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八章 帝王无情义
保住了朱聿键,也就没有了朱聿键弟弟在广州登基,一个多月就亡的再一次变故了。
至少朱聿键在南边的帝位,已经人人皆知,在百姓中还是声誉不错,有一定号召力的。
这样就会为郑成功赢得壮大的条件和时间。
只要郑成功能象历史中那般壮大,那么自己就可以为收复绍兴做准备了。
到时福建与浙江连成一片,自己的后背就安生了。
有了这考虑,吴争才没有下令撤回,而是将登岸地点定在了泉州,用意是在朱聿键南撤路上,进行救援,避免朱聿键清军俘虏、隆武器朝灭亡的悲剧。
可现在,黄道周却坚认在泉州登陆是错误的,说的理由也让吴争心动。
建阳陷落的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按理说,此时福京建宁应该已经失守,朱聿键如果已经被俘,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所以,只能当朱聿键已经撤退,没有被俘来应对。
这个时候,吴争懊恼这个时代的信息缓慢了,所有的消息来得很慢,还难辩真假。
朱聿键会选择哪条路呢?
按原先的情报,朱聿键一心亲征反击,欲图赣州,那么应该往西去的。
见黄道周冲自己下跪,吴争忙上前搀扶道:“黄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有知慢慢说就是……依你看,隆武帝会撤往何处,我军又该在何处登岸?”
黄道周抹了把老泪,顺势起身,指着地图道:“福州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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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别说,这对君臣真是相知。
朱聿键确实撤往了福州。
但朱聿键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出了着昏招,他率福州仅有了那数千明军,再次出城西进。
这就是找死啊!
好不容易到了延平,这时李成栋的军队已经近在咫尺。
前进之路被挡,朱聿键只能选择逃。
不过这个时候,历史发生了转折。
原本他是想往南逃,他还想去汀州然后转道前往江西的。
可朱聿键心里还念着黄道周,还期盼着黄道周能带来援兵。
正是这个想法,让朱聿键下令先撤回福州。
可李成栋得到郑芝龙情报的清军,追兵如附有之蛆紧追不舍。
你说逃也就逃吧,胜败乃皇家家常事,保住性命最重要。
可朱聿键却随身带着十车书,舍不得丢弃,无端拖慢了撤退行军的速度。
在接近至福州城二十里地时,朱聿键一行,被李成栋前锋咬住了。
朱聿键所带数千明军,这一路不断地留下断后,已经消耗殆尽。
身边除了皇后、嫔妃和他不满月的儿子,就只有将军熊纬督和禁卫将领周之藩等百来人。
眼见情况危急,周之藩、熊纬督毅然留下为朱聿键殿后,希望拖住清军追兵,让朱聿键能逃入福州城。
一番厮杀之后,周之藩格杀数名清兵,身中数箭,被清军射杀。
将军熊纬督杀死十数人之后,同样被清军箭矢射中咽喉而亡。
正是有二人率众阻击,朱聿键一行有了时间接近至福州城门。
可问题是,朱聿键根本不知道,因为郑芝龙改旗易帜,福州城守军早已降清。
朱聿键一进城,就被守军一涌而上擒获,可谓刚出虎口,便进狼窝。
隆武朝至此覆亡之局已定。
当晚,李成栋部前锋统领努山赶到福州城。
得知俘虏了朱聿键,大喜,当场决定押解朱聿键渡海北上,送去顺天府。
次日清晨,六百清军押解着数乘小轿出福州城门。
行至半路,清军停下歇息时。
曾皇后猛然窜出轿子,哭喊一声,陛下宜殉国,妾先去了。
闪过清军守卫,直冲向路边悬崖,欲抽崖自尽。
事起仓促,清兵阻拦不及,只能死死地按住朱聿键。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朱聿键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曾皇后冲向悬崖边。
而这时,无数骑兵如同天兵神将一般,突然出现在官道上。
以风卷残云之势,呼啸而至。
骤然之下,清兵根本无法应对,纷纷弃械而逃,逃得慢的,转眼间被骑兵削去了脑袋。
按着朱聿键的清兵,甚至连站起挟朱聿键要胁都来不及,被两枝箭矢贯穿胸膛,一命呜乎。
曾皇后一意求死,她根本无意理会身后的变故。
在离悬崖几步之遥时,一骑迅速穿插过去,截断了她的去势。
曾皇后止步不及,一头撞在了战马腹部,被马上骑士一把拦腰抄起,挟在腋下。
朱聿键惊惶地看着眼前的变故,人有些魔怔了。
直到黄道周跪在他的面前,“陛下……陛下啊,老臣救驾来迟,望陛下降罪。”
君臣二人抬头痛哭起来,久久不能止泣。
生离死别之际,竟有如此重逢,可谓时也命也。
悲泣不止地朱聿键突然想到了曾皇后,一把推开黄道周,“噌”地起身,望向悬崖边。
而此时,吴争已经到了跟前,将腋下曾皇后轻轻放落。
跃下马来,抱拳见礼道:“庆泰朝镇国公拜见隆武朝皇帝陛下。”
朱聿键愕然回头看向黄道周。
黄道周抹去老泪,赶忙介绍道:“陛下,长平公主已经在应天府监国,改元庆泰,这位是庆泰朝镇国公,正是他光复了应天府。”
朱聿键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地上前双手捧站吴争的手道:“镇国公竟是少年英雄,今日救朕与皇后,来日朕定有重赏……可惜朕身边,竟是奸倿,独缺象镇国公这般地忠臣良将啊。”
吴争越听越不是味,如此危难时刻,敢情你还想挖墙角不成?
生死存亡之时,曾皇后一介女流都能一死殉节,可你一个皇帝却纹丝不动。
这让吴争对朱聿键的印象迅速转差。
“陛下,此次不是说话的地,押解陛下的清兵大多逃脱,万一清军主力闻讯赶来,就走不脱了。”吴争无法挣脱朱聿键的双手,如此说道。
这话果然有用,闻听此话,朱聿键迅速放手道:“镇国公所说极是,赶紧起驾,待到安全之处,朕再与国公详谈。”
说完,竟顾自上了轿,混然不顾身后刚从死亡边缘脱身的曾皇后。
都道帝王无情,难道连他自己的皇后,都不顾及吗?
第四百十九章 自陷险境
吴争心里一叹,向曾皇后拱手道:“请皇后起驾。”
曾皇后看了吴争一眼,眼中流露着一丝感激。
只是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转向小轿。
此时黄道周也上前来引领曾皇后促驾。
众人随即离开,返回官道,前往港口。
至此,吴争的目标已经达到,原本是该携朱聿键至港口,然后离港至海上,清军没有水师,那就安全了。
可正如吴争所说,清军岂能任由朱聿键逃脱?
此时李成栋已经率主力到达福州城,听闻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明军救走了朱聿键,逃向港口,立时下令,出动大军追击,他自己率三千骑兵先行一步。
如果没有朱聿键、曾皇后及嫔妃,按理说,已经回撤的吴争所部骑兵,李成栋哪怕插上翅膀也是追不上的。
与福州百里的距离,等李成栋赶到,吴争早上船了。
可世事没有如果,朱聿键等人的轿子,极大地拖慢了行军速度。
没有任何悬念,吴争所部在离港口十多里处,被清兵追上。
就象是上天注定一般。
如果不是李成栋率军追来,吴争不会失控到以鸡蛋碰石头。
此次的突进,吴争仅率一千骑兵。
这一千骑兵,也是这次南下,舰队能携带战马的极限。
一匹战马,单重量就是八至十个士兵,就不说各种器械装备了。
率一千骑兵突进福州,这是吴争与张名振商议的结果。
清军如今高歌猛进,占据各县和各个要隘,兵力相当分散,很难在一天时间里,集结起足以威胁到一千骑兵的兵力,也绝对不会料到庆泰朝渡海参战。
所以,以少量骑兵突进,看似冒险,实则最为合适,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不恋战,骑兵的速度足以应对一切突发事态。
可吴争和张名振都无法预料,李成栋做为一方主帅,竟会亲自率前锋追击。
当吴争听到追来的是李成栋,事态就开始失控制了。
李成栋这三个字,就象是一种梦魇一般时刻缠绕着吴争。
吴之番临战前那一瞥,依旧深深地印在吴争脑海里。
那种看着满城尸体、残肢断臂,嗅着满城腐尸的气味,还有生死之间的恐惧,就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噬咬着吴争的心,每每思及,便会干呕不止。
这一切,都是拜李成栋所赐,在吴争的心里,杀了李成栋,就是终结了困扰自己两年的噩梦。
这一战,几乎是猝然间暴发的。
骑兵将士根本没有心里准备,打这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清军骑兵,包括李成栋,也没有料到,明军骑兵会自找死路,反身突击。
两军遭遇,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凡事都有度,以一千对三千,没有奇袭的情况下,胜算几乎没有。
正如吴争在临战前激励士气所说的,“追来的是当日三屠嘉定的罪魁祸首李成栋,敢死的,随我击杀此贼。”
没有丝毫悬念,仓促间被吴争所部击穿阵形的清军骑兵,在短暂的慌乱之后,由两侧迅速合围。
吴争距离李成栋最近时,仅百步之遥,但咫尺天涯。
攻不过去。
李成栋长络腮,可面相和善,如果便服走在路上,谁都会认为他是个和善之人。
但他的心充满着戾气,从最初的震撼回复过来时,他下达了彻底歼灭明军的命令。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无论是明军,还是清军。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骤然之间,这场战斗似乎变成了一种荣誉的争夺,为荣誉而战。
好象在此时战胜对手,就能改变整个战局一般。
吴争就眼前的鲜血激荡得战意盎然,近一柱香时间的恶斗,丝毫没有耗尽他的气力,他依然觉得浑身都是力气。
一个劲地往李成栋所处的方向进攻,再进攻。
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吴争的刀下,手中的刀已经换了三把。
每每卷刃之时,就有人无声地递上一把刀。
吴争非常顺手和满意。
“刀来。”可这次,刀没有递来。
挥刀削去一个清军的头颅,吴争大喝一声,迟迟没有回应。
吴争不解地转头瞄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心中一冷。
他的身后已经只有了了数十人,而且已经被清军分割拖滞,陷入了苦战。
“大人,撤吧!”一个亲卫几乎是哭着喊出这句话来,随后被清军一刀砍中,倒在了血泊中。
吴争被这一幕惊醒了,看着远处已经可以看清五官的李成栋,吴争终于清醒。
大喝一声,砍翻一个想撒冷子冲自己下刀的清军,吴争边挥刀边倒退。
可此时,哪还有路可退?
历经千辛万苦,与身后数十亲卫靠拢在一起,望着越围越多的清军,吴争感觉到一种浓浓的悲怆和疲惫。
这个结果,是吴争意料不到的,他太高估了自己和麾下骑兵的战力了。
连战连胜,光复应天府,助长了吴争盲目的自信。
他以为,经过战火锤炼的麾下骑兵,战力已经足以与清军抗衡,甚至高出清军。
出其不意,是吴争发动这场突击战的基础战术思想,他的目的在于拖住李成栋,吸引李成栋,然后利用舰炮,置李成栋于死地。
他想重演杭州城那一幕,以自己和隆武为诱饵,打痛李成栋之后,再诱敌深入。
吴争从没有想过要自寻死路,他自始至终要的,就是胜利。
可事实证明,吴争想错了,想多了。
李成栋远不是他想象地那般一触即溃,他手下的骑兵,一样是百战老兵。
可此时清醒,显然已经晚了,吴争愧疚地望着身边仅存的亲卫,眼前浮现出嘉定城中,叔叔那伟岸的身形,“你们走吧,本官为你们殿后。”
这话叔叔也说过,吴争只是凭着记忆而重复,却说不出那般地悲壮。
可身边将士的反应,却惊人地雷同。
亲卫们齐声大喝道:“大人先走,我等为大人殿后。”
这一声之后,亲卫们鼓起最后一丝力气,生生为吴争打开一条通道,可惜,人数太少了,这条通道的距离,绝不会超过五丈。
通道仅维持了几息之间,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
为了这通道,吴争身边的亲卫又少了十几人。
第四百二十章 运气不错
远处,李成栋定定地注视着吴争,他心里也在狐疑,这少年是什么人,如此古怪地前来找死,看样子象是与自己有深仇大恨。
杀得人太多了,李成栋根本想不起来,这少年是什么人,与自己有何等仇恨。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杀了他,一了百了。
人死了,恨就结束了。
李成栋没有兴趣为一个少年耽搁他追击朱聿键。
“传本帅令,全部歼灭。”
这道命令决定了吴争的生死,清军随即开始倒退。
倒退不是要放了吴争等人,而是为了放箭射杀他们。
吴争数十人背靠着背,脸上苦笑着,这个时候如果冲上去,与敌胶着,或许还可以再多活一阵子,可现在谁还有力气追上去?
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东面清军开始混乱。
李成栋一惊,带兵多年,这种混乱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遭受袭击。
难道这支明军还有拥军不成?
李成栋立即下令,射杀吴争这数十人,调身边数百人支援东面。
可来不及了,李成栋的命令刚说完,东面清军已经被突破。
张名振率军赶到了。
吴争虽然执拗地决定打这一场反击,可毕竟不傻,他让黄道周带朱聿键趁机返回码头,并通知张名振率军前来接应,已经防到万一反击不成的后果。
只是吴争没有料到己部骑兵会败得这么惨,自己会陷入重围。
这与他之前安排的能突破就突破,不能突破就拖住李成栋,待张名振赶到的部署截然不同。
张名振是真急了,他从黄道周口中得知吴争的安排,就知道要糟,南下的鞑子几乎都清军八旗精锐,而李成栋又是身经百战之将,就算相同兵力也危险,何况是以一千对三千?
于是急忙调了三千人赶来增援。
吴争看到张名振赶到,总算松了口气。
从东面突入清军包围的张名振,见吴争还活着,也松了一口气,迅速指挥明军与吴争合兵一处。
“大人,你快从东面撤。”张名振知道今日之局难善了,他希望吴争能赶快撤出去。
可吴争见张名振赶到,反而起了争胜之心。
“张将军,李贼就在西边不远,既然你已赶到,那就一鼓作气,杀了他!”
张名振愕然,可吴争的命令,他不得不听。
一咬牙,张名振道:“大人,末将只带来三千人,恐怕未必能如大人愿,若大人决意一战,末将自当从命。可末将请大人先撤,只有大人能回到船上,末将等才可心无旁婺,誓死一战。”
吴争点点头道,沉声道:“记住,别真玩命,将李贼引往码头。”
张名振一愣,随后恍然,明白了吴争的意思,欣喜地点头应道:“大人放心。末将明白了。”
吴争随即招呼着仅存的亲卫,在张名振部的掩护下,向东突围离开。
西面李成栋脸色阴沉,煮熟的鸭子都能长翅膀飞了?
于是下令,全力进攻,同时派出斥候,令正在赶来路上的清军,不惜一切代价急行军。
局势变得诡异。
清军一场追击战打成了遭遇战。
明军一场突击战也打成了消耗战。
这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
而吴争的随机应变,让张名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张名振一样下令,全军突击。
双方如两股急流,迅猛地对撞在了一起。
又是一场血腥地搏杀,但这次,明军的人数占了上风。
李成栋带来的三千人,与吴争部一战之后,损失很大,加上士兵拼杀一场之后,体力消耗很大,而张名振带来的三千人,却是生力军,此处与码头相距仅十多里地,这种距离的行军,根本影响不到明军的战力。
所以,人数和体力上的优势,极大地抵消了清军战术娴熟和骑兵的优势,毕竟双方胶着,骑兵很难发挥战马的优势进行冲击。
双方打成一窝粥,而局势还是明军更胜一筹。
李成栋也有些急了,八十老妪,倒崩了三岁孩儿,这是要阴沟里翻船吗?
他一急之下,动用身边一百亲卫骑兵,亲自率领,向不远处的明军发动冲锋。
不分敌我的悍然冲击。
慈不掌兵,这四个字被李成栋发挥地淋漓尽致。
从容地加速之后,李成栋百骑如同一把利刃,迅速贯穿了清军和明军的胶着部,无数的人体被撞飞,无数的人体遭受辗压,所过之处,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
张名振惊悚之余,迅速下令全军撤退。
李成栋笑了。
得意地笑。
菜鸟啊!
这个时候,应该不顾一切地粘上来才对,这样才能使得骑兵的速度越来越慢。
可如果怕了撤退,那么就是死路一条。
李成栋没有立即下令追击,而是从容地看着张名振率部撤退。
不是仁慈,而是李成栋要为刚刚与明军胶着的清军留出重新上马加速的时间。
当张名振率部撤出五里地,李成栋脸色一凝,右手一挥。
“隆隆”地马蹄声开始响起。
大地的抖颤,让张名振一阵心悸,他大声下令道,“别回头,使出吃奶的劲往码头跑。跑到就活,落下则死。”
明军士兵听主将如此喊,哪还会回头?
蹩足了劲,撒开脚丫往回跑。
所有的军械都被丢弃,所过之处满地一片狼籍。
李成栋和他的麾下骑兵,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他们根本不在意明军的奔逃。
双脚能快过四只蹄去?
让你们五里地,追上也不过片刻的功夫。
加速的清军骑兵如同大浪般向奔逃的明军席卷过去。
而事实也正如李成栋猜想的,转瞬之间,清军骑兵前锋,已经将与明军的距离拉近到只有二里地,追上只是一眨眼的事。
李成栋的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明军在他的铁蹄下哀号的样子。
笑意慢慢从他头盔下的嘴角浮现。
此战胜局已定,李成栋现在的注意力只在朱聿键身上,哦不对,李成栋微微摇头,应该还要抓住方才那个小子。
任何仇恨的载体,都不能让他们活着。
李成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腿夹紧马腹,开始加速。
第四百二十一章 诱敌深入
明军士兵此时已经开始溃散。
倒不是说他们是乌合之众,而是战场情况变得糟糕,这种奔逃最伤士气,士兵不敢回头看,只能往前逃,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马蹄声,这种蚀骨的恐惧会被无限制的放大。
完了!这两个字,是几乎所有在逃明军官兵此时能想到的唯一念头。
背朝敌军骑兵奔逃,这是对抗骑兵大忌,更是自寻死路。
将士们宁可返身与敌决死一拼,也不想就这么被骑兵追上,然后屈辱地被战马撞飞、马蹄踏碎。
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去制止这场死亡的奔逃,兵溃如山倒,谁能拦,谁拦得住?
将士们心中最困惑的是,一向逢战必胜、被将士誉为战神的镇国公,今日这是怎么了?
清军骑兵与在逃明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渐渐缩短至一里,清军骑兵开始举刀。
下一刻,这刀就该冲着明军士兵的后颈挥下。
可这时,“嗵”“嗵”“嗵”……的声音响起,响成一片,密集地如同战鼓齐擂。
清军骑兵茫然地抬头张望。
李成栋却是悍然地勒住了战马,吓得身边亲卫赶紧拨转马头,差点就撞上李成栋了。
就这么一瞬间,在逃明军与清军骑兵的距离之间,无数的烟柱腾空而起。
急驰的清军骑兵,几乎是自己撞进烟柱,然后被开花弹的碎片击中。
“炮击~~~~!”当李成栋意识到不对劲,大呼时,他的声音已经无法传到清军骑兵的耳朵里了,巨大而连绵的炮声,笼罩了整片区域。
此时,舰船火炮,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当无数的清军骑兵撞进这片弹幕,连人带马被撕成粉碎之后,终于清军骑兵意识清醒过来,开始拨转马头向左右两侧转向了。
就这么数呼数吸之间,至少有近千清军骑兵,倒在了这片被开花弹笼罩的区域之内。
遍地的人、马尸体和残肢断臂,都在述说着残酷、憋屈和不甘。
但清军骑兵的战术素养确实不错,码头前宽阔的场地,给了他们腾挪的空间。
向左右回避兜转,虽然让不少骑兵相互撞上而落马伤亡,但大部分的骑兵,总算躲过了船炮的轰击。
回到李成栋身边时,清军骑兵已经不足千人。
李成栋愤怒,他下令撤退三里,撤出火炮的射程之外。
李成栋对火炮并不陌生,从江西战场一直南下,几乎每一战,明军和清军双方都有不同数量、不同规制的火炮参战。
可李成栋怎么也想不到,在郑芝龙宣布全军易帜投降的福建,还有成建制的明军,还有成建制的明军骑兵,还有如此规模的火炮?
这个哑巴亏吃得确实让李成栋窝心。
但他没有失去理性,于是他下令后撤至火炮射程之外。
等待后军赶来。
李成栋要报仇,报这一箭之仇!
只要后军会师,就算对面有打不完的炮弹,李成栋也有自信歼灭这支让他吃了个哑巴亏的明军,同时缴获这批火炮。
可李成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面前的这支明军不是隆武朝的明军,更不是郑家的军队,而是一支集结了定海、舟山两大水师主力炮舰的庞然大物。
这支舰队刚刚动用的火炮,仅不足三分之一,实在是港口太窄,大部分舰船无法进入射程之内,够不上,否则,恐怕再宽阔的码头广场,也将被炮火全数覆盖。
而明军火炮射程,也不是李成栋所认为撤退三里地就够不上了。
确实,开花弹够不上了,几条主舰上的千斤红夷大炮之前发射的是开花弹,射程仅在三里之内,可如果换成实心弹,那射程就是倍增,打到六七里外,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实心弹杀伤范围太小,对骑兵够不成威胁罢了。
所以,李成栋在此时犯了个非常明显的错误,他应该见机不妙,迅速撤回福州城,这样,他和他的军队都将幸存下来。
准确地说,李成栋的错误,源自于他对火炮的认知,和对时局的掌控。
第三轮战斗,从半个时辰之后暴发。
主攻方,李成栋及其麾下一万二千余人。
防御方,不明来历的明军,人数不明。
如果按李成栋的阅历,本不该打这么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他应该进行包围,然后派出斥候,探明敌人的来历、人数、装备等等。
可得而复失的朱聿键,吴争悍不畏死的强攻和怨毒的眼神,还有码头前所吃的哑巴亏和就在眼鼻子底下的火炮等等,这些都成了左右李成栋决策的因素。
战斗就这么看似荒谬,但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李成栋以六千人为正面主攻,各分出两千人形成侧翼合围之势,留下二千多人做为预备队。
战术中规中矩无可厚非。
清军队形松散前行,速度极快,这是应对火炮杀伤最有效的方法。
就连用望远镜紧盯着的吴争,也对此点头认同。
可认同不代表着服输。
如果离岸十里以外,吴争便会服输,可在火炮射程之内,需要服输的肯定不是吴争。
这一点,李成栋不知道,只有老天知道。
因为李成栋自始至终,都认为他面对的是一支不明来历的明军残部,而事实上,他面对的是一支满载杀人利器的成建制舰队。
面对着如同之前一样的炮火覆盖,这次清军的伤亡远没有那么大,也不再象之前那般慌乱。
这个时代的火炮,基本上无法彻底覆盖,而且杀伤力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除非被炮弹正面命中,否则开花弹的碎片,还不足以杀死身穿厚甲的清军重甲兵。
而清军的重甲,早已在苏州和常州之战让吴争亲眼目睹了它的强大,并凭借江阴百姓的捐献,吴争自己都组建了一支百人的重甲兵,对于它的弱点,吴争同样知道的一清二楚。
轻步兵已经在炮火的肆虐下狼狈退去,看着那数百个依旧从容穿行在炮火中的清军重甲兵,吴争对已经撤回的张名振道:“传令,换种炮弹,给他们加点佐料。”
第四百二十二章 生擒李成栋
有得必有失,重甲的坚固是需要代价的,它迟缓了士兵的前进速度,可以说,重甲兵的每一步都是在作战,他们太慢,慢到明军更换好炮弹,他们才前行一里多地。
加了佐料的炮弹,所激起的烟雾,成了清军重甲兵的恶梦。
不禁让他们暴发咳嗽、呼吸困难,甚至有不少因此而当场昏厥。
李成栋见势不妙,下令鸣金撤兵。
第一轮进攻,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了。
而这时,李成栋已经侦知了码头外有明军战船的存在。
但李成栋依旧不知道,明军战舰除了暴露在码头外的这十几艘之外,港口处有着更密集的舰队。
而吴争,当然就更不会主动去告诉李成栋了。
于是,李成栋固执地发动了第二轮攻击,这次李成栋没有了耐心,他不再派出重甲,而是下令总攻。
这战术思想,其实没有错。
再强大的火炮,没了炮弹就是堆残物。
从骑兵遭受炮击,再到组织第一进攻,李成栋心中想要消耗明军炮弹的战术目的已经达到,在他看来,这次进攻之后,便是他收获果实的时候了。
可世间事,往往都是,你处心积虑地想要对方的利钱,而对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你的本钱。
李成栋不知道,他想侦察明军火力、消耗明军炮弹的目的达到了。
而吴争,同样利用这段时间完成了对舰船的调度。
水师没有那么多炮舰,成的战舰,配备的依旧是古老的拍杆、撞角和投石器,唯一的远程攻击武器就是重弩,而显然,这对此次战斗,根本用不上。
码头能容纳的舰船数量有限,之前对敌的火炮,与陈守节献上的火炮品种差不多,是来自西班牙的速射炮,发射速度限制了火炮的威力和射程,在后装前滑膛时代,大明购买、发展速射炮这显然是一种战略错误。
但不可否认的是,速射炮加上开花弹,在野战中确实对骑兵有着相当大的克制作用。
可惜,这种野战的机会并不多,这个时代,真正的战场王者,还是红夷大炮,射程和威力决定了一切。
吴争利用这段时间,进行了舰船调度。
分成两个梯队,将装载着红夷大炮的巨舰部署于港口位置,而将所有装载速射炮的中小型战舰调入码头区域。
这是一场钢铁和人体对撞的血腥屠杀。
远近交合的区域覆盖,重炮与速射炮配合着封闭了码头前方圆数里之地。
没有任何可掩藏的开阔地,为火炮的杀伤力提供了保障。
或许,老天也认为,清军是时候向汉人付出一些利息了吧?
铺天盖地的炮弹倾泄,震耳欲聋、令人窒息的炮声,或许十八层地狱也不可如此吧?
一刻钟,仅仅只有一刻钟,百余艘炮舰,数百门火炮齐射。
直接翻卷了码头前那片数里方圆的开阔地。
炮声停止,硝烟渐散之时,如水牛犁地般,泥土被翻起,地面上弹坑被鲜血流入,形成一个个暗红的血洼。
至少,目力能及之处,再无一个站立着的生物。
而被李成栋部署于两翼协攻的数千清军,在炮声响起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就这么怔怔地目睹着那片开阔了所发生的一幕,傻愣了!
没有人真会傻到往炮火中钻不是?
而李成栋同样也傻眼了,这打得是场什么仗?
哪怕历数他所经过上百场战斗,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斗。
火炮不该是用来掩护、辅助和攻击坚城的吗?
准确度不佳的滑膛炮,什么时候具备了这种摧枯拉朽的杀伤力?
没有超时代的见识,限制了李成栋的作战理念和思路。
李成栋在这一刻,心里泛起的只有一丝苦涩,败了,败得稀里糊涂的。
但身经百战的阅历,也让李成栋霍然神志一清,主力的覆没,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
几乎是扯破喉咙嘶喊,“撤!”
撤,已经被炮火覆盖的主力,肯定是撤不回来了。
李成栋甚至不再顾两翼还有四千的清军。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趁着明军还没有出兵追击之时,率着自己仅存的二千多预备队,逃回福州去,再作打算。
可惜的是,李成栋没有机会了。
没有等他调头,炮声再次“嗵嗵”地响起。
但炮火在延伸,弹着点已经越过清军已经不复存在的主力,直接落到了李成栋后军的不远处。
李成栋原本是有机会逃生的,他之前的撤退三里,确实处天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速射炮的射程够不到,而重炮就那么四条舰配置,加起一舷也就十二门,想要以实心弹来攻击李成栋的后军,那就是大炮打蚊子,命中的概率几乎为零。
可惜啊,李成栋太想抓住朱聿键了,这个功劳足以让他不再受多铎和博洛的压制和白眼。
李成栋太想要抓住那个少年将军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恨自己,但只要抓住他问问就是,然后杀了他,再大的仇恨,人死之后就没了。
李成栋太想得到这批火炮了,缴获这些火炮,多铎、博洛?呵呵,哪怕是多尔衮,都得给他三分面子,皇太极不也是这样得了孔有德带去的数十门火炮才有了进关的资本吗?
李成栋还想得到这些舰船,有了这批舰船,他就可以在福建站稳脚跟了,就可以与郑家兄弟谈谈条件了……。
想要的太多,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李成栋什么都得不到,包括现在拥有的,包括……自己的命。
他的第二轮进攻,孤注一掷,连同自己的指挥部一起前移。
这让他处于速射炮开花弹的射程之内,就更不用说重炮射程了。
炮火的延伸,直接阻断了李成栋的退路,想退?除非从弹幕中钻过去。
尖啸的炮弹、炽热的气流、爆炸后四溅的弹片和几乎与弹片同样犀利的碎石。
这一切,如同收割人命的镰刀。
李成栋,无路可退。
当一发长了眼睛的炮弹落在李成栋身边不远处,掀翻了几匹战马,撕碎了几个清兵,然后气浪直接震昏了李成栋。
第四百二十三章 李成栋向隆武乞降保命
舰船上的明军已经开始搭乘小船向码头突击了。
距离不远,转瞬即到。
已经震愕的两侧清军,眼见主将所处位置被明军炮火覆盖,回头无门,往前又无胆冲,腿软得连脚步都迈不动。
一切渐渐归于平静。
所有人都是愣着的。
朱聿键黄道周,包括张名振等。
他们张大着嘴巴,吃惊地看着肉眼能及的这一幕,原来,仗可以这么打!
原来,可以不死人就能获得胜利!
原来,火炮可以精准到如臂使指的地步。
而张名振突然想到了一点,之前吴争身陷重围,难道真的是率性而为吗?
张名振是清楚火炮局限性的,他在水师这么些年,清楚地知道火炮射程,这一幕屠杀的戏剧,最关键之处不是炮火的密集,而是在于敌人的密集和敌人不顾一切地进攻。
没有这些,最密集的炮火都够不上敌人,最多只是击退,无法歼灭。
而吴争原本可以在第一次就动用所有火炮的,根本用不着等待李成栋第二轮进攻,虽然那会将李成栋吓退。
可他只动用了速射炮,这才使得李成栋发动第二轮攻击,并将自己的指挥部前移,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泥坑。
张名振突然意识到,吴争在赌,不仅拿他自己的命在赌,还将朱聿键黄道周等都装了进去,太狠了,多大的仇啊?!
这就是个饵,让李成栋不得不吃的饵。
而这,是绝对不能让黄道周知道的,如果黄道周知道,绝对会选择同归于尽,一头撞向吴争。
所谓匹夫之怒,血溅三尺。
张名振心中骇然地看向吴争,正好吴争转头过来。
两人的眼神交流,很快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很多事,皆在不言中。
……。
当吴争站在李成栋跟前时,李成栋还没苏醒。
吴争在笑。
胜利者的笑容。
笑得很舒爽。
明军正在打扫战场,而李成栋就是战利品之一。
吴争没有去打扰李成栋的昏睡,只是下令将他抬上船去。
猫吃老鼠前,总得戏耍一番,让自己最舒坦不是?
吴争从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个君子,所以,吴争不能李成栋就这么轻易地一命呜乎。
……。
“大人……。”
“有话直说。”吴争心情很好,哪怕近千骑兵被自己葬送在了码头以东,哪怕因此自己差点没命,都无法影响到好心情,他的心情一直很好。
张名振犹豫了一会,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和黄相都认为此时是光复福州城最好的时机。”
吴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慢慢变成怒意。
张名振赶紧道:“末将也解释过了,此次我军渡海兵员不足,况且刚刚一千骑兵……就算光复福州城,也无法抵挡闻讯赶来的清军。可他们……他们不同意。”
吴争脸色反倒平静起来,拍拍张名振的胳膊,“走,随我去见见他们。”
……。
朱聿键很兴奋。
之前所受被俘的屈辱和凶险,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他想到的只有四个字,反击收复。
他已经从黄道周口中听说了,吴争竟是宗室,惠宗后裔,那就更好了。
按辈份算,吴争该是太祖十世孙,那就是自己的侄孙辈啊,那就得听朕的。
当吴争进入船舱,朱聿键霍地站起。
满脸堆笑地迎上道:“朕还是刚刚自黄相口中听闻,惠宗竟有后人。果然是祖宗保佑,护我明室不灭。来,来,好好让皇叔祖看看。”
被朱聿键拉着手打量的吴争,哭笑不得。
只有他心里知道,自己是个西贝,与明室八杆子都打不到。
好在连黄道周都对这种“肉麻”瞧不下去了,干嘛一声道:“陛下,此时不是细述亲情的时候,强敌环伺,当尽快做出应对之策才是。”
朱聿键闻听,迅速笑容一收,放开吴争的手,走回座位。
“朕与黄相商议了,决意收复福州,镇国公可有破城良策?”
吴争愕然,这变脸之快,超乎想象啊。
可他有什么权力来命令我呢?
想归这么想,吴争还是很恭谨地答道:“陛下容禀,如今我军兵力不足,且之前一战,炮弹储备也已经见底,就算能收复福州,守不守得住,显而易见。按外臣的意思,不如先退至海上,再作定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朱聿键的脸色迅速凝固起来。
吴争话中加重语气的“外臣”二字,让他格外愤怒。
黄道周一看朱聿键脸色不对,生怕与吴争直接怼上,赶紧插嘴道:“镇国公所言不妥,何为外臣?皆为大明宗室,而我皇乃宗室正朔,论起来,镇国公当称陛下为皇叔祖,这外臣二字,实在不妥。”
吴争于是拱的谢罪道:“黄大人所言有理,只是臣终究是庆泰朝臣,内外……总是有别的。至于奉谁为正朔,都是朝廷的事,不是你我一家之言所能决定得了的。黄大人以为然否?”
黄道周沉默了。
朱聿键却不同意,开口怒道:“朕是皇帝,登基日久,绍兴府原为鲁王监国,论起来,他也是朕的侄子辈,朕为皇帝,其为监国,孰轻孰重,镇国公难道不自知?你镇国公之位虽是庆泰山朝所封,但大明天下,只有朕一个君,朕令你收复福州,你敢不遵?”
吴争心里直后悔,他x的,早知如此,就不救你了。
可如今就象个烫手山芋,捧也不是,不捧也不是。
想了想道:“陛下息怒,福建局势已经糜烂,非一城一池的得失可以改变,如今李成栋已经被擒获,福建清军实力他很清楚,陛下可传他来,一问便知。”
朱聿键看向黄道周,黄道周微微颌首。
于是朱聿键应道:“那就中镇国公所言,带敌将李成栋前来问话。”
李成栋至此并未受到皮肉之苦。
除了满脸的憔悴,和神情沮丧之外,别的与常人无异。
见到朱聿键,李成栋突然跪下道:“陛下,罪臣一时糊涂,受奸人所惑,今日痛定思痛,迷途知返,若陛下不弃,罪臣愿重归大明,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第四百二十四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一幕让吴争咋舌,心中暗道,我真是个傻x,传他来做什么?
果然,朱聿键龙颜大悦,连黄道周也微微点头。
黄道周问道:“李成栋,陛下要问问福建清军的部署如何,有多少兵,部署何处,何人统领?”
李成栋顿时来了精神,于是竹筒倒豆子,全他x的招了。
事实也如吴争所说,福建清军已经多达十六万人。
就连李成栋部,还有三万多军队部署在福州周边,而多铎及博洛、勒克德浑等部,共有十二万之众。
吴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这下知道了吧?以目前我军六七千人,怎么可能守住福州?
可不想,李成栋却是打蛇上棍,他敏锐地感到,落入吴争之手,就是死路一条。吴争看向自己那种仇恨的眼神,让李成栋心里很清楚,这叫不共戴天。
所以,李成栋决定死死抱住朱聿键这条“粗腿”,打死都不放手。
“陛下容禀,罪臣麾下尚有三万多大军,只要陛下允准臣重归大明,臣便号令这些军队拨乱反正,回到福州效忠陛下以抗清军。”
朱聿键脸露喜色,连黄道周也动容了。
此消彼涨,如果真能有三万多军队反正,那只要守住福州半个月,福建及周边义军就会纷纷揭竿而起响应。
胜败还真未可知。
吴争见状不对劲,赶紧开口道:“陛下万万不可轻信此獠胡说,先不说他的效忠有几分可信度,就说他麾下清军,有多少是他可调动的?据外臣所知,李贼麾下大都是清廷八旗军,汉人最多不过万人,鞑子岂会听从他的号令降明?”
这话确实有理,如今明人降清的多得是,还真没听过清军降明之事。
朱聿键、黄道周被说服,一齐瞪向李成栋。
李成栋冷汗浸出,他虽说确实对清廷没什么忠诚,但对大明就更没有了,一路南下,杀了多少明人明臣明将,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又怎会真心归降明朝?
他只是想尽力逃出吴争的“魔爪”,只要回到福州,那么想法内外勾连,或许可以逃出生天。
他是久经战场之将,心里很清楚,福建局势已定,隆武朝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可如今被吴争一语道破,李成栋知道,生死存亡的时间到了。
“陛下容禀,罪臣归降大明之心唯天可表,虽说这位小将军……。”
黄道周厉声道:“放肆,这位乃是庆泰朝镇国公。”
李成栋一怔,如此年轻的国公?
难道庆泰朝无人了吗?
心中虽然这么想,可执礼甚恭,向吴争稽首长揖道:“李某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镇国公当面。”
吴争冷冷地看着他,连声哼都懒得哼。
李成栋尴尬地直起身,只能继续道:“镇国公方才说臣麾下皆是满清八旗军,此言不是实情,臣所说那三万余人,是臣南下一直携带的嫡系,还有部分是明军降军。真正的满八旗,仅万人,在之前一役,已经阵亡大半,想来余部也应被……镇国公俘虏。”
吴争这时开口了,“本公从不收留鞑子俘虏。”
李成栋一惊,在他被震昏前,两翼清军还没有任何折损,那可是四千之众啊。
看着吴争平静的脸色,李成栋确实有些恐惧吴争的狠了。
“是,是。鞑子该死!”李成栋连声应和道,“陛下,臣所说的句句属实啊。”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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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栋的解释,极大地缓和了朱聿键、黄道周的怀疑。
吴争心里也有些相信了,满清八旗的数量到不了这么多,真要在福建聚集起近二十万八旗,那北面和西北两个方向,就不可能有八旗军了。
李成栋此时的话,应该是可信的,因为从打扫战场和被就地斩杀的来看,面相确实是鞑子。
而朱聿键、黄道周二人眼光交流,黄道周走到吴争身边,轻声道:“镇国公,还请借一步说话。”
吴争与黄道周走远几步,黄道周说道:“镇国公,眼下国事唯艰,多一份助力也是好的,不知镇国公意下如何?”
吴争冷冷地回答道:“你信他?你可知道,他就是嘉定三屠的首恶?”
黄道周道:“吴争,这不是信不信的事,而是福建全境皆已沦陷,如果我等不借此反戈一击,陛下何以立身?”
吴争犹豫起来,黄道周这话也是实情,郑氏兄弟降清,福建其实已经落入清军之手,如果不收复福州,那么朱聿键只能去海上组织流亡政府了。
此时黄道周悲叹道:“镇国公或许还不知晓,陛下说,一月多前,瞿式耜、丁魁楚等人已经拥立永明王(朱由榔)于肇庆监国。”
吴争愕然,天晓得,半边江山,有了一帝一监国之后,居然又冒出一监国来。
他是知道永历是必定会称帝的,如此就有了二帝一监国了,吴争有些后悔救朱聿键了。
想了想,吴争问道:“依黄大人的意思,该如何?”
黄道周见吴争有了松口的征兆,赶紧道:“借镇国公军力,取得李成栋所部三万人,固守福州待援,只要半个月,必定会有义军前来勤王。”
吴争无奈地说道:“你真信李成栋能如此轻易将军权让渡给你?况且,就算他能让渡军权,福州城中还有将领统兵吗?你不会还想将军队交与李成栋统率吧?”
吴争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不是开玩笑吗?
好不容易将朱聿键救了出来,不想,他们居然主动进入狼窝?
如果让李成栋继续统率,那么等于羊入虎口,到时李成栋一声令下,朱聿键往何处逃?
可吴争看见黄道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凛,“黄大人不会是想让我……呃,统率这支降军吧?”
黄道周喟叹道:“虽说此事令镇国公为难了,可事关国柞,还请镇国公看在明室的份上,勉为其难。”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吴争连声拒绝道:“不,我没法答应,黄大人也知道我朝初定,杭州等府军政之事都须我去处理……我要是滞留在福建,恐怕不妥。况且,黄大人也知道,多铎、博洛等人都见过我,这要是碰上面,庆泰朝与清廷之间,必暴发战争,我朝还没有做好与敌决战的准备。”
第四百二十五章 只要是抗清,在哪都一样
黄道周心知吴争的话没错,说的是实情。
他无奈地叹道:“那……就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让李成栋统率这支军队,老夫可勉为其难,从旁监督、防备就是。”
吴争愕然,他已经明白,自己无法阻拦这君臣二人了。
回头看了已经略显兴奋的朱聿键,再看看自己恨之入骨的李成栋,吴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咬咬牙,吴争道:“这样,如果黄大人信得过我,我为黄大人举荐二人,可统领降军,固守福州。”
黄道周一喜,连声道:“此时老夫连李成栋都信,岂能不信镇国公,还请镇国公举荐良将。”
吴争点头道:“我麾下水师副总兵张名振,可暂时留下统率降军,协助黄大人固守待援。”
黄道周大喜道:“张侯服有大才,求之不得。敢问镇国公另一人是何人?”
“郑森郑成功。”
黄道周面色大变,“郑芝龙举兵降清,镇国公竟举荐其子?此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徒,岂能掌军?陛下是错看了他,竟倚为肱股。”
吴争摇摇头道:“难道黄大人没听说郑成功已经与其父郑芝龙决裂,率己部南下广东了吗?”
黄道周厉声道:“谁能保证这不是故意做给世人看的?老夫早就劝谏陛下,郑家没一好人,可惜陛下受郑氏兄弟蛊惑至深。”
吴争摇摇头道:“如果黄大人信吴争,吴争愿为郑成功作保,他绝不会降清。”
吴争的坚决,让黄道周一愕,“镇国公与郑成功有旧?亦或者是甚为熟稔?”
吴争一笑,未置可否,“这样,先由张名振统率降军,黄大人派人向郑成功传陛下诏令,令其率军返回福州,然后观察其用为,再作定夺也不迟。”
黄道周想了想,不再坚持,“既然镇国公如此坚信郑成功不会效其父降清,那老夫且向陛下举荐,想来陛下对郑成功历来喜欢,应该不会反对。”
吴争看了一眼远处李成栋,轻声道:“李成栋狼子野心,随时会生变,黄大人要千万留意,如果机会合适就……。”
吴争比了个手势,黄道周微微颌首道:“老夫心里有数。”
……。
世事难料啊。
吴争历尽艰险,将李成栋擒获,可结果,李成栋摇身一变,竟成了隆武朝荡寇将军。
这让吴争心中的憋屈无以复加。
他心中直后悔,就该在擒获李成栋的那一刻,直接斩下他的头颅,以祭奠叔叔和嘉定殉国将士、百姓们的在天之灵。
但这个时候,吴争已经无计可施了。
朱聿键、黄道周已经将李成栋视为救命稻草,这就象落水的人,无论是不是毒药,都愿意去尝一口。
而吴争其实心里,也认为这是一个化解福建危局的唯一可行办法。
如果隆武朝就这么灭亡,接下来,清军就会抽调兵力北上。
李成栋所部三万人真要是能为隆武朝守住福州城,那么在郑成功率军会合之后,还真有可能改变局势。
要不是因为这点念想,吴争哪怕就是与朱聿键、黄道周翻脸,也要诛杀李成栋的。
……。
当天傍晚,吴争率军直入福州城。
零星不足二千人的守军,本就是李成栋麾下,闻风而降。
明军光复福州。
当天夜里,吴争传见张名振。
“让你留下协助隆武朝,你不会怪我吧?”
张名振答道:“大人言重了,只要是抗清,在哪都一样。”
吴争有些激动,“好。侯服果然是忠义之士,这样,我已经令人将船上火炮卸下十二门,助你守城。”
张名振大喜,拱手道:“多谢大人。有了这些火炮,名振定不辱使命。”
吴争摇摇手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虽说李成栋所啊有三万人,可人没到之前,这还只是听他一家之言。另外,李成栋双手血债累累,杀他十次都不解恨,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你的眼睛时刻得盯着他,千万别被他整些什么妖蛾子来。真到了不得已时,本公授权于你,随时诛杀李成栋。”
张名振应道:“大人放心,名振睡觉都睁一只眼睛,防着他!”
吴争吁了一口气,拍拍张名振,“小心点!”
“是。”
吴争终究在意张名振的人身安全,斟酌了一会,“候服啊,东边港口我给你留了舰船,如果事不可为,你可放下一切,抽身北返,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主战场。”
张名振一愕,而后恍然,可他摇摇头道:“大人的关切,末将感激不尽,可国土沦丧,何处不是明人的战场?大人不必为名振忧心,名振不求建功,但求无愧于心。”
吴争心里有所触动,可这改变不了吴争对这个世道既有的看法和判断。
吴争沉默地拍拍张名振,不再劝说。
……。
李成栋在军队这件事上,确实没有说谎。
从次日起,连续三天,有三万二千多的清军到达福州,而且,确实是明军降军。
在李成栋的号令下,正式改旗易帜。
对于这些士兵,换面旗,似乎并不为难。
而有些执迷不悟、犹豫不决的军官,被当场格杀。
这也促使了士兵的归降。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至少在明面上,三万多人,已经成了明军。
而此时,建宁、延平还有汀州的清军,已经察觉到了福州的异状,开始向福州周边集结。
三天后,郑成功奉诏,率军从广东,渡海归返福州。
郑成功带来一个消息,令朱聿键勃然大怒、大发雷霆,他的四弟朱聿鐭,竟在隆武朝的大学士苏观生等人的拥立下,在广州就任了监国位。
苏观生当时奉朱聿键之命在广州招募兵员。
朱聿键从福州“御驾亲征”前,留下了四弟朱聿鐭在福州。
朱聿鐭听闻清军攻入建宁,就吓得从福州港出海,逃去了广州。
正好与苏观生等人遇上,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又一个监国诞生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这下乱套了,弹丸之地,一帝三监国,直令吴争哭笑不得。
吴争没空去理会朱聿键的暴怒,他也没空管这些龌龊事。
第四百二十六章 是时候收复绍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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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成功率军到来,让吴争一直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
他的出现,让吴争相信,历史的进程,没有被自己的存在而改变。
只要郑成功依旧抗清,那么福州城防御就有了七分数了。
吴争相信,以郑成功和张名振二人,依仗四万大军,守住福州应该是有可能的。
而自己的战略目的,也不是要扶持隆武朝,所以,吴争打算离开了。
朱聿键、黄道周再三“挽留”不得,当天晚上,设宴为吴争饯行。
朱聿键在席间,还以皇叔祖的身份,延揽吴争,甚至以王爵相授,希望吴争率军归入自己麾下,被吴争婉言拒绝。
宴后,吴争派人请郑成功前来自己的住处。
“见过镇国公,郑森有礼。”
看着大不了自己几岁的郑成功,吴争有些心神散乱。
吴争已经意识到史书不可尽信,可对于郑成功,吴争还是觉得可信的。
至少在对抗清廷这个问题上。
只是吴争很怀疑郑成功对明室的忠诚度,因为在吴争看来,这种大义“灭亲”之举,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镇国公?”见吴争发愣,郑成功有些不解,心想叫自己来,却不说话,这是何意?
在郑成功心里,对于吴争是感激的,从黄道周的嘴里,郑成功得知了吴争替自己作保。
郑成功也不解吴争与他素未谋面,怎么就如此坚定地相信自己,并为自己作保。
可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郑成功年青气盛,一腔热血,真有为吴争两胁插刀的意思。
吴争被郑成功的轻呼声惊醒,于是堆起笑容道:“忠孝伯不必拘礼,你我虽说隶属两朝,但终归是明室旗下,也算同源,坐,坐。”
郑成功道:“郑森得镇国公作保,才不被朝廷所疑,此恩如同再造,虽说大恩不言谢,但郑森还得向镇国公说声感谢。”
“咦(长音)……忠孝伯太客气了,你能大义为重,足以令世人钦佩。吴争听闻忠孝伯义举,也心生感佩。”
“镇国公过誉了。”郑成功反倒有些黯然起来。
吴争能理解,毕竟是父子,如今站在了对立面。
于是吴争改变了话题,“忠孝伯与吴争年龄相仿,不如兄弟相称,来得爽快。”
郑成功脸上黯然尽去,“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只是……森觉得高攀了。”
吴争呵呵笑道:“这是哪里话,乱世之中,难得遇上志同道合之人,你我皆一心抗清,兄弟相称,何足为怪?”
说完,吴争起身抱拳道:“郑兄。”
郑成功大喜,抱拳还礼称,“吴兄弟。”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称呼,让二人的距离瞬间接近。
吴争道:“福州大战在即,郑兄可有抵御强敌之良策?”
郑成功道:“福州城坚固,易守难攻,城中兵力、粮草充盈,守住福州城不难。只是难在这支军队军心难测,森窃以为……还得多加防范才是。”
吴争点点头道:“郑兄所言可谓一针见血,我也是这么担忧的。只是手中并无别的军队可以依仗,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说到这,吴争问道:“郑兄可有应对此难的良策?”
郑成功迟疑了一下道:“若是治表,则以优渥封赏巩固军心。若是治本……。”
“如何?”吴争追问道。
“杀!”从郑成功嘴里蹦出这个字来,让吴争心中一喜。
“只是眼下战事紧急,不是杀人的时候。”郑成功沉吟道,“此时杀人,难免引起军心浮动,所以,还须从长计议。”
吴争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此时杀李成栋,确实不是时候。只是这支军队让人不放心啊,真要象你所说,以封赏就能解决军心稳定,那倒是简单了。可问题是,谁能保证军中没有居心叵测之人,又谁能保证李成栋不作怪?”
郑成功道:“架空李成栋,只会引起混乱,不如这样,将军队整编为三部,让李成栋先挑选一部,而后张名振挑选一部,剩下的归我,三部驻守三个城门,令李成栋驻守东城,如此既不会引起猜忌,同时也不让李成栋部有与西、北清军勾连的机会。”
吴争点点头道:“此法可行。可以让朝廷封他个伯爵,以此来迷惑他。”
……谈完公事,便是离别之时。
郑成功道:“吴兄弟此去,怕是许久不能相见了。”
吴争微笑道:“浙江与福建相邻,只要浙东南光复,就能连成一片,到时随时都能相见。你我自当戳心戮力,共赴时艰。等大业将成之时,我请你饮酒。”
郑成功闻听也激动起来,起身拱手道:“待将鞑虏赶出关外之时,你我兄弟共谋一醉。”
……。
这是吴争与郑成功第一次单独会面。
可二人都没有想到,这是二人十年中唯一一次会面。
吴争在离开福州的海上,望着港口依稀送别的人群,心里明白,历史中隆武朝的结局。
只是,吴争猜不到,自己此行,能不能改变历史。
但吴争心中无憾,来过了,也做了些事。
隆武朝亡不亡,不在吴争的权衡考虑之内,吴争只是担心张名振的安全。
其实吴争没有对黄道周、张名振说明一切。
福州面临的不仅仅清军,还有郑家军,福州城三面被围,东边临海,就是一座孤城,就算兵力再多,上下同心还好些,奈何这支军队的忠诚和士气城忧,就算防御再坚固,也总有粮尽弹绝的一天。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啊。
吴争劝过朱聿键、黄道周,奈何君臣二人视此为最后的救命稻草,而吴争并不想留下,助隆武抗清,正象他对张名振说的,这里不是自己的主战场,他所要的只是把多铎多拖在南边一些时日,给自己留在足够的备战时间。
这目的,吴争显然已经达到了。
福州城防御战,有黄道周主政,郑成功、张名振主战,拖住多铎一、二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隆武朝在吴争心里的作用,也到此为止了。
是时候回去,整备实力,收复绍兴府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拿”钱的法子
五天之后,吴争返回杭州。
南边暂时稳定住了,吴争随即争分夺秒地将精力投入到备战之中。
杭州嘉兴松江三府同时募兵,是募兵,不是征兵。
吴争不想征兵,强扭的瓜不甜,不到万不得已,吴争不想走出这一步。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用拳头去解决,这是吴争一直信奉的话。
而吴争不怕募不到兵,这世道,有钱有粮还愁没人吗?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吴争从不拖欠士兵的粮饷,且还较其它明军倍之。
钱,一直是吴争最缺的东西,可也是最不拿它当回事的东西。
吴争认为,这世上的钱就象钱塘江的江水,一直在流动。
钱从一只口袋到另一只口袋,无非是换了个暂时保管的人罢了。
自己要做的,就是以一个合理合法的方式,至少是一个不被世人诟病的方式,把它“拿”过来,暂时保管一下,再从他的手里流出去。
好在,吴争什么都缺,就不缺这种“拿”钱的法子。
而莫执念祖孙二人,无疑是吴争最好的执行者和最大的钱袋子。
“主公啊,这事真不能这么干。”莫执念苦着脸,几乎是在哀求了,天知道,这消息一出,莫家的宅门,都快被汹涌的人潮给挤破了,那种污言秽语更是不忍听闻。
这要怪就怪吴争的“不择手段”。
“主公啊,番商胡商我朝商人,没有不指着老朽鼻子骂的,这话难听之极,老朽实在不忍复核给主公听。”
吴争却脸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微微的讥讽。
不得不说,吴争此时的从容和镇定,让一边偷眼打量的莫亦清心中爱煞。
吴争终于开口道:“莫老怕是没有说吧?商人们为此恶心相加想来不假,可更多的是,往莫宅送去大量的财物吧?”
莫执念一愣,苦笑道:“如此烫手之物,老朽哪敢收?只是都是一城百姓,同饮一江水,抬头不见低头见,老朽若不收,岂不得罪人?日后还怎么替主公办差?”
吴争抬手道:“我没有怪罪于你的意思,这是小事。可我也有苦衷啊,南边说溃即溃,战事一触即发,如今朝廷刚归于南京,我虽说进为国公,可麾下军队不增反减,三万多人,自保有余,进取不足,根本无法如愿收复绍兴,更别谈北伐了。”
莫执念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可这事总得徐徐图之……。”
吴争一抬手,道:“我倒是可徐徐图之,可南边多铎肯徐徐图之吗?江北清廷肯徐徐图之吗?这事没得商量……我缺钱。要不,你来替我筹这二百万两?”
莫执念苦笑道:“主公说笑了,莫家虽说有些家底,可之前主公取走的数百万两,那就是莫家的大部分现银。再要筹钱,恐怕只有卖地了,可短时内,如此数量的土地涌入一府市面,不说会造成巨大冲击,最后卖不卖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吴争手一摊道:“瞧,你没办法,那我只有这一条路了。”
莫执念哭笑不得。
这事吧,还真不能怪吴争,吴争要重金悬赏招募三万人,打造一支精兵,所要花的钱海了去了。
可莫家也不是金山银山,哪怕是金山银山,也填不了这个无底洞。
莫执念的财税司刚刚运作两月有余,短期之内,也无法筹措出二百万两供吴争招募兵员。
没办法,吴争想了个来钱快的办法。
那就是控制特产出口,纳入官府经营。
这事自古以来,各朝各代都干过。
而且现在还在干,譬如盐铁桑茶等等禁榷,都说官营。
不过吴争的法子稍有不同,他的法子对内不变,而是将市面上所有桑蚕丝绸茶叶瓷器三种货物部官府收购,然后由官府统一出售给外商,从而取得定价的话语权,来提高售价。
这个价格差是巨大的,也是最直接的。
哪怕提高一二成,每天都是笔天文数字。
杭州府如今每天货物吞吐量的增长速度可以说是日新月异。
特别是光复应天府之后,长江以南的商人几乎都聚集在杭州府。
但这个方法的本质,那就是囤积居奇,垄断谋取暴利。
损害的是各方商人的利益,尤以外商为最。
而这带来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将直接导致来杭州的外商减少,向南北港口转移。
吴争已经顾不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战争失败,经营再好那都是别人的,而至少这法子,基本与民无涉。
吴争说道:“莫老不必太在意那些蕃商胡商,丝绸茶叶瓷器乃江南特产,就算他们不来杭州,恐怕在南北港口,也购买不到如此巨量的货物。而且,等杭州将所有货源都控制起来,他们还得乖乖回来。而且,在我看来,此举不但筹措到足够的钱,同时官府可以相应提高收购价格,以提高百姓的收入,可谓一举两得。”
莫执念摇摇头道:“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杭州府日日数百条的外商船只泊岸,主公可知一天有多少货物上船离岸销往国外吗?”
吴争微笑不语,摇摇头。
莫执念一叹,“此举看似一举两得,实则有百姓有害。”
“这话从何说起?”
“江南多少桑农织户茶农作坊?每天产出的丝绸茶叶瓷器数量多不胜数,一旦销不出去,囤积起来,所造成的后果主公可有想过?以老朽估算,只要外商降二成,不出一个月,杭州等三府就得乱,三个月后,浙东就会乱。”
吴争心中一凛,这一点他还真没想到。
光顾着“抢”钱了,忘记了这些桑农织户茶农那可都是见天靠产出吃饭的,他们家中贫苦,等不起也耗不起。骤然改变规矩引发外商抵制,虽然最后确实会回来,但这个空出的时间,足以引发民间动乱。
吴争蹩眉沉默下来,看来还得另想它法了。
这时,在边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莫亦清,开口轻声说道:“夫君的办法,倒是让妾身想到了一个改善的方法,或许能化解其弊。”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多铎兵临福州城下
吴争一听大喜,忙道:“快说,怎么改?”
莫亦清婉尔一笑道:“夫君的方法其实行得通,只是夫君太急躁,打击面太广,如此一来,就会让国内商人和国外商人勾连起来,反对夫君政令。妾身窃以为,只要将国内商人与国外商人分隔分来,拉到夫君阵营,外商独木难支,自然只能屈从于夫君政令了。”
吴争追问道:“如何将他们分隔开来?”
“招募官商,特许经营。”莫亦清轻启檀口,吐出八个字。
吴争心中一动,冲口而出,“官督商办?”
这下莫亦清也愣了,“夫君原来已经思虑周?官督商办,正契合妾身的想法。”
招募官商,特许经营。
卖特许经营权,这是来钱最快的方法了。
其本质与吴争的官府经营如出一辙,只是它比较温和些。
也就是说,把这块利益的蛋糕切出一块来,让国内商人分享,这样就能达到分隔国内外商人的目的,从而减少阻力。
试想,如果国内商人与官府共同囤积丝绸茶叶瓷器,那么从事这些行当的百姓,就不必随产品囤积,没有收入之苦。
而国外商人,无法拖出半年一年去,所以只能妥协。
这时莫执念也明白过来了,他道:“清儿所言,或许可行。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就这么办!清儿果然聪慧,令人佩服啊!”
莫亦清掩嘴轻笑道:“只是如何分配利益,还须夫君定夺。”
吴争收敛起笑容,想了想道:“每种货物公开招募三户商家专营,官府不参与具体事务,只进行货物核准。”
莫执念眼睛一亮,冲口而出道:“特许经营?”
吴争古怪地看了莫执念一眼,点点头道:“对,没错,正是特许经营,官府公开招商,商人竞价购买官府特许经营权,以三年为期,价高者得。如此一来,恐怕国内商人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谁想吃这块饼,那就抬价吧。”
莫执念叹息道:“主公乃神人也。”
吴争的法子,从开始官府专营,然后经莫亦清的改良,到了官督商办,最后经吴争更改,成了只卖特许经营权。
这其中的区别在于,特许经营权,官府只管收钱,办张证,不需要再掺和到具体事务中去,那就避免加设官府衙门,多设官员的弊端,而要汲取的钱却丝毫不少。
难怪莫执念如此称赞,这个时代,鲜有人能想到乃至做到这一点。
就算想到,也没这个权力去实施,毕竟,这权力如果在太平盛世,应该在皇帝或者内阁手里,而现在,吴争却一言而决。
……。
事情远比想象得顺利。
官府的公开招拍,杜绝了国内商人的争议。
反正是价高者得嘛。
三天功夫,九家官商确定。
为吴争筹到了二百六十多万两白银,而吴争所要付出的,只是九张盖着官府大印的纸片。
可谓官印一盖,黄金万两啊。
外商是敢怒不敢言,货物一夜之间,价格上涨了三成,这等于让他们的利润下降了三成不止。
但他们毕竟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没有被逼到绝处,还不至于干些什么激烈的事来。
譬如拒绝通商之类的极端做法。
好在,杭州府的税收,一税通九府之地,稍稍弥补了他们一些。
这事,就这么慢慢平静下来。
杭州府再次进入稳定的繁荣期。
而吴争的三万新兵,迅速招募完成,开始进入整训。
……。
福州城外,已经是大军云集。
北门外,便是清廷豫亲王多铎所率大军。
福州城已经经历了数场攻防战,不得不说,年轻的郑成功和张名振,领军有一套。
三面围城,十万敌军的进攻,生生被二人率城内军民挡了下来。
这让一直势如破竹南下的清军,士气一挫。
多铎因此下令只围不攻,进行修整。
“本王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福州城有些古怪。”多铎闷闷不乐地说道。
边上博洛点头道:“王爷所言,正是我想说的。”
多铎闻言霍地抬头,问道:“你也有这种感觉?”
“是。按理说,李成栋不是傻子,眼下局势,他不会看不清楚,他选择背叛,重归明朝,让人无法理解。”
多铎摇摇头道:“蛮子善变,没有什么奇怪的,本王所虑并非此事。”
博洛问道:“那王爷所虑何事?”
多铎象是回答,又象是自语,“本王亲自审讯过从福州来的残兵,对于福州码头之战具体详情,本王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博洛闻听,眨了眨眼,茫然道:“码头之战,我也了解过,明军聚集起上百门火炮齐射,李成栋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着了明军的道,这事细想,不足为奇啊。”
多铎摇摇头道:“不对。本王觉得不对,舟山水师隶属隆武朝不假,可舟山水师总兵黄斌卿却一直无意增援福建,你不觉得此时舟山水师突然出现在福州港,太过突兀吗?”
博洛想了想,答道:“或许隆武应承了黄斌卿些什么,譬如高官厚爵等。黄斌卿由此改变主意南下,也未可知。”
多铎点点头道:“这么猜测也对,但有一点,黄斌卿水师中有这么多火炮吗?”
这是关键,所说明朝水师装备炮船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此时的水师哪来上百门火炮?
整个大明朝灭亡之前,大小火炮也就一千多门。
按常理估计,舟山水师最多不过数十门火炮。
而福州港口,却出现了上百门火炮,这等于集合了两支水师的常规配备量。
可问题是,长江以南,只有两支水师,舟山水师和定海水师。
而定海水师已经随王之仁北上,如今正与清军对峙在长江南岸,那么舟山水师在福州港使用的火炮从哪来?
博洛用力地摇摇头道:“或许是黄斌卿私自从红毛夷人那购买的吧?”
多铎反感地看了博洛一眼,沉声道:“数十门火炮,需要多少银两?以你我了解的黄斌卿心性,中饱私囊还来不及,岂会自掏腰包向红毛人购买火炮?”
第四百二十九章 似曾相识之感
博洛听了,赶紧躬向道:“属下失言了。”
多铎这才缓和了语调,“福州港之战,据溃兵描述,弹中雨下,火炮轰击次数数不胜数,黄斌卿又怎么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这不符合常理。再有,黄斌卿立下如此大功,不说其它,单就救驾之功,就当被隆武册封国公之位,可这几日攻防下来,他却从未露面。城中也未树起他的旗号。咄咄怪事啊?”
这话真没错,这个时代的战争,旗号很重要。
譬如说,城中如果是黄斌卿主帅,那么城头所竖的旗帜,一定是“黄”字帅旗。
可现在,城头竖的是“郑”字旗和“张”字旗。
这说明,主帅肯定不是黄斌卿。
那么就更奇怪了,如果确是黄斌卿率舟山水师救了隆武的驾,那么理所应当,黄斌卿应当为主帅,至少是一门主将才对。
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说来也巧,此时有斥候前来禀报。
“禀王爷,浙东传来急讯,半月前庆泰朝水师在杭州湾击败隆武舟山水师,舟山水师已尽入庆泰朝之手。”
博洛闻听愕然。
多铎“噌”地起身,用力一击案板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本王听闻港口炮战,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是这小子在其中捣鬼。”
博洛此时也醒悟过来,“王爷这么一说,属下也想起攻打杭州城时,吴争指挥的火炮了,这种火炮轰击的情形,果然如出一辙。”
“住嘴!”多铎厉喝道,杭州城一战,他败得太过屈辱,这是他心中的一丝痛,不想被提及。
博洛闻声闭嘴,不敢忤逆。
多铎大喝道:“来人,速派人传信摄政王,庆泰朝背信毁约,遣水师助隆武攻击我军,致使福州城易手,数万将士伤亡……本王恳请摄政王殿下调兵征讨应天府。”
说到此处,多铎转身对博洛下令道:“命方国安立即率部攻平岗山、沥海两地,不得有误。”
博洛这里不得不开口了,“王爷,如今我军兵力不足,福建、广东未定,不宜重开战端啊。”
多铎暴怒,一脚踹向案板,可惜,他的一只脚被齐踝炸断,如今是安得义肢,哪有原配脚灵活?
好的那只脚踹出,这只假脚就承受不住了,身子一歪,整个人轰然倒下。
博洛赶紧冲上前搀扶。
多铎羞愤交加,厉声大喝道:“吴争,本王发誓,必杀你!”
……。
收复绍兴之心,吴争一直都有。
前世今生,都是绍兴籍人,眼看着绍兴沦陷敌手,这是一种煎熬。
况且父亲还滞留平岗山,吴争更是心中不安。
数月过去,已近年关。
吴争很想一家团聚,可这,需要一个契机。
以应对朝野的口诛笔伐。
人啊,就是喜欢安逸,那些回到南京的文人们,又开始了他们吟诗填词、纸醉金迷的生活。
吴争是真不明白,说好的北伐呢,说好的光复呢?
敢情整个庆泰朝就自己一人想要北伐不成?
吴争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果自己在杭州对绍兴动兵,应天府必定有文臣聚集起来弹劾自己擅动刀兵,引发战争。
吴争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还需要依仗着这些人去治理各地,哪怕整个朝堂的人全换个遍,新任官员,无非也是这个德性,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根深蒂固,没法治。
吴争只有在杭州打造出一片新的景象,才能去吸引他们,慢慢潜移默化他们、改变他们。
可这需要时间,吴争等不及了。
战争来得非常突然,就象是老天知道了吴争的心思,清军率先发动了进攻,这给了吴争出兵收复绍兴的契机。
可是,让吴争发愁的是,清军的骤然发动,竟然是三面同时进攻。
清廷以济尔哈朗为帅,谭泰、何洛会辅之,以江北集结的三万八旗军,八万明军降军,沿靖江、泰兴、仪真、江浦四地全线发起进攻,整条长江水域上,处处是战场。
王之仁派人向吴争紧急求援,希望吴争调水师第三营(原舟山水师)增援,朝廷同时诏令吴争调有力之一部北上增援。
可吴争能调吗?
在接到军情的同时,沥海陈胜传来急讯,绍兴府清军向沥海和平岗山异动,双方已经发生小规模战斗。
南北受敌,吴争有些手足无措施了。
新兵还在训练,而这支新军,吴争从招募时就没打算将他们作为步兵投入战场,他是在等待卫匡国的火枪。
而除去这支新军,吴争麾下三万多军队,分散在杭州、嘉兴、松江三地。
此时,马士英向吴争谏言,不管应天府,那里有着王之仁的两支水师和钱家兄弟的禁卫军,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抽调建阳卫夏完淳部增援,也比从杭州调兵速度快。
马士英向吴争指出,沥海、平岗山或许才是清军进攻的重点,因为清廷非常清楚,庆泰朝以南京为都城,必定是严防死守,仓促发动战争,仅以十一万大军想迅速突破兴国公两支水师的拦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吴争深以为然,当然,马士英的话,正好破例了吴争的意愿。
于是令麾下将领制订渡江收复绍兴府的战术部署,然后亲自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送至王之仁,一封送去建阳交给夏完淳。
同时,吴争咬牙调出水师第三营,令其立即北上,归入王之仁辖下,仅留下运载军队的船只,以供渡钱塘江之用。
战争已至,杭州府瞬间忙乱起来。
外商纷纷离开杭州港出海躲避战乱,百姓开始向北面嘉兴、苏州府逃难。
在莫执念的建议下,吴争立即下令封闭城门,除外商之外,百姓不得离开杭州府。
这道命令,让杭州城顿时安静下来,没有了逃出去的希望,百姓们反而平静了。
人心嘛,都是这样,没有希望,就没有绮念。
而莫执念建议封城的意图,却是怕细作捣乱、破坏,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好在杭州府在之前,被吴争的“肃反运动”清理得差不多了,户籍的更新和曾经降过清的人员清理,极大地遏制了细作进入杭州城的可能性。
第四百三十章 战争暴发
次日凌晨,杭州驻军开始渡江,攻击萧山,然后进逼绍兴府。
嘉兴松江驻军会在金山卫渡海南下,他们将至沥海港口,与陈胜部会师,然后以沥海为中心,向西北两个方向发起反击。
杭州府的防御由新军调防驻守。
在吴争看来,以二万军队,加上沥海平岗山驻军,攻击方国安二万多人,应该不是难事,只要收复绍兴,那么再调头北上增援应天府,想必是来得及的。
按吴争的估算,收复绍兴之战,应该不会拖太久,而吴争也相信,应天府可以坚持到自己收复绍兴平定后方。
这场战争暴发的起因,其实就是多铎的奏疏引发的。
多尔衮得到多铎折子时,其实也很为难。
清廷看似气势宏大,多路出击,可面临的兵力财力捉襟见肘,也是清廷眼下最头痛的事。
关键是,清廷后院还起火,蒙古诸部,似乎有叛乱的征兆。
多尔衮正在为无兵可调犯愁。
可多铎的奏折,引起了多尔衮的重视。
原本,多尔衮就不同意与庆泰朝停战,是洪承畴一力主张停战,先集中灭亡南边隆武朝,以避免兵力分散,最后形成两头僵持的困境。
洪承畴深受皇帝宠信,多尔衮最后也就勉强同意了。
可现在,庆泰朝明为停战,暗中却派水师南下,让清军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很显然,不能再养虎为患了。
所以,多尔衮急调原本要去四川与大西军残部作战的济尔哈朗谭泰何洛会等人,临时至江北统率集结的清军,仓促发动了这场战争。
清廷朝堂对此是有争议的。
以洪承畴为首的主和派,认为就算庆泰朝派遣水师至福州参战,可毕竟查无实据,就算要报复,那也得暗中进行,如此大张旗鼓的进攻,等于撕碎了之前的停战协议,而如今多铎及勒克德浑部被拖滞在福州,无法进攻广州,开辟新的战场,无疑增大了国库的压力,同时会引发庆泰朝的反噬。
这就是南蛮子文人惯有的腔调,明知道庆泰朝已经出手了,他们还想着要以其人以道还制其人之身,打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的?多尔衮私下就是这么评价的。
多尔衮与多铎感情非浅,面对多铎千里之外的请求,多尔衮下意识地选择信任多铎的判断。
无法左右多尔衮决定的洪承畴,因此进宫向皇帝告了多尔衮一状,可问题是清帝能乃多尔衮何?
洪承畴的告状,更加增加了多尔衮对洪承畴的厌恶,这二人的间隙从皇太极时就已经形成了。
不过多尔衮虽然决定采纳多铎的建议打这一仗,但心里也知道,仅凭十一万大军,在没有水师控制河道的情况下,想要突破长江防线很难。
所以,他的作战意图正如马士英所猜测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渡江是假,攻击沥海平岗山是顺带,真正的目标,却是镇江。
镇江城还在清军手里,可只是被明军团团包围的一座孤城,无法达到钉入庆泰朝内部掣肘的作用,多尔衮想以此战,扩大对镇江府的占领,然后让镇江府成为清军日后总攻的跳板,同时报庆泰朝此次增援福建,致使清军遭受重大损失的一箭之仇。
可这些,庆泰朝臣,包括吴争都没有预料到。
……。
已是千户的周大虎率一部,猛烈地攻击萧山。
周大虎地痞出身,但为人义气。
从始宁镇襄助吴争浴血一战之后,他基本已经认定了吴争。
而吴争也没有令他失望,短短一年多时间,从一个地痞完成了堂堂正五品千户的华丽转身。
周大虎还有一点好,那就是讲义气之外,他还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在吴争的嫡系心腹之中,他的地位远不如厉如海池二憨宋安等人。
加上他的出身,恐怕前程也就止步于千户了,再想往上,难了。
眼见着其余一起从始宁镇出来的人,都已经混上了指挥使副指挥使,要是心中不郁闷,那是假话,再豁达之人,都会拿自己与周围人对比。
所以,难得有这次独自领兵的机会,周大虎自然要为自己和手下从始宁镇带出来的一干子弟兄,打出个前程来。
明军渡江,吸引了绍兴府清军江防的主力。
不过绍兴府清军没有配备火炮,所有火炮被多铎带走,当时与庆泰朝的停战协议,让清军没有意识到,短时间内会突然暴发这一场仗。
而多尔衮显然也没有把绍兴府作为此战的战略目标。
所以,绍兴府的战争准备是不完的。
明军的渡江登陆,遭到的是有限的抵抗,箭弩矢无法封锁如此漫长的钱塘江岸。
仅仅一个时辰,眼见无法阻挡的清军,开始有序的撤退。
明军顺利登陆钱塘江南岸。
周大虎没有等待军登陆,而是率前锋迅速突击,向东南穿插。
绍兴府,对周大虎及他的手下而言,那就是他的家,还有谁比他更熟悉地形和道路的吗?
可清军的布防,也非常精准。
瓜沥,是个小镇,位于钱塘江南岸萧山东部,是连接东南绍兴府主要干道的枢纽。
稍有军事常识的都知道,这种连接四方的官道枢纽,必是要隘,需要固守的。
可如果绕道西面三界,过是能过,但至少得多花半天的时间。
在周大虎看来,我军三路南渡,收复绍兴府是基本上是三只手指辍田螺十拿九稳的事。
如果自己多花半天,那么首功就得拱手让人,他太知道象厉如海鲁之域等人的心性了,只要让他们一息时间,那他们得把汤都喝光了,还有自己啥事?
所以,周大虎决定强行突破瓜沥要隘。
这场攻防战,是此次收复绍兴府之战,最惨烈的一战,也是一个亮点。
双方都有心理准备,清军重兵驻守瓜沥,为得就是阻挡明军攻向绍兴府嘛。
而熟悉地形的周大虎,同样知道清军一定会在瓜沥严阵以待。
所以,双方都不具备战斗的突然性。
第四百三十一章 瓜沥攻防战
可反过来说,这场仗的残酷,也是双方都始料未及的。
周大虎是千户,按吴争改编军队构造,他的所部人马在一营,也就是五千人左右。
只是周大虎所率前锋,仅一千六百人,且没有骑兵。
这很正常,战马在这个时代的南方是稀缺战略物资。
吴争麾下骑兵,战马基本都来自每战缴获,那是被当成宝贝的,全部统一起来,单独成军。
而军中,也仅仅是百户以上军官才有配备战马。
周大虎怎么也没有想到,小小瓜沥竟囤有六千清军重兵。
悍然强攻发起之后,在遭受强烈抵抗时,周大虎还认为这只是清军垂死一拼。
他执拗地下令,必须一战而下。
瓜沥只是个一千多户人家的小镇,没有什么坚固的堡垒和隘城。
在这一点上,清军所占便宜也不大。
只是清军的弓箭手依据建筑,对明军造成的伤亡,那是非常巨大的。
都说一个主将决定了一支军队的脾性。
有周大虎这样的主将,可想而知,他麾下将士会是什么样的作战风格。
都就是傻不楞登、悍不畏死的进攻。
瓜沥小镇的道路上,每一步都是尸体,当鲜血汇聚成流,淌入条石缝里,再慢慢路边阴沟。
战后当地百姓,整整一个月,都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短短半个时辰,周大虎所率一千六百人已经折损过半。
杀红了眼的周大虎,已经身中一箭,幸好是在左肩膀处,已经浑然不知道疼痛的周大虎,自己拿刀削断了箭杆,生生扯出了箭头,倒刺带着几缕血肉扯出。
在亲兵草草包扎之后,周大虎率着残部再次发动了冲锋。
双方都杀红了眼,清军开始组织反击,一支偏师出瓜沥西南,对周大虎残部进行包抄。
周大虎得知清军包抄自己后路,才醒悟到自己判断有误,面前的清军兵力远远超过自己的估算,可他依旧不下令撤退,带着麾下将士悍然冲锋。
这就是个愣头青,一年多的战场经验,没有改变他打群架的风格。
在他看来,只要击穿清军阵营,那清军就得溃散,胜利一定是他的。
或许在周大虎心里,如果这时撤退,那千把弟兄就白死了。
上天眷顾,就在清军偏师包抄至周大虎身后时,周大虎的后军正好赶到,于是一场遭遇战,又在周大虎身后再辟战场。
从这个时候起,战场开始乱了,从攻防战到遭遇战,再到混战,战场格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肉平夹馍。
……。
另两支明军在厉如海、鲁之域率领下,渡杭州湾与陈胜部在沥海会师。
沥海的兵力已经达到二万人。
随即对外围的清军开始展开反攻。
可咄咄怪事就这么出现了。
沥海要隘之外的滩涂地上,敌我双方相战正酣。
派出反击的厉如海部和鲁之域部一万明军,强悍的反击竟被清军轻易地挡住了。
从高处望下去,清军的阵线几乎毫无松动的痕迹。
陈胜发现不对劲,哪来这么多的清兵?
绍兴府清军一直是二万多人,可如今单就在沥海外围,就不下二万人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难道清军就不怕杭州府明军南下,连阻挡都不阻挡了?
何况平岗山还在遭受清军攻击,这么多的清兵从哪来的?
发现这个异状的陈胜,心中泛起一股凉意。
不对,肯定是清军有援兵到来。
这个意识,让陈胜立即下令鸣金收兵,大军撤回沥海。
陈胜是个谨慎的人,吴争让他镇守沥海,看重的就是他的沉稳。
明军有序后撤,清军并未发动追击。
有沥海要隘城墙上数十门火炮的震慑,清军根本不敢轻易近前。
这些天,他们吃过太多亏了,学精明了。
撤回城里的厉如海不解地问道:“我部并未有丝毫不敌的征兆,陈大人为何下令撤兵。”
鲁之域也道:“某以为清军不知我军援兵已至,正是出其不意击穿包围沥海清军的好机会……。”
陈胜摇摇头道:“二位将军难道没有觉察清军的兵力有异吗?绍兴府清军从国公离开沥海时一直保持着二万多人,未曾听闻有清军调入绍兴府,可眼下,与二位将军对阵的清军加上清军后军,已经达到二万之数。”
厉如海二人闻听也意识到了这点,与陈胜一起上城墙眺望之后,三人惊愕地相互对视。
陈胜道:“我已派人出海,将此事禀报国公,绍兴府敌情未明之前,还望二位将军与陈某一起守城,不可擅自出战。”
可鲁之域摇摇头道:“如今沥海城中有二万大军,哪怕对面清军人数在我军之上,我军也可对其发动突击,只要能击穿清军包围,就能与平岗山池将军部会合,如此清军必定溃败。”
陈胜摇摇头道:“可万一清军援兵数量巨大,我军突击正好掉入他们的合围之中,岂不坏了国公的部署?”
此时厉如海开口道:“我觉得鲁将军所言可行,如果此时我等固守待援,国公所作部署就会落空,此时萧山周大虎部、平岗山池二憨部,想必都已经开始进攻,如果我等固守不出,势必让这二部承受巨大压力,如此一来,清军可以在中部随时调动兵力,我军就会陷入被动。”
陈胜斟酌起来,“那按二位将军的意思,是继续出兵反击?”更新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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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如海道:“陈大人部依旧固守沥海城,以不变应万变,而我与鲁将军部则合兵突进,如此就算我等有不测,陷入清军包围,沥海城也不会有失。”
陈胜皱眉道:“可二位如果陷入清军合围,国公收复绍兴府的部署不也一样落空?”
鲁之域沉声道:“就算陷入包围,我与厉将军合兵一处,短时间也能自保,清军就算有数倍于我,想在一天之内,想一口吃掉我与厉将军一万大军,恐怕也难如登天。”
厉如海补充道:“只有这样,国以的计划才能继续推行,否则,一去一来,等国公的命令到来,至少半天功夫,到时怕是池二憨部、周大虎部都会出现异状。”
陈胜想想也对,于是点头同意,“那就如二位所说,继续进攻。”
第四百三十二章 平岗山突围战
平岗山中,池二憨此时也苦恼。
山寨地形险要,易守难攻,这不假。
狭长的甬道令清军根本攻不进来,可问题是明军也出不去。
清军往甬道口一堵,明军就是全身铁甲,也冲不出去,反折损了不少人手。
接到吴争让他配合这场收复战,率军出山牵制清军的命令,池二憨已经组织了三次进攻,都被清军的弩矢和投石器挡了回来,明军无法冲出甬道口。
清军依托大石、树木为掩护,对甬道进行弓弩矢交叉封锁,甚至以投石器将大石头掷于甬道口,更平添了冲出去的难度。
池二憨是真想出去,待在山寨中,让他万分憋屈。
好不容易得到这次机会,冲不出去,他不甘心。
心急如焚之下,池二憨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下令崖上四门火炮掩护,以库存铁甲装备出一百多重甲兵充当肉盾。
强行突破!
平岗山从朝廷撤出之后,兵力已经不多,总计不过五、六千人。
其实吴争并湍强求池二憨一定要冲出去牵制清军。
吴争的意思,不过是让池二憨闹出点动静,牵制住清军就成了。
事实上,只要平岗山有异动,清军就不敢分兵去增援别处。
可往往各人对命令的理解各有不同。
池二憨太想出去了,这种思想下,自然将吴争的命令理解成“冲出去,干他x的”。
铁甲护身,“叮叮当当”地,确实能挡住弓箭箭矢。
可铁甲的重量限制了士兵的灵活性。
身穿重甲、行动迟缓的士兵,那就是最显眼的活靶子。
箭矢的力度虽然对他们造成不了伤害,但清军有重弩、有投石器。
千来人跟随着重甲兵鱼贯至甬道口时,清军的重弩和投石器发射了。
一枝粗如臂膀的弩箭击中最前端重甲兵的身体。
“镗”地一声巨响,弩箭箭矢的冲力,直接击飞了重甲兵,连着撞翻后面紧跟的十几人。
而紧接着不断地弩箭射来,还有巨大的石头如同流星般,带着“呼呼”的风声当头砸下。
顷刻之间,百多铁甲兵瞬间折损超过了三成。
池二憨目眦欲裂,这种弟兄的牺牲,反倒激起了他的犟脾气。
这个时候,恐怕没人能拦得住他了。
池二憨悍然下达了全军冲锋的命令。
军令如山,这是要将平岗山守军全部葬送的命令。
但这个时候,谁还能拦得住他?
甬道确实太窄了,并排站不满十个人,这种人数的冲锋,对甬道外的敌人,根本形成不了威胁,真正起到威胁作用的,还是崖壁上那四门不断射击的火炮。
这避免了冲锋明军没有彻底被歼灭在甬道口。
但火炮毕竟不是万能的,特别是接连射击之后,需要冷却。
可转眼之间,二、三百士兵倒在了甬道口,而士兵依旧奉池二憨的命令在往外冲。
尸体越来越多,几乎堵塞了甬道口子。
池二憨此时已经疯魔了,血红着眼一个劲地往外冲,一枝重弩箭呼啸地射向他时,他都混然不觉,若不是身边亲兵奋不顾身地将他扑倒在地,恐怕池二憨就会被弩箭洞穿了。
眼见悲剧上演,这时甬道外的清军,突然就混乱了起来。
重弩不再发射,投石器也没了反应,除了最前沿的弓手依旧在射击,可这已经阻挡不住蜂涌而出的明军。
就一瞬间的功夫,冲出甬道口的明军人数已经高达一百多人,这其中自然包括如同疯子般的池二憨。
这一瞬间,拯救了平岗山全体明军的命,也拯救了池二憨。
池二憨甚至忘记了下令,就自己一个人呐喊着,冲向清军,可他的这种无畏无惧的气势,同样激励着明军将士。
一百多人,如同狂风席卷般冲向清军,他们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冲出甬道口。
战场局势瞬间扭转。
谁来了?
是谁拯救了平岗山明军于生死之间?
是个死人!
一个早已殉国的人。
当两股人马如两道洪流,“轰”然合二为一的那一刻,清军阵营毫无悬念地被击穿。
这时哪怕是神仙,恐怕也无法改变兵败如山倒之溃势,两翼清军开始溃退。
……。
吴争收到陈胜传来的紧急军情时,正在准备渡江前往沥海。
因为他在刚刚前一刻,同时收到了另一份情报。
准确的说,是一封书信。
来自于叛臣方国安的书信。
所以,陈胜的急报,已经无法令吴争震惊。
方国安在信上说,希望重归大明旗下,并说明了此次清军进攻,并非出自他的命令,多尔衮临时调动饶州金声恒二万人至绍兴府,并接替了他的指挥权,他已经失去了对绍兴府清军的统率权,但如果吴争和庆泰朝能接受他的反正,他可以率麾下五千旧部,配合明军。
方国安及其所部,被金声恒安置于三界,方国安希望吴争能派人与他接洽,以商谈他复归大明的安置事项。
最后,方国安点明了清军的主要部署位置,进攻沥海的清军是原本绍兴府的二万人,而进攻平岗山的是金声恒部将王得仁所部,约六千人,驻守瓜沥要隘的是金声恒帐下总兵柯永盛所部,约六千人,而金声恒本人则率八千人坐镇绍兴府,掌控绍兴之战全局。
吴争看到方国安书信时,确实是震惊了,不仅仅是震惊,更是骇然。
绍兴府清军骤然增加两万,那么不用说收复绍兴府了,自己应该做的是全力防御才对。
虽说面对四万多清军,以吴争麾下三万多人,不是不能一战,可这样的消耗战,就算胜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整个局势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的庆泰朝,与清廷根本拼不起消耗战。
所以,吴争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撤兵,保存实力,以图日后。
可被朝廷派来督促吴争增援应天府的马士英,私下提醒他,如果撤兵,带来的后果是钱塘江北岸将遭受清军威胁,水师已经北调,那么明军将无法控制钱塘江水域,听起来没什么,但后果是非常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