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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沈致远听到吴争说话,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

    他抹了手嘴角的血,愣愣地看了吴争好一会,才道:“你是……吴争?”

    “是,我是吴争。”吴争心中轻叹,但回答地很坚定。

    “我没事,你快去看看你妹妹。”

    “你真没事?”

    “真没事。快去吧。”

    吴争把沈致远交给小安,直起身向老者和少女走去。

    “哥!”少女此时已经确定了,对面真是她哥,她跳着脚,用力地挥着手喊道。

    “唉,幺妹。”吴争试探地,大声地,应着。

    三年了,眼前的爹还是记忆中的那个爹,可妹妹却是与记忆中不符了。

    三年前吴争离家时才十四岁,妹妹吴小妹才十二岁,所谓女大十八变,认不出来,倒也不奇怪。

    “喊什么,跟爹回家。”老者却瞪了少女一眼,一把拽住少女的手,拖着少女转身离去,连看一眼吴争都欠奉。

    吴争走到一半,停下来,愣住了。

    “快追上去吧。”被小安扶着,上前来的沈致远,在吴争身后说道。

    “你真没事?”

    沈致远强笑道:“就是些皮肉伤,没大碍。快去,不然伯父就真怒了。”

    吴争点点头,“小安,你扶着致远去看郎中,二憨,带人随我回吴庄。”

    吴争跟随着他爹和他妹去了吴庄。

    这一路,吴小妹却是一直往后回头看吴争,可每一次回头,都会加快吴老爹的步伐。

    以至于吴争不得不放慢速度,生怕追得急了,爹和妹会跑岔了气。

    可到了吴庄门口,他爹没有进庄,而是折左而去。

    吴争有些疑惑,记忆中庄子左边是吴家祠堂。

    想到这,吴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回头看向二憨,二憨脸色惨淡得绝不下于吴争。

    吴争抬手,拍拍二憨的肩膀道:“不怕。让老爷打几下,出出气就没事了。”

    二憨带着鼻音道:“要是小安子在就好了。”

    “为啥?”

    “多个人分担总是好的。”

    ……。

    祠堂不远,一会就到。

    吴家人丁不兴旺,所以祠堂不大。

    一间正堂供奉祖宗牌位,左右两间厢房,放置各种祭祀之物和家具器物。

    到了祠堂,吴争发觉不对劲了。

    祠堂嘛,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祭祀之用。

    可吴争看到的是,如今祠堂的厢房竟是他爹和他妹住着。

    这让吴争心中疑惑,吴家败了?难道三年功夫,爹就将好好一个家整没了?

    可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个,吴争一进祠堂,二话不说,就直挺挺跪下了。

    二憨没那资格,他只能跪在祠堂外。

    吴争心里很明白,不说吴家祖训,就说三年前离家出走之事,就得挨上几十竹笞。

    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记忆中,吴争挨打,那是三天一小试,五天一大揍,习惯就好。

    能挨亲爹的揍,对吴争来说,都是幸福的。

    可吴老爹根本就不理会吴争,就这么闭着眼正襟危坐着,一字不吭。

    吴争没辙了,只能开口主动找打。

    “爹,孩儿回来了。”

    “爹,儿子知道错了。”

    “爹,你别生气。”

    “幺妹,替爹请家法去。”

    可吴小妹将竹笞小心翼翼递给吴老爷时,却被吴老爷一把丢出了祠堂外。

    不过,吴老爷总算是开口了。

    “我只有一女,没有儿子。你若无事,那就请便。”

    竹笞不过伤肉,可此话却伤心。

    吴争鼻子一酸,泣道:“爹,叔没了!”

    吴老爷闻听,整个人剧烈地一抖。

    吴小妹赶紧上前扶着,转头对吴争道:“哥说什么呢?叔怎会……怎么可能没?不是说……?”

    吴争没有理会吴小妹,而是泣道:“爹,叔真没了。嘉定府最后一战,叔他……以身殉国了。”

    吴老爷颤巍巍地起身,看着正堂那一块块,多达八层的牌位。

    许久之后,道:“我吴家没有此人。从他不遵祖训,离开吴家那一天起,他就不是吴家人。你……你也一样。”

    吴争没想到这老头会如此绝情,心中血气猛地上涌道:“我不知道什么祖训,就算真有这个祖训,就算当时祖宗定这祖训时是对的,可过了都快十代人了,这祖训也不合时宜了。”

    吴老爷大怒,回身喝道:“吴家没你这种忤逆之人,滚!”

    “我不滚,要打要骂,随爹就是。”吴争怼道,“叔是为国而死,爹可以不认我这儿子,但吴家必须认叔叔。”

    吴老爷顿着足道:“有我在一天,吴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小妹,赶他出去。”

    吴争嘶声道:“爹,清军不日便会南下。吴家祖训,能比国仇重要吗?若人人都象爹这样,大明就真亡了。国破之后,就是家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道理,爹难道不知道吗?”

    “混帐!逆子!”吴老爷剧烈气喘,用力一拍香案,震得香烛纷纷掉落。

    或许是被吴争怼得,让他觉得失了父亲的尊严。

    吴老爷转过身来,奋力一脚踹向吴争的胸口。

    “噢”地一声闷哼,吴争额角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来。

    撕心裂肺的痛,让吴争整个人软倒,蜷缩起来。

    吓得吴小妹大喊,“二憨,快进来,哥哥怎么了?”

    二憨打了个激零,“噌”地起身,冲了进来。

    他瞪着吴老爷,终究不敢放肆,尽量和缓着语气道:“老爷,少爷刚在嘉定受了重伤,鞑子的箭矢贯穿了他的胸腹,好歹总算是保住了性命,难道你真想杀死少爷啊?”

    吴老爷双手颤抖,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弯下腰来,声音抖嗦道:“快,小妹,快去请郎中。”

    吴小妹应声被二憨拦下,“小姐,我跑得快,还是我去吧。”

    二憨刚出门口,小安等人带着队伍过来了。

    听到吴争有事,周思民脸色剧变,他大步往里冲,可冲到祠堂门口,他却站住了。

    “郑叔,快取参片让大哥含在口中。”

    身边郑叔向他一躬道:“公子莫急,奴这就去。”

    百年老参或许真是宝贝,痛晕过去的吴争,在塞进一片参之后,过了没多久,就慢慢呼吸平稳,苏醒了过来。

第三十章 你妹!

    这时,二憨带着郎中回来。

    解开吴争胸口的白布,前后贯穿的创口展露在众人的眼中。

    那须发花白的郎中两手都颤抖起来,“吴老爷,老朽从医数十载,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如此重创,居然还能活下来……令郎,有福之人哪!”

    吴老爷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郎中诊断之后站起身,吴老爷颤声问道:“敢问郎中,小儿伤势可有大碍?”

    “吴老爷一脚,没有正对伤口,只是牵动了旧创,老朽开个去淤消肿的方子,平日里吃得清淡些,将养些日子,应无大碍。”

    吴老爷轻抚胸口,呐呐道:“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

    吴小妹埋怨道:“爹啊,你就不能好好和哥说话吗?这要真……哎!”

    吴争摇摇头道:“幺妹,不怪爹。爹不知道我受伤。”

    吴老爷默默地转身出祠堂去了。

    吴小妹怕他爹气出病来,赶紧追了出去。

    这时,小安和沈致远进来。

    沈致远看着吴争,嘿嘿笑道:“吴争啊吴争,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摆威风,现在倒好,比我都不如。”

    这一笑,沈致远想是扯到了嘴角、脸上的伤口,“咝咝”地吸起气来。

    吴争胸口依旧疼痛,没有心情与他斗嘴,尽量平和着说道,“我刚救了你,你却来消遣我?”

    “我说吴争,外面那些兵,是你手下?”沈致远将鼻青眼肿的眼凑向吴争,问道。

    他脸上兴奋的神色显而易见。

    “是。”

    “你当官了?”

    “百户。”

    “咝……。”沈致远猛吸一口气,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脸上伤痛,而是惊讶,“百户?那可是六品官啊?吴争,你威风啊!”

    “运气好。”

    “呃……。”沈致远翻着白眼,不过很快,他便正色道,“那你怎么也得给我个总旗干。”

    “你当我卖官帽的?”

    “那干个小旗总行吧,你知道的,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孙子兵法十三篇,我倒背如流。”

    “说人话。”

    “……好。一百五十五篇司马兵法、吴起兵法我一样精通。你走之后,我还精研了黄石公兵法和陈规的守城录,我跟你说……。”

    “敢杀人吗?”

    “呃……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可以做儒将,指挥大军作战。”

    吴争深深吸了口气,“致远,你可知道,战场上是要杀人的?你一刀劈下去,那人噗地喷出一股血来,溅你一身,那血还冒着热气呢。你可知道,战场上你会被杀的,不定啥时候敌人一刀劈来,你一条胳膊就没了,血嘟嘟地往外冒。这时一杆枪突然向你刺来,眼见着它从你的胸口进去,后背出来,枪一收,你的前心后背这是一个通透的窟窿……。”

    没等吴德忽悠完,沈致远脸色惨白,突然干呕着冲向门外。

    二憨和小安在边上嘿嘿地偷笑。

    一会儿,沈致远用一块汗巾捂着嘴进来。

    “吴争,你别吓我,我不怕,就算我杀不了人,我还可以做个儒将,做不了将军,我做军师、参军,我从十一岁起,读了七年兵书,总会有用武之地。”沈致远眼神坚定,郑重地说道。

    “你爹答应吗?”

    “呃……吴争,你能不能不提我爹?”沈致远怒吼道。

    “不是我想提,我是怕我收了你,你爹又把你拎回去。”

    沈致远脸色忽红忽白,继而转青,“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停!我收你了。”

    “真的?”

    “真的。”

    “君子一言?”

    “闭嘴!如果你再啰嗦,我就改主意。”

    沈致远立马捂嘴,用得依旧是那块汗巾。

    “说说今日在街上是怎么回事?”

    “……。”

    “还有,吴庄发生什么事了?我爹和幺妹怎么会住这?”

    “……。”

    “说话啊?”

    “你叫我闭嘴的。”

    吴争无语,死死地盯着沈致远。

    沈致远怕了,“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他们是谁?”

    “黄伯彦、陈秉申,还有……黄县令。”

    黄伯彦祖居余姚,三十年前迁居始宁镇,绍兴府有名的丝织大户。

    陈秉申上虞土著,也是绍兴府有名的茶叶大户。

    可这黄县令,吴争却没有任何印象。

    “黄县令来上虞多久了?”

    “三年吧,你当年一走,几个月后,黄县令就上任了。你可能不知道,黄县令是黄伯彦的族弟。还有,今日在城隍庙前那混蛋,就是黄县令的儿子黄全福。”

    “继续说。”

    “呃……。那我从头说?”

    “说。”

    “三个月前,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嘉定府被清军占了。”

    “唔。”

    “黄伯彦、陈秉申勾结黄县令,以你和你叔投降了清军之名,查封了吴庄。”

    “放屁。”二憨大骂道,“我家二老爷和少爷奋勇杀敌,岂会投降鞑子?”

    沈致远呐呐道:“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始宁镇人信,连你爹也信了。”

    吴争脸色铁青,向二憨道:“别插嘴,听致远说。”

    沈致远道:“吴庄查封之后,你爹向黄县令使了银子,总算是保住了吴家祠堂,所以就住到祠堂来了。”

    “谁占了吴庄?”

    “黄县令得了吴家八百亩地,黄伯彦得了吴庄,陈秉申得了吴家在始宁街的十几家铺子。”

    “吴庄现在有人住吗?”

    “那倒没有,事没多久,听说黄伯彦正在招募匠人,说是要重新改建吴庄。”

    吴争恨得咬牙切齿。

    “那今日大街上是怎么回事?”

    沈致远变得义愤填膺,“那是黄全福那登徒子垂涎你妹的美色,从吴庄被查封之后,你爹和你妹为生计所迫,常拿些首饰去始宁街变卖,被黄全福遇上过两次,他便起了歹心。”

    “你妹!”吴争怒怼道,“你就不能帮衬着点?”

    沈致远睁着那只红肿的眼,虽然不知道吴争为什么怼“你妹”,他委屈地说道:“我是有帮衬来着,只是你知道的,我爹就给二两月例钱。这三月,我一拿到银子就给你爹送来,可每次你爹死活不肯收,我有啥办法?”

    吴争怒意稍减,“继续说。”

第三十一章 别忘记给吴家留个后

    “我得知你妹……呃,吴小妹前两次被黄全福拦截调戏,今日就专门在街上等着,不想果然就遇上了。然后……就是你看到的了,我……我打不过他们。”

    是啊,后来的事,吴争看到了。爹和幺妹靠在一起胆颤心惊,沈致远一个人被七、八个人揍。

    看着沈致远这张鼻青眼肿的脸,吴争道:“谢谢!”

    沈致远骤闻之下,有些发愣,他脸色古怪地往门外一瞥道:“你回来就好,往后别让吴小妹上街了。”

    “你小子记着,别打我妹主意。”吴争厉声道。

    沈致远尴尬地呵呵两声道:“哪……哪有的事?”

    吴争咬着牙,恨声道:“老子在外面为国拼命,背后却被宵小捅刀子。二憨,让陈胜集结人马,老子要去夺回吴庄。”

    “唉。”二憨干脆地应道。

    小安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你伤要紧吗?”

    吴争道:“不妨事,对付这些蟊贼,难道还需要本少爷亲自动手吗?”

    小安大喜,应道:“得嘞。”

    与二憨出门去了。

    沈致远呐呐道:“吴争。那黄全福可是黄县令的儿子,这样去……怕要出事吧?”

    吴争冷哼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一个个来。今日先去端了陈秉申,明日再端了黄伯彦,我倒要看看,这黄县令能抗得住几天?”

    ……。

    在沈致远的搀扶下,吴争去了右厢房,他爹的住处。

    站在门口,看到爹背着身子,正在擦拭一块空白的牌位。

    吴争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知道,这牌位是给叔叔的。

    “爹,我来吧。”

    吴争伸手,却被爹让了开去。

    “死了好,总算没给吴家祖宗丢脸。”吴老爷的话依旧伤人心,“念在他没丢祖宗脸的份上,给他立块牌位吧,不过,不能放在祠堂里。”

    吴争心中大怒,正待大声反怼,可在上前一步之后,他发现爹爹那满眶的浊泪。

    “他出去了十多年了,先放在我屋里吧,也能说说话。”

    这一瞬间,吴争感觉心头一暖。

    “他死之前,可有话留下?”

    吴争使劲地回忆,“没有。”

    “有的。”小安和二憨回来,二憨抢着说道,“二老爷最后说,不管死活,让我和小安都要将少爷送回吴庄。”

    小安道:“在这之前,二老爷令少爷回吴庄,少爷不肯,二老爷跟少爷说,就算要死,也要给吴家留了香火再死。”

    吴争大怒,冲着小安和二憨吼道:“闭嘴。”

    转过身,吴争对他爹道:“等有一天,孩儿带兵收复嘉定,迎叔叔回来时,再为叔叔立碑。”

    吴老爷“霍”地起身,“你还要去?”

    “是。”

    “你……。”吴老爷转身,怒瞪着吴争,手指颤抖着,指着吴争道,“你就不怕死在外面?”

    “孩儿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怕!孩儿不能让叔叔成了孤魂野鬼。”

    吴老爷浊泪如雨,“你这么想死……就死去吧。”

    “唉。”吴争应道,冲他爹一揖,然后对二憨喝道,“出发。”

    身后传来吴老爷的声音,“爹老了……你别忘记给吴家留个后……。”

    出了厢房,吴争看到周思民站在那。

    周思民见不象有事,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吧?”

    “我没事,劳贤弟担心了。”吴争强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办,贤弟且在此处委屈一下。”

    周思民是真担心,从上岸之后,周思民就没有放下过心来。

    回到绍兴,这片还是大明的土地上,周思民觉得,还没有在敌占区更平静。

    他难以理解,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你要去做什么?”

    “把吴家的产业夺回来。”吴争自信地一笑,“贤弟放心,我现在是百户,在始宁镇,没人能拦得住我。”

    周思民没有再阻拦,他轻声道:“不可莽撞。”

    “唉。”吴争应道。

    来到祠堂门前,陈胜已经将一百三十多人集结完毕。

    吴争阴沉着脸道:“用不了那么多人。小安,你带人把吴庄清理一下,把我爹、幺妹和周贤弟安顿好了。另外再把兄弟们的住处安顿好了,等我回来。”

    “是。”

    “二憨、陈胜,你们带三十人跟我走。”

    ……。

    被池二憨一拳捶晕的黄全福被家丁拖回了县衙。

    始宁大街北端的县衙内,县令黄得功正在执笔书写。

    他写得很慢、很小心,每写一句都会斟酌再三。

    这信啊,需要体现出诚意。

    向新主子投诚、表忠心,岂能随意?

    清军已经占领杭州府,离上虞不过三百里地。

    他已经暗中与余姚、新昌两县令联系,打算一起上书杭州府,向满清投诚。

    这个时候,自己岂能落于他人之后?

    那不是和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吗?

    所以,信中的每一句话,黄得功都再三斟酌,比当年考举人都认真。

    可黄得功是真没有想到,在这上虞地界上,特别是在始宁镇,竟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儿子被打了?

    这可是打了黄得功的脸。

    先不说后衙河东狮不会轻饶了自己,就说自己,这往后还有脸出衙门口吗?

    “哪不不长眼的混帐干的?”黄得功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本官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

    “听说是……是吴家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吴争,他带了一百多人,小的们寡不敌众啊。”

    “吴争?他还活着?”黄得功脸色凝重起来,可一会儿,他就大喝道:“还傻愣着?快给少爷请郎中去。你,去找厉捕头,让他召集人马,就算这小子活着回来,本官也要让他变成死人。”

    黄得功怒气勃发,大声下令道。

    “是。”家丁头子应声夺门而出。

    “等等。你刚才说,吴争带了多少人?”黄得功突然想起。

    “一……一百多人。”

    黄得功的眉头皱起,“他可有穿着军服?”

    “小的看清楚了,那吴争是穿了的,又脏又破,象是哨官服。他手下那一百多人,也是破破烂烂的军服。”

    “你看仔细了?”

    “小的看仔细了。”

    “唔……那就好,去吧。”

    “是。”

第三十二章 吴争,你好狠心

    溃兵,一定是溃兵。

    黄得功心里松了口气,区区哨官,败军之将,也敢在本官头上动土?

    这时,一个留着三寸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匆匆跑来,“明府啊,是你下令召集衙中捕快吗?”

    “正是。”

    “敢问明府,发生何事,竟要召集所有捕快?”

    “孙师爷,犬子在大街上被人打伤了,还在晕迷之中。你说,本官要不要将歹徒绳之于法?”

    孙师爷连连点头,应道:“该。自然是该的。”

    黄得功这才拂了拂胸前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说道:“孙师爷,本官要去捉拿凶徒,你就留守衙门吧。”

    孙师爷躬身应道:“是,小人遵命。”

    黄得功干咳一声,昂首挺胸,大步走了。

    孙师爷冲着黄得功的背影“呸”了一声,低声骂道:“无耻奸贼!”

    骂完,转身闪入黄得功的书房里。

    ……。

    吴争带人来到陈秉申家。

    四年前,他随他爹来过这里两次。

    不过那时的身份不同,来意自然也就不同了。

    二憨一脚踹翻了试图上来阻挡的陈府家丁。

    三十多人一涌而入。

    陈秉申无非是个有些钱的平民白身。

    所谓民不与官斗。

    在吴争看来,如果陈秉申敢反抗,那就是活腻歪了。

    所以,吴争甚至连和陈秉申说话的兴趣都没有。

    直接带兵冲了进去。

    陈府很大,三进之后,才是正厅。

    此时正值午时,陈秉申正与一家人吃饭。

    吴争将士兵留在外面,带着二憨进入厅里。

    吴争带人涌入速度极快,陈府下人甚至连禀报都来不及。

    当吴争出现在陈秉申面前。

    陈秉申惊愕之后,第一句话,问得是:“大胆,你是何人,敢私闯民宅?”

    吴争歪了下头,二憨随即上前,一把掀翻了饭桌。

    陈秉申立马就软了,“官爷,你这是何意?”

    “陈老爷贵人多忘事啊。”吴争施施然坐在二憨搬来的椅子上。

    “小人昏庸,还望官爷给小人提个醒。”

    “陈老爷霸占了吴家在始宁大街的铺子,难道就没想过,吴家会来讨回吗?”

    陈秉申闻听,眼睛瞪了老大,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吴争一番,终于想到了一人。

    “你……你是吴争?”

    一个背对着吴争的少女,骤然回过头来,眼中带着惊骇。

    “很好。陈老爷终于想起我来了。”

    “你……你还没死?”

    “吴争不敢死啊。若是死了,我爹和我妹妹岂不任由你们欺负死?”

    陈秉申惊愕地张大了嘴,呐呐道:“吴争,我可没有害你爹,也没有诬陷吴家。对……是黄伯彦勾结……呃,反正这事与我无关。”

    “无关?”吴争仰头呵呵一笑,“吴家铺子你没占?真要是没占,我今天就不上你家门来了。”

    陈秉申突然大喝道:“将他拿下。”

    这声过后,从两边悄悄掩上的十几个家丁,突然持刀向吴争、二憨扑来。

    “噢”地一声惨叫,领头的家丁,被二憨用刀鞘一击,一声闷脆,想来腿骨被打断了,正抱着右腿在地上打滚。

    “你敢伤人?”陈秉申指着吴争喝道。

    吴争矫正了一下坐姿道:“持刀杀官,论罪该就地格杀。”

    这话没错,按律,官杀民,特别是奴、婢,官可赎买。

    如果民杀官,那就是杀无赦。

    但这话却提醒了陈秉申,他醒悟到,吴争此来,是有备而来。

    都道一不做二不休,想到此,恶从胆边升。

    陈秉申看着十几个发愣的家丁,发疯般地厉喝道:“杀,杀死他们。”

    十几个发愣的家丁随即举着刀向吴争、二憨冲来。

    吴争连动都没动,只是说了一个字,“杀。”

    刀光一闪,再闪,三闪。

    三个人头落地。

    家丁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胆再冲。

    厅内沉寂了半晌,家丁一哄而散。

    陈秉申的脚下,出现了一汪水迹,水迹不仅是陈秉申脚下,还有两滩,是边上的陈秉申妻妾。

    吴争起身,走向陈秉申。

    “吴……吴争。你敢杀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吴争摇摇头道,“二憨,把陈少爷拎出来,杀给陈老爷看看。”

    “是。”二憨一把将已经缩成一团的陈少爷拎了起来。

    “爹,救我……救我啊。”陈少爷显然没有他爹陈秉申那些有城府。

    “住手。”

    吴争闻声,轻轻一叹,没有看向发声处。

    女大十八变,记忆中的模样有了改变,但声音还是认出来了。

    二憨却前所未有地违抗了吴争的命令,真就住手了,他放开了陈少爷,陈少爷如蒙大赦,“哧溜”躲到了他爹陈秉申的身后。

    陈家人原本围坐着吃饭,被二憨一把掀翻了桌子,所有人的坐姿没变。

    这一声“住手”,来自于其中一人。

    女人,年轻的女人,看起来比吴争还小一两岁的少女。

    “吴争,你好狠心。”

    吴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狠心?你爹伙同外人,图谋吴家家业时,你可问过你爹狠不狠心?陈老爷,十年前,你第一船茶叶的本钱,还是我爹借你的,你可想过,你狠不狠心?”

    “陈小姐,你可想过,我吴争如果真死在了嘉定。拜你爹所赐,我爹和我妹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和你爹狠不狠心?就在方才,你爹当着你的面,令下人杀我时,你不出声,狠不狠心?”

    沉默。

    许久的沉默。

    陈秉申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扑通跪在吴争面前,“吴少爷,我错了。但我发誓,真没有诬陷吴家,我是被迫的。吴少爷,我把铺子全还给吴家……放我一条生路,放陈家一条生路吧。我给你磕头了。”

    说着,“呯呯”磕起头来。

    吴争冷笑着看着陈秉申,“我可以放陈家一条生路。”

    陈秉申大喜,闻言抬头道:“谢吴少爷,谢吴少爷。”

    “不过,陈家人可活,你得死。”说着,吴争冲二憨一歪头。

    二憨抬脚,将死去家奴身边的刀,踢到陈秉申面前。

    陈小姐一声悲鸣,冲上来,扑在陈秉申面前,挡着陈秉申,瞪着吴争道:“我替我爹死。”

第三十三章 爱死不死

    吴争冷冷嗤笑道:“你的命想得那么值钱。你爱死不死,你死了后,你爹还得死。”

    陈小姐怒极,竟起身一头撞向吴争。

    吴争就算身上带伤,也不会受制于区区女流。

    他一脚前蹬,生生将陈小姐挡于身前三尺。

    看都没看陈小姐,吴争道:“陈老爷,上路吧,从现在起每过十个数,我就在这些人里面挑一个杀。二憨,先杀陈少爷。”

    “是。”

    陈秉申悲呼道:“吴少爷,好歹我陈家与你吴家也订过亲。”

    吴争不屑地哼道:“从你与黄伯彦、黄得功图谋吴家财产时,这份情义就不存在了。原本我还不想杀你,但从你令家丁向我挥刀时,你就注定要死。二憨,计数。”

    “一”,

    “二”,

    如同催命符,陈秉申愣愣地看着吴争,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钢刀,横在了脖颈上。

    可就是无法鼓起勇气割下去。

    陈小姐又上泪流,嘶声道:“吴争,我与你不共戴天。”

    “随便。”吴争轻哼道。

    “吴少爷好大的威风。”从外面传来这么一声。

    吴争蹩眉,他猜到来者是谁?

    原本吴争暂时还不想与他正面交锋的,可现在避不开了。

    那就一块儿算个总帐吧。

    吴争冲二憨喝道,“带来的人都死光了吗?”

    二憨也不解,冲出门去,看了一眼。

    然后回来对吴争道:“少爷,来的怕是黄得功,他带了不少人来。士兵与来者对峙,没少爷的命令,不敢真动刀。”

    陈秉申闻听,如同捡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跪爬着移向门口,哭喊道:“黄大人,救我。”

    吴争明白,杀陈秉申已经不可能了。

    逼死陈秉申与杀死陈秉申是两回事。

    杀伤陈府家丁,可以指家丁意图杀官,就算枉杀,那也是官杀奴。

    可当着黄得功的面,杀死陈秉申,那就是谋杀良民了。

    就算在吴争眼中,陈秉申是个恶人、小人。

    可这个世道,在官府眼中,陈秉申却是个乡绅。

    吴争转身,看着屋外的黄得功道:“黄县令来得真是时候,原本,吴争还想过两天再去找黄县令聊聊的。”

    黄得功却骤然变脸道:“吴争,你好大的胆子,敢私闯民宅杀人?来人,将他给本官拿下。”

    喊是这么喊,可没一个人敢动。

    既然吴争带来的士兵都不敢动手,那黄得功带来的捕快,就更不敢动手了。

    毕竟,就算士兵身上的军服再破,那也是军服不是?

    吴争仰着头,斜看着屋外天空,说道:“二憨,本少爷看到有头牛在天上飞。”

    二憨性子直,头都没抬道:“少爷吹牛,牛咋能上天。”

    “说得好!”吴争击掌叫好道,“不是少爷吹牛,而是有个不要脸的在大放厥词。”

    二憨就这么直接,他说道:“莫非少爷说的是黄县令吧?”

    吴争大笑道:“没想到啊,二憨,你变聪明了。”

    黄得功听着这等数落、讥讽大怒,指着吴争道:“吴争,就算你是个哨官,也不过从七品,本县是正七品官,你敢蔑视上官?本官要去绍兴府告你。”

    “唔……”吴争伸了个懒腰,“去告吧。本官正好向监国殿下说说,你黄得功为一己私利,勾结陈秉申、黄伯彦诬陷忠良,谋图吴家产业。”

    黄得功厉声道:“好,你等着,本县必如你所愿。现在,你即刻带兵从陈家退去。”

    吴争当然不应,“要本官退去也不难,先把吴家产业还来,别忘了,黄县令,你手中也有一份。”

    黄得功咬牙切齿地说道:“吴争,你可想到后果?”

    吴争却转头对二憨道:“二憨,少爷好怕。”

    二憨直愣愣地说道:“少爷,不用怕。有二憨在,这厮敢动少爷,咱一刀劈了他。”

    吴争怒目一瞪,刚夸他,这厮就又反应迟钝了。

    可黄得功听了感受却不同,指着二憨道:“你一区区下人,敢对本官不敬。在场人都听见了,本官现在要治他个不敬之罪,来人,将他与我拿下。”

    这话没错,民言杀官,说到哪都是罪过,拿人没有什么不对。

    好不容易有了个大义名份,厉捕头自然精神一振,说实话,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他还真不乐意来,两黄一陈,图谋吴家产业,始宁镇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只是百姓都相信吴争叔侄投了满清,所以,没一个人出来为吴家抱不平。

    可厉捕头发现,吴争回来了。

    回来代表什么?

    那自然是没有投满清呗。

    那么,厉捕头怎么不明白,这是个局呢?

    虽然心中同情吴家,可看见吴争私闯民宅,公然杀了三人,做为捕头,他自然想拿人的。

    前面是被士兵所迫,现在有了动手的理由。

    于是厉捕头大喝道:“奉黄县令之命,缉拿刁民池二憨,敢拦者,杀。”

    很快,厉捕头发现,他一向好使的命令,今日没用了。

    捕快不是傻子,也不是想违抗厉捕头的命令,只是他们发现,他们没了动手的勇气。

    再彪悍的捕快,在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面前,就如一只家狗面对一头野狼。

    原因就两个字,气势。

    场面气氛很沉闷,很难堪。

    难堪的自然是黄得功。

    好在吴争此时说话了,“黄县令啊,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池二憨虽说是本少爷的小厮,可他却是鲁监国麾下,梁湖千户所总旗。正七品官,想必不会比黄县令低吧?这不敬之罪,从何说起?”

    黄得功,还有厉捕头及一众捕快大惊。

    陈秉申一家人更是目瞪口呆,脸色最难看的,恐怕莫过于陈小姐。

    倒不是因为正七品官有多威风,而是他们惊讶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厮,竟会是在册总旗。

    黄得功指着吴争道:“你……他有何凭证?”

    二憨从胸口摸出一块铜牌,直愣愣地递到黄得功面前,“囔,这是我的总旗铜令。”

    “呃……。”黄得功自然是认得总旗令牌的,他愣了好半天,这才跺着脚道:“吴争,那此事先按下不提,可你私闯陈宅杀人,是有目共睹的,这你又如何说?”

第三十四章 巧言令色

    吴争面无表情地说道:“黄县令,你、陈秉申、黄伯彦占着吴家产业,有道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吴争前来要债,有何不可?况且吴争是官,陈秉申是民,这私闯民宅从何说起?难道黄县令之前带着这么多捕快进来,通报过陈家主人?至于这地上三具尸体,黄县令应该发现,尸体手中有刀,应该明白本官是自卫。”

    黄得功怒哼一声,“好,本官这就回去向鲁监国上书弹劾你,你等着。”

    说完,转身想离开。

    “黄大人且慢。吴家的八百亩良田,黄大人以吴争叔侄投降满清的罪名,霸占了去,总得有个说法吧?”

    黄得功脸色苍白,跺脚道:“本县还给你就是。”

    “还自然要还的,可这三四个月的时间,够种一茬粮了。黄县令不得有个说法啊?”

    “你……,本县可以赔你粮食。”

    吴争呵呵一笑,道:“黄大人早这么说,这事不就好办了吗?陈胜。”

    “属下在。”

    “带二十人,随黄县令去取田契,还有二千四百石粮食。”

    “是。”

    黄得功一听,转头怒道:“吴争,这二千四百石粮食从何说起?”

    吴争道:“吴家田肥,一亩水田一年两茬至少可收六石。我只收你半年,已经是给黄县令面子了。黄县令,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啊?要不,等下我带麾下一百三十多号人,去县衙领粮?”

    黄得功郁闷得要死,可真拿吴争没办法,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而去。

    陈秉申急了,他哭喊道:“黄大人,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可黄得功现在哪还有心情理会陈秉申?

    连理都没理,转身带着捕快走了。

    陈胜冲吴争一抱拳,带走了二十人,真去领粮拿田契了。

    数十人的离去,陈府中瞬间空旷了不少。

    唯一不变的是,厅内诸人。

    他(她)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吴争回身,用脚尖挑起陈秉申的下巴,说道:“陈老爷,黄县令也救不了你,你现在可以去死了吧?”

    陈秉申这时已经绝望了,他明白没人能救得了自己。

    但他却心中有恨,恨黄得功过河拆桥。

    于是挣脱吴争的脚尖,冲着吴争连连磕头道:“吴少爷,我错了,我知错了,饶我一命。”

    陈小姐也在陈秉申边上跪下,向吴争磕头道:“吴争,你不能这么绝情。只要能放我爹一条生路,我陈家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不想,吴争竟说道:“陈家家产?从现在起就不姓陈了。”

    陈小姐大愕,她怒道:“吴争,你想抢不成?”

    吴争道:“你们也听见了,黄县令霸占吴家田产,也得赔偿。你陈家占了吴家十几个铺子,难道就不用赔偿?”

    “那也用不了陈家家产作赔吧?”

    吴争叹道:“黄县令毕竟是县令,吴争不好太狮子大张口,你陈家只是平民人家,那就得按我的方法来。”

    “就算多赔你十几家铺子,也用不着拿陈家家产充数吧?你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陈小姐,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乱世之中不讲道理,只讲实力吗?就算要讲道理,那也是讲我吴争的道理。我要你爹死,他就得死。”

    陈秉申突然仰头道:“吴争,如果我以一桩秘密,换我一条命,你换不换?”

    吴争有些意外了,想了想道:“那要看什么秘密,值不值。”

    陈秉申却感到活命有望,他是个商人,最懂察言观色。

    见吴争回答前沉吟,他就知道,还是可以与吴争作交易的。

    于是陈秉申道:“肯定值得。吴少爷,我说的秘密,是黄县令与杭州府私下勾连的秘密。”

    吴争闻听,是真的吃了一惊。

    杭州府,如今已经被清军占领。

    上虞县,在会稽县的东南,是鲁监国小朝廷半个后方。

    清军如果从杭州南下,一路上是萧山、山阴、会稽,之后才是上虞。

    黄得功如果投敌,那等于在朝廷心脏埋下了祸患。

    吴争脸色凝重的问道:“你可有切实证据?”

    陈秉申摇摇头道:“我没有证据。”

    吴争大怒道:“没有证据你就敢胡说?”

    陈秉申急道:“吴少爷息怒,我虽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哪里有证据。”

    “说。”

    “吴少爷先得应允,放过我,放过陈家。”

    吴争看看陈秉申,又看看陈小姐和那一排陈秉申的妻妾、儿子。

    犹豫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出证据在哪,我可以饶你一命。”

    “吴少爷还得答应,不得夺我陈家家产。”

    “呃……。”吴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听过要钱不要命的,可没见过象陈秉申这么要钱不要命的。

    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吴家的铺子必须还回来,赔偿也必须交。”

    陈秉申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认赔,我认罚,我赔三千……呃。”

    见吴争眼睛一瞪,陈秉申连忙改口道:“五千,我赔五千两。”

    吴争冷哼道:“我要粮,将银子折成粮。”

    陈秉申连忙道:“好,好,如今市面上一石粳米一两,我多出一成,五千五百石。”

    吴争认可,点头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陈秉申轻声道:“之前,黄伯彦、黄得功与我商议侵占吴家产业时……呃。”

    “吴少爷,我真没有诬陷吴家。”

    “说重点。”

    “是,是。在衙门里商议时,我无意中在书房看见有一封拆开的书信。吴少爷,你可知道是谁的书信吗?”

    吴争翻着白眼,这人真是不知死活,都这份上了,还敢巧言令色,卖弄口舌。

    好在陈秉申终究不太傻,见吴争面色有异,赶紧道:“落款竟是满清贝勒博洛。”

    吴争大怒,“你当本少爷傻是不是?先不说满清贝勒博洛写的,你看不看得懂,就算你认得满文,满清贝勒博洛岂会给一个小小七品县令写信?”

    陈秉申见吴争动怒,大急,“吴少爷,我不骗你,那信是汉字写的,只是署了满清贝勒博洛的名,而且……象不是写给黄得功的。”

第三十五章 密信

    吴争气得呦,就想一巴掌甩过去。

    捂着隐隐作能的胸口,吴争喝道:“你再不说实话,休怪我刀不留情。”

    那边陈小姐也急了,她也听不下去了,对陈秉申嗔怪道:“爹,你就不能直言吗?”

    陈秉申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道:“怪我,怪我。”

    吴争蹩眉道:“快说,写给谁的?”

    “不知道。”

    “……。”

    “吴少爷,我是真不知道。当时黄得功只是因有公务,就出去了一会,书房里只有我一人,我就凑上去瞄了一眼露在外面的部分。”

    “没看见写给谁的?”

    “真没看见,但……看到信头有半个字。”

    “象什么字?”

    “文!”

    “文?”吴争对此倒不怀疑,姓文的人不少,可朝廷中有谁姓文呢?这姓文的,又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信,交给黄得功呢?

    陈秉申紧张地看着吴争的脸色,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吴少爷,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吴争一愣,蹩眉喝道:“明日之前,把铺子房契、地契送到吴庄。粮食十日内,也送到吴庄。”

    说完,吴争冲二憨道:“收兵,回庄。”

    “吴争。”

    背后传来呼唤声,吴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何事?”

    “你……你就这么走了?”

    “……。”

    “你我之间的婚约……你还认吗?”

    “我说过了,从你爹霸占吴家铺子的那天起,你我婚约就是一纸空文。”

    “吴争,我是以为你已经……。”

    “以为我死了?于是,你就任由你爹霸占吴家铺子?”

    “没有……我劝过爹爹的。”

    “说这些已经晚了,没有任何意义。今日之后,你我便是路人,你……好自为之。”

    ……。

    黄得功带着大群捕快,气呼呼地回了县衙。

    能做县令,就不是傻子。

    虽然不知道吴争如今真实身份是什么,但一个小厮都成了总旗,那吴争怎么也该是个百户了。

    这点认识,黄得功还是有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个认识,黄得功才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撤退,是为了更好的进攻。

    他没有与陈胜纠缠,田契一份不少,粮食开始转运。

    黄得功不怕吴争,但他需要时间。

    入了内衙,黄得功便开始下令。

    “派人去梁湖卫所,将今日之事报告给王百户,问问,这吴争究竟是什么来头?”

    “来人,给本县准备笔墨,本县要弹劾这厮。”

    “来人……呃。”

    黄得功意外的发现,孙师爷孙明贞从内衙,面对面出来。

    “孙师爷,你怎么还在内衙?”

    孙明贞拱手道:“回明府,小人见书房里有些灰尘,就顺手替明府打扫了一下。”

    黄得功皱眉道:“像本官的幕僚,这等粗活,让下人去做就是。”

    “既是明府幕僚,大人书房重地,还是由小人亲历亲为才是。”

    孙明贞说得在理,加上黄得功心中有事,也不想多纠缠。

    便点头道:“罢了,本官正找你有事,你随我去书房。”

    孙明贞一愣,遂揖身道:“是。”

    二人进了书房,黄得功在书桌后坐下。

    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孙师爷,照你看,这吴争是什么来头?”

    孙明贞道:“既然一个小厮都成了总旗,那吴争至少是个正六品百户,这个品阶,如果留在本县,对大人怕是不利啊。”

    黄得功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与其多纠缠。只是可恨到手的八百亩良田,竟吐了出去,还赔上了二千多石粮食。福儿还受了伤,这叫本官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孙师爷凑近黄得功,低声道:“这事明府不可出面,毕竟他官阶比大人高,一旦起了争执,影响大人的声誉。大人与越国公有交情,照小人看来,大人只需修书一封递上去,让越国公出面,此事不难解。”

    黄得功皱眉道:“本官与越国公有旧不假,可越国公未必肯为我张目啊。再说了,以何名目递书呢?”

    孙明贞眨眨眼道:“还是以其带兵私闯民宅,杀死陈家三个家丁,惊扰本县治安的罪名为妥。不管吴争怎么分辨,没有经过大人,卫所不得干扰地方行政,这一条,他避不过去。至于越国公,以小人看,他肯定会管。浙东这一片,说是鲁王监国,可实际上都是越国公的治下,本县出了这么个刺头,越国公怎么会让后院起火呢?”

    黄得功听了脸色一缓,道:“孙师爷不愧是师爷,就这么办。……咦,不对,如今浙东鲁监国、越国公、兴国公三分天下,如果吴争是百户,那很有可能是越国公的人,如此一来,本官再往越国公处投书,岂不是自讨没趣?”

    “不可能。”

    “何以见得。”

    孙明贞瞄了黄得功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以明府与越国公的关系,如果吴争是越国公的人,吴争来之前,越国公怎会不暗中指点?难道越国公就不怕吴争坏了明府和他的大事?”

    黄得功恍然,是啊,这话没错,于是大喜道:“好,本官这就书信一封,写完之后,你亲自跑一趟会稽,把信送去。”

    “小人责无旁贷。”

    一会儿,黄得功写完信,装了信封,拿火漆封了口,盖了印,交给孙明贞,嘱咐道:“亲手交给越国公,不得给第三人看见。”

    “小人知晓其中利害,大人放心。”

    “唔……去吧!”

    “小人告退。”

    等孙明贞离开之后,黄得功在书房里踱起方步来。

    他把今日发生之事,从头到尾,一丝不落地回忆了一遍。

    越想越觉得孙明贞说的没错,吴争绝不会是越国公的人,越国公怎么可能让这么个刺头来坏自己的大事呢?

    这事比起八百亩良田和那二千多石粮食,那就大了去了。

    突然,黄得功僵住了,他想到了一件事,孙明贞怎么知道自己与越国公之间有大事?

    孙明贞做为自己的幕僚,知道自己与越国公有旧不假,可此事关系重大,从没有对孙明贞提起过,他怎么会知道?

第三十六章 密信遗失

    想到此处,黄得功额头冷汗浸出。

    他转身去书桌抽屉寻找那封书信。

    可翻遍了抽屉,也找不见那封书信的踪影。

    黄得功心中还有一丝幻想,他发疯般地翻遍整个书房,却一无所获。

    “来人。”黄得功嘶吼道。

    一个差役模样的人,进来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马上派人,缉拿孙明贞,追回他身上所有物件,不得私拆。若遇反抗,就地格杀。”黄得功愤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但他没有丧失冷静,“不要动用衙门捕快,更不要让厉捕头知情,你带几个心腹去办此事,不可张扬。”

    “是。”

    ……。

    吴争走出陈府大门。

    二憨问道:“少爷,不去黄伯彦家了吗?”

    吴争脸色阴沉,他摇摇头道:“黄伯彦跑不了,我担心的是,如果陈秉申说得事是真,那后果就严重了。”

    “不会是陈秉申为了活命,故意危言耸听吧?”

    “想来不会。如果我发现他骗我,陈家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秉申不傻。”

    “那我们回会稽去告发黄得功?”

    吴争拍了一下二憨头,没好气地道:“证据呢?告诉鲁监国,这是我们听来的,闻风奏事,那是言官的事。”

    二憨嘿嘿傻笑着,摸摸后脑勺。

    吴争倒是被自己说的话点醒了,或许应该去和张煌言说说此事,他是言官,或许还真能管用。

    只是终究是空口无凭,自己还未上任,就去指控一个现任父母官,这要是真事还好,万一错了,就难忘收场了。

    “我现在没心思理会别的,你去接应一下陈胜,先回吴庄。”

    “是。可是少爷,海边百姓你等着呢?”

    吴争这才想起,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看看天色,已是午时。

    吴争想了想道,“那你就先随我去县衙接应陈胜。另外派个人回吴庄传话,让小安子来始宁街招募会造房的匠人,多多益善,然后让他带人与我们会合。”

    “是。”

    ……。

    吴争一行人刚入始宁大街,离衙门还有两、三里远,就迎面遇见了陈胜。

    “大人,你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

    “那县令倒也没推托,田契都拿到手了,粮食已经在安排转运,只是今天肯定是运不完的,属下就答应了三日之内,让他们送到吴庄。”说着上话,陈胜将一叠契约递给吴争。

    “可以。”吴争接过,粗略地翻了几页,料想不会有错,就纳入了怀里。

    “小安子来还要一会,趁这时间,二憨,你和陈胜带着这些人去街上喊喊,许以双倍工钱,招募些匠人来。”

    “是。”

    二憨和陈胜各领一队,一个向南,一个向北,没走几步。

    突然,一个男子从衙门方向急跑了过来。

    他后面,几个差役打扮的人在追。

    差役后面,还有几个捕快也在追,领头之人吴争刚刚在陈府见过,是捕头厉如海。

    或许是缉拿窃贼吧。吴争慢慢闪在一边,这等鸡毛蒜皮之事,不是他的权力范围。

    可吴争却避无可避,那奔逃的中年男子在路过吴争时,突然转向,“扑通”跪在吴争面前,抱着吴争的双腿道:“这位大人,救命!”

    吴争有些恼意,自己避着事,事却冲自己来。

    厌憎地看了这中年男子一眼,那男子颌下三寸山羊胡须,更平添了吴争三分嫌恶。

    “犯什么事了?”

    “大人,小人没犯事?”

    “没犯事,捕快追你?”

    “大人,小人是黄县令的幕僚。”

    这话刚落,那几个皂服差役已经到了吴争面前。

    “敢问大人是?”

    吴争没好气地答道:“我叫吴争,何事?”

    领头的差役看了吴争一眼,道:“此人偷了黄县令的私物潜逃,小的等人奉命捉拿。望大人行个方便。”

    吴争低头看向中年男子,问道:“他们所说是实?”

    “……是。”

    吴争一抖腿,抽出一只脚来,骂道:“既然偷了,就得受罚,滚开。”

    领头的差役拱手道:“谢大人体恤。”

    转头道:“还不将他带回衙门?”

    几个差役上前,拽扯着那中年男子。

    可那中年男子使劲地抱着吴争的腿不放,一时场面僵持住了。

    厉如海带着人来了,他是凑巧在衙门口,见到孙师爷竟被内衙的差役追赶。

    出于好奇,才带了几个捕快追上来的。

    到了吴争面前,厉如海只是拱了下手,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算见过礼了。

    他低头看着孙明贞道:“孙师爷,你这是做什么?内衙差役为何追你,可是犯了什么事了?”

    孙明贞没有答理厉如海,只是使劲地抱着吴争的还有一只脚。

    领头的差役道:“厉捕头,这事你不必管,孙明贞偷了县令书房内的私物,县令着我等缉拿孙明贞回去。”

    厉如海看看孙明贞,又看看领头的差役,不再说话,带人退到了一边。

    领头的差役对着那几个差役骂道:“中午没吃饭啊,还不将人拉开?”

    于是几个差役一涌而上,拉拽起孙明贞来。

    孙明贞眼见自己逃不过去了,冲着吴争急喊道:“大人救命,小人没有偷财物,只是拿了一封信。”

    吴争此时心里正在嘀咕,黄得功的师爷偷了黄得功书房的私物,这让他想起了陈秉申对黄得功的指控。

    只是面前之人毕竟是黄得功的幕僚,吴争对他无法取信,加上吴争对孙明贞蓄着三寸山羊胡须,尖嘴猴腮的可憎面容,第一观感就不好,所以,没有开口询问。

    可现在,吴争听到孙明贞说出一封信,心里重重地一震。

    “等等。”吴争大喝道。

    听到吴争出声,知道吴争要管此事了,二憨和陈胜就一南一北地走了回来。

    领头的差役脸色大变,不过依旧礼貌地拱手道:“大人,这是我家大人的私事,还望你行个方便,不要插手。”

    吴争回道:“急什么?本官只是有话要问他?”

    领头的差役沉声道:“大人这是在为难小的。”

    吴争没好气地回道:“你一个区区县衙差役,本官就为难你了,你还待咋的?滚!”

第三十七章 吴争,你敢?

    领头的差役怒目而对,奈何吴争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吴争低头对孙明贞问道:“你拿了什么信,取出来给本官看看。”

    孙明贞迟疑着,看看吴争,又看看那差役,然后慢慢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来。

    领头的差役大急,竟“噌”地窜起向吴争扑来,打算抢夺。

    可就是只是向前两步,领头的差役就停下了脚步。

    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二憨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

    二憨不但力大,而且刀快。

    吴争从孙明贞手中接过信,刚要撕开封口来看。

    此时厉如海开口道:“吴大人,若这封是公文,你承担不起。”

    厉如海这话没错,私拆公文,罪很大。

    吴争看了厉如海一眼,说道:“厉捕头既然方才已经选择了旁观,那就继续沉默吧。”

    说完,“嘶”地一声,吴争从容撕开了信封。

    不过吴争没有立即看,而是看了领头的差役一眼。

    那领头的差役怒目而视,额头黄豆大的冷汗渗出。

    吴争扯着嘴角一笑,看向孙明贞,“这封信里有什么?”

    孙明贞犹豫道:“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你偷信出来做什么?”

    “……。”

    吴争不再问,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来。

    手用力一抖,信纸就散开了。

    “吴争,你敢?”

    吴争闻声扭头,见黄得功气喘吁吁地跑来。

    此次离县衙不远,黄得功得报,孙明贞撞上吴争,就知道此事要槽。

    连贫下中农没事,就这么冲出衙门,跑了来。

    远远看到吴争抖开信,黄得功急得大喊一声,“吴争,你敢?”

    语言,有时真得很奇怪。

    譬如说黄得功一声,吴争,你敢?

    明明知道,吴争真得敢,可还是忍不住会冒出这一句来。

    或者是所谓的官威,亦或者是官方语言吧。

    “黄县令来得正是时候。”吴争讥讽道。

    “吴大人,这是本官私信,你不能擅自拆阅。”

    “黄县令此言差矣,这或许是私信,但被孙师爷从县令书房偷出之后,就是脏物了,既然是脏物,本官自然是要看清楚的。”

    黄得功急中生智,“吴大人,你是军,不得干涉地方政事。缉拿盗贼,是本官的职权。”

    吴争一叹,擎着信纸对孙明贞道:“你看,黄大人说得在理,本官是讲道理之人,这信,还有你,该还给黄县令。”

    黄得功一听大喜,拱手道:“吴大人果然是明理之人,本县在这谢过了。”

    孙明贞是真怕了,“大人,这信不仅仅是私信,还与大人你有关。况且,信中内容……。”

    “孙明贞,你敢?”黄得功厉声吼道。

    吴争微微转身,正面对着黄得功道:“黄县令,你也听到了,当事人说,这信与本官有关,那本官验看,就不算是插手政务了。”

    说到此,吴争向陈胜头一歪,“拦住他们。”

    “是。”

    吴争手又是一抖,抬眼看信,这一看,吴争大怒,指着黄得功骂道:“好你这黄得功,你竟敢做这事?”

    黄得功听了脸色发白,两腿一软,“嗞溜”滑倒在地。

    吴争反而是愣了,不自觉地摸了下脸,难道自己刚任百户,官威就恐怖如厮了?

    “咳。”吴争干咳一声道,“黄县令,你竟敢向越国公进谗言,诬陷本官,这信本官收了,当作是证据,来日本官会向鲁监国参你一本。”

    黄得功原本死灰的脸,瞬间满血复活。

    他看看吴争,又看看孙明贞,恍然明白了。

    “吴大人,这事本官做得确实有欠考虑,不过本官还没有送出,就被孙明贞偷了出来,好在此信落在吴大人手里。这事就算是本官错了,还望吴大人不计前嫌。”黄得功马上站了起来,拱手道。

    吴争有些懵,拿着信纸又看了一遍,再看向黄得功,心道,这黄得功怎么这么讲理了呢?

    按理说,黄得功写信向越国公谗言,就算卑鄙,那也是他的权力。

    只要信中没有违法之事,吴争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干涉人家通信不是?

    可眼下古怪的是,黄得功认了,还道歉?

    不但道歉了,还很深刻。

    都道事有反常必为妖,吴争看向孙明贞,“孙明贞,你可想好了,这事若真就这样,本官护不了你,你就得和黄县令回去。”

    孙明贞看了一眼黄得功,咬着牙对吴争道:“大人,我还有私情禀报,请大人带我离开这里。”

    黄得功急道:“吴大人,这就是个贼,吴大人可不能相信此人。请吴大人将此人交于本县,本县一定给吴大人一个交待。”

    吴争没有理会,看着孙明贞道:“单凭你一句话,就让本官得罪本县父母官?说些本官感兴趣的。”

    孙明贞犹豫了一下道:“大人低下头来。”

    吴争依言弯下腰去。

    孙明贞在吴争耳朵边,轻声道:“我还有一封信,不过不在身上,大人如果护住我,带我离开这,我就告诉大人信在哪。”

    吴争心中一动,慢慢直起身来。

    黄得功紧张地看着吴争,他真想下令杀死眼前的所有人,灭口。

    可他明白,那领头差役的脖子上还架着刀,厉如海肯定不会奉他命杀官。

    黄得功手在抖,人在抖。

    吴争开口了,“黄县令,孙明贞告诉本官,说黄县令本日苛虐于他,不想在黄县令手下干了,想改投本官麾下,本官天性仁慈,也就免为其难,答应了。”

    说到此处,吴争向孙明贞问道:“本官所说,可是事实?”

    孙明贞一听,顿时明白。

    能做师爷之人,岂会反应迟钝?

    “大人说得没错,小人孙明贞愿意从即日起,投入大人麾下。”

    吴争将信塞入怀里,手一摊道:“在场诸位都是人证,孙明贞是自愿投效本官的,陈胜,带孙明贞回庄。”

    “是。”陈胜一挥手,两个士兵上前,夹住孙明贞的臂弯,搀扶而去。

    黄得功肝胆俱裂,眼看着孙明贞被人带走,可他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吴争见几个士兵护送着孙明贞离开,便向黄得功拱手道:“黄县令不必远送,本官去矣。对了,二千四百石粮食,三日之内必须到吴庄,告辞!”

    吴争转身离去,之后是陈胜,再后是二憨一推那差役,在士兵的簇拥下离开。

第三十八章 这世间只有两种人

    黄得功冷汗淅沥,看着吴争一行远去的背影。

    连声招呼都没有打,转身回了县衙门。

    着书房门,黄得功急走起来。

    怎么办?

    这信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就是人头落地。

    去向越国公求援?不行!

    如果被越国公知道,自己弄丢了信,那不用吴争,越国公就得吃了自己。

    可不去向越国公求援?

    这要是孙明贞将信交给了吴争,还是同样的下场。

    黄得功急得冒白毛汗。

    这时,黄得功突然发现有些不对。

    吴争看的那封信是自己写给越国公的。

    孙明贞为何不将那封信交给吴争?

    孙明贞应该与吴争不认识,他们不是一路人?

    没错,孙明贞背后一定还另有其人,如今他落在吴争手里,自然不会交出那封信。

    而吴争虽然不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但显然已经醒悟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自然就不会轻易放孙明贞离开。

    这样一来,其中就有一个时间差,自己就还有机会。

    纵然拿不回信,只要把孙明贞灭口,吴争一样奈何不了自己。

    就这么办,先补救。

    如果不成,那就……直接去杭州。

    至于越国公,死道友不死贫道,听天由命便是。

    做了决定,黄得功冷静下来。

    “来人。”

    那领头的差役闻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废物!连个文弱秀才都拿不住,生生让他逃了。”

    “属下无能。请大人处罚。”

    “罢了。本官不罚你,让你将功折罪。这样,你派几人,暗中找机会杀了孙明贞灭口。”

    “属下遵命。”

    “派些生脸孔去,别将这脏水引到本官头上。”

    “是。”

    ……。

    上虞北部是钱塘江入海口。

    靠东边,接近余姚界,有一处地形成靴子状,入口宽,中间细,尾部比入口更宽。

    这是一处天然的港湾。

    吴争将从金山卫带来的难民安置在此处。

    站在高处,看着星星点点,已经搭设好的帐蓬,还有远处正在热火朝天,忙着搭建房屋的百姓,吴争心里洋溢着一股美好的情绪,充实。

    吴争甚至已经想好了,给这个新建的村落取名,就叫汉民村。

    虽然不知道,未来自己究竟能不能反清成功,但如果能让这个小村子延绵下去,这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吴争没有放任自己太久,因为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做。

    来到看押着孙明贞的土坡边。

    “孙明贞,现在离衙门更远了吧?说说吧,另外一封信在何处?”

    孙明贞一路行来,已经知道了面前的少年,就是黄得功口中的吴争。

    而眼前所见的景象,让孙明贞有些惊讶,不,应该是震撼。

    这是要建一个村啊。

    孙明贞为吴争的大手笔震撼,新建一个村,这不仅仅是钱的事,重要的是人心和凝聚力。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少年何德何能,会让这么多的人,听他的命令,在远离城镇的海边,共同建造一个村,不,是一个家。

    听到吴争的问话,孙明贞答道:“吴大人胆有多大?”

    吴争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本官嘉定城来,死过一回的人了。你问我胆有多大,本官可以回答你,需要多大,本官的胆就有多大!”

    孙明贞道:“好。那我再问大人一个问题?”

    “讲。”

    “如果是黄县令,暗中勾连满清,大人当如何处置?”

    “禀报朝廷,将其绳之以法。”

    “若万一有人保他呢?”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若保他的人,是朝廷重臣,手掌万千军队呢?”

    吴争眼神一缩,冷冷道:“在本官眼中,这世间只有两种人,敌人和自己人。”

    孙明贞幽幽叹息道:“不是我不想告诉大人,但为大人计,这信,你还是不看的好。”

    吴争看着孙明贞的眼睛。

    孙明贞坦然地回视。

    吴争突然微笑起来,“可惜了,本官的好奇心,好象特别重。”

    孙明贞微叹道:“可惜了,宦海中人,好奇心是最大的取死之道。”

    “本官说过,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不怕再死一次。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封信的内容。”

    孙明贞大惊,“大人怎会知道?”

    吴争答非所问地说道:“不就是一封满清贝勒博洛,与朝廷重臣暗通款曲的信吗?”

    孙明贞僵住了,他是真不知道吴争竟然是真知道信中内容。

    吴争看着孙明贞的脸色,心中已经断定,陈秉申指控属实。

    孙明贞与吴争默默对视了很久,他们内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语。

    孙明贞道:“吴大人既然知道此事,又为何不向朝廷告发?”

    吴争道:“本官需要证据。”

    孙明贞迟疑了一下,咬牙道:“好,我可以告诉你信在哪。但吴大人要保证,向朝廷告发此事,这关系到朝廷安危,更关系到浙东数百万条人命。”

    “我保证。”

    “信不在我这。”

    “在哪?”

    “在衙门里。”

    吴争大怒,“孙明贞,你这是在戏耍本官?”

    “大人息怒。我不敢也没有必要蒙骗大人。大人应该知道,此信关系重大,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敢将信带出衙门?所以,出衙门之前,我将信藏于内衙。”

    吴争有些惊讶了,人才啊,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那把藏信之处告诉本官。”

    “就在黄得功书房的书桌底下。大人打算怎么去取?”

    吴争沉默下来,确实,信在衙门内,特别是内衙,如何进去?

    总不能带兵杀进去吧?

    孙明贞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

    “只是什么?”

    “大人要放了我,我去找一个人。”

    “谁?”

    “厉如海。”

    “那个捕头?”

    “对。如果此时还有能进内衙之人,就非厉捕莫属。”

    吴争迟疑起来,“厉捕头是黄县令的人,如果这事交给他,他万一取了信交给黄县令……。”

    “大人放心。我在黄县令身边多年,厉捕头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别的事或许厉捕头还可以屈从于黄县令,但这等大是大非之事,厉如海必定会助大人。”

第三十九章 大厦倾,方见人心。

    吴争问道:“你能肯定?”

    “我肯定!”

    吴争道:“不行。”

    “大人不信我?”孙明贞瞪眼道。

    吴争没好气地应道:“本官是怕你被灭口?”

    孙明贞想了想道:“想来黄得功应该不会令捕快来灭我口,厉捕头也不会答应。黄得功身边确养十几个死士,真要动手,只能是他们。要不,我书信一封,大人派人传信给厉如海,或许就不用我去找他了。”

    “可行。就这么办吧。”吴争点头道,“只是本官有些不解,你是黄得功的幕僚,应该说,你与黄得功是休戚与共才是,为何会行此背主弃义之事?”

    孙明贞道:“我也以为,此生应与黄得功休戚与共,不瞒大人,就算黄得功贪脏枉法、坏事做绝,我都不会背弃他,可黄得功他要卖国求荣,我就算是死,也得阻止他。大人可知道,黄得功已经以此信联络了余姚、嵊县、新昌三县县令,他们要一起献城降于满清。”

    吴争心头直跳,这四县若一起投敌,那大半个绍兴府就是敌占区啊。

    他起身道,“我找人给你取笔墨,你写好信,交给池二憨。”

    孙明贞跟着起身道:“大人就不想知道,满清贝勒博洛的信是写给谁的?”

    吴争皱眉道:“据本官所知,博洛此信是写给一个姓文的重臣。”

    孙明贞摇摇头道:“非也。此信是写给当朝……。”

    “咻”地一声,一枝弩箭直接从孙明贞的胸口射入。

    吴争回头,见三个人正在反身逃跑。

    “二憨、陈胜,截住他们,不得放走一个。”

    吴争赶紧俯身,“孙明贞,你挺住。”

    孙明贞口中血沫不断地外溢,吴争凑近他嘴边,依稀分辩出一个字音,方?房?黄?……。

    吴争无法分清楚。

    孙明争的瞳孔慢慢僵住,吴争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个中年男子,给吴争的第一印象是委琐,吴争下意识地厌憎他、不待见他。

    哪怕他跪在自己面前乞求自己救命,如果不是为了那封信,吴争都不会出手救他。

    可不到半天时间,吴争发现,原来这样一个委琐之人,也远比很多人来得……干净。

    因为孙明贞有底限,因为孙明贞守得住底限。

    守得住底限之人,内心干净。

    吴争喜欢内心干净之人,譬如说周思民,又譬如说孙明贞。

    只是因为外貌所惑,这份喜欢,来得晚了些?

    吴争眼中有泪,为孙明贞而流。

    池二憨、陈胜带人拖着三具尸体过来。

    “少爷,凶徒是自杀的。”

    是自杀,不是被杀。

    死士,无疑。

    吴争的脑子有些乱,本来就已经揭开的谜底,突然又合上了。

    满清贝勒博洛的信是写给谁?

    方?房?黄?或者还有别的姓,亦或者孙明贞根本不是在说姓氏?

    因为陈秉申说过,他看到的姓是“文”。

    吴争用力地甩甩头,道:“将他埋了,就埋在这村边吧,给他立个碑,刻上汉民孙明贞。”

    ……。

    回到吴庄,吴争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加上天色将暗,吴争也没着急打算去梁湖卫所上任。

    按制,新官十天之内到任,都不算违制。

    吴争此时在散步思考,没有孙明贞,还能不能说动厉如海?

    厉如海有没有孙明贞所说的那般,心中存有大义?

    没有了孙明贞的手书,吴争不敢肯定,厉如海会相信自己。

    因为孙明贞死了,就死在自己边上,厉如海会不会认为自己杀了孙明贞?

    吴争在犯愁,该不该去找厉如海。

    吴庄,并非园林。

    而是一间间单独的房屋,经过祖辈积累,在房与房之间,建造起回廊、亭榭,慢慢形成了一整片庄园。

    说它美不胜收,怕是高估它了。

    这或许也就是黄伯彦占了吴庄,不立即搬进来住,要招募匠人改建的原因吧。

    但吴庄胜在实用,房子多嘛。

    周思民主仆三人住在一处跨院,两间房。

    吴争走着走着就到了周思民的住处。

    没有多想,吴争就走了进去,这个时候,吴争想找人说说话。

    在他看来,虽然小蛮刁蛮不驯,但周思民是一个不错的倾诉对象。

    屋子里,周思民与小蛮在闲聊,郑叔肃手站立一边,永远是一副谦恭有教养的老管家样。

    吴争心里确实疑惑,要怎样的家规才能将郑叔训练成如此合格?

    见吴争到来,小蛮“噌”地起身,很没规矩地道:“吴大人,你得好好说说令妹。”

    周思民连忙起身制止道:“小蛮,不可无礼。”

    “大……哥来了,让你见笑了。此行琐事可办妥了?”

    吴争被小蛮的话,着实一愣,幺妹怎么得罪她了?

    不过被周思民一打岔,也就忽略过去了。

    “也算是……办妥了吧。”

    周思民问道:“随大哥来的百姓,可安置妥了?”

    吴争斜了小蛮一眼,心中暗赞一声,未及己,先虑他人,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

    小蛮气哼哼地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吴争没理会她,对周思民道:“若贤弟有瑕,可愿与我出去走走?”

    周思民看吴争神色,察觉吴争是有话要说,点头应道:“大哥请。”

    小蛮迅速上前道:“公子,我陪你。”

    吴争没好气地道:“怎么哪都有你?”

    周思民忍俊不禁,对小蛮道:“你且帮郑叔收拾下屋子,就不必跟着了。”

    说完,和吴争一起走了出去。

    看着吴争和周思民的背影,小蛮跳着脚,对郑叔道:“郑叔,你也不劝劝。”

    郑叔露出一丝笑意道:“小蛮姑娘放心,吴大人是个磊落之人。”

    小蛮撅嘴嗔道:“我怎么就看不到他磊落之处?”

    ……。

    吴庄有个小池塘,不大,一亩地。

    池塘边也没有花草,只有乱石。

    不过,乱也有乱的趣味。

    池塘中心有座小亭,有九曲回廊与岸边相连。

    吴争与周思民就在小亭里坐了下来。

    “大哥是有心事吧?”

    吴争看着水面,微微点头,将孙明贞之事,前前后后都与周思民说了。

    周思民眼中有些湿润,他说道:“大厦倾,方见人心。这世道,究竟怎么了?”

第四十章 尽人事,听天命。

    吴争也感慨道,“听闻清军来了,高居庙堂者,赤身牵羊降了,山野匹夫却能守住心中底线。早知他是这么一个人,我……哎。”

    周思民怔怔地看着水面说道:“照大哥的话,朝廷里有重臣暗通满清,这人会是谁呢?”

    吴争摇摇头道:“我对朝廷中人不熟,方、房、黄亦或者孙明贞说的根本不是姓氏,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厉如海取得那封密信。”

    “那大哥为何不去找厉如海?”

    “我不知道厉如海会不会如孙明贞所说的那般深明大义。如果我告诉了他密信的位置,他反过头来告诉黄得功,那么那封密信就会被黄得功找到。这还就罢了,关键是,如果这信真牵扯到朝廷重臣,那么我、吴庄、贤弟,家父和舍妹,还有那些追随我的士兵都会被牵连进去。”

    周思民明白吴争话中之意,那个暗通满清的重臣,知道密信泄露,便会想尽办法杀人灭口,吴争虽然是百户,可三百多兵,岂能挡得住那人蓄意一击?

    关键是,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思民道:“敢问大哥,你真认为江南能守得住吗?”

    吴争沉默了一会道:“尽人事,听天命。”

    “我明白了。”周思民黯然,“那……大哥随我一起去福州吧,听闻唐王在福州登基,想来福州还是安全的。”

    吴争回身看着周思民摇摇头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浙江沦陷,福州也在旦夕之间。福州沦陷之后,逃往何处?无非是多活了一年半载,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拼死一搏。只是可惜,鲁王无法整合浙东明军,否则应该有实力与清军一搏。”

    “贤弟,你在吴庄将养一两月,待伤势痊愈了,我派二憨送你去福州。”

    “不,大哥能舍生取义,我也能。”

    吴争有些感动,“我知道贤弟心意,只是……。”

    “大哥嫌弃我身有残疾?”周思民突然抬头盯着吴争,眼中盈盈欲滴。

    吴争连忙道:“不,不。贤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并非武人,不适合上阵厮杀。你若要报国,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譬如在福州用笔声讨鞑子凶残,譬如向福州百姓宣扬大义……。”

    “大哥终究是嫌弃我无用。”周思民黯然。

    吴争沉默,言多必有失,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周思民起身,慢慢走向池塘边,“连大哥都没有信心了,这么说来,大明是真没救了。”

    吴争赶紧道:“那倒未必。其实不管是鲁王,还是福州唐王,只要能联合起来,一致抗清,大明还是有一搏之力的。”

    周思民回头,看着吴争道:“真的?可我听说,如今浙东总共不过五、六万兵力。”

    “当然是真的。”吴争用力点头道,“胜败很多时候,不在于兵员的多少,而是于反抗之心有多坚定。如果我有三万象如今手下士兵那样的军队,必能顶住清军南下之势。”

    周思民象有些信了,他突然问道:“如果真能有战胜满清、恢复大明的那一天,你会拥立鲁王、还是唐王?”

    吴争被这话问得一时无言以对。

    “这很难回答吗?”

    吴争长长吸了口气,没有看周思民,而是面对着池塘,说道:“贤弟以为,大明是亡于满清之手吗?”

    周思民答道:“自然是。”

    “可我却不这么看。早在满清入侵之前,大明天下已是一片糜烂。张献忠、李自成等人揭竿而起,响应者众。而朝廷兵力捉襟见肘,朝堂之上文武倾轧、党争不断,早已是一个烂摊子。这才使得满清趁虚而入,否则,以三十万鞑子,岂能占我河山?”

    周思民的眼神渐渐变冷。

    可吴争背对着他,却毫无察觉,顾自说道:“我以为,清必须抗,明必须复,但复得是汉明,而非朱明。天下非一家一姓,只要是汉人天下就行。”

    “大逆不道。”

    “没那么严重。崇祯帝在太平年代,或许能成为一代英主,可此时天下已经积重难返,再有大志,也是有心无力。你也看到了,如果朝廷能让天下百姓不饿肚子,百姓怎么可能去造反?百姓贫苦,他们何辜?”

    周思民脸若冰霜,声音冷得吓人,“你是在诽谤先皇崇祯帝?”

    吴争大寒,忙回头分辩道:“我没有。”

    “你明明在诽谤先皇。”周思民两行清泪滴落,他嘶喊道,“先皇殚精竭虑操劳国事,一天只睡三个时辰,吃穿用度皆能省即省,连……皇子公主平日多吃顿肉都不舍得。哪怕乱军入城,先皇都能恪守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祖训,宁死不屈。你……你却在这满口胡吣,诽谤先皇?”

    吴争愣住了,周思民反应之强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就算是张国维、钱肃乐、张煌言当日,也没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啊?

    周思民厉声道:“你还替张逆、李逆这等乱臣贼子张目?你……太令我失望了!”

    说完,一扭身,而去。

    吴争大急,赶紧伸手去拉,“贤弟息怒,为兄错了,鲁王也好,唐王也罢,你说拥立谁就拥立谁。”

    不想,周思民右臂已失,吴争这一拉,没拉到手,仅扯了只袖子。

    周思民去意决然,步子迈得急,被吴争扯住了袖子,身体打了个趔趄。

    不凑巧的是,这一趔趄在平地也就罢了,可在这狭小的九曲回廊上,周思民的左手袖子兜在了回廊栏杆柱头上。

    这么一来,周思民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象陀罗般地旋了一圈,眼看就要仰面倒下。

    吴争适时冲上前,拦腰抱住了他。

    说时话长,那时却快。

    这一幕变故,就在弹指一挥间。

    甚至双方都没来得及说出话,发出声音。

    吴争俯着身,周思民仰着脸。

    二人脸与脸间隔只有数寸,彼此鼻息可闻。

    古怪的姿势,就这么保持了很久。

    还是吴争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没事吧?”

    周思民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第四十一章 同行十二日,不知思民是女郎

    要知道,这个时候,头可不能乱摇。

    周思民头本就是仰着的,头上六合帽本就堪堪欲坠,这时一摇头,头上帽子便被甩落下来。

    一头乌黑的青丝如瀑布般地坠落。

    吴争就算是傻子,也能觉察出不对劲来。

    有了这一认识,吴争便感觉哪都不对劲了,特别是右手在周思民腰间的触感。

    吴争心神一震,连忙将周思民扶起。

    周思民也回过神来,抬起左手一摸头上。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半晌,周思民嗔怒道:“还不帮我去叫小蛮来。”

    吴争忙不迭地答应,刚要动步时,不远处就传来小蛮的尖叫声。

    “吴争,你敢非礼我家公子?”

    吴争欲哭无泪,这叫什么话,非礼他家公子?我还没那么重口味。

    周思民此时心已乱,她只急着把头发收回去,奈何只有一只手,听到小蛮声音,便急道:“小蛮休要啰嗦,还不替我把帽子戴好?”

    小蛮急步冲上前来,经过吴争面前时,还轻啐了一口。

    好在小蛮动作够快,一会儿功夫,就将周思民打理完了。

    此时站在吴争面前的,依然是个锦衣公子。

    但在场三人,心里都不言而喻。

    吴争退后一步,拱手道:“贤弟恕罪……。”

    “谁是你贤弟?登徒子!”小蛮骂道。

    吴争心里大怒,这丫头怎么得理不饶人呢?

    “贤妹恕罪……。”

    “谁是你贤妹?登徒子!”小蛮骂道。

    吴争大怒,冲着小蛮道:“这时不是杭州湾,但这池塘也能淹死人。”

    周思民脸色红里浸白,恼道:“小蛮,别理他,我们走。”

    吴争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二人去路:“贤……呃,我方才所说,并无坏意。当你是自己人,才信口开河。所谓坐而论道,理不辩不明,你也是知书识礼之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周思民轻哼一声,绕过吴争,顾自走了。

    小蛮啮牙咧嘴冲吴争一瞪眼,也走了。

    吴争愣愣地看着二人背影,傻眼了。

    同行十二日,不知思民是女郎。

    ……。

    回去的路上,吴争越想越不对。

    知道了结果,再回想起过程。

    什么都成了有力的证据。

    官道上,周思民冲自己第一声“大人,救命。”

    攻打金山卫前,自己说要与周思民结交,她扭身说话的神情。

    船舱里,小蛮百般阻挠自己与周思民拥抱。

    还有登岸时,自己被廖仲平所逼,周思民情急之下流露的关切。

    呃……二憨,二憨后来吞吞吐吐地说要保密,莫非也是这事?

    想到这,吴争有些恼怒,这小子早些与我讲清楚,不就没今日这般尴尬了吗?

    对,全是池二憨的错。

    池二憨很委屈。

    “少爷,我答应过周公子和郑叔不说的。”

    吴争“呯”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我是谁?你少爷,你上官,你连这都分不清楚?”

    “少爷,你说过的,君子言而有信。”

    “你……你他娘是君子?君子长你这样?”

    “少爷,你……你以貌取人。”池二憨想哭。

    “以貌取人怎么了?啊?少爷我就以貌取人了,咋滴?”

    “那我说就是了。”

    “说个屁,不就周思民是女子吗?少爷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呃……。”

    “呃什么?啊?问你呃什么,不服气?”

    “不,不是。我是想问少爷,我还要不要说?”

    “说什么?说什么?本少爷都说过了,君子要言而有信,都答应人家了,岂可出尔反尔?”

    池二憨欲哭无泪,“少爷不是说我不是君子吗?”

    “虽不是君子,心向往之。二憨啊,平日多读书,别以为抡着把刀,喊一声吃我一刀,就能在少爷面前耀武扬威了。”

    “我没有。”

    “看,还顶嘴,信不信我抽你?哎,别跑,少爷还没骂完呢……臭小子,跑得还挺快。”

    ……。

    当天晚上,吴争令池二憨带人值夜,以惩罚他对少爷有所隐瞒之罪。

    三班轮岗,池二憨值整夜。

    不为别的,就生怕周思民不告而别。

    池二憨原本不乐意,可在吴争的威逼下,终究不敢反对。

    好在一夜无事,吴争起了个大早。

    特意亲自下厨,剪了几个荷包蛋。

    端着就去了周思民住处,负荆请罪。

    正好,周思民主仆也起来了,已经梳洗完毕。

    “那个……这是我亲手剪的荷包蛋,你且吃着。”吴争陪着笑脸道,“我一会就去镇上,找那厉如海聊聊。”

    周思民侧着脸没有说话。

    小蛮一把抢过盘子,打量了一番道:“手艺太差,不过看在你总算有点诚意,那就我吃了吧。”

    吴争大怒,不,是敢怒不敢言。

    尴尬地咳嗽一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周思民道:“你……不担心厉如海禀告黄得功了?”

    吴争没有回身,道:“我想了一夜,这事拖一天,后果就严重一分,如果厉如海不肯就范,那我直接去会稽找钱肃乐和张煌言,以这二人的人品,想必会助我一臂之力。你放心,此事如果不成,我会让二憨送你们和家父、舍妹一起去福州。”

    “……。”

    吴争等了一会,没听见身后再传来声音,就离开了。

    ……。

    吴争离开之后。

    郑叔向周思民躬身道:“奴原以为此子人品不错,不想却是大逆之人。复汉明不复朱明,这等大逆之言,与那张逆、李逆有何不同?太祖创建的大明,若不尊奉皇族,这大明还是大明吗?奴识人不明,不察这狼子野心。望公子降罪。”

    说完,跪伏了下去。

    边上小蛮道:“我就说嘛,此人就是个登徒子。郑叔偏说他人品好。不过我倒觉得他说得也没错,只要能抗击鞑子,救百姓于水火,奉谁为尊,大家商量着办就是了。”

    “小蛮闭嘴,不可放肆。”周思民低喝道。

    小蛮撅撅嘴,不说话了。

    郑叔磕头道:“如今已识得此人真面目,奴恳请公子立即启程南下,况且公子已经暴露身份,就不可再留在此处了。”

第四十二章 你变了,真变了

    小蛮刚要开口,被周思民一瞪眼,又缩了回去。

    周思民道:“他的话,细思也有些道理。这一路南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数十万条人命无辜冤死,这是朱家亏欠天下百姓的。且看看吧,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如果浙江沦陷,福州也在旦夕之间。福州沦陷之后,逃往何处?无非是多活了一年半载,苟且偷生罢了。”

    郑叔急道:“可留在此处,万一……。”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只能不停地磕头。

    “郑叔起来吧,不必再劝。如果没有他当天相救,我等或许还到不了绍兴。当时还想着北上向满清朝廷求一个体面的死法。如此想来,还得感谢他,至少你我三人还能死在大明的土地上。”

    “我一年前就该死了的,父皇只斩断我一臂,终究是不忍心,只是父皇哪知道,在这乱世中活着,还不如死了清净。恨只恨我生为女儿身,不能与敌血溅五步。可我如今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郑叔泣道:“他不过就是个百户,清军一旦南下,他恐怕自身都难保。到时,公子怎么办?”

    “唯死而已。”

    ……。

    近午时分。

    吴争只带了沈致远,来到始宁大街。

    在“荣禄楼”订了间雅室,叫了桌二两席面。

    然后以孙致远的名义,写了帐帖子,让店小二送去给厉如海。

    沈致远有些春风得意,吴争还真给了他一套小旗军服。

    这说起来也是官身了。

    他抖着二郎腿道:“吴争,好兄弟,上酒楼吃饭还记得带上我。”

    吴争眼珠子一瞪,“吴争也是你叫的?叫大人!”

    沈致远眨巴着眼睛怒道:“吴争叫了十几年了,你叫我一时怎么改得了?再说了,一个破小旗,还他娘的不给我兵,你当我愿意啊?”

    吴争挑了挑眉毛道:“不愿意?好啊,请便,不送。”

    沈致远“噌”地站起,憋了半天,“呼”地一声泄了气,“吴争,不是我怕你,实在是我心向往之……罢了,让你得意得意吧。”

    吴争“嗞”地吸了口茶道:“还不走?”

    沈致远大怒,骂道:“吴争,过份了啊?你这是……欺人太甚,有道是士可忍,孰不可忍,我真走了。”

    “出门,右拐,行至一里处,再右拐,可看见有一高墙,墙正中,上书两个大字,沈园。请!”

    沈致远就要哭出来了,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话,“吴争,你变了,真变了……。”

    吴争放下手中茶杯,“回家和你爹好好说,一天一夜没回去了,老爷子怕是要真急了。”

    沈致远眨巴着眼,道:“不,我不回去。”

    吴争大怒,“好话不听是不是?一会儿厉如海来了,你在我不好和他说话。”

    “敢情你是拿我当幌子是不?亏我还念你好,想着你吃酒还带上我。”

    “滚!”

    “吴争,你记着,别犯我手里……。”

    声音渐渐远去,吴争扯着嘴角一乐。

    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吴争太了解沈致远了。

    从古至今,名将常有,赵括,更常有。

    让他做个小旗,不是吴争真想让他上战场,只是想全了沈致远一个梦。

    少年人嘛,心中十有八九都有一个从军梦。

    想着马革裹尸的豪迈。

    统率千军万马的威风。

    衣锦还乡的荣耀。

    所以,吴争留下了沈致远,但却没有把他编入卫所。

    真让这手无缚鸡之力,光会背几句兵书的书生领兵,那不但是对沈致远不负责,更是对手下士兵不负责了。

    不过想着沈致远回家,十有八九会挨沈半城一顿胖揍,吴争咧嘴笑了起来。

    厉如海应邀而来。

    看着吴争满脸的笑容,厉如海一愣。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厉如海小心翼翼地上前拱手道:“卑职见过吴大人,敢问孙少爷可在此处?”

    吴争原本不是想对着厉如海笑的,奈何厉如海进来得太突然,一时收不住。

    想到突然变脸也不妥,于是吴争就继续保持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是本官找你,孙致远已经走了。”

    “不知大人召卑职来,有何事吩咐?”

    “厉捕头,别拘紧,来,请坐。”

    等厉如海坐下,吴争道:“先吃酒吧?”

    厉如海心中更不安了,“大人还是先说何事要吩咐卑职吧,否则,卑职也吃不下。”

    吴争大笑道:“好。爽快人。你说本官前些年怎么就没发现厉捕头是个爽快人呢?”

    厉如海闻听,心中腹诽,前些年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呢,我才懒得理你,难道你个乳嗅未干的小子还敢没事找本捕头亲近不成?

    吴争自然是听不到厉如海肚子里的嘀咕声,他继续道:“其实今日来,本官是受孙明贞所托,请厉捕头帮个忙。”

    厉如海沉默,知道不是沈致远找得他,厉如海心里就打鼓。

    连真名都不敢示人,要借用沈家少爷之名,厉如海就知道吴争找他,必定有大事。

    而这事,肯定不是好事。

    吴争见孙明贞的名字对厉如海不起作用,心中也是一叹,看来孙明贞猜错了厉如海。

    可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吴争不想半途而废。

    “厉捕头如何看待昨日衙门外,黄县令缉拿孙明贞之事?”

    厉如海看了一眼吴争,道:“孙明贞偷窃在先,理当缉拿。只是……黄大人绕过卑职,以差役执法,确有不妥之处。”

    吴争点点头,于是打算出言试探,“在本官看来,这倒无伤大雅。凡事重要的是结果,手段如何……可以不计。厉捕头以为然否?”

    厉如海沉默。

    吴争道:“厉捕头不必担心,今日此屋,只有吴庄吴争和始宁镇厉如海。所说之言,出门皆忘。如何?”

    厉如海看了吴争一眼,点头道:“好。就依大人所言。大人所言,卑职不敢苟同。以卑职见,手段左右结果。”

    “何解?”

    “大人是军官,卑职就拿大人领兵作战举例。可否?”

    “请。”

    “大人领军与清军作战,清军善射,可大人手下却没有备盾,于是大人令手下抓来附近百姓,充作肉盾,结果此战大人胜了。”

第四十三章 我若食言,犹如此盏!

    吴争蹩眉问道:“那又如何?胜了,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厉如海愤声道:“大人确实是胜了,但比败了更令人愤恨。此战大人虽然胜了,却失了人心,下一次,大人还能胜吗?所以,卑职以为,手段,左右结果。”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吴争有些信了孙明贞对厉如海的判断,这也是个有底限的人。

    “大人在陈家,未经官府审判定刑,擅杀三人。”

    “本官说了,那就是自卫。”

    “以大人当时身边所带士兵人数,足以自卫。就算真迫不得已,杀一人也足矣。”

    “你还想说什么?”李沐的脸色有些阴沉起来。

    “大人昨日当着黄大人和卑职的面,带走沈师爷,敢问大人,孙师爷现在何处?”

    “死了。”

    “死了?”

    “死了!”

    厉如海悲愤地吼道:“他怎么死的?”

    “被弩箭射杀。”

    “何人所杀?”

    “不知道。”

    “难道不是大人所为?”

    “放肆。本官要杀孙明贞,需要用弩箭吗?”吴争怒了,拍桌而起,“厉如海,你以为这是你的班房,本官在接受你的讯问吗?”

    厉如海嗤笑道:“大人急了?”

    “我急什么?”

    “大人方才说,今日此屋,只有吴庄吴争和始宁镇厉如海。所说之言,出门皆忘。这话尤在耳边。”

    “本官言而有信。”

    “那就请大人回答,孙明贞何人所杀?”

    “本官说了,不知道。”

    “大人当时可在凶案现场?”

    “在。孙明贞就死在本官身边。”

    “那大人还说不知道?”

    “你误会了,本官是说,不知道谁是主使人。”

    “卑职问的是,何人是凶手?”

    “凶手三人。”

    “凶手何在?”

    “被本官手下总旗追捕,三名凶手眼见无法逃脱,当场自杀。”

    “凶手尸体何在?”

    “始宁镇北约五十里海边,如今本官在那建造房屋,安置随行百姓。”

    “何处百姓?”

    “被本官从金山卫救出的百姓。”

    “可有经过官府同意?”

    “自然是朝廷同意的,鲁监国还特意赐银二千两,用于安置百姓。”

    “好。卑职信大人。请大人与卑职去海边验看。”

    “厉如海,你可知道此去会发生什么吗?”

    “卑职不知道,但缉拿凶手是卑职的本份。”

    “你可有想过,想暗杀孙明贞的,会是何人?”

    厉如海沉默,他不是傻子,昨日始宁街上黄得功派差役缉拿孙明贞,他在场。

    如果连这都猜想不到,那就枉干了十来年的刑名了。

    可厉如海也明白,这里面水太深,深到一脚踩进去,就是没顶之灾。

    不但没顶,还会牵累家人。

    所以,他并不想掺和。

    经过之前一番对话,厉如海相信吴争不是凶手。

    杀孙明贞,对吴争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吴争也不必将孙明贞已死的消息告诉他。

    只是身为捕头,辖内有命案,他身在其位,得谋其职,避不过。

    而孙明贞,或许是他在衙门县唯一可以交心的人。

    既然能交心,就是朋友。

    朋友有难,岂能不伸于援手?

    朋友枉死,焉能坐视?

    所以,厉如海决定查。

    吴争看着厉如海闪烁不定的脸色,叹道:“看来厉捕头是清楚此事利害的,可若是本官带了你去验看尸体,势必此事会人人皆知。你可想过,幕后主使会如何对付你我?”

    厉如海脸色渐渐稳定下来,“那依大人之见,又该如何?”

    “本官确实有办法。只是本官能相信你吗?”

    厉如海道:“卑职位卑言轻,不想成为任何人手中的刀,但如果大人愿意为孙明贞主持公道,需要卑职做些什么,卑职当仁不让。”

    吴争抚掌道:“好。孙明贞果然没有看错你。”

    厉如海一愣,“孙明贞还活着?”

    吴争摇摇头道:“当时孙明贞与本官商量,正准备由他书信一封,邀厉捕头一起彻查黄得功暗通鞑子一案,不想就遭了刺杀。他对本官说过,厉捕头是可以信任之人。这也是今日本官私下来找你的原因。”

    厉如海闻言,脸色平静。

    吴争有些奇怪,黄得功暗通鞑子,这事难道厉如海也知情?

    果然,厉如海道:“黄大人与鞑子有来往之事,卑职也有所耳闻,只是如今世道艰辛,这样做的,怕不仅仅是黄大人吧?人心已乱,就算查处黄大人一人,也无法改变时局。”

    吴争道:“就算无法彻底扫除灰尘,可这不妨碍你我让这世道更干净一些,厉捕头以为呢?如果人人都选择坐视,那这天下就真没得救了。”

    厉如海为之动容,他抱拳道:“大人说吧,让我做什么?”

    吴争决定选择信任,于是将之前孙明争与自己的怀疑和有关密信之事,与厉如海一一说了一遍。

    厉如海的脸色变得愤慨。

    对他来说,如果黄得功仅仅是他自己投敌,他宁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一个不入流的捕头,想拦也拦不住。

    可他完全没有想到,黄得功不是想自己一人投敌,而是联合绍兴府辖下四县,要向满清献城,其中还牵扯到朝廷重臣。

    这哪是投敌,这是卖国啊,拿四县百姓的命,换他们的前程。

    “厉捕头,密信就在黄得功书房的桌子底下,孙明贞说只有你,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它取来。你愿意吗?”

    厉如海想了想道:“卑职可以做到。但,黄县令如果不离开衙门,卑职找不到理由进书房取信。”

    “这你不用担心,本官会以邀请黄得功赴宴为名,诱他离开衙门。到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找这封信。”

    厉如海起身,拱手道:“卑职听大人的。”

    犹豫了一下,厉如海道:“请大人发誓,如果卑职拿到这封信,大人一定能将信中之人绳之以法,还孙明贞一个公道。”

    “呯”地一声,吴争将手中茶盏在地上,四分五裂。

    指着那一地狼籍,吴争道:“我若食言,犹如此盏!”

    厉如海道:“卑职告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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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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