
可方国安能拒绝吗?
不能。
既然没有再在清廷旗下待下去的兴趣,那么这个投名状就必须交。
不交不行,否则以何面目站立于朝堂之上,与旧时同僚把臂言欢?
事实上,方国安反而有些感激吴争给了他这个机会。
此战打得越狠,他的功劳就越大,领兵多年、久居高位,方国安如果连这一点都想不到,那一把年纪就等于活在狗身上了。
有了这个认识,方国安的部署就显得有条理,一如行云流水般了。
他没有分兵,原本按吴争的交待,他所需要的是拖住绍兴府驻军,不要让清军出城增援三个方向,方国安就算立下大功,完成任务了。
所以,虽然凶险,但还不至于要了方国安的老命,这一点方国安清楚。
但方国安内心也有一些小九九,分兵佯攻绍兴府城门,确实可以令城中清军兵力分散,调动混乱,从而牵制住他们。
可最后的结局,依旧是被各个击破。
没有骑兵、没有增援的情况下,一旦发起佯攻,在城池居高临下的视野中,己部想要撤退,那是非常难的,除非有后军依仗,起到压阵和殿后的作用。
但显然,方国安没有多余兵力去部署后军,一旦部署后军,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就会更加稀薄,起不到吸引城中清军注意力的目的。
所以,方国安下定决心,既然自己这支嫡系军队注定将覆没于绍兴城下,那么何不让这场战斗来得更惨烈些,以便为自己的未来在朝堂上,更增添一些傲人的军功和话语权呢?
说简单些,那就是用将士的鲜血和性命,染红他本已惨白的白脸。
方国安孤注一掷,在绍兴城下,他下达了全军强攻绍兴城的命令。
没有器械、没有火炮,连云梯都是在行军路上现扎起来的,将士唯一可以为自己攻城提供掩护的,只有沿路民居硬拆下的门板,他们仅以血肉之躯,悍然向绍兴城西门发起了猛攻。
……。
金声桓听闻方国安临阵反戈,有意外,也不完全意外。
明将降清之后再反,听得多了,不足为怪。
方国安的手上,没有粘染多少明军的血,这一点更能有利于他左右摇摆。
这也是多铎及清廷,不太放心方国安,而要架空方国安军权的主要原因之一。
换作象是李成栋、金声桓,清廷的信任度就高了很多,因为他们二人手中所粘明人的鲜血,差不多能汇聚成河了。
杀人,杀对方的人,越多越能证明忠诚,这一点,在乱世之中,是最简单有效博取信任的自证办法。
但金声桓丝毫不慌张,方国安手下有多少兵,战斗力咋样,他一清二楚。
真要是被方国安攻破绍兴城,那他金声桓就该找条阴沟,然后跳下去,自己把自己淹死算了。
但金声桓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意外的是,方国安居然会孤注一掷,什么时候,这个叛将竟也有了血气,开始拼命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误打误撞,各有错着
金声桓左思右想之后,他判断方国安只是在做秀,也就是说要演苦肉戏给吴争看,给庆泰朝看,只有这样,才会加分。
既然是演戏,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金声桓由此下达了坚守西门的命令,他并没有派兵支援西门,而同时,金声桓从南门派出一支偏师,夹击方国安的后路。
下了命令之后,金声桓嘴角带着讥讽地露出一丝笑意。
想在老子身上为自己找功劳,拿老子的人头当你的进阶石,方国安,你算盘打错了,老子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随即,金声桓率自己的亲卫,一支六百人的骑兵赶赴西门。
……。
如果说瓜沥之战是残酷的,那么此时的绍兴城攻防战,无疑是这场战役中最悲壮的一战。
方国的命令被忠实的执行下去。
有人会奇怪,为什么现在方国安的命令这么好使,而当初方国安降清时,率军攻击绍兴府会引起哗变。
其实很简单,从鲁王朱以海监国,到方国安降清,连头连尾才一年多,方国安在崇祯十六年,还只是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征剿湖广民军,与李自成、张献忠对战南方。
可短短三年间,方国安直接跃上越国公之位,他囤于钱塘江东岸的三万余众,十有八九是收象钱肃乐、张煌言等各地义军整编而成。
只要想想就能理解,既然是义军,那么觉悟相对于普通民众,就会高一些,而这种大是大非,哪怕没读过书的,也能分得清楚。
另外,到手时间太短,方国安还无法彻底掌控这支军队,加上降清之事太突然,上下没有统一思想,出现了断层,猝然去攻打一个原本是自己拼了也要保卫的绍兴府,这种截然反差,发生哗变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并不代表着方国安没有领军才能、或带兵手段和经验。
能从一个盗牛被乡亲驱逐出境的少年,成为崇祯朝都督同知,挂平蛮将军印,这样的人听听就知道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的嫡系亲卫对他确实忠诚,但凡乱世之中,一个主将,再贪财暴虐,对他的亲卫那都是优渥以待的,不然,方国安走不到现在,早被手下背后捅刀子了,就象王体中捅白旺刀子,抢了白旺的总兵官职位一般。
所以,这些被方国安一直兄弟相待的亲卫营将士,哪怕方国安降清,然后再叛清,他们都自始至终地追随,直到现在被方国安一声令下,赶去城头送死。
明知是死,而义无反顾,这才称得上悲壮。
对守城清军而言,一开始就是屠杀,可慢慢发现,人不怕死了,人越聚越多了,就算是挥刀都来不及了的时候,这下就不再是屠杀,而是互杀了。
蚂蚁多了,哪怕是大象,它抬脚也来不及啊。
何况西门清兵守军不过才二千人,就算方国安部将士站着不动,任由他们杀,那也得花时间不是?
可这些将士不仅不是木头,而是一群悍不畏死的饿狼,那事情就两说了。
一旦冲上城墙,战况直接就发生转变。
西门清军兵力不足以抵抗这群狼,而发生城墙上数段失守的情景,失守只是时间问题了。
城墙外一直关注战况的方国安,心中大慰,有此战功,朝堂上该有他一席之地了。
更欣慰的是,他麾下虎贲没有让他失望,而且照战局来看,还不至于全军覆没,只要留下种子,假以时日,他方国安就能重新打造出一支精锐来。
就在方国安浮想联翩的时候,变故再一次发生了。
金声桓确实没有想到,方国安麾下这支不足五千人的兵痞,能战到这种程度。
他本想依靠城墙之坚,将方国安部死死拖在城墙边,然后由出南门的那支偏师进行补刀,一战毕其功。
而他带亲卫骑兵来西门,更多的是想在生擒方国安之后,加以羞辱,出出心中这口恶气的。
在赶往西门的路上,金声桓一听到西门危急,心中震惊的同时,遂传令驻府衙的两千机动部队迅速增援,而自己则率骑兵立即冲向西门。
方国安的注意力一直聚集在城头上,他是知道金声桓兵力部署的,所以,他不认为金声桓会会以主帅之尊,甘冒奇险亲自率军出击。
这个误判,直接引发了方国安部的溃败。
当金声桓率六百骑兵以悍然姿态开城门冲出时,方国安知道要糟。
全军攻城的命令,使得他身边仅剩下三百人。
这种情况下,已经攻城的部队无法立即撤回,而自己身边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就算拔腿逃跑,可两只脚怎么快得过四条马腿呢?
方国安惊骇之余,知道天命将至,既然如此,不如死个爽快。
久经沙场的方国安,在这一刻重现了青年时那种为功名拼杀的勇气。
他抽刀身先士卒,率三百步兵,正面冲向了金声桓的六百骑兵。
可怜城墙上那些方国安的死忠们,眼见主帅被袭,可分身无术,有些悍勇的竟直接从城墙上跃下,摔死摔伤者不下数十人。
可这改变不了方国安的结局。
以劣势兵力对已经加速进入冲锋状态的骑兵反冲锋,就算是重甲兵,恐怕也难以撼动。
双方迅速接近,方国安部被金声桓骑兵如尖刀般捅了个对穿。
一个照面,就折损失了三成。
而金声桓骑兵在冲破方国安部之后,开始在二里地外迂回,准备下一轮冲锋。
方国安运气不错,在第一轮时,他不仅没有受伤,还抽冷子劈中了一个清军骑兵。
可他知道,下一轮,自己未必还有那么好的运气。
甚至没有时间激励身边的士兵,方国安大喝一声,举刀冲向了金声桓部。
这一轮对穿,方国安的左手被削断。
照理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正常情况下,要么被削去头颅,要么被斩断他挥刀的右手,是不会被削去左手的。
正因为方国安战场经验丰富,对敌之际,他发现左侧经过的清兵冲他挥刀,下意识之间,抬左手相挡,这才致使左手被砍断。
第四百三十九章 战局发生转变
方国安受重伤,让他的亲兵发疯般地抢上前去,以自己身躯将方国安保护起来。
金声桓的骑兵一掠而过,倒是没有机会再向方国安挥刀。
第二轮冲锋之后,方国安身边已经不到百人,方国安自己也已经痛得无法自持。
眼见第三轮就是最后一轮时。
援兵,终于到了。
池二憨率一支骑兵赶到了。
张国维派池二憨率部攻打绍兴府,他的用意与吴争令方国安进攻绍兴府大同小异。
就是牵制绍兴府金声桓部。
不过吴争的目的在于,不使金声桓增援沥海、瓜沥及平岗山。
而张国维的目的是,牵制住金声桓部,以便使得自己能率军收复驿亭。
但不管怎么说,二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殊途同归了。
池二憨当时是想灭了王得仁部的,却被张国维阻拦,心中的郁闷和憋屈难以发泄。
从平岗山至绍兴府百里多地,他直接就令步兵尾随,自己率一千骑兵充当先锋了。
金声桓没有机会组织第三轮对方国安部的冲锋了。
听到马蹄声,金声桓就估计到了来敌的数量在自己之上。
没得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冒险,金声桓立即下令回城。
眼见清军骑兵呼啸掠过,方国安死里逃生之际,满眼是泪。
手没了,他的宦海生涯就断了。
见过断臂的文官、断臂的监国,可谁见过断臂的将军啊?
就在方国安自怨自艾之际,战场再次发生变故。
金声桓情急出错,他的撤退让从南门迂回的清军扑了个空,迎面撞上了赶来的池二憨部。
没有丝毫悬念,池二憨正愁没处发泄,三下五除二,干净利落,如同金声桓率骑兵招呼方国安一般,来回犁了三遍,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立即将这支辛苦赶来,却没有丝毫收获的清军偏师,葬送在了西门外。
最后,池二憨心满意足地收手,带着手下来到方国安身边,他轻蔑地扫了方国安一眼,下令道:“来人,将这叛贼拿下。”
眼见池二憨部属抽刀上前,方国安急呼道:“池将军且慢,方某受镇国公之命攻打绍兴城……不信你看,方某所部正在城墙上与清军激战。”
池二憨早就看到了,如果不是这样,犁过清军的骑兵,早就顺势犁了方国安部了。
只是池二憨确实不知道方国安受了自家少爷的命令来攻绍兴城,他还以为是方国安与清军发生内讧狗咬狗呢。
听方国安一喊,池二憨这才挥挥手斥退了士兵,来到方国安面前问道:“此话当真?”
方国安痛得冷汗直流,可不说清楚,他生怕池二憨对他的麾下不利,强撑着答道:“池将军若不信,镇国公最多再两个时辰就会从三界赶来,到时一问便知。”
池二憨闻听,心中信了大半,虽说他奇怪方国安怎么听自家少爷的命令了,但池二憨深信他的少爷无所不能,这种怪事,见怪不怪了。
于是池二憨道:“我部任务也是攻打绍兴城,后军随后就到,你部要不撤下,要不听我指挥。”
方国安闷声道:“既然你我任务相同,如今我已重伤在身,军队就交由你指挥吧。”
池二憨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回头下令,让军医为方国安包扎。
……。
撤回城中的金声桓,心中那个郁闷是无以复加。
这叫什么事,好好地一场歼灭战,因一支明军骑兵的突然出现,化为了一场泡影,最让他心痛的就是那支偏师。
金声桓不是不想救,实在是不能救。
撤回城中前,地那支偏师还没出现,战况突变之下,金声桓阴差阳错地没有想起这支偏师来。
这是个极大的错误,让金声桓后悔莫名。
如今城墙上乱战成一团,再开城门冲出去,明军已经有了防备,自然是偷袭不成了。
思量间,从府衙奉命而来的二千清军赶来了,金声桓立即下令,攻向城墙。
城墙上的局势再次扭转。
而城下,池二憨在接替方国安指挥后,却有违本性的下达了回撤的命令。
这命令确实很奇怪,与池二憨的性格不同。
在下这命令时,金声桓的二千清军还没冲上城墙。
城墙上的战况,优势还稍稍偏向方国安部。
所以,这个命令非常突兀,战后池二憨自己也奇怪为何会下令回撤。
可吴争却私下斥责池二憨,为此还抹去了池二憨此战之功,并由此对方国安及其幸存的部下进行了一些补偿。
当然,这是后话了。
也就是说,当金声桓下令,让赶到的那二千清军增援城墙前,池二憨已经下令,让方国安部全部回撤了。
这让金声桓就象是憋瞳了劲一拳砸在棉花上,郁闷得要死。
但无论如何,西门是守住了。
可战况却变得与金声桓事先预测得完全不同了。
方国安叛变,那么从三界至钱塘江的通道畅通无阻了,杭州明军就可以直接渡江来攻绍兴府,而不再需要突破瓜沥要隘了。
而之前那支明军援兵,从西面来,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这支骑兵来自杭州,另外一种可能是来自平岗山。
金声桓心中一震,难道王得仁没有守住平岗山,让明军突破了?
想到这一点,金声桓后背有冷汗渗出。
可下意识之中,金声桓不愿意相信王得仁会打败,王得仁的本事,金声桓是掌握的,哪怕平岗山明军死拼,想冲出甬道都难如登天。
这种念头让金声桓内心自我催眠,越来越坚定,他坚信这支军队来自于钱塘江北的杭州。
那么,西面三界防线的洞穿,使得绍兴府三道屏障,失去了其中一道。
只剩下北面瓜沥和东面驿亭了。
金声桓觉得情况虽变,但问题不大。
只要将西城门守住,依托瓜沥还是能阻挡明军来攻的。
从这一刻起,金声桓陷入了逻辑的错误。
绍兴府地处浙东枢纽,西面三界连接嵊县、诸暨,北面瓜沥连接萧山,南面驿亭通往宁波。
而平岗山在三界与驿亭之间,虽然没有官道连接,但民间小道是通的。
第四百四十章 周大虎到了
如果平岗山出现了差错,那么直接就影响到三界和驿亭。
而一旦三界、瓜沥出现闪失,驿亭,则是金声桓部及所有在绍兴府清军唯一撤离绍兴府的通道。
其实这个时候,金声桓应该调沥海清军之有力一部,去增加驿亭要隘的防御力量,以保证后路不被阻断,甚至应该抽调城中一部去固守驿亭。
如此就算是绍兴战役失利,也能顺利撤出绍兴,不管西去江西,还是南下金华,都无任何牵绊。
毕竟,清军的主力在福建,长江北清军又鞭长莫及。
可惜,金声桓出现了逻辑失误,他一心认为王得仁能守住平岗山,城外的明军来自于杭州。
杭州兵力并不是什么秘密,如今沥海及瓜沥都有战报传来,杭州明军可以从三界突入的兵力有限,也就是说,最多不过三、四千人。
这种错误的判断,让金声桓没有引起对驿亭的警觉。
金声桓认为只要瓜沥没有被突破、沥海清军能挡住城中向外突围,那么绍兴府的局势依旧在自己掌握之中,金声桓决定在得到瓜沥最新战报之后,再作决策。
可左等右等,瓜沥战报还没来,金声桓有些急了,向瓜沥方向派出斥候。
这个时间空隙,池二憨的后军步兵赶到了,让池二憨有了足够时间整肃方国安部残兵。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明军在西门开始组织攻城时,金声桓才感到事态不对劲。
因为派去瓜沥的斥候没有回来,这很不正常。
绍兴府到瓜沥,不过数十里路,再怎么拖延,一个时辰来回也足够了。
可两个时辰未能回来,这说明瓜沥有变。
这个认识,让金声桓醒悟到自己从西门一战开始,判断出现了失误。
瓜沥若有失,那么绍兴战役就败了一半。
金声桓立即调整思路,下令,派一部前往驿亭,用意就在于坚守清军的后路。
很显然金声桓已经在做失败的准备了。
可惜的是,金声桓这道命令,没有了执行的可能。
因为此时,有清军信使仓皇来报,驿亭遭受明军大规模攻击,一千多守军拼死抵挡之下,全军覆没,驿亭……失守了!
金声桓顿时惊呆了,瓜沥、沥海、平岗山是此役三处最重要的交战地点,可偏偏第一个失守的却是驿亭,这可是清军撤离绍兴府的唯一后路啊。
无独有偶,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得知驿亭失守的时候,北门守军传来消息,北门出现了明军前锋。
北门出现明军,这说明瓜沥已经失陷,否则明军是不可能出现在北门的,怪不得一直没有瓜沥战报,且派去斥候也是石沉大海。
这让金声桓头顿时大如斗。
凭着多年领兵作战的本能,他迅速下令,紧闭四面城门,固守待援。
这“援”,金声桓已经不再指望瓜沥柯永盛和平岗山王得仁了,他指望的是沥海清军二万多主力。
……。
北门出现的明军,自然只有周大虎部。
只是周大虎部已经只有不足三千人,显然,这是在虚张声势。
对于一个城墙坚固的绍兴城来说,这二千多人,那就是群可以挥之即去的苍蝇。
可问题是,西、北两面受敌,如果分兵,那西门就危险了。
好汉难敌四手嘛,许多时候,蚂蚁也能啃死大象。
况且城外的周大虎,肯定不会把自己当成一只苍蝇。
死了那么多的弟兄,他要会兄弟们报仇,至少要给活着的兄弟们争取一份足以光宗耀祖的军功。
这是支疲惫之师,可不容置疑,他们的心气恐怕是战场上最高的。
五千人与六千鞑子在瓜沥当面锣对面鼓地硬撼一仗,生生将敌人击退,这种气势……要一句话概括他们现在的心情,那就是都老子天下没敌了。
这是支步兵,没有攻城器械,他们的目的原本也不是攻城。
可他们从百姓那“顺取”了各种物资,譬如说谁家没块门木板啊。
再譬如说那家没个烧饭有锅啊。
还有睡觉的床总有吧?
这时的衣服大都是棉麻,家中怎么也有几只麻袋和一、二床棉被吧?
竹杆、房梁等等、等等。
得,从沿路百姓家中顺取的物资,成了他们攻城的器械。
被周大虎部“祸害”的沿路百姓不下百家,这在战后,让吴争伤透了脑筋,该赏还是该罚?!
当然,这是后话。
可确实,周大虎部不知死活的攻击,彻底打乱了金声桓的部署,北门的二千守军告急,从而使得金声桓不得不动用预备队,这极大地减弱了西门的防御力量。
周大虎部士兵用十几辆板木,装载着五、六尺高的麻袋,麻袋中自然是沙石和谷糠混杂之物,这种厚实的抛弃物,怕是床弩都射不穿,而且还防火箭。
只要不被城墙上的石头恰好砸中,那么就算火油淋下,都无法引燃。
就是这些粗糙的工具,愣是让周大虎部逼近了城墙,并开始依靠简易云梯登墙。
逼得金声桓调动最后一支预备队。
但也仅仅如此,周大虎部根本没有后援,他们只是强弓之末。
在清军增援赶到之后,周大虎部被击退了。
而这次攻城,让周大虎又折损了近三百人。
……。
其实这个时候有一支军队的去向,非常古怪。
原本他们应该在周大虎部之前赶到绍兴府的。
那就是从瓜沥撤退的清军柯永盛所部。
这是一支清军精锐,能打仗,非常彪悍。
柯永盛也是镶红旗汉军的悍将,如果他能赶在周大虎之前到达绍兴府,那绍兴城外也就没周大虎什么事了。
而且,他在瓜沥的战损要比周大虎小一些,手下还有四千多的人马。
如果进入绍兴府,那绍兴府的防御能力至少得增长一倍。
可柯永盛却没有来,他的去向是沥海,从瓜沥沿曹娥江先东后南,就能到达沥海。
柯永盛心里已经对金声桓起了疑心,自然不会选择再去绍兴府与金声桓汇合。
他选择去与沥海清军汇合,就是想控制沥海清军,只要那二万多清军在手,绍兴府之战还有可为。
第四百四十一章 合围绍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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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声桓开始有些焦头烂额。
两面遭敌强攻,这还不算什么,雪上加霜的是,东面又出现明军,虽说这支明军的衣衫褴褛,其中竟还混杂着清军的军服。
可金声桓这时是真怕了,数十年征战,从未这么害怕过。
他已经猜到,平岗山阻击的王得仁不仅败了,还降了。
否则,他的士兵怎么可能出现在城外,与自己为敌?
心里越希望、期盼一件事,发现希望破灭,打击就越大。
王得仁败了,不仅败了,还降了,不仅降了,还反戈一击。
这种心里的落差,让金声桓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和烦燥。
此消彼涨,就算东面再是乌合之众,也架不住人多啊!
这种形势下,金声桓已经失去了出城去个各个击破的能力,任何一个方向出城,都将给另外两门带来灭顶之灾。
他只能死守城池,心中唯一的期盼,那就是沥海清军能够有出乎意料的表现,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
吴争率三千骑兵终于赶到西门外。
在他到来之前,池二憨已经组织了三次攻城。
都被清军击退。
没有火炮、没有投石机和重型器械,攻一座防御坚固的城池,是非常困难的。
城中不需要有精兵,只有有人就行,射箭也不需要准头,射出去就行。
再没本事的,也只有举起石头往下砸就成。
这是守城方的优势,也是古时攻城难的地方。
当然,有内应者除外。
城外的战况,让心急火燎赶来的吴争明显松了口气。
战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好。
而从池二憨口中得知平岗山安全,吴争心中所有的石头就都放下了。
还有什么比老父安危更让吴争欣慰的呢?
一城一池的得失,哪怕是战败,无非撤回杭州,下次再打回来就是。
看着双眼通红,失去了一只左手的方国安,吴争打心底里生出一丝怜悯。
这场仗,原本方国安是可以拒绝的,其实只要他能让出三界通道,吴争就已经满足了。
被清军分割成沥海、平岗山、瓜沥三个战场,明军的劣势是绝对的。
只有吴争能居中统率全军,这才是战争胜负的关键,否则三个方向各自为战,再大的战力都会打折扣。
倒不是吴争的指挥有多出类拔萃,而是任何一场战役,没有一个统合调度的统帅,就算下面一路取得战术胜利,那对整个战局也与事无补,就更不用说万一失利了,一旦失利就是牵动全局。
所以,吴争看着眼前已经残疾、满脸沮丧的方国安,心中是有内疚的。
如果方国安选择率兵驻于三界,坐观这场战争结束,自己也不会、不能去勉强他。
“好好养伤。”愣了许久的吴争,仅吐出了这四个字。
这让满心期待的方国安,心中的一腔怨恨喷涌而出,哪怕听到一句虚情假意的抚慰和不会实现的承诺也好啊。
近五千人马,到此时不满二千人,三千兄弟、三千条命交待在这了,这可是方国安近二十年积攒下的根底啊。
方国安的眼中无泪,只有怒火。
可这还真不是吴争心狠,方国安是叛徒,他的手下就是叛兵,别的不说,就说眼下,这周边的明军士兵吧,他们都嗤于与方国安残部为伍。
哪怕受伤的士兵都挣扎着离他们远一点,生怕粘染上晦气。
而象池二憨等军中将领,那都是对方国安嗤之以鼻的。
方国安部几乎被隔离在一个地方,经纬分明。
这种水火不相容的立场,源自吴争发动的“清肃运动”,杭州府及辖下各县各乡的让受难百姓现身说法,号召百姓自发地检讨降清官商,吴争直接将后世抗战时,我党所搞的那一套给照搬来了。
可效果确实不错,至少象杭州府这样沦陷于清军之手超过一年的,现在也被打造成铁板一块,当然,这仅仅是针对鞑子,人心在别的方面,譬如利益,还是不可能由此形成统一的,至少短时间内不成。
可这已经足够了,求同存异,只要面对同一个敌人,一个公认的敌人,别的都是可以妥协的。
这种已经深入人心的同一阵线,使得杭州府上下,对于叛徒和细作那是深恶痛绝的。
所以,方国安及其部属相当不招人待见。
而这个时候,不识时务的池二憨点燃了这场争执的火头。
池二憨本就对方国安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在他眼中,还不如方国安不归降,那么方国安和他的部属,将成为他的战功。
此时见方国安对吴争怒目相向,池二憨心头火起,指着方国安大骂道:“一个叛将,我家少爷给足你脸了,你还敢瞪眼?”
如果在平时,池二憨这么骂,就算方国安部官兵心中有怨言,也只能忍了,毕竟是事实嘛。
可今日是真不同,他们为庆泰朝流血了,死了那么多人,超过一半。
这种心中的悲怆,被池二憨一句话引燃了。
方国安周边,有无数的人霍地站起,甚至拔刀相向。
吴争原本心中有的一些内疚迅速被此举掩盖,冷冷地对方国安道:“你想好这么做了吗?”
方国安其实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虽然愤怒,可他没有后悔归明的决定。
他只是需要安慰罢了,可突然发生这样的冲突,让方国安为难起来。
明军迅速聚集起来,一场火拼眼见就要发生。
方国安心知,这时暴乱,恐怕就得全军覆没,关键是之前所有的牺牲都白费了。
想到此,方国安强忍着疼痛,回头厉声制止道:“放下武器,你们想让战死的兄弟们白死吗?”
有将领愤然道:“大人,我等浴血奋战,可他们……他们却不把我等当人看……!”
吴争冷冷道:“此时怪别人不把汝等当人看,早干嘛去了?今日你们有功,谁都看在眼里,但今日之功,不代表着能掩盖往日之罪过。想让人把你们当人看,那得你们自证。”
吴争的话,让方国安两次暴吼道:“还不放下刀,你们要陷方某于不忠不义吗?”
这话让官兵们开始松手,“咣铛”之声不断。
第四百四十二章 你做的,我做不到
吴争暗暗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此时从南门方向,来了一群人。
当先的正是张国维。
吴争虽说已经从池二憨口中得知张国维没死还活着的消息,可真正看到一个死了一年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心中的惊愕是巨大的。
直到张国维来到面前,轻拍吴争的肩膀,吴争才反应过来。
“张公……呃!”吴争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双手一把握住张国维的手,心里的激动让吴争言无伦次。
张国维在驿亭殉国的消息,让吴争非常内疚,其实当时他有余力回援绍兴府的,只是他不是圣人,他有自己的利益述求。
如今他张国维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吴争岂能不激动?
张国维微笑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情景,然后对吴争道,“先解决眼下之事,我的事慢慢再说。”
张国维绕过吴争,来到方国安面前,检视了一下方国安的伤,平静地说道:“你能迷途知返,我是很高兴的。今日之战,你做得很好,将士们也很勇敢……。”
他的娓娓软语,竟引得方国安失声痛哭起来,也引得方国安身后将士纷纷落泪。方国安右手紧抓着张国维手,哽咽道:“您活着……我真高兴……真得高兴,你可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都在自责,是我害死了你。”
张国维轻声道:“胡说,当日我是战败投湖自尽,与你何干?”
方国安泣道:“若非我降清,清军就无法顺利南下……。”
“别说了。”张国维阻止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活着吗?绍兴府之战至此,已经大局抵定,你部需要休整,待我与镇国公商议之后,先撤回三界吧。”
方国安用力地点点头。
……。
这天晚上,吴争与张国维在月下交谈。
“吴争,你做得一直不错,甚至超过我的想象,说心里话,我很羡慕,羡慕你一无牵挂。”张国维仰头望着星空,缓缓说道,“知道吗,从城上跃下的那一刻,我心里很轻松,轻松于从此不需要再为这天下操心、烦忧。”
“这种操心和烦忧让我非常痛苦,眼见大明朝一步步地丧失希望,明知弊端在何处,却无力去改变,这种痛苦能吞噬人心。可你不同,你年少富有冲劲,无任何羁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真得做成了,这让我很羡慕。”
说到这张国维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吴争,“可你不能走得远了,反而忘记了自己为何出发。当日你在寒舍意气风发地说,你要驱逐鞑虏,复我大明,还算数吗?”
吴争点点头道:“自然是作数的。”
张国维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教不了你,你已经做的、正在做的,我都做不到,但我能帮你去实现这个抱负……可你也得答应我,别背离了我们共同的愿望,背离了已经为之牺牲的无数义士贤达。”
吴争肃容道:“吴争谨记。”
张国维这才缓和了脸色,“方国安只是一时糊涂,至少他的手上没有沾太多明人的鲜血,在这一点上来看,他的罪过远比许多降将轻。吴争啊,你也说过,要实现心中抗清复明的抱负需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难道方国安不在此列吗?你都能接受象马士英这样的人,为何要对方国安不依不饶呢?”
吴争辩解道:“张公误会了,吴争没有拒绝方国安的意思,甚至心里对此战方国安部的巨大伤亡还有一丝歉意,可这样的牺牲,不仅仅只有方国安部,我麾下各路人马都是如此浴血奋战,特别是周大虎部,瓜沥一战,五千人仅剩二千人。如果仅以此就对方国安部另眼相待,如何去面对其余一心忠诚于国的官兵?”
张国维点点头,轻叹道:“这话也在理,只是方国安或许需要的不是褒赏,只是需要你做为一个主帅,对他们今日牺牲的一个肯定罢了。”
吴争一愣,随即道:“张公放心,我没有任何针对方国安不依不饶的意思。”
张国维道:“是该如此,这天下不是一人或者一群人可以光复的,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加入,与我们一起共襄大业,明将降清者多不胜举,吴争啊,你不能因一人,而断了这些降清将领复归之路啊。如果今日发生火拼,方国安一人生死事小,可传扬出去,还有谁敢复归我朝?这等于资敌啊。”
吴争听懂了,应道:“张公说得是,吴争鲁莽了。”
张国维点到即止,微笑起来,“怎么,你就不想听听我当日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吴争也笑了起来,“正想问呢,可张公不是在训斥吴争吗?”
张国维笑骂道:“何来训斥?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接着张国维说起了他死里逃生的经过。
当日张国维身陷重围,毅然跃下城墙,跌入白马湖,因落水之处不深,张国维没有因此溺死,但不幸被湖中石头磕断了腿,痛昏过去。
昏厥之后,反而少了动静,使得多铎以为张国维已经沉入湖中溺亡。
而张国维却是随暗流飘向了远处,白马湖多弯,溺水的张国维被湖中打渔的渔民所救,昏迷多日之后才醒过来。
而那时清军已经占领绍兴大多数县镇,朝廷撤向平岗山寨,根本没有与明军联络的可能。
加上断腿痊愈需要时间,张国维内心又对时局产生了一种浓浓的倦意。
就留在了那个小渔村养伤。
之后,便是吴争光复九府,朝廷回归南京了。
张国维闻听心中意动,想要离开小渔村回归朝廷,可应天府发生的那场内乱,让张国维再次失望,打消了复出的念头。
本想从此在小渔村隐姓埋名,度过这腌臜乱世,可这时发生了一场悲剧。
张国维含泪,神色激愤地说道:“仅仅就是为了抢几只鸡、鸭、牲畜,鞑子就因此而屠了整个渔村,七十九口啊!要不是我随老渔夫在湖中打渔,恐怕也在劫难逃。”
吴争点头应道:“鞑子凶残,举世皆知。”
第四百四十三章 劝降金声桓
张国维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愤怒道:“鞑子在府城、县城还有所收敛,可在各乡镇,却是无恶不作,渔村方圆百里之内,几乎皆被鞑子施虐过。我出于激愤,才公开了我的身份,打算召集乡民自救,我带来的这些义军,三个月前,还都是农夫、渔民、织户,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纷纷赶来归附,人越聚越多,粮食成了问题,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率部出四明山,打算投平岗山,不想沿路听闻明军正攻打绍兴府,于是派斥候打探平岗山清军动静,这才正好救了池二憨这混小子。”
吴争附和道:“这混帐差点害死了平岗山一应官兵,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张国维摇摇头道:“训诫应当,可过犹不及。”
说到此处,张国维喟叹道:“若大明朝带兵之将,个个如池二憨般勇猛,何至于此啊!”
吴争沉默下来。
张国维随即转换话题道:“如今驿亭已经收复,绍兴府清军虽然势众,但已丧失了退路。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吴争答道:“围而歼之。这支清兵一旦覆没,至少了浙东,再无成建制清军,清廷将由此丧失在江浙一带的控制力,我朝正好借此机会壮大实力,恢复民生,为日后与清廷决战作准备。”
张国维微微点头道:“战自然是要战的,可绍兴府清军至少有三万多人,负隅顽抗之下,我军的损失恐怕巨大。”
吴争微微蹩眉道:“慈不掌兵,灰尘不会自己跑掉,有些牺牲是必须忍受的。”
张国维道:“或许可以劝降,分化清军,据我所知,在绍兴清军,仅一部是清八旗,就是江西总兵柯永盛的汉八旗,其余大都是明军降军和各地义军、土匪招安来的。”
吴争想了想道:“张公象是有了方略,不妨明说。”
“好吧,我确实想过方略,之前在平岗山,王得仁降了之后,说起金声恒的出身和履历,我认为劝降金声恒,是有可能的。”
吴争摇摇头道:“金声恒的来历我也有耳闻,但此獠杀明人如麻,先不说他是否会降,就说他愿降,我也不愿意接纳他,更何况朝廷是否同意了。张公可能不知道,如今庆泰朝是以内部五臣之意决断军政事务的,就算殿下也无法左右,就更不用说我了。”
张国维劝道:“理是这么个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强攻绍兴城,一来城中百姓势必遭受无枉之灾,另外,以金声恒的心性,逼急了怕是会行挟裹民众之事。二来,强攻坚城,我军的伤亡会是个无底洞,真折损多了,恐怕于我朝也是不堪负担之重啊,还望你三思。”
吴争思忖了一会,觉得张国维说的在理,真要打残了,不用说增援应天府,恐怕连防守绍兴、应对福建多铎反击都困难,于是道:“可金声恒未必肯降。”
张国维道:“派王得仁去说降,王得仁追随金声恒日久,二人关系不错,或许能劝服金声恒。”
吴争同意了,“既然如此,不妨试试,这事就劳烦张公处置了。”
张国维点头应下。
……。
当天夜里,明军向城头飞箭传书,传的就是王得仁的亲笔书信。
信中没有其它,就是王得仁约金声恒会面一晤。
吴争没有去理会此事,既然将这事交给了张国维,他就不想再去过问了。
吴争去见了方国安,目的,在于安抚。
“大将军伤势可好些?”吴争微笑着问道。
方国安的情绪已经有所好转,淡淡地应道:“多谢镇国公关切,方某自觉好了些。”
这话谁都听得些是敷衍之词,哪个断了手的人,半天之间就觉得好了些的。
吴争没有在意,人家有脾气嘛。
他选择直截了当,应付象方国安这样的人,拐弯抹角反而露怯,直来直往方显磊落。
“大将军心中对吴争有何不满,不妨直说。”
方国安答道:“方某不过是个降将,哪敢对镇国公不满。不过,既然今日方某率部已经按镇国公意思攻城,虽说没有攻下绍兴城,但牵制城中清军的任务也算是达成了,不知镇国公对方某及部属如何安置?”
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本质。
该如何安置?
吴争问谁去?
虽说吴争大权在握,可朝堂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上有监国、内阁,下有诸将群兵,安置方国安及他的部属,说不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吴争确实有些踌躇,这与之前令方国安攻城时所应诺的没有冲突。
之前认为,这场仗是必死之战,吴争以为,就算方国安能活下来,幸存的部属也不会多了,到时方国安入朝就是,其部属整编进自己军中,这很容易安置。
但现在不一样,方国安活着,他的部属还有二千人。
二千人整编进自己军中,不说方国安不乐意,就算他乐意,吴争还不乐意呢?
一缸红水中滴几滴蓝水,晃几下就没影了,可如果加进一盆蓝水,那这缸红水成什么色了?
所以,这事让吴争为难。
吴争想了想道:“不知大将军此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拖延之词,方国安自然中得出来。
但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沉声道:“如镇国公为难,方某只想卸甲归田,这些追随方某多年的兄弟……解散了吧!”
吴争沉默了,他当然也听得出方国安的怨怼之意。
想到毕竟是自己令方国安攻绍兴城的,吴争心一横,问道:“杭州府战前招了三万新兵,正值训练之时,若大将军不弃,可否替吴争练兵?”
方国安一愕,练兵?
他看了看自己的断手,苦笑道:“方某已是残废之人,练兵岂不贻笑大方。”
可吴争正色道:“大将军先说愿意不愿意吧?”
方国安看着吴争,许久开口问道:“那方某麾下呢?”
吴争道:“我准备在松江府筹建军校,正需一支军队驻囤,大将军余部可以全员安置下来,就不需要我另外调兵去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金声桓狮子大开口
方国安想了想问道:“那我等编制呢?”
“大将军为松江总兵,任军校督导,总揽军校一应事务,军校下设副督导一人、经历、都事、断事、副断事及各科吏目若干,全凭大将军之意安置,如何?”
方国安动心了,他知道以自己残废之身再入朝堂,恐怕惹人讥笑,按吴争的方略,或许可以自由自在,做一方之主,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方国安确实动心了。
“镇国公如此诚意,若方某再不识好歹,那就太不识抬举了……也罢,全听镇国公安排就是。”
吴争松了口气,笑道:“大将军不妨先好好养伤,松江府军校我回朝之后,马上下令去筹办,等到将军身体痊愈之后,便可前去上任了。你放心,军校及你部一应所需,我会极力满足。”
“多谢镇国公!”
……。
次日一早,张国维携王得仁来见吴争。
一进门,张国维就说道:“镇国公,此事有些麻烦了。”
当着王得仁的面,张国维称呼就变了,吴争问道:“可是金声恒不肯降?不降就不降呗,到了这份上,拿下绍兴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张国维摇摇头道:“并非金声恒不肯降,只是……。”
“只是什么?”
张国维看向王得仁,王得仁上前代答道:“禀国公,末将进城与金部兵会晤,金总兵也知战局形势不堪,并不拒绝向国公投降,只是金总兵提出三个要求,希望得到镇国公允准,方可开城门献降。”
吴争明白了,问道:“哪些要求,说吧?”
回头对张国维道:“张公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张国维顺势坐下,可王得仁不敢,做为降将,王得仁丝毫不敢有不敬之举动,他恭谨地肃立在边上,回答道:“金总兵的要求是……。”
“来,坐下说。”吴争指着身边的空椅说道。
王得仁一愣,他甚至以为这不是冲自己说的。
“怎么?敢与我对阵沙场,却不敢坐在我边上?”吴争笑道。
王得仁脸一红,于是大着胆子坐在了吴争边上。
“好了,说吧。”
王得仁有些意外,他不知道吴争这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还是心性本就如此随意。
上下、尊卑,为官者最为讲究,军中更是严谨,除非是交情好,或者私底下。
听吴争说话,王得仁收起心中杂乱,答道:“金总兵一是要独立成军,成建制安置其部属,不得打乱或者整编,二是庆泰朝得封他个与身份相等的爵位,三是得给他一块地,大小与绍兴府相等便是。”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俯后仰,眼泪都掉出来了。
王得仁惊讶地看着吴争,在他看来,这三个条件说难也不难啊,至少金声恒在清廷也是提督江西军务总兵官,而他的麾下独立成军,也未尝不可,本来就是一军嘛,至少能为吴争效力了。至于封个爵位那就更小菜一碟了,这个世道,尚书、都督满地走,一个爵位又值得啥?
就是占块地,确实有些不妥了,庆泰朝总共九府之地,如今要是能攻下绍兴府,那就有了十府之地,一个朝廷,仅十府之地,相当于一省,要是分出一份去,确实难办了些。
王得仁胡思乱想的同时,张国维拍拍吴争的肩膀道:“为何发笑,不妨明说。”
吴争这才慢慢收住笑声,擦擦眼角嘿嘿一声道:“金声恒的要求不过份。”
张国维意外地看着吴争。
吴争道:“不过这是有前提的,如果我军攻不下绍兴府,双方以平等的身份谈判,他的这三个要求真的不过份。可我奇怪了,如今的形势,金声恒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骤然反转,令张国维和王得仁惊愕。
吴争霍地起身,对王得仁说道:“劳烦王将军再辛苦一趟,告诉王得仁,爵位可以给他,别的甭想。他若不降,今日午后,南、北、西三门明军发起总攻,不死不休!去吧!”
王得仁惊愕起身,不安地看向张国维。
张国维轻轻一叹,对王得仁说道:“既然镇国公已有决断,你就依令行事即可。”
王得仁闻听朝吴争和张国维拱手后,转身而去。
待王得仁走后,张国维叹息道:“你就是太沉不住气,都说瞒天要价,就地还钱,他提三个要求,一条条与他理论就是,何必如何坚决呢?”
吴争笑了,问道:“张公认为我做得不对?”
张国维道:“不是不对,只是方法有所欠妥,可以更和缓些。”
吴争摇摇头道:“张公此话吴争不敢苟同,绍兴府今日一战,降兵降将众多,一个个都瞪眼看着呢,此例一开,如何服众?要是全都这么要挟,我朝得全让他们去做主了。”
张国维想想也是,就沉默了。
吴争笑意更浓,“张公以为金声恒会不会降?”
张国维摇摇头道:“不好说,毕竟他还有依仗,沥海如今还在交战,我军又无法弃绍兴府去增援……所以嘛,绍兴府能不打就不打,毕竟也是当时临时都城,真要打碎了,如何面对江东父老啊?”
“张公一语中的,我也认为金声恒还有绮念,那么不妨打碎他的绮念,让他不得不降。”
张国维一愣,“你是说……增援沥海,击溃寻二万清军?不对,我军包围绍兴府兵力犹显不足,周大虎、池二憨部都急需休整,方国安部就更不用说了,只有王得仁麾下还有一战之力,而我带来的这支义军,打个突袭、呐喊助威还成,真要真刀真枪交战……哎,那是勉为其难了。”
吴争笑道:“可我有兵啊。”
张国维张大了口,“你是说你带来的三千骑兵?”
“正是。沥海清军兵力虽多,可没有骑兵,三千骑兵足以击穿一个方向,就算万一失利,折损失也不会太大,毕竟是骑兵嘛,可以从容撤退,我打算从百官向沥海打个突击。张公以为如何?”
张国维沉思了许久,答道:“行到是可行,只是二万多清兵散布四野,就算击破一路,也无法全歼清军,失去管束的溃兵那就是群恶狼……绍兴百姓有难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改劝降为逼降
吴争眉头微皱了起来,张国维点到的没错。
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对绍兴府的占领都是统治,在这一点上没有差异。
所以,就算清兵想要劫掠,也会被上司命令,去乡下或者稍偏僻的地方。
特别是清军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天下,早已有了当家作主的念头,不是特殊情况,没有必要在府城自己的眼鼻子底下恶心自己。
将二万多清军击溃,先不说有没有把握,就说真击溃了,带来的后果就是如同散沙的清兵,会四面八方地溃逃,在小小绍兴府周边,酿成一场人为的灾难。
这确实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至少对于象吴争这样的“土著”而言,内心是无法接受的。
“张公有什么好办法?”
张国维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但有一点,绍兴府清军主将毕竟是金声恒,如果他降了,清兵就算不全听他的,那至少可以避免大部分的溃兵出现。”
吴争问道:“张公的意思,还是趋向于劝降金声恒?”
张国维点头道:“改一个字,不是劝降,是逼降。你的想法没错,不能造成降将太过嚣张跋扈,挟民众而自重的前例。所以,老夫以为,打还是要打,但大打不如小打,打一场小规模,但有震慑力的小仗,逼金声恒降。”
吴争有些摸不着张国维的思维了,“怎么打?还请张公赐教。”
张国维道:“王得仁私下与老夫说起,绍兴府清军补给粮仓有两处,一是绍兴城官仓,这一时做不到,就不说了,还有一处,在绍兴城与上虞之间,一个叫道墟小镇。”
吴争点点头,“我知道那个地方,就在绍兴通往上虞的官道以北不远。”
“对,王得仁说,道墟地势平坦,且就在官道周边,交通便利,所囤军粮远甚于绍兴城,主要就是为包围沥海清军提供补给。金声恒寄希望于沥海清军,那么占领道墟粮仓,沥海清军就会士气涣散,等于断绝了金声恒的希望。”
吴争想了想道:“可道墟与沥海也相距不远,仅曹娥江一江之隔,眼下虽说在绍兴城三面都是我军包围,可实际上张公也知道,这兵力捉襟见肘,派去的人多了,金声恒把不准就往哪个门突围,可派去人少了,沥海清军渡江一击,反而损兵折将,且清军一旦警觉,就更难攻取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张国维微笑道:“那就要依仗你的骑兵了。兵贵神速嘛,只要在江北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占了粮仓,大事可定。”
吴争思忖道:“可补给二万多清军的粮仓可不是小数,仅以三千骑兵,恐怕运不出来,就算占了,也守不住啊。”
“那就纵火焚之。”
吴争哑然,张大了口,天知道,他的财政压力有多大,如今年关刚过,春耕未至,这三万多军队,就是三万多张嘴啊,不,那是三万多家的嘴。
加上如今新招募三万大军,这钱花得就象是……,产生的坑,那都是莫家在往里填补。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莫家的这种大方,那是需要回报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现在拿他们越多,日后的回报就会越多,这是双方肚子里心照的事。
吴争已经尽可能回避莫家插手军队事务,可架不住人家有钱,自己没钱啊。
这是吴争心中一直的隐忧,只是不能宣之于口罢了。
如今听说有海量粮食,吴争哪会想去烧了它,哪舍得去烧了它?
张国维一句纵火焚之,让吴争心中不禁腹诽,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可想归想,说是不能说的。
吴争命人传王得仁,并要来地图。
“王将军,你可去过道墟粮仓?”
“末将去过两次。”
“想来是认得路的?”
“认得。”
吴争点点头,指着地图上道墟的位置问道:“如今粮仓囤有多少粮食?”
王得仁估算了一下道:“末将具体也不清楚,只是随金总兵增援绍兴府后,为己部去领过两次粮草,从守仓清兵嘴里得知,这粮仓原本是补给豫亲王多铎及罗贝勒勒克德浑南下福建大军的,如此想来,应该不少,只是如今应该多铎、勒克德浑大军已经南下,粮草应该不多了吧?”
吴争有些失望,“噢”了一声道:“那按例你部多少时间去补给一次?”
王得仁答道:“半个月、十天不定。”
“距上次补给几天了?”
“唔……八天,不,到今日是九天了。”
吴争回过头看向张国维。
张国维从吴争对王得仁的问话中,已经猜到了吴争的意图,点点头道:“此计可行。”
吴争这才对王得仁说:“交给你一个任务,还望王将军能替本公分忧。”
王得仁拱手道:“末将正愁没有献于国公、朝廷拿得出手的功劳,如今有机会替国公效力,必当全力以赴。”
“好。道墟粮仓关乎绍兴府战局,同样也关乎你旧上官能不能答应归降,只要你能率部拿下粮仓,把粮食运回来。一切难题就能迎刃而解,你可有信心?”
王得仁应道:“末将定不负国公所托。只是……。”
“只是什么?”
“占领粮仓不难,粮仓守军不过二千人。占领焚烧就是,可要运出来……万一沥海清军回身阻击,怕是……镇国公应该知晓,曹娥江在道墟和沥海之间有了转弯,此处江面本就不宽,加上如今天寒北冻,处于枯水期,最窄处不过数丈宽,清军只要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完成渡江,从江岸至道墟粮仓处,也就三、四十里地,这么算下来,清军一旦得知,半个时辰之内,就能赶到粮仓,可半个时辰,如何搬得完粮食?”
吴争笑道:“能搬多少算多少。”
王得仁也笑了,“这样末将就心安了,末将即刻就领己部兵马出发。”
“不。”吴争制止道。
“敢问镇国公,还有何吩咐?”
“你率的不是你部人马。”
“啊?那是……?”
“本公此行带来的三千骑兵!”
第四百四十六章 阴谋变成阳谋
吴争的话让王得仁惊愕了,好半晌他迟疑道:“这……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
“这……这……末将只是个降将,率国公亲卫骑兵,怕是……怕是指挥不动他们,还请国公让末将率己部出击吧,末将用起来还顺手嘛。”
吴争和张国维相视一眼,吴争笑道:“无须担心,本公会知会池二憨,令他与你随行,协助你尽量搬空粮仓粮食。”
王得仁神色一黯,道:“还请国公允准,还是……末将协助池将军吧。”
吴争正容道:“你以为本公是在防备你?”
王得仁低头沉默不语。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本公不用你来教。池二憨性子执拗,如果以他为主将,他把不准就会不顾一切将粮食全搬回来,可这就会置将士于危境,平岗山一战,他的表现你也看在眼里,英猛有余,筹谋不足。可你却是沙场老将,懂得分寸……你不必担心,我会关照池二憨,此役以你为主将,一切听你命令行事。”
王得仁这才放下心来,拱手道:“末将遵令。”
看着王得仁离去,张国维道:“你真要冒险搬那些粮食?”
吴争叹道:“张公是不知道啊,如今杭州府六万多张嘴,这还不算官府官吏。朝廷没钱你是知道的,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这批粮食,我也可以少向杭州等府的商人打秋风。你知道吗?各府商人,现在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天高一尺。”
张国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这绰号取得好,正合你吴争一贯作为。刮地三尺……呃,不对,应该天高三尺才对啊?”
吴争苦笑道:“那是在说我总算还良心未泯,没有冲普通百姓下手。”
张国维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点点吴争道:“瞧瞧,瞧瞧……公道自在人心啊,天可欺,人心不可欺!”
吴争郁闷道:“你道我想做这等事?区区九府之地,就算全归了我,也没有多少赋税,根本不足以养兵,你说我是不是得想别的辙?”
张国维收住笑意,颌首道:“确实难为你了。其实当时我与钱大人等在绍兴府时,也谈起过这事,当时你还只占了杭州府,你的难处众人心知肚明,只是……哎,人心嘛,总是如此,但求无愧于心便是。”
“多谢张公体谅。”
……。
两天时间,绍兴府的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虽说清军的损失不大,主力还在,可绍兴府被围,显示着清军的战略主动权丧失。
如果金声桓连这一点都看不透,那就白瞎了数十年的征战经验了。
关键在于,驿亭的退路被截断了。
这等于让三万清军被整个包裹在了绍兴府,退退不得,攻又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金声桓没有拒绝王得仁的说降,象他这样的人,有奶便是娘,没有忠诚可言。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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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留条后路,就这想法。
提三个条件,一是拖延时间,期待沥海清军有超常的发挥,引来变局,二是不拒绝,明军就不会立即对绍兴城发起进攻。
可王得仁派人回话,吴争决绝地拒绝三条件中的两条,反而让金声桓心中踌躇起来。
他认为只有强者才能如此决绝,难道明军有什么可自恃之处?
这个猜测让金声桓一个晚上没睡,不停地思忖着。
攻城?不可能,眼见大局落定,明军不可能在没有彻底死心的情况下,冒着巨大的士兵伤亡和城中百姓伤亡,与自己决战,金声桓否定了这个猜想。
明军还有援兵,在沥海决战,击败二万多清兵?这更不可能,军队是定数,情报早有显示,偶尔多出一、二千人来,不足为怪,可对一场双方聚集了七、八万人的战役而言,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也起不到太大作用。真要是有援军,明军早已突出沥海清军包围圈,兵临绍兴府城下了。
况且依形势,明军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伤亡,发动一场决战,打得两败俱伤,就算赢了又如何,只要福建清军回身一击,明军拿什么抵抗?绍兴府必然重新落入清军手里。
所以,这一点也被金声桓否定了。
可吴争究竟依仗什么,让他这么硬气呢?
睁着腥松的睡眼,金声桓啊哦到了天色蒙蒙亮,也猜不透吴争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而这时,亲卫端着早餐进来,放在了金声桓面前。
金声桓随手端起,就唇要喝。
突然他醒悟到了,粮食!
其实以金声桓的阅历,早该想到道墟粮仓。
可绍兴城中有自己的粮仓,他不需要去道墟领粮,这就使得金声桓根本没有去在意或者说想到道墟粮仓。
可现在,他想到了,如果道墟粮仓失守,那么沥海清军就会断粮。
就算明军不攻,清军就会自己溃散。
就个念头让金声桓冷汗湿透了后背,他急喝道:“来人,传诸将军议。”
猜到是一回事,可如何应对却是另一回事。
金声桓能应对这个已经变成阳谋的“阴谋”吗?
不能,肯定不能!
绍兴城已经被团团围住,虽说除了西门明军兵力雄厚之外,其余两门都显得单薄。
可只要城中出兵一门,势必引来其余两门反噬。
金声桓没有勇气孤注一掷,将绍兴城拱手相让,来换取向外突围。
可既然想到了,就不得不做出应对,在与麾下诸将短暂商议之后,金声桓决定,向东“突围”。
这突围可不是全军突围,而仅仅是金声桓麾下那六百骑兵,实际上,已经不到这个数了,在突击方国安部时,也有十几人伤亡。
反正是守城,且还没与明军彻底撕破脸,这支骑兵暂时用不上。
金声桓的用意有三,一是派这支骑兵去预警道墟粮仓,二是进行协防,三是知会沥海清军增援道墟,骑兵嘛,速度快。
此时天色将亮未亮,选择从东门突围,那是金声桓观察三门之中,唯有东门军队是“杂牌”,战力最为薄弱,突围成功的概率自然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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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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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金声桓还考虑到东门是王得仁部驻守,与王得仁多年上下级关系,金声桓自信只要自己不走脱,王得仁总得给自己一分薄面,不至于赶尽杀绝。
所以,金声桓对此次突围还是抱有很大信心的。
只要骑兵突围成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加上六百骑兵,道墟二千守军抵挡明军半个时辰,想来应该不难,而这半个时辰,足以让曹娥江对岸清军援兵到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六百骑兵出城门突围,几乎没有遭到明军的阻击。
在听到东门守军回报,六百骑兵顺利出城门,往东北方突出之后,手指紧张地直发抖的金声桓终于心中大石落下。
看来王得仁还是顾及到一些往日情分的。
只要道墟粮仓不失,自己就有了与吴争讨价还价地余地。
不急,慢慢来嘛。
金声桓渐渐平静下来。
……。
都说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金声桓真能如愿以偿吗?
恐怕未必!
吴争两世为人,可能小吴争是个热血少年,可大吴争那可是已为人父的小市民。
别的不说,就说从小受的教育,那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平民百姓嘛,大都是受这种教育。
如今的吴争混合了大小吴争的心性,时而激昂时而蹉跎,时而大义凛然,时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只唯独一样,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舍生取义,他从来不干,想都没想过。
心里唯有存着的,就是不让鞑子得逞,占了这花花江山。
其实从令王得仁领兵前往道墟,张国维就看出了吴争心中的小九九,只是不好点破罢了。
吴争麾下文人没有,可武将就不少,就算没有名将吧,冲锋陷阵的悍将绝不缺。
何以轮到王得仁这样一个刚归附的降将独当一面,还让池二憨辅之?
只是吴争说的也没错,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派池二憨辅助王得仁,还真不是防备王得仁,这话是真,但说是要靠王得仁去过道墟粮仓认得路,这话就半真半假了,吴争和池二憨、宋安,包括在沥海交战的厉如海,那都是本地土著,哪个不知道道墟,哪个不对周边地形熟稔,就算不是了如指掌,也闭着眼睛不会走错了路。
所以,派王得仁去道墟,不过就是想调走王得仁。
这才好对东门进行部署嘛。
毕竟不好对王得仁直说,老王啊,你旧上司怕是要出城透透气了,你可不能效仿旧时关公,私下放了金声桓啊。
更不能说,老王啊,你旧上司说不定就求到你头上,怕你为难,我放你几天假去旅旅游吧。
吴争哪会不知道金声桓想不到道墟粮仓这个必争之地?
从嘉定府逃生,吴争从没有自认是个智谋天下第一的伟人。
也不曾想过,靠着自己的才智能让天下智者俯首听命,娇躯一振,四方拜服,这世上哪有?
换你,你肯拜服吗?
吴铮什么都不突出,大学上得也不是名校,除了自认长得还差强人意这唯一一点聊以自尉外,别的吴争从来没有想争第一。
所以,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是吴争一直以来所信奉和遵行的原则。
但在此时,有一点吴争很自信,那就是这些年的阅历和比此时人多的历史常识、远知灼见。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所以,从得知道墟粮仓,开始筹划搬空粮食开始,吴争就没有想过这事会瞒过金声桓去。
既然瞒不过,自然得筹划应对之策。
调走王得仁,便是应对之策。
而有池二憨在,王得仁更做不了小动作。
这就是吴争的心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
绍兴府东门,就是上虞方向,张国维和王得仁就是从那方向来的。
在绍兴和道墟之间,有个小镇叫皋埠。
这地名的来历就无从可查了,但它也是从驿站慢慢发展成小镇的。
人口不多,地形也简单,除了连绵数里的房屋之外,没有什么令人记忆深刻的特征。
当金声桓的骑兵穿过小镇时,明军骑兵就等在那。
对,就这么堂皇勒马等在那。
一千多骑兵,是池二憨从平岗山带来的。
此时,由宋安率领,平静地凝视着来者。
他们的目的不是歼灭,或者阻击,而是逼降。
当然,如果这支小骑兵队有胆敢于一战,那么绝对不会让他们看到太阳出山。
这是吴争的交待,宋安肯定执行不误。
隐藏、偷袭没有必要,就是这种坦荡,让金声桓的六百骑兵放下的武器。
没有丝毫悬念,三倍于敌,以逸待劳。
想顽抗吗,请便。
想突围吗,不许。
唯一体面地生存之路,就是投降。
……。
出乎吴争、张国维所料,北面沥海战局突然发生了变化。
并向着坏的方向发展。
谁也不曾预料到,已经“溃退”的清军总兵柯永盛会率部突然出现在沥海。
吴争他们猜不到,厉中海,鲁之域包括陈胜,就更意想不到了。
沥海的战局本来就是力量平衡的对峙之局。
连兵力都差不多,可一旦有外力加入,那战局平衡自然被打破。
事实上,柯永盛所率四千多人,那是清军精锐。
能将周大虎部几乎打残的军队,怎么可能不是精锐呢?
柯永盛一到沥海,就率军直接从明军与清军的交合部横向切入,并由此向明军顺势发动了突击。
明军猝不及防之下,纷纷溃退。
若不是在沥海城中的陈胜迅速调兵接应,稳住了明军阵脚,那今日绍兴府的局势就得重新改写。
厉如海、鲁之域部经过两日奋战,突出十里地的成果,顿时化为乌有。
战场局面再次回到战前状态。
沥海城被清军三面合围,二万明军只能困守于城,一时无力进取。
而柯永盛的战场官职最高,顺理成章地接替了清军的指挥权。
沥海城中的陈胜,眼见清军实力大增,一时无法想出有效的破解手段,眼见战局陷入僵持,只能派人经水路送信给吴争,禀报沥海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