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用人得疑
随着马士英那一声凄厉地带着哀求语调的声音,将领们纷纷拱手附应道:“靖海候三思!”
吴争沉着脸道:“本候举兵只为抗清复明,从无异心,诸位若要心生绮念,贪图这份从龙之功,不妨另觅他处高就,本候绝不阻拦。但自今日起,再敢向本候妄言者,军法无情!”
说完,转身下令道:“传本候令,船队减速,待殿下船队上岸之后,再行加速登岸。”
在一片喟叹声中,船队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
将领们纷纷失望地离去,可马士英没有走。
而吴争也没有驱赶。
“候爷演得一出好戏啊。”
“荒唐!”吴争没好气地喝斥道,“你无端来这么一出劝进,岂不令我招人妒恨?”
马士英不同意,他辩解道:“正是需要这么一出,候爷才能知道麾下将领是忠于候爷还是忠于朝廷。”
吴争斜了他一眼道:“你看出来了?”
马士英笑道:“大致有些数了。”
吴争突然变脸道:“荒谬,这种伎俩本候不屑为之。”
马士英道:“候爷是做大事之人,自然是不屑为之,可士英声名狼籍,为之又有何妨?”
吴争瞪了马士英良久,叹息道:“太祖当时问朱升,对平定天下的意见,朱升回答说,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你又何必如何急迫呢?”
马士英道:“不是士英急迫,而是候爷已经有了根基,麾下数万大军、数十将领,他们需要一个目标,就算候爷不想逼迫朝廷过甚,但至少需要让他们知道候爷的心思,哪怕是猜。况且,朝堂之上,可未必都是象钱肃乐这般死脑筋的人,他们若知道了候爷的心思,或许会比士英更激进,候爷信不信?”
吴争摇摇头道:“山河破碎,吴争没有兴趣在几府之地称王,你也不必再出这种手段来试探,我已经说过了,驱逐鞑虏、收复河山之后,水到渠成再来商议此事也不迟。”
马士英有些失望,但见吴争态度坚决,不敢再赘言,躬身而退。
待马士英走后,宋安低声问道:“少爷,朝廷有些官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少爷要做忠臣,也该将这些官员换去,以免他们掣肘少爷。”
吴争斜了宋安一眼,“你也惦记着拥立之功?”
宋安急忙道:“我可没惦记这些,我只想跟着少爷,不管少爷是候爷还是王爷,我宋安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唔,你没惦记就好,这此事本就不该你惦记。”
“是。”
吴争慢慢转过身去,朝着朱媺娖船队的方向,君臣们已经开始在百姓的欢迎声中登岸。
“如果朝廷真能在她的引领之下,光复河山,做个忠臣,也未尝不可啊。这江山只要是汉人江山,不被异族人欺凌,也算是对得起在嘉定城殉国的叔父了。”
吴争的自言自语,让宋安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看着吴争的背影,宋安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你能忍住不说,说明你开始有了城府。”吴争没有转身,轻飘飘地一句,让宋安惊愕,“如果你少爷以区区数府之地,与朝廷对立,叫天下之人如何看我?是人都会指责你家少爷是个权臣、逆臣,狼子野心。你要记住,天下百姓心里都有杆秤,真等到你家少爷驱逐鞑虏、平定天下,很多事都会水到渠成,不需要你急吼吼地惦记着。如今的朝廷需要的是上下同心、一致抗清,真要起了内讧,岂不亲者痛仇者快?”
“少爷,我明白了。”
“看住马士英,别让他捣鬼。”
“是。少爷是不信他吗?”
“信,才怪。一个快六十的老头,还做过一朝首辅,这样的人若不是现在无路可走,想要他安心在你家少爷手下做事,必须让他见识一下你家少爷的厉害。”
“我明白了。”
“别做得太过,暗中监视即可。”
“是。”
……。
百姓的狂热程度出乎一众诸臣的想象。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久违的拥戴气氛中时。
钱肃乐突然发现百姓中撑起的条幅中,有那么几块上的字,让他笑意盎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条幅上写着“靖海候是百姓的大救星”、“杭州军民拥戴靖海候”……。
这些口号并不违例、违法。
可问题是,在这监国及一众朝堂重臣的眼皮子底下展露出来,那就有些扫人颜面了。
钱肃乐一见之下,心中就想到,敢情,是自己等人自作多情了,这些百姓不是冲着监国殿下和自己一行来的,完全是因欢迎靖海候吴争,捎带着欢迎殿下和朝中大臣们。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钱肃乐有种当场发作的冲动和暴躁。
不过钱肃乐毕竟已经身在高位,这点城府和涵养总还是有的。
他强颜欢笑着行完这一路。
杭州府的变化,不仅令朱媺娖等人惊讶,也着实令吴争吃惊。
不是说杭州府变得如此繁荣或者百姓个个变成君子模样了。
这根本不可能,数月之间想改变这个时代,哪怕是一城居民,也不可能。
吴争等人惊讶的是杭州府商贸已经兴旺到了令人震撼的程度。
各国商人穿梭在市井街坊,连串的板车、马车连绵不绝。
这种景象在吴争光复杭州时,是见不到的。
哪怕是在南京都不曾有这样拥堵的商人队伍。
但这种商贸兴旺造成了城中的吵杂和混乱也是不可回避的。
来往密集的商队,已经严重影响了朱媺娖等人和吴争一行的经过。
吴争也是在召见莫执念之后才明白过来,这种景象的出现源自于自己的构思和设想,一税走遍天下。
吴争当时与莫执念曾经谈到过对于商税征收的基本构架,但也仅仅是构架和设想。
因为当时吴争只掌控了杭州、嘉兴两府,甚至事实上仅能支配杭州城、嘉兴城而已,根本无法将这个设想执行下去。
哪怕是切实掌控杭州、嘉兴两府,都无法实施。
因为仅两府之地,何以谈一税走遍天下?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猜忌
如今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对外贸易,基本集中于沿海几府。
商人在杭州府交纳了货税,到了其它府,可人家不认啊。
所以,当时吴争就没有想过要马上施行这征税方案,而只是对经过杭州府的货物课税。
但随着吴争发动北伐,这事慢慢就变得有戏了。
商人逐利不假,但商人更懂得趋利避害。
商业的兴盛,往往需要和平,至少是相对和平。
吴争的北伐将杭州以北的数州都拖入了战火,自然商人会了货物、资金安全,就趋向于杭州府交易了,这是常情。
之后,吴争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这更让杭州府相对成了大后方。
不但国外商人都集中于杭州城进行货物交易,连江浙各地的商人一样选择了杭州。
于是,就有了之前吴争所看到的那一幕,商人、货物如过江之鲫。
朱媺娖被安置在了莫家庄园暂时落榻。
朝臣及家眷被安排在了布政司衙门。
当天晚上,钱肃乐与张煌言等人在布政司衙门聚会,商议到应天府之后的诸事。
可在商议诸事之前,钱肃乐沉声说道:“诸位大人,今日岸边情形想必都看到了吧?”
熊汝霖随口道:“看到了,没想到杭州府军民竟如此热情,军心、民心可用啊,值得浮一大白。”
孙嘉绩也道:“短短数月之间,将一个刚刚光复的杭州府打理到如此程度,还要一面北伐,靖海候功不可没啊,这次朝廷回京,当议靖海候首功。”
张煌言也点头道:“孙侍郎所言正合我意,煌言心中也有此意。”
钱肃乐愕然,这哪是哪啊,于是愤声道:“诸公难道没有看见百姓高举的条幅吗?”
钱肃乐的态度,让几人脸色郑重起来。
那么大的条幅,正对着他们,他们不是没有看到,只是选择忽视罢了。
其实真要追究起来,这几句口号并无过错之处。
只是言者无心,看者有意罢了。
如果吴争不是北伐功臣,没有光复南京,没有那么多军功,或许连钱肃乐也不会去计较。
可问题是,这契合了一个成语叫——功高盖主。
被钱肃乐这么点明,几人不得不郑重起来,他们身在高位,代表的就是朝廷。
钱肃乐带着激愤的语气道:“这要是在别的州府,百姓举这样的条幅也就罢了,可以当作愚民不知礼,可杭州府,是吴争已经经营数月的州府,来江边恭迎监国殿下,竟举欢迎吴争自己的条幅,还写什么杭州军民拥戴靖海候?这置监国于何地,置朝廷于何地,置你我于何地?”
这便是正直、刚正之人的语气和言行。
从古至今,诤臣那是这副样子。
往往一件芝麻大的事,就能将它上纲上线,弹劾成为一件滔天逆案。
这不是抨击和讥讽,言臣闻风而奏,为了引起皇帝和朝廷的注意,往往会夸大其词,这是腔调,历来有之。
钱肃乐其实心中并无歹意,可就象马士英说的,正人、诤臣未必都于国于民有益。
面对着钱肃乐慨然三问,众人皆沉默不语。
他们虽是这朝廷中的脊梁,但他们也不是傻到要与吴争对立的程度。
开玩笑,朝廷之中,如今敢与吴争公然对着干的,恐怕也只有钱肃乐了。
这不是钱肃乐有多大的实力依仗,而是他名义上是吴争的岳父嘛。
众人心里都在想,靖海候再怎么狂妄、再怎么不识礼数,可他有赫赫军功在身,况且他恭迎监国殿下及朝廷北上,荣返南京,而且在百官监国一行危急时,率军营救,这可是众人眼见为实之事啊。
如今要以几块百姓私自举起的条幅去追究这样一个刚立赫赫战功、又有拥立之功的重臣,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你做岳父的可以随便教训,可咱们算啥?
没得惹恼了吴争,反惹一身骚不是?
再说了,象熊汝霖、孙嘉绩等人皆与吴争没有什么纠葛,反而都有不错的交情,至少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无端地为这么点小事,触什么霉头?
所以,所有人都低头沉默,就象是没听见钱肃乐说话一般。
钱肃乐得不到人响应,心中更觉得憋气。
指着张煌言道:“张苍水,我知道你与吴争来往密切,以兄弟相称,可你莫要忘记了,你是大明之臣,殿下之臣。”
张煌言原本是想息事宁人的,可被钱肃乐这么指名道姓地指责,心中也升起一团火来,怼道:“钱大人,你真要是对靖海候有不满之处,完全可以向监国殿下弹劾靖海候,也可以去靖海候下榻之处,关起门来,训斥吴争,何必在廷议还都事项之时,提起这等事来呢。”
这话直接点出了钱肃乐与吴争的关系,关起门来,训斥吴争。
那就等于明言了岳父教训女婿了。
这如果是钱瑾萱已经出阁,嫁入吴家,也就罢了。
可毕竟未过门嘛,说到底,钱肃乐如今也未必敢真上门指着一个当朝靖海候的脸训斥。
所以,被张煌言如此一怼,钱肃乐一时气急,起身拂袖欲去。
幸得熊汝霖、孙嘉绩二人左右相拦,而张煌言也察觉自己说得过火了,毕竟钱肃乐是个正直之人,所言也不是为了私利。
于是起身拱手道:“钱大人息怒,煌言失礼了。”
钱肃乐这才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熊汝霖此次做和事佬道:“钱大人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殿下设想,这点不容置疑,不过如今毕竟不是太平盛世,象靖海候这等手掌重兵的将领,有些骄狂之气也是常情,只须选合适之人,私下里申饬、警诫即可。况且,钱大人啊,我等也要警惕当年袁督师怨案重演啊!”
熊汝霖的这番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往往能打仗的,有本事的武臣,都会有些桀骜不驯,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所以,正常情况下,哪怕皇帝都会稍作放任,当然如果与皇帝有私隙,或者遭皇帝猜忌者,那就下场极惨了,譬如袁崇焕。
第三百三十章 主忧臣死
至于袁崇焕与毛文龙之间究竟是怎么的个人恩怨,恐怕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但袁崇焕的死,直接导致了北方边军军心散乱,却是不可否认之事。
熊汝霖将话点明到这个程度,钱肃乐心中也是一惊。
他再次想起张国维诀别之时的话,对于吴争,不可逼迫太甚,否则适得其反。
“熊侍郎所言在理,钱某急躁了。”钱肃乐微微点头道,“可想到殿下八千近卫军被吴争滞留在沥海,钱某心中确实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啊,虽说吴争奉迎朝廷归南京,可进了南京城,朝廷以何来震慑军民呢?”
钱肃乐的话只是没有点明,需要震慑的不是军民,而是王之仁和吴争,也只有他们二人,才值得用震慑二字。
这意思,在座之人心里都清楚。
孙嘉绩低头想了想,对钱肃乐道:“钱大人所忧极是,但依下官看来也不是无解。”
钱肃乐急问道:“孙大人有何良策?”
孙嘉绩道:“这事还得着落在钱大人身上。”
“哦?”
“一是,方才张苍水所言也有几分道理,钱大人毕竟是靖海候泰山,虽说不是要钱大人上门谩骂、训斥,可私下里与靖海候说道说道,那也是一种办法。钱大人以为呢?”
钱肃乐沉默。
“还有就是,钱大人亲弟弟和令公子皆追随靖海候北伐,如今也都在南京训练新军,而且官职都已是千户,只要归京之后,陈请殿下为二人晋升卫指挥使和指挥使同知,那么至少二人麾下新军,便会切实掌握在朝廷手中,钱大人又有何忧呢?”
可谓一言点醒梦中人,钱肃乐确实是个正人君子,他只是防备吴争忤逆,却没有以阴谋对付吴争。
正象钱肃乐之前对张国维说的,他只是想让吴争走正道,而不是想加害吴争。
可孙嘉绩的方法,确实解除了钱肃乐心中的担忧。
吴争如今的声威、实力太强了,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甚至可以说,只要吴争愿意,可以随时掀翻这个朝廷。
那么君臣之间的平衡就没有了,也不怪钱肃乐担心得睡不着觉。
在他看来,主忧臣死嘛。
既然想到了法子,钱肃乐心中大石落地,于是与众人商议监国归都时的仪式、祭祀及一应诸事起来。
……。
无独有偶。
此时吴争也在莫家庄园与朱媺娖商议,朝廷需要在应天府部署多少军队。
这本不是吴争该操心的事。
可问题是如今的应天府,所有新军的耗费都由吴争负担着。
连王之仁新建水师,也是吴争在掏腰包。
这本是大逆之事,可谁让现在是乱世呢?
连钱肃乐等人都能毁家杼难,聚兵而起,也就没有人来指责吴争擅自组建新军了。
关键在于,应天府新军,该上交给朝廷多少人。
这才是今日吴争与朱媺娖商议的重点。
“一万人。”吴争并不大方,一万新军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总共就征召了三万多人,而这批新兵,吴争原本是想拉到南面钱塘江一线去的。
朱媺娖不置可否,似乎随口道:“朝中诸臣向本宫提了三点,还望靖海候斟酌。”
“殿下不妨直言。”
“一是原属本宫麾下八千近卫滞留沥海,想来日后便是入了靖海候麾下,这些兵额如何找补,自然需要靖海候考虑。其二,应天府如今相当于国门,虽说朝廷暂时与清廷停战,但你我都明白这不可是一时权宜之计,想必清廷也是如此考虑,朝中诸公认为,应天府必须驻兵十万方可确保无虞。其三,应天府一应诸军,皆该由朝廷辖制……百总、把总及总旗、百户以上军职,当有兵部指派。”
吴争的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不是吴争城府不够深,而是这三点事实上就抹去了吴争之前所有的努力,包括日后对应天府的影响力。
也就是说,一旦吴争离开应天府,那么他最多就是一个领兵在外的将军,或者说是据于一方的诸侯。
吴争肯定,不愿意!
这是朝中诸臣在对他戒备和变相的驱逐,将自己排挤在外。
吴争一时无法猜测这到底是朝臣的意思还是朱媺娖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朱媺娖的意思,那这女子这一年多时间的改变,确实出乎意料之外了。
而朱媺娖看着吴争的神情,心中也在一阵阵地抽痛。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从朱以海、钱肃乐等人向她谏言此事时,她就知道,与吴争之间必定会有一场“讨价还价”。
这牵扯到利益的讨价还价,最伤感情。
可朱媺娖不能不与吴争正面相对,谁叫她是监国呢,谁叫她是朱家人呢?
吴争脸色很快的平复,他变脸色是事情出乎他的预料,是没有想到这价会开得这么狠。
他一直把朱媺娖当成是自己的后背,可以依靠,可以借助,甚至说是可以操控,就象一杆旗,可以放在任何他想放的地方。
可现在,吴争突然发现,这杆旗有了自己的思想,怎能不惊,怎能不变脸色?
调整心态,将面前这个女子视为君,视为对手,那么就一样了,这也是吴争迅速平复心情的原因。
“殿下有命,臣本该遵从。不过以臣看来,这三点都不现实。就算囊括如今朝廷所有在册军队,恐怕也凑不出这十万之数,这还不包括需要驻防钱塘江沿岸及在各府驻军,对此殿下以为然否?”
朱媺娖静静地听着,甚至在不经意地点头。
“那么臣就从第一点开始说,沥海八千近卫军驻留,当时臣已经向殿下阐述清楚原委,沥海就象一颗钉子,楔在绍兴府的东面,与西面平岗山互为犄角,一旦日后与清廷重启战端,朝廷可以凭借水师,对沥海进行兵员及物资补给,从而形成对平岗山的支援,其战略地位不可忽视……当然,殿下归返南京,身边确实需要一支亲军……这样,臣另拨五千新军,以卫戍殿下及京城安危,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媺娖微微点头。
第三百三十一章 人心易变
“那臣再说第二点,驻兵十万显然在短期内不可能实现,而事实上也没有必要如此,我朝仅辖制浙江北、江苏东九府之地,如果要聚集起十万大军镇守南京,那至少还得征召六、七万新兵,而钱塘江沿岸的防御,最少需要八至十万大军,除去臣麾下不足五万军队,还需要征召五万人,这样算下来,朝廷短期之内,就需要征召十多万新军,先不说朝廷有没有这样一笔巨大的钱财支撑总计二十万大军的所耗,单说九府之地,急剧征兵将引发的民间混乱和劳力短缺,就是一场灾难。所谓忘战必危、好战必亡,穷兵黩武也是取死之道,不可不慎!”
朱媺娖再次颌首。
“最后一点,臣心中惶恐,臣不知道自己做了何事,竟令朝中诸公忌惮臣至此。”吴争一副痛惜的神情,“山河破碎之际,本该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才是,可总有人要挑拨离间你我君臣。”
吴争话很直接,正中了这第三点的本质,这不是换新军军官的问题,其本质就是削弱、去除吴争在新军中的影响力。
朱媺娖不再颌首,她明白吴争的意思,但,身为监国,她同样也清楚朱以海、钱肃乐的意思。
为君之道,在于平衡,再怎么欣赏、哪怕是心仪吴争,也不能放任他的势力太过膨胀。
否则,这江山就算收复,也不再姓朱。
不姓朱的大明,还是大明吗?
这一点,是朱媺娖的底线,也是她与朱以海等人的共识。
守住正朔,身为朱家皇室,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义务。
就象朱媺娖感慨的,这就是她的命运。
“靖海候劳苦功高,但人力终有穷尽,将应天府防务重任卸去,也是朝廷体恤靖海候。况且,朝廷对靖海候另有赏赐和重用,靖海候一人兼数职,恐怕会力有不逮。所以,本宫细想来,鲁王和钱大人等所言在理,还望靖海候能体恤本宫和诸公的心意。”
吴争听了张口结舌,这女子果然变了,变得深谙为君之道,变得老练,对政事游刃有余了。
既然朱媺娖已经开口了,身为臣子,吴争只能服从。
于是躬身道:“既然如此,臣领命便是。一切皆按殿下谕令行事。”
望着吴争离去的背影,朱媺娖的眼中闪动着一缕湿意。
“我错了吗?”
身后的郑叔轻声道:“殿下这也是为靖海候着想,趁此时还没有针锋相对,还有回旋余地,否则真起一场内耗,我朝就真的……哎,也怪靖海候,小小年纪,竟强悍如此,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所立之功旷古烁今,又怎能不遭人妒恨呢?”
朱媺娖突然收敛心里的复杂,转过脸去,眼神变得清明,“这些事,不是你能置喙的,要牢记你的命是本宫当日求靖海候保下的。”
郑叔一听,额头有冷汗渗出,忙跪下道:“老奴多嘴,老奴该死。”
朱媺娖转过头去,悠悠道:“就算父皇在世时,也容不得内臣如此枉议朝政、编排重臣。你要自省。”
“是。”郑叔脸色苍白,“老奴谨记殿下教诲。”
……。
莫执念紧张地在门口等候着。
如果说他心里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哪怕这本是他的家,也给不了他任何安全感。
动用了之前如此巨额的银子,虽说结果正如孙女莫亦清所料,收获之丰还在预料之外,但擅自动用公款,挪为它用,这项罪足以让莫家家破人亡。
而莫执念最担心的,是孙女莫亦清因此会被吴争嫌恶而遭受冷落。
如果是这样,莫执念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唯一寄希望的是,如莫亦清所说,这个好的结果,能抵冲掉他的过错。
也就是,将功折罪。
莫执念紧张地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断地回首张望门口。
他甚至不知道,吴争是否已经察觉此事,是否已经开始有了针对他的动作。
吴争终于出来了。
脸色并不好,这让莫执念心中更为忐忑。
强忍着不安,莫执念上前行礼道:“主公,属下有事禀报。”
吴争扫了一眼另一边等着的一众杭州两个府衙的官员。
没有理会莫执念,顾自上前交待了几句。
莫执念见吴争态度如此冷漠,哪还敢跟上前去?
只好木立在原地,额角的汗水簌簌划落,心中暗暗叹苦,埋怨孙女的方略害苦了他,害苦了莫家。
说到底,如果不采纳孙女的方略,大不了杭州府及周边粮价飞涨,虽说控制不住,可莫家的囤粮也足以保证吴争的北伐所需,至于抛售官仓存粮,那是吴争临行前授意的,与莫家无关。
此事到最后,吴争也就能怪莫执念执行不力,能力不够,别的,恐怕也无可指责。
但莫执念一时起了贪心,他不全为了吴争和杭州府利益着想,令他最终决定听从莫亦清的方略,最重要的两点是,一是莫亦清点出了莫家与吴争之间的姻亲关系,二是明言如果采用她的方略,不仅可以化解此次因城中诸富商巨贾串连引发的粮价危机,还能让莫家从中渔利,这利可不是一星半点,那是一场洗劫,对城中所有参与此次危机与莫家为敌商贾的一场洗劫。
而事实也正如莫亦清所料,吴争率军高歌猛进,直至出乎世人意料地光复应天府。
其实不用说莫执念,及城中所有商人都预料不及,就连绍兴府朝廷也始料未及。
速度太快,这速度指得是吴争挺进的速度,也就是因为这种速度,让清廷无法有效做出应对,只能情急之下,向绍兴府暂时服软,请求停战。
光复应天府消息的到来,击垮了杭州城一应商贾最后的一丝抵抗之心。
集合应天府、苏州等地的储粮,足以击垮杭州府任何商户的抵抗,这一点就算是傻子都能明白。
原本已经剧跌的粮价再次闻声而落,半天功夫,直接从二两三石粳米,跌至一两二石。
而半个月前,在莫执念还没有所动作时,杭州城中最高粮价已经达到三两一石的高度。
也就是说,短短半个月,粮价从最高峰下跌了八成多。
第三百三十二章 钱多也发愁
之后,吴争出乎意料地继续北伐,应天府光复的消息,直接将这些豪商巨富打入了地狱,一夜之间,悬梁、投井、吞金、服毒者高达百人之众。
商场如战场,残酷血腥,古来就是如此。
莫执念由此不但将当初一两多一石抛售的官仓粮食和莫家囤积的粮食全数购回之外,所盈余的利润,竟高达二千多万两。
这等于将杭州城中大部分富商的财富瞬间集中于一身。
不但弥补了当初被吴争敲榨勒索去的钱财,所得回报依旧高达十倍以上。
在庆幸采纳了孙女建议的同时,莫执念反而犯愁了。
这笔财富就如同烫手的山芋,让他坐立不安。
杭州城中一夜之间,百户商人自尽,数百商户负债累累,无数商人闭门躲灾、人人自危,直接使得城中商贸停滞,无数的店铺关门停业。
这象是一场灾难的开始,莫执念非常清楚这个道理,此时的杭州城,等于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水的池塘,池中的鱼儿开始干涸而死。
这样的结果,恐怕就算将获得的巨额利润双手奉上,吴争也不会轻饶了莫执念。
就在莫执念心慌意乱之时。
莫亦清再次给她祖父出了个主意,放贷!
可放贷需要抵押,城中真正急需资金杼困的商户,哪个还有抵押物,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粮价战争,早已让这些商户抵押了所有不动产。
莫亦清提出了一个超时空的建议,那就是信用放贷。
以这笔巨额利润,限额向城中商户放贷,以低额的利息,向每个杭州城内需要周转的商户放贷。
甚至可以不用抵押,仅以居住杭州府户籍时间长短进行按比例货款。
这刷新了公众信用贷款的最早产生时间。
不得不说,莫执念这个孙女,确实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经济天赋。
莫执念那时心已乱,听了孙女的建议,不管有用没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从当日上午始,短短两天功夫,这笔巨额浮财,就这么被放了出去。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这就象被迅速抽干的池塘,迅速被注回了大量的活水,而且水位迅速恢复正常。
城中的商业,重新开始涣发生机。
不得不说,莫执念的动作非常及时,象这种情况下,每拖延一天,对杭州府的商业乃至民生都是不可逆的伤害。
就象那些已经选择自尽的富商一样,不可能再活过来。
经此一役,杭州城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但其实已经脱胎换骨、如同重生一般。
莫家散去了巨额的浮财,收到的,就是堆满一个屋子的形同废纸的债条和契约。
这些欠债许多因为没有抵押物,会在日后形成死帐,或者人不见了、死了,也都可能成为死帐的诱因。
这让刚刚松了口气的莫执念再次担忧起来。
原本莫执念想以这笔巨财,向吴争讨个将功赎罪,抵消挪用巨资的罪过。
可现在,面对着这一屋子的债条和契约,莫执念又心慌了。
而这次,莫亦清也没有更好的建议。
她只对祖父建言,向吴争实话实说。
所以,莫执念听闻吴争要回杭州,抛洒巨资,组织起无数的百姓,在岸边恭迎吴争的到来,以求吴争的宽仁。
那些条幅,就是出自莫执念的授意。
而现在这副可怜相,自然也是半真半假,扮给吴争看的。
吴争向两府官员勉励了几句之后,就让他们各自回去,各施其职。
然后回身,看了莫执念一眼,招了招手。
莫执念如蒙大赦般,急步上前:“主公,属下有罪。”
“先不忙着论罪,先找个清净的地方让我歇息片刻。”
莫执念“噢”地一声,拍了下脑门,“都怪属下,属下已经为主公准备了雅室,也备好了宴席……主公请,快请。”
中路两跨主房已经被朱媺娖征用,莫执念引领着吴争去了西院一幢小楼。
看着满室金玉镶嵌的奢华和那一地如同草原的长毛波斯羊绒地毯,吴争指着桌上那些青花瓷器,略带讥讽地道:“看来你赚了不少啊?”
这话有些偏颇了,莫家家底,还用不着靠这次所敛之财来布置这种奢华,但吴争言中的冷洌已经显而易见。
跟在吴争身后的莫执念“扑通”跪到,伏地连声认罪道:“属下有罪,属下知罪。”
吴争没有理会,任由他跪着,径自坐上主位。
早已侍立多时的美婢们,有序地递上雪白的汗巾、金盆浄水,两个为吴争宽衣,两个为吴争净脸、净手,另外两个开始为吴争面前的空杯斟酒、挟菜,最后二人,一左一右,蹲下为吴争轻轻捶腿。
这话说来费时,可事实就在数息之间。
哪怕是吴争出身并非贫寒,如今也已经位列候爵之尊,却也没有如此享受过。
吴争闭上眼,向后微微靠去,便有一团温软迎上,枕着那一凹陷,个中滋味令吴争一时有些晕乎。
微微合上眼,可吴争的脑子并没有因此而昏乱。
其实吴争早已知悉杭州城中发生的一切,一直没有作出反应,那是莫执念所为,没有超出吴争容忍的底线。
动用巨额公帑,确实大罪。
可凭良心说,吴争若自己在杭州城,未必做得比莫执念更好、更妥帖,大军在前线厮杀,后方必须稳,特别是军粮补给。
但吴争没有去动莫执念,甚至没有一句申饬,不是能宽容莫执念的手伸得太长,而是不是时候。
吴争甚至已经做好,借此事一举削去莫家,以平杭州城中商户之愤,顺手抄了莫家及这笔巨资,正好移做组建更多新军之用。
可后面杭州城发生的变故,让吴争对莫执念有了一丝……佩服。
莫执念的应对迅速,着力点准确,以风卷残云之势平定了一场即将暴发的内乱。
其实吴争当时认为,杭州城必乱了,不仅仅是上百商户的自杀,这无关大局。
重要的是商铺倒闭、商业凋弊引发的民生困局。
这将是大乱的主因,在吴争看来,杭州城百姓的愤怒足以将莫执念撕碎,将莫家打入万丈深渊。
第三百三十三章 信用放贷
而吴争原本打算,到时自己就以救世主的身份,到杭州惩治莫执念,以平息民愤,如此一举三得。
可以说,是莫执念自己救了自己。
他的及时放贷,挽救了杭州城商业,也挽救了无数陷入困境的商户。
这个举措,不仅使得原本已经恶名在外的莫家摇身一变成了无数商人的救世主,名声顿时转变,虽说还不至于万家生佛,可要说是人人称颂,也不过份。
重要的是,此举还为莫执念赢得了吴争的佩服。
吴争已经没有杀莫执念平民愤的想法,杀一个受尊敬的人,岂不让自己陷入非议?
这种恶事,吴争自然是不会做的。
况且,吴争现在还是想用莫执念。
能将这场商业战进行得如此酣畅淋漓、大获全胜的人,那可是人才,宝贝啊。
但吴争还是决定不给莫执念一丝好脸色,莫执念与吴争麾下其它人不同,他有着自己不同的或者说独立的诉求。
“哦?”吴争闭着眼睛,随着美婢青葱般的手指按压,脑袋微微地前后晃动着,“你倒是说说罪在何处啊?”
莫执念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头都不敢抬地回答道:“属下不该擅自动用主公的公款。”
“还有吗?”
“还有……还有……主公,属下老迈,一时想不起来了,还望主公不吝赐教。”
吴争此时一把挥开美婢的手,睁眼直起身来,“叫她们先退去吧。”
莫执念连忙挥了挥手,十几个婢女无声鱼贯而出。
吴争厉声骂道:“你这是草菅人命。虽说城中商贾为富不仁,串通起来与官府为敌,欲图火中取栗。可满城不只是他们这些人,还有许多无辜的商人。你倒好,一耙子下去,将满城商人洗劫一空,百姓何辜,他们招谁惹谁了,一夜之间,商铺成片倒闭,上百人自杀,幸亏是杭州府,百姓大都有些余粮,若是别的州府,百姓贫困些,岂不次日就无粮裹腹?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吴争越说越气,“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抑不住心中那丝贪念,你叫本候如何信任你?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当时打一批,放一批,岂不更加圆满?不仅钱拿到手了,还落下宽仁的好名声?亦或者采用分化瓦解之法,我不信,在我光复苏州之后,那些个奸商还能铁板一块?恐怕只能你莫执念稍有宽恕之意,无不争先恐后地跑来向你摇尾乞怜了吧?”
“可你呢?”吴争点点莫执念,“为了心中贪念,不顾杭州府安定,将他们一律赶尽杀绝,莫执念,你这是杀鸡取卵、枯泽而渔,差点坏了本候大事!”
莫执念连连应道:“属下知罪,还请主公责罚。”
吴争此时也骂累了,随手取过一杯子仰头一饮。
“你自己说吧,此罪该如何罚?”
莫执念一愣,让自己说怎么罚,那当然不罚最好。
可他不敢,想了想道:“回主公,原本属下是想将此次斩获悉数交于主公,以求将功折罪。可……后来的变故,想必主公也知晓了,属下将这笔巨资全部放贷出去,以解城中钱荒。如今换得一屋子的债条和契约,尚不知何时能将钱款收回。”
莫执念确实有些沮丧,但凡有这么一笔巨财从手里流过,转眼成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不沮丧。
吴争听完之后,皱眉问道:“你当时决定放贷,难道就没有预料过此困,就不想个应对之法?”
毕竟是二千多万两啊,恐怕整个杭州城,也不可能有这么多流动的钱,想必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外商,城中商人对抵押房产、土地的形式向外商借贷。
这也是造成一旦失败,无数人自杀的原因吧。
这是笔血腥的钱,就这么让它消失,就算吴争也不甘心。
莫执念苦笑道:“老朽想是想到了这困境,可当时时间紧迫,不断地来报谁谁自尽了,老朽就算是铁铸的心,也难承受这种煎熬。所以,就听了清儿谏言,将这笔钱财转手抛了出去。”
吴争一愣,问道:“你是说放贷的法子是亦清的主意?”
“正是。老朽虽说也经历过不少事,多少有些阅历,可真要将这么大一笔钱如此撒出去,如此手笔,老朽还真舍不得……况且当时属下心已乱,怕是想不到这个主意。”
吴争看着莫执念,信了。
信莫执念确实不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不,应该说莫执念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手笔。
这事的处理手法,与莫执念的为人、心性格格不入,这手法气势恢宏,其中可以体会出策划者大开大合的果断和壮士断臂的决然。
莫执念做不到,但凡活了太久的人,有家室羁绊的人,大都做不到。
可吴争确实想不到,这样的手笔,竟然出自一个小女子之手。
而这小女子,说起来还是自己的侧室。
这就由不得不令吴争一时好奇起来。
“着人请亦清前来。”
莫执念赶紧起身,出门口交待了几句,然后回来还要再跪下去。
这时吴争开口道:“免了吧,这长绒毛毯之上,跪着也不累,真要跪,出门外面跪去。”
莫执念哪会当真,真当真的话,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不过他的理解是,吴争叫了清儿前来,看自己的爷爷跪着,脸子过不去。
所以莫执念心中自语,幸好有个好孙女啊。
吴争手一指,道:“别站着了,坐吧。”
这话令莫执念心中大喜,如果吴争不让他跪了,是因为莫亦清要来,怕尴尬,那么现在让自己坐,说明吴争已经没有追究自己擅自动用公帑的罪过。
看来清儿的判断是正确的,吴争的心性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
有了这个认识,莫执念渐渐安下心来,说话也如常了许多。
不一会儿,莫亦清姗姗而来。
“清儿见过候爷。敢问候爷,这些日子身子可康健?”
吴争微笑道:“亦清有心了,我很好,坐吧。”
莫亦清微微福身,告了个罪,然后侧身就坐。
她身边两个丫环,上前为她斟茶布菜。
第三百三十四章 巾帼不让须眉
莫执念识趣地起身道:“主公且与清儿慢慢聊,属下有些私事先去处理,主公若有事,可招呼门外侍从传我。”
吴争点点头,没有说话。
莫执念退去,莫亦清也轻轻摇摇手,两个丫环施礼而退。
吴争看着这个如水般清澈的女子,叹息道:“可惜……可惜了。”
莫亦清莞尔,掩嘴笑道:“敢问候爷连叹可惜,何意?”
吴争露齿笑道:“若你是男儿身,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少说朝堂之上,也能有你一席之地。”
莫亦清闻言,奇怪地问道:“难道就因为清儿是女儿身,候爷就低看了清儿不成?”
吴争一愣,连忙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莫亦清佻皮地追问道:“那候爷是什么意思?”
吴争吱唔道:“女子终究不能为官嘛,这样就失去了身列朝堂的可能。”
让吴争猝不及防的是,莫亦清接下去的一句是,“可清儿的夫君是靖海候,难道凭这一点,也不能例外?”
吴争愕然。
莫亦清聪慧,适时转变话题,问道:“候爷唤清儿来,所为何事?”
吴争心中一叹,这真是个兰心惠质的女子。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传她来的用意,可此时这么一问,化解了刚才吴争话接不下去的尴尬。
吴争微笑道:“听令祖说,放贷是你出的主意?”
莫亦清大方地承认道:“确是清儿建言,祖父采纳之后施行的。”
吴争问道:“你可有想过,这笔钱,足以让本候组建一支百万大军所需?你就这么一句建言,就将这笔巨资化为一屋子废纸?”
莫亦清脸色平静,毫不回避吴争的眼神,她答道:“候爷容禀。首先,这钱并非无主之物,它来自于杭州城无数的百姓……。”
“不。”吴争毫不客气地纠正道,“它来自于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若非他们自寻死路,挑起这场粮价大战,此事就不会发生。”
莫亦清轻轻摇头,可神色却非常坚定,“候爷说得没错,这些钱大都来自于富商不假。可候爷可曾想过,他们也是候爷治下的百姓,也是朝廷治下子民?”
吴争皱眉,毫不客气地怼道:“按你的意思,罪犯也是本候治下百姓,所以本候也该对罪犯一视同仁?”
莫亦清有些局促,她终究是个少女,一时雪白的脸涨红了,她似乎忘记了一直保持的仪态,竟争执起来,“可就算他们是罪犯,只要他们还活着,没有被判处极刑,就是朝廷子民。”
吴争暗笑,打算继续逗她,“这话不对,朝廷律法,也有流放数千里之外,就也就等于驱逐出国门了。也就是说,朝廷不再承认他们是子民,最多是乱民、刁民。”
莫亦清一下子被吴争带进了死胡同,打乱了她的思维节奏,一时无言以对,大大的眼睛瞪着吴争,脸色通红。
见到这种女儿态,吴争不由得心情骤然亮堂,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莫亦清才醒悟到吴争在逗她,一时羞赦难解。
让吴争奇怪的是,莫亦清自我调节非常快。
自己的笑声未收,莫亦清已经收敛了羞意,脸色也恢复如常了。
只是语气还稍带着一丝幽怨,嗔道:“候爷欺负人。”
吴争再次泛起笑意道:“我的话确实是有些歪理,可你也不能否认,这事确实存在。而城中奸商串通公然挑衅官府,抬高粮价,为得就是逐利。这时战时,就算本候判他们一个斩立决,抄没他们的家产,也没人能说本候一个不是。”
可莫亦清此时心志已清灵,不再被吴争绕进去。
莫亦清道:“清儿说这钱并非无主之物,它来自于杭州城无数的百姓这话的意思,并非要替那些奸商说项、辩白,此意其实候爷懂,又何苦来作弄清儿呢?”
吴争闻听心中一叹,这少女确实有颗玲珑心啊,于是点头认可道:“我是听懂了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钱属于杭州府,不可轻易动用。一旦真移作它用,恐怕杭州府大乱将起,对吧?”
莫亦清轻叹道:“候爷果真是聪慧之人。”
吴争摇摇手哈哈笑道:“这马屁拍得粗鄙,远不如清儿之前的方略来得更令本候动心。”
饶是莫亦清心中已经对吴争的偶尔荒唐言行有了防范,此时被吴争这么一句,也羞红了脸。
这让吴争再次有了秀色可餐的机会。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古怪而爱昧起来。
一会儿,莫亦清收敛起心情,正容道:“虽说家祖父将这笔巨资散尽,可这钱来自于杭州,如今撒在杭州,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在清儿看来,候爷也不是全无收获。”
吴争呵呵笑道:“敢情,你还打算让本候派人上门索债不成?”
莫亦清道:“这种宵小行径,候爷自然是不屑于为的。”
吴争听了不乐意了,这怎么就成了宵小行径了?
虽然自己确实也没有索债的打算,可欠钱还钱,天经地义啊。
莫亦清继续道:“候爷难道就不觉得,这一屋子的债条和契约,足以让候爷掌控整个杭州府商贸和人心吗?”
这话令吴争心中一震,他迅速明白了莫亦清的意思。
欠债的绝大多数都是杭州城中最具规模的商户,只要吴争还掌控杭州府一天,这债就消不了。
那么,这种如“天使投资”般的借贷,完全可以成为制约整城商户的手段。
也就是说,整个杭州城中的商铺和商贸业务,吴争都占了其中的股份。
当然,商户也可以摆脱这种困境,那就是如数还钱。
可这真的不容易,现在的商户,哪家不是濒临倒闭,才接受了莫执念的借贷?
这二千多万之数,一个杭州城的商户就算平摊,也是个无法短时期偿还的数字。
吴争懂了,这不是莫亦清没有想到怎么应对钱收不回来的方略,而是她就等着自己上门追责,事先留下的一招棋,用意最主要的还是为她祖父脱罪。
吴争的眼神闪烁,面前的女子绝非如外表般单纯、纯洁,她的智谋韬略,怕是还在自己之上。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你想多了
“你想多了。”吴争迅速换了个语调,“本候手掌杭州府军政大权,真要对杭州城商贸有变动,以官府名义下令即可,无须转弯抹角,用何等手段。”
莫亦清浅笑道:“候爷手握大权,自然可以一言而决杭州府任何事。可候爷难道不知道,有些事,不是以上压下,亦或者生杀来决定的?坊间自然有坊间的行事规矩,官府朝廷政令,很多时候……不好使。”
吴争有些惊愕,诧异地问道:“你真人是如令祖父所言,没出过莫家家门吗?”
莫亦清道:“清儿在被家祖许于候爷之前,确实没有出过家门半步。不过在这次粮价之争后,清儿以候爷的名义出过一次莫家家门,为的是安抚、告诫、劝说、平定城中居心叵测的商户。”
吴争眼神有些阴沉起来,“本候可没有授于你这种权力。”
莫亦清道:“这种权力不需要候爷授于,从家祖将清儿许于候爷的那一天起,清儿就有这个权力。”
吴争的眼神更冷,“这么说,你是要当本候的半个家了?”
莫亦清不为所动,依旧平静地说道:“候爷误会了,清儿所说的权力,是依仗清儿是吴家人的身份。夫君不在,清儿便是夫君的代言人,这不是清儿自许的,恐怕满城军民,包括杭州城中夫君麾下的将士,也都是这般认为的。”
吴争沉声道:“可我只要一道命令,就能将你这种权力废掉。”
莫亦清道:“当然。候爷是可能废掉清儿的身份。但清儿所为,与夫君的利益相同,既然如此,夫君又何须废掉清儿的身份呢?”
吴争怔了半晌,突然问道:“都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这么做,又从得是谁?”
莫亦清轻笑起来,稍稍红脸道:“夫君自然是清儿的天,可莫家几个儿的根本,在清儿看来,只要不损害夫君的利益,之余,为莫家争取些利益,想来不为过,夫君以为呢?莫家此役,动用储粮数百万石,钱财数百万两,几乎可以说倾尽了阖家之力,为得就是替夫君守住杭州府这片基业,可在商言商,清儿虽是吴家人,但家祖和莫家却不是,夫君不但不论功行赏,却以家祖父擅自动用公帑为由追责,此为不公也。”
吴争突然有种错觉,这是传说中三从四德的女人吗?
这可能比后世追求解放的妇女更前卫吧?
莫亦清的意思很明白,她保证夫家利益的同时,需要兼顾娘家的利益。
虽说吴争不满意,但又无可指责。
至少到现在,吴争还是非常欣赏莫亦清的商业天赋和行事干练的。
还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的直率。
或许在这一点上,她的性格传承于她的祖父莫执念。
莫执念是小人,但是个真小人,属于先小人后君子的那种。
吴争微微颌首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功是功,过是过,我可赏功,也可究过。”
莫亦清脸色一愕,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粮价之役,家祖功大于过,难道在夫君心中,还不足以交功折罪吗?”
吴争反问道:“照你的意思,杀人与救人也可抵消喽?”
莫亦清闻听大惊,“这……这事不可同论。”
吴争道:“为何不可,本候说可,那就可。”
“你……你不讲道理!”
吴争呵呵一声道:“你冰雪聪明,难道不明白,杭州府里,本候的话就是道理?”
莫亦清天资再高,可终究是个少女,原本她确实盘算过,以莫执念此役的功劳,足以抵消他运用公帑的罪过,甚至远远超过。
可面前她的“夫君”看起来温文尔雅,偏偏实际上不讲道理。
不,准确地说,只讲他自己的道理。
功过分开论,先杀再赏,人还能活过来吗?
这就需要阅历,如果此时莫执念在,就一定不会因此而惶恐,他会分析,得出吴争只是在恐吓。
可莫亦清是个大门不出的闺阁女孩,虽然之前她随莫执念出过一次莫家门,可那也是众仆相随,轿帘厚重,不被俗人所见的。
她的天赋也仅限于闭门造车,从熟读的史书、典籍中摸索、借鉴,从而为莫执念策划、出策。
面对着面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吴争,她那一套,还真成了无的之矢。
被吴争这么一恐吓,莫亦清坐不住了,她无法想象,因她的方略,害死她的祖父。
惊恐之下,莫亦清跪到在吴争面前,“夫君,家祖所为,皆是清儿指使,一切是清儿的错,望夫君赦免家祖,所有罪责清儿愿以身相代。”
看着这个肌肤如同透明般的玲珑女孩,吴争心中闪过一丝怜惜。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世间有才能之人如过江之鲫,哪怕是个庸才,只要赐于他权力,他一样能做出一番成就。这也是从古至今,帝皇重用忠臣而防备能臣的主要原因。剑有双锋,可伤人也可伤己,以你冰雪聪明,自然能领会我的意思。”
莫亦清眼神中有一丝茫然。
吴争轻叹道:“令祖父是个能人,而你,才智更令我吃惊。可今日你声称为了我的利益,而兼顾莫家的利益,这话在常理之中,无可指责。但吴家不同于寻常人家,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莫亦清本能地点点头。
“我……不可能只有你还个女人,你知道,我已有了正室钱氏和偏室周氏。此二人的才智或许不及你,但她们皆出身名门,饱读诗书,见识可能还远超于你,若她们也是如你这般兼顾娘家利益,那么我身边就有了三个不同的利益团体,这种危害,你应该明白。”
莫亦清身体开始轻颤,她突然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智慧,在这个男人面前,如同孩童沾沾自喜一般。
任何的谋略,在他面前如同小狗的把戏,被实力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
不讲理,其实就是实力。
以实力为凭的不讲理,所向无敌。
吴争的话,是歪理,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就是道理。
不得不遵,不得不从,不得不奉的铁例。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本候不是伯乐
“清儿知错。”莫亦清俯身拜倒,散开的衣襟,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沉声道:“你是一块未琢良玉,可惜少了些阅历。不过这也是你的可取之处,人嘛,顾本是优点。你尽可放心,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决定赦免令祖父。可这不是为了他化解了这次粮价危机,而是我还需要他。”
需要,是一道免死金牌,足以化解任何危机。
否则,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生死皆在人手。
莫亦清突然明白了,她的一切谋略,在这个男人看来,都是可以替代的。
正象他说的,天下有才之人多得是,少谁一个都可以。
自己本想着,向他展露出自己的才能,或许可以在他的必里、他的势力中占据一份不一样之地,可现在看来,倒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样一想,莫亦清花容惨淡。
不过她俯着身,脸朝下,吴争是看不到的。
“谢夫君宽宏,赦免家祖的罪过。”
吴争起身,上前搀扶道:“你有才,我已经清楚了。你要兼顾莫家的利益,我也可以容忍,但有个前提,就是不得有任何隐瞒擅自作主,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有下次……本候不是伯乐,眼中也没有千里马。”
莫亦清泣声道:“清儿谨记夫君教诲。”
“起来吧。”吴争扶起莫亦清,让于座位,“好了,这事到此为止,与我说说你的构想吧。”
莫亦清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的所有智谋,竟都在这男人掌握之中,这种震慑,让她突然有种被脱光的感觉。
不过,这感觉却让她反而有了一种古怪的安全感,让她有了一种无端的信任和依托感。
这是一种……幸福?
“清儿遵命。”莫亦清反而轻松起来,“从祖父处得知,夫君有意实行一税走遍天下的赋税政略,清儿心中将此奉为经典。莫家世代经商,最清楚商人之苦,朝廷政策的朝令夕改,各地官府的盘剥和勒索,还有如今战乱纷纷,稍有不慎,便是货失命亡之局。于是清儿就想,真要是真能在杭州施行夫君所言之策,那将是天下商人之福音,甚至是天下人之福音。”
吴争哂然道:“这马屁拍得比前面有长进。”
莫亦清这次没有羞赧,而是正容道:“清儿并非奉承,而是心里话。只是天下纷乱,夫君此策想要实行,便须重整河山,否则,仅凭杭州一府之地,施行无望。幸好夫君此次北伐,光复了松江至应天府沿线诸府之地,这样江东一隅,皆已连成一片,夫君所言之策,已经有了施行的可能。”
吴争有些意外。
“于是,清儿便建议祖父,以夫君名义颁布政令,以浙江布政司衙门公文,行文嘉兴、松江、苏州、常州、宁国、太平、广德及应天府,在这九府之地施行一税通行之政令。想来夫君已有所闻所见,此政令受商人的拥护和推崇,杭州府的商贸在一月之间,迅猛扩张,城中的货物流通,已经超过往常数倍,增长之势尚未有停止兆头。由此可以想见,若此令推行至天下,会是何等受欢迎。”
吴争自然是早已知道,也亲眼所见杭州城的巨大改变。
虽然对于莫亦清祖孙擅自借用自己的名义很感冒,但不得不说,这祖孙二人,确实做了不少于己于天下有益的事情。
吴争不得不感慨,有能力的人,总是不服管束的,以此来说服自己,赦免二人。
“现在征几成商税?”
“按夫君与祖父当日所言,试行期间,寻常商税十中取一,番商运入杭州货物征四中取一,杭州贩于海外货物,六中取一。”
吴争问道:“坊间可有不满言论?”
“听祖父说起,对于国内商人,虽说一成的商税较之以往,多出了许多,但九府之地一律通行,免去了各府加征,反而是省了不少耗费,所以都交口称赞,并无不满。只是偶尔有些番商不满,但或许是忌惮夫君军威,不满还没有形成气候。”
吴争点点头道:“不必理会那些番人,令祖父还是手不够狠,要按我的意思,该二中取一才是。”
莫亦清应道:“清儿之后就与祖父转达夫君的意思。”
吴争一愣,摆摆手促狭地笑道:“那倒不必了,既然是试行,就不必朝令夕改了。”
莫亦清无端地脸一红,沉默下来。
“九府之地,可有当地官府阳奉阴违?”
“至今还未曾听闻有各地官府阻拦、加征之事。”
“那就好。”想了想吴争道,“之前是我一人掌控数府,可如今朝廷迁至应天府,监国也已经归南京,或许会有变故。”
莫亦清轻声问道:“难道朝廷会阻拦这项善政?”
“未尝不会!”吴争轻叹道。
“可如今九府之地商路畅通,短短一月之间,所征收商税已经比往年全年的三成还多……阻拦对朝廷征收赋税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吴争哂然道:“牵扯到了利益,谁能不争抢这块饼?”
“夫君是说,杭州府征收的商税不用上缴朝廷?”莫亦清有些惊愕了,她确实是不知道此情。
吴争点点头道:“我麾下数万大军,在北伐之前于朝廷有协议,除非朝廷供养这数万大军的军饷补给,否则所属三府之地的赋税,可为我供养这些军队所用。况且如今应天府、苏州府皆在征召新军,三府之地的赋税恐怕还不入不敷出。”
莫亦清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么说来,朝廷肯定会阻拦此策,不然,朝廷对于商税,就得不到一文了。可这么一来,这项政令恐怕只能实行于夫君所辖的三府之地……恐怕效果会骤然下降很多。”
吴争沉默了一会,道:“这倒不至于,我与兴国公交情尚可,如今兴国公辖制镇江、常州、苏州三府,而镇江城虽然还在清军手中,可只是一座孤城,周边各县皆在我军控制之下,光复只是时间问题。这样,我私下与兴国公商议一下,分些利益于他,这项政令通行应该没有问题。”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一石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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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亦清道:“加上兴国公沿江三府,有这六府之地,应该能减小不少影响。”
吴争道:“我会找监国殿下商议此事……这事你与令祖不用费心,我自会解决。”
“是。”莫亦清应道,然后犹豫着,试探地问,“清儿心中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吴争哂然道:“你都敢假借我的名义,怂恿令祖以布政司衙门发布公文,还有什么大事连说都不敢说的?”
莫亦清轻咬嘴唇道:“夫君这是还在怪清儿?”
吴争也觉得纠缠此事无益,于是摇摇手道:“倒是我小家子气了,罢了,这事不谈了,你且说说何事?”
莫亦清这才鼓足勇气道:“清儿之前建议家祖放贷,其实这是清儿一石三鸟之计。”
吴争有些意外,“哦”了一声。
莫亦清道:“一是疏解杭州府钱财流通不足,二是解救城中诸多商人之困境,三是……这也是清儿行此策的主要目的。”
“是何目的?”吴争不自禁地追问道,他是真没有想到,这女孩还有第三个目的。
“莫家世代经商,清儿从小耳闻目染,也知道行商天下,最关键之处在于货币流通,大明宝钞携带方便,本该是利国利民之策,可无奈施行不得力,且正好朝廷财力不足,放任自流之下,倒成了为祸百姓、流毒世间的恶政。”
吴争心中一动,他有些佩服这女孩了。
“你是想重发宝钞?不……不,这事现在不可行,至少短期内行不通,朝廷的声望根本撑不起宝钞的流通。”
吴争是知道这其中利害的,这时的印刷技术也不行,无法阻止伪造,特别是如今四方势力鼎立,战争频发,重发宝钞,差不多就是自寻死路。
“夫君误会了,清儿并非是想重拾宝钞。”
吴争一愣,“那你是何意?”
“杭州商贾云集,各国番商、胡商越来越多,可携带金银财货很是不便,且屡有遭劫之事发生。若夫君以朝廷官府信誉开设钱庄,承兑九府之地钱款,必能大大降低商人的损耗,无疑增加了商人的利润,如此商业必能更上一个台阶。清儿所想的与夫君一税行遍天下如出一辙,那就是汇兑天下。”
吴争张大了嘴巴,惊愕了,这女孩不会也是象自己这般穿越的吧?
“好主意。”吴争击掌大声赞叹道,“要是能开个银行更好。”
“银行?”莫亦清不解地思忖道,“银子所行、存储之地?”
吴争安心了,回答道:“正是。”
“就按夫君的意思,将钱庄改为银行吧。”
吴争苦笑道:“你可知道银行如何运作?”
“清儿只知钱庄大致步骤,若夫君应允,家祖深谙此道。”
吴争摇摇头道:“我说的不是钱庄的开设,而是钱庄运行最重要的是信誉,我是靖海候,辖制三府之地不假,可毕竟上面有朝廷,钱庄汇兑九府,牵扯太多,一时很难打通。”
不想,莫亦清道:“其实也没有夫君想得那般复杂、难解,以钱庄承兑,收、出都是真金白银、等额钱财,钱庄无非是用此地的银子,交付外地的货款,从中收取一些费用罢了。这完全可以不受朝廷挟制。”
吴争突然脑子不太好使了,存钱不应该付给储户利息吗?难道反而收取保管费和汇兑费用?
“照你的意思,收取费用,商人会来存兑吗?”
莫亦清轻笑道:“夫君可知,杭州府外地商贾出入杭州,所运货物和金银,皆由民间镖局承运?可知镖局收取多少押运费用?”
“多少?”
“以货物贵贱、是否易碎、是否限期,收取一至三成不等。若是整车金银,按路途远近及路途凶险程度,收取一至二成不等。”
吴争顿时明白了,按莫亦清的方略,此事可行。
可以将商人耗费的押运费转为汇兑费用,就算二者相差不多,但减少了金银、货物的危险度,还有承兑的便利,这对于商人而言,就是最大的福利。
“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目的?这事可行,但我没觉得与之前放贷有何关连啊?”
莫亦清解释道:“此次放贷,涉及城中大小上千商户,开设钱庄,除了信誉还需要大量人脉,夫君试想,如果这些欠债商户的生意往来,都经过钱庄汇兑,情形会如何?”
吴争恍然,有道理。
“况且,如果将这些商人的债务转为股份,那又将如何?”
吴争脑子一混,“你是说让他们入股钱庄?”
莫亦清掩嘴一笑,“夫君真是大方,如聚宝盆般的钱庄,也能让他人入股?”
“那是……?”
“以债务入股欠债者生意,如此夫君对他们的生意就有了掌控权、话语权。自然,夫君是不适宜出面的,可另选人代替夫君。”
吴争这下全懂了,他不得不佩服莫亦清,思路清晰,想法超时代,真是个难得的才女啊。
以债务逼商户转让名下产业股份,然后以股东身份介入决策,把生意往来产生的资金流托付给钱庄,如此等于杭州府每天产生的资金流,全在钱庄内部流通和转帐,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的钱,绝大部分都成了个数字,而这笔钱一直躺在钱庄的帐户上。
不用多,就这杭州府欠债的上千商户,就足以让钱庄瞬间聚集起一笔巨大的资金,虽然所有权不是钱庄的,可事实上就是在钱庄的库中。
关键是,钱庄不但不用付利息,还能收取不少的转帐费用。
这与后世银行不同的是,现在开设的钱庄,乃以朝廷官府及吴争的信用作保,这在民间恐怕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垄断!吴争的脑子里闪现出这个词来,这个词的意义,就是暴利。
吴争微笑起来,这个女孩太出色了,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
看到吴争发自内心的微笑,莫亦清惊喜地说道:“夫君是同意了?”
吴争点头,“你先回去,叫你祖父来。”
“是。”莫亦清出门的步履变得轻快,这与她自小所受的教育有些格格不入,但此时,她已经意识不到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钱庄、汇兑
莫执念一进门,吴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一个好孙女!”
“是,老朽以亦清为傲。”说到这,莫执念欠身道,“但她,是主公的。”
“唔。”吴争微微颌首,“我领你这份情。”
“谢主公。”
二人的话,看起来只是客套和寒喧,但实际上已经达成了一桩交易。
对,交易。
不对,准确地说,是再次确认了这桩交易。
生死荣辱、利益忠诚……还有一个少女的未来。
“清儿所说的方略,想必你已经知晓?”吴争问道。
“是。”
“你有何想法?”
“老朽赞同。以莫家的财力,足以支撑钱庄的开设和运转,所缺的就是朝廷所辖九府之地官府的默认和配合。”
“这一点,不用你伤神,我会处理妥当。”
“那就不会有大的阻碍了。”莫执念稍一犹豫,还是提出了最重要的一点,“主公可有决断,这钱庄的股份分配之事。”
吴争微笑起来,“依莫老的意思,又该如何分配?”
莫执念思忖道:“老朽抛砖引玉,就先讲讲心中所想,以供主公权衡。”
“请。”
“钱庄开设所费及经营所需的本钱,皆有莫家支出,莫家须占……四成。”
说到这,莫执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吴争,见吴争神色未动,于是大着胆子往下说道:“主公自然是须占大头的,是为五成,其余一成,可供杭州城中最具实力的商贾或是番商、胡商以真金白银入股,当然,他们所费应该远远高于莫家支出。”
吴争问道:“你打算出资多少开设钱庄?”
莫执念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若主公不反对,老朽想将钱庄总号开设于布政司衙门,如此可显出钱庄的身份不同。之后,在城东西南北和开设一间分号,按此一城四分号,半年之内向九府铺开,一年之内,开设至县城,如此估算,开设所费加上运行本金,至少得一千万两以上。”
“那你以多少股本金收纳这一成入股金?”
莫执念看吴争的脸色,试探着道:“怎么也得翻上两番吧?如果按估算的钱庄收益,这便是生钱的利器,不亚于沈家聚宝盆,老朽窃以为,以四千万银股本金对外募集一成本金,主公以为如何?”
吴争仰头呵呵一笑,笑得有些令莫执念莫名其妙。
“借用清儿的一句话,莫老真是大方,如聚宝盆般的钱庄,也能让他人入股?”
莫执念一愣,赶紧道:“主公容禀,天下之财取之不尽,但需要有人响应,就算九五之尊,也得与士大夫分享天下。有这一成股份撒出去,可以将许多有背景、有实力的商贾揽在手里,以供主公驱使,这生意,划得来!”
吴争见莫执念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吴争不是不赞成这一成股份撒出去,而是对莫执念开出的四千万总股本金嫌少了。
这么一个正大光明、有朝廷做后台的赚钱生意,有莫家一千万的本金入股,只翻两番那确实是少了。
吴争很清楚,后世股市中任何一支年利润超过两成的股票,它的市盈率都超过二十倍,甚至三十倍,也就是说,这四千万开得太少了。
不过吴争没有兴趣去解释,而是直接道:“二万万两,就按这数字,向杭州城,不,天下招募巨商入股,任何人,包括番商、胡商皆可入股。”
二万万两,十九倍本金?就算一成,那也得二千万两。
这个数字,饶是见多识广的莫执念,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支唔道:“这……这……会不会过了?”
吴争随口问道:“莫家是不是承担不起一千万两之后,继续追加本金?”
莫执念一愣,答道:“只要不超过一千五百万两总本金,莫家可以凑得出来。再多……恐怕得抛售田产、房产了。主公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莫家不缺少开设钱庄的本金,那么撒出去这一成股份,仅仅是为了让人分享这个馅饼,那么为什么不提高一下门槛呢?”
“主公的意思是……?”
“朝廷虽说只掌控九府之地,可毕竟控制着从长江至钱塘江之间的所有城市,而从北至南沿海主要的港口,大多集中在这区域内,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莫执念稍一深思,就明白了吴争的意思,他也是商场宿将,自然明白其中奥妙。
不管是国内商人还是外商,不管是进口还是出口,要想绕过长江至钱塘江之间的港口,那么他们的运输和耗费将成倍地增长。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与官府、与朝廷搭上、建立起良好的关系,那等于得到了一张通行证。
况且,这是与朝廷合伙,关系自然就更不一样了。
花上十万或者几十万入股,不但打通了进出渠道,还能从钱庄收益中分一杯羹,这好事确实争抢还来不及呢,谁会嫌贵而失去这一次良机?
“主公睿智,老朽心服口服。”莫执念想通之后,不吝赞美。
但吴争却道:“莫家占四成,是不是多了?”
莫执念急道:“老朽开始就说了,这只是老朽随便说说,若主公有异议,自然按主公的意思来。”
吴争道:“莫家经商多年,该明白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莫执念一时没有领会吴争的意思,但他连连点头道:“老朽明白,请主公赐教。”
“你既然想到分一成股份于天下,又为何想不到分出二成给朝廷和兴国公呢?如果将朝廷和兴国公都纳入这桌盛宴之中,那钱庄又如何不能达成汇兑天下的目标呢?”
莫执念恍然,他一拍脑门道:“老朽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刚刚还在向主公解释撒出一成股份的用意,却忘记了朝廷和兴国公。若不是主公提点,恐怕真要误了大事了。”
莫执念的这番做作,让吴争心里一笑。
其实吴争很明白这个老头其实早就明白此理,他只是将这个明显的破绽暴露出来,让吴争去发掘,这是自古以来,盛传的为臣、为下之道。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卫匡国
这招比公然的溜须拍马,要有效得多,还不着痕迹,实属奉承之道上乘。
吴争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地弹了弹手指,斜眼瞥了一眼莫执念,道:“只是如此一来,莫家就无法占到四成股份了,你不会觉得本候在敲榨吧?”
莫执念急忙解释道:“主公言重了,老朽万不敢作此想,其实老朽方才所提的四成,其中二成是列入清儿名下,以作将来过门时的嫁妆。”
吴争不禁莞尔。
这老头有意思。
傻子都明白,这不过是推说之词,没有哪家会倾一半家财,为一个外嫁的女子陪嫁。
就算是嫡女、嫡孙女,也不例外。
但莫执念这番解说,却让听的人,非常顺耳,还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如此地自然、顺理成章。
“好,莫老大度!”吴争一击掌,赞道,“本候的意思,我占三成,莫家占二成,朝廷二成,兴国公一成,留在二成,向天下募集,如此一来,只要入股,皆可为我所用。而我手中股份加上莫家股份,足以掌握钱庄大局,莫老以为如何?”
莫执念心中一震,他这才明白过来,吴争所图,远比他想的还要大。
以二成股份向天下募集,所容纳的股东肯定不止于朝廷现在所控制的九府之地。
只要粗算就能明白,作价二万万两的钱庄,二成是多少?
四千万两啊,莫执念甚至还在为能否按吴争超出本钱十九倍的估价卖一成股份忧愁,而吴争要卖的却是二成。
这超过了莫执念的能力,是不可想象的。
在莫执念看来,如果真能卖出四千万,几乎不用北伐,就可以光复整片天下了。
看着莫执念的震惊神色,吴争笑道,“莫老不必着急,方才你说了,钱庄的开设和经营,不缺银子,那就开设起来,至于募集资金之事,也同时散布出去,愿者上钩嘛,本候不急。”
莫执念无奈地点点头,做决定权的不是他,也就只能从命。
说完这件事,莫执念再开一话题,他道:“主公,之前有一番商找上老朽家门,希望能得老朽引见,能见主公一面,不知主公是否约见?”
“番商?哪国人?”
“这番人说是意大里亚来的,名字很别扭难记,老朽还真没记住。”
吴争倒没在意,随口道:“如果只是寻常拜访,到你这就拦下吧,有什么诉求,你可自行斟酌,就不必见我了,我明日一早,就会随殿下前往应天府。”
吴争确实没有心思去见一个番商,在他看来,杭州城中的各国番商多了,特别是光复之后,官府开始集中征收商税,几乎人人都想与新官府扯上一点关系,以保证他在杭州府的财产和生命安全,这是人之常情,可不值得自己去耗费精力。
不想莫执念犹豫地说道:“若主公能抽出空暇,不妨见见吧?”
吴争奇怪地看了莫执念一眼,哂然咧嘴反问道:“你不会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了吧,拿人手短,如此为一个番商说项。”
被吴争这么一说,莫执念反而放得开了,呵呵一笑道:“主公还真说着了,此人送了老朽一对远镜。”
说完向门外随从招了招手,随从捧着一约尺许镶铜镏金木盒进来,呈到吴争面前。
吴争伸手打开,只见木盒中红绒所嵌的,俨然就是一对单筒望远镜。
抚摸着这镶嵌着宝石的铜身和上面所刻的古怪花纹,吴争突然有种晕晕的感觉。
莫执念在一边解释道:“番商向来以这奇巧之物博人眼球,崇祯帝时,还特地在历局装配了三架大远镜用来测天……。”
吴争摆摆手,阻止了莫执念继续往下说,深听说了一口气道:“知会此人,明日一早,我要见他。”
莫执念大喜,虽然不知道吴争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但对于莫执念来说,此人与莫家经商有着很大的关系。
于是应道:“老朽这就派人去知会。”
吴争又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明日约见时,让清儿也列席在一边旁听。”
莫执念一愕,不过没有反对,“是。”
……。
朱媺娖与朝廷官员没有在杭州府逗留,他们稍事休整,次日一早就在明军的护送下北上。
但吴争留了下来,所为的就是这个不知道是谁的番商。
之所以决定见见,就是为了这一对单筒望远镜。
倒不是这望远镜有多重要,早在万历年间,耶稣会传教士阳马诺就将它带到了大明。
按吴争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肯花些钱,这不难得到。
但吴争所考虑的是,这或许是个机会。
他需要一个对外的代言人。
这个时代,正处于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
欧洲的隧火枪早已面世,但因为工艺和材料的局限性,还有决策人的见识不足,造成了并没有大量装备军队。
但吴争是清楚热兵器取代冷兵器大势的。
虽然隧发枪还无法硬抗八旗骑兵的冲锋,但吴争知道,辅以红夷大炮的开花弹集中射击,足以在野战中,击败八旗骑兵。
但问题是,吴争没有渠道得到足够的隧发枪和红夷大炮,全凭缴获的十来门,和陈守节父子保住的数十门小炮,那根本无法实现与八旗骑兵大规模的野战。
吴争也一直在思考如何得到这些,并尽可能的引进生产线。
见到这一对望远镜,吴争几乎是眼睛一亮,他舍得花钱,缺得只是渠道。
特意留下约见,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吴争此时还不知道,这一次的会面,就是他改变历史的第一个转折点。
得自后世的前瞻性,足以让吴争从此站在时代的前列。
吴争是在莫家庄园接见马尔蒂尼的。
甚至在见到马尔蒂尼时,吴争都无法将这人与赫赫有名的卫匡国联系在一起。
此时,站在吴争面前的,只是一个三十多岁,留着长长络腮胡须的番商。
让吴争意外的是,在江南辗转三年,马尔蒂尼的汉语已经非常流利。
“卫匡国见过靖海候阁下。”
第三百四十章 魏忠贤,他是个恶人!
听到“卫匡国”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吴争的心跳骤然加速。
卫匡国,历史上他的坟墓就在杭州城郊。
对于吴争这样一个祖籍与杭州不远的后世人来说,这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如果说望远镜是耶稣会传教团叩开中国大门的一块重要的敲门砖。
那么卫匡国之后在罗马参加了关于中国的礼仪之争,同多明我派激烈辩论,最后以他的见解获胜,罗马教廷事后颁布敕令称,中国教徒的敬天祭祖尊孔等礼仪只要无碍于天主教的传播均可照旧讲行。
由此西方传教士进入中国的障碍得以排除,天主教也逐渐中国化。他在这其中的贡献,不可抹灭。
他在明亡之后不长的时间里,参与了反清复明的活动,直到浙江陷落后才放弃。
不过此时,卫匡国还只是一个到中国才三、四年的番人传教士,商人只是他传教身份之外的兼职。
“你汉语说得不错。”吴争由衷的赞叹道。
“谢靖海候阁下夸奖,鄙人姓卫,名匡国,为匡救国家之意,国指的就是大明国,字济泰,取帮助、协助、救助之意,以显鄙人匡扶、保卫大明国的心意。”
吴争讶然,这真是个难得的国际友人啊。
“好,好啊。”吴争抚掌道,“我大明国如今正是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之时,能有象你这样深明大义之外邦友人,可谓朝廷之福啊。本候听闻,你与教友之前还捐助和参与过金华防御战?”
卫匡国叹息道:“可惜,我从祖国带来的火枪,无法阻挡北边的野蛮人,阁下或许不知,那些野蛮人骑兵的速度太快,火枪的有效射程仅百步之内,这个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哎,仅够火枪手射击两次。”
吴争附和道:“是。难道贵国没有想到火枪应对骑兵之法吗?”
卫匡国惊讶地摇摇头道:“这恐怕只有上帝能做到。”
吴争心安了,再次问道:“那贵国的军队可有大量装备火枪?”
卫匡国答道:“拂郎察(法国)、法兰得斯(荷兰)等国,从十年前就已经装备火枪,不过由于火枪的准确度与弩箭相比略显不足,并未被军队认可,所以还未大规模列装。”
吴争笑得象只狐狸,“之前你说,在金华防御战中曾经使用过火枪迎敌,我想知道,你现在还有保留火枪吗?”
卫匡国道:“看来靖海候阁下对火枪感兴趣,我还有数十杆火枪,若阁下想要,我可以赠送。”
吴争哑然失笑,连连摇手道:“不,你误会了,数十杆火枪,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我只是随便问问……哦,对了,这隧火枪一杆需要多少银子?”
卫匡国略一思索,答道:“在法兰得斯,这一杆普通隧火枪,需要四、五英镑……哦,如果折算成银子,大概是三十两。”
吴争微笑道:“那这种隧火枪的产量如何,我指得是如果能购买一、二万杆的话,需要多久可能交货?”
卫匡国摇摇头道:“隧火枪的效用并未被看好,在欧洲各国只是小规模制造,阁下若想要购买这么大的数量,恐怕没有一、二年是得不到的。”
吴争心中一凉,太久了,这样长的时间,恐怕就没时间训练火枪兵了,按吴争心中的估计,福建隆武朝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了。
而一旦清军灭亡隆武朝,随之将会对绍兴、杭州等府朝廷合围,那时停战协议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也就是说,自己的准备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吴争想了想道:“卫先生能不能替我回去,招募一批铸造火枪的工匠来杭州,还有购买一批铸造火枪的机器,当然,我会付给你及招募到的工匠巨额的报酬,你意下如何?”
卫匡国有些震惊,连连摇头道:“不,不……靖海候阁下,我只是个罗马教廷的传教士,向民众传播主的福音才是我的本职。如果按阁下所言,那或许会将欧洲推入东方的战场,这……我做不到,抱歉!”
吴争笑了,“好,本候只是随便说说,你不必介意。”
听吴争这么说,卫匡国才放松下来。
吴争转变话题道:“不知先生此次来见本候,想与我说何事?”
卫匡国道:“我受罗马教廷委派,前来东方传播主的声音,只是大明国正遇上北面野蛮人入侵,百姓生命都得不到保全,自然没有心思去聆听主的声音。好在阁下收复了杭州等地,所以我在想,是否恳请阁下能允准我在杭州等地传教?”
吴争明白了,他点点头道:“文明的互相传播,功在千秋。只是正如你所言,大明正遭受着北方野蛮人的入侵,大明百姓遭受荼毒,恐怕没有精力去听你传扬上帝。”
卫匡国失望地叹息一声。
吴争突然转变语气道:“年前,卫先生侠肝义胆,参与了金华防御战,虽然金华府最后终究沦陷了,可卫先生的义举,本候还是敬佩的。”
卫匡国连忙摇头道:“大明是文明的国度,而北边的清人还没有开化,文明遭受野蛮人入侵,我为保护文明出一份力,是应该的。这不牵扯任何政治,也与教廷的敕令和决策没有任何联系。”
吴争不再深究,又转了个话题道:“以卫先生之见,大明国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卫匡国没有迟疑,回答道:“据我的观察,明国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文明之国,明国皇帝对治下百姓非常的宽容,而它的灭亡,不是因为文明的发展,而是因为如同一个人一般,自然地生老病死。不过如果追索灭亡的根源,那就是三个方面,从天启至崇祯朝,辽东战事、李自成等流民起义和阉党宦官专政,是使明帝国毁灭的三个因素。”
吴争并不意外,问道:“为何在你看来,阉党、宦官专政能与辽东战事、李自成等流民起义相提并论?”
卫匡国坚定地道:“魏忠贤,他是个恶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要枪,还要人
吴争虽然不知道魏忠贤是怎么得罪了卫匡国,但在吴争想来,魏忠贤死时,卫匡国还没有到大明来,二人之间照理没有交集。
但吴争不想追究此事,“在你心里,这世上的好人和坏人如何分辩?”
卫匡国不解地看着吴争,不明白吴争究竟想说什么?
吴争微笑道:“魏忠贤为何是个坏人?如果仅杀不杀人来区别好人坏人,那么战场之上双方都在杀人,是不是都是坏人?”
卫匡国反问道:“那么阁下是怎么分辨好人和坏人的?”
吴争轻轻一掸衣袖,“以本候看来,符合本候利益的是好人,不符合本候利益的就是坏人。”
这话说得让气氛一凝。
卫匡国开始紧张起来,他终究不是汉人,无法明白吴争这话是否在影射他。
好在吴争没有为难他,继续问道:“在你心里,清国灭亡明国是必然?”
“不,不……我的意思是明国亡在清国手里,那就是文明遭受野蛮的入侵,这是人间的悲剧。”
吴争点点头道:“可做为上帝的使者,卫先生却不肯襄助于我,去反抗野蛮人对文明国度的入侵。其实对本候而言,卫先生也是坏人,因为你给了我希望,却一口回绝了我。”
卫匡国明显一愣,他辩解道:“如果阁下想要从欧洲购买火枪或者铸造火枪的机器,我可以为阁下联络,但阁下需要大量的工匠前来杭州,这显然会引起清国与教廷的误会。”
“卫先生是在怕引火烧身?”
“啊?不,不……若阁下一定要这么想,那就算是吧。”
卫匡国的直率,反而让吴争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可吴争不是个善良之人,他哂然道:“卫先生应该知道,从钱塘江至长江,中间九府之地已经在朝廷控制之下,这九府之地生活着数千万人,你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传播上帝的声音,就必须得到本候的允许。而我本是想允许你所请之事的,可你却让我失望了。我想上帝赐福于人,也是需要信徒献出虔诚之心的。”
卫匡国有些傻眼了。
面前这个江南最具实力的实权人物,显露出了与众不同的不讲道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谁,都会是这样,吴争只是做得更显山露水罢了。
卫匡国犹豫起来,他听懂了吴争话中的威胁。
不答应他的要求,那么或许上帝的使者就会被他从杭州等地驱逐出去。
卫匡国有些后悔来见吴争了。
吴争突然笑了,笑得如春风拂面,“卫先生如果肯助本候一臂之力,那么不仅仅是九府之地,日后但凡光复的任何一地,你都将得到传教的许可。另外,每一个优秀工匠的到来,你和你的同伴们,都将得到优厚的回报。”
卫匡国试探地问道:“阁下想要多少工匠?”
吴争大手一挥,“多多益善。”
“优秀的工匠非常昂贵。”卫匡国中气有些不足。
“本候不吝惜区区钱财,你只管说。”
卫匡国一咬牙道:“一个优秀的工匠一年需要二十英镑,折合银子须一百二十两。”
听着卫匡国狮子大开口,一边莫执念干咳一声。
可吴争却不理会,呵呵一笑道:“本候出一年二百两如何?”
卫匡国惊愕,“阁下为何非要工匠前来,以阁下雇佣工匠的银子,足以购买一万杆火枪了。”
吴争道:“你之前说,一万杆火枪需要二年时间方可运到杭州,可眼下的时局你也看到了,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卫匡国想想也对,于是说道:“那我去信向教廷禀明此事,尽力为阁下雇佣百名工匠前来。”
吴争摇摇头道:“不,百人不够,至少千人。”
卫匡国猛地摇头道:“不,不,这不可能。这样的人数,足以引发清国与教廷的争端,阁下应该知道,教廷没有任何与清国交恶的打算,这肯定不会被朝廷接受。”
吴争微笑着不说话,只是看着卫匡国。
卫匡国迟疑了很久,才从嘴里蹦出话来,“二百人,不可能再多了,就这恐怕还得对外宣称是来东方传教的使者,而且阁下需要答应,他们的雇佣期限不得超过三年。”
吴争突然松口道:“好,我同意,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转达教廷,我朝将同样派二百人前往欧洲学习铸造,请教廷代为妥善安排。”
卫匡国听到这话,突然醒悟到了吴争的意图,“阁下是想学习火枪铸造之术?”
吴争知道瞒不过卫匡国,所以也不想隐瞒,“欧洲此时并未有大规模战争,对于火枪的使用和改进,都还在摸索之中。与其这样,不如在大明的土地上大规模试用,如此一来,火枪的利弊就会显而易见。”
卫匡国急道:“这恐怕不会被教廷接受,阁下想得到太多了。”
吴争摇摇手道:“明国与教廷相隔太远这,不会对教廷的统治造成任何影响。你只须转达我的一句话,那就是火枪在这场战争的使用心得及利弊,我只提供给教廷,绝不透露给任何与教廷敌对的势力。”
这话让卫匡国有些动容,他太明白吴争这话的意思了。
任何武器的大规模使用,都是需要用人命堆积出来的经验进行改良。
而明、清这场战争,因为吴争势力的出现,明显已经有了变数。
把火枪大规模在这场战争中试用改良,同样符合教廷的利益。
这样教廷将在应对未来的战争中,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卫匡国道:“我这就派人回教廷禀报此事,只是这一去至少得一、二月的时间。”
吴争摇摇手道:“不必如此浪费时间,以我判断,这事教廷定会答应,这样,我挑选二百人,随你的信使前往教廷,便不会浪费时间了。”
卫匡国道:“可我需要教廷的授权,才能招募国内工匠。”
吴争笑道:“你可派人直接招募工匠,聚在港口,一旦教廷允准,直接启程来杭州。”
“可万一教廷不答应呢?”
第三百四十二章 真是鸡肋吗?
“就地解散即可,招募所需的耗费,由本候承担。”吴争哂然道,“可依本候估计,这种可能绝不会发生。”
吴争说的很自信,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其实卫匡国心里也知道,这事与罗马教廷有百利而无一害。
教廷没有任何投入,该花的钱,吴争没有少花一文,而火枪铸造技术的流出,对教廷而言,毕竟与大明相距数万里之遥,根本没有丝毫影响力。
但教廷由此得到了吴争的承诺,就是可以与吴争分享在这场战争中火枪的使用心得及利弊,从而针对性地对火枪进行改良。
这一点,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关系到未来的战争主导权。
而唯一的坏处或者说弊端就是,如果被清廷知道此事,罗马教廷或许会因此与清廷交恶,可双方同样相距万里之遥,真要是被清廷知晓那能如何?这些工匠在明军控制的土地上,清廷还是鞭长莫及,就算事有不测,也能从容出海回国。
真正需要罗马教廷承担的是,如果清廷交恶,耶稣上帝将无法在清廷控制的土地上传播。
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吴争真能凭借大规模地使用火枪,将清军击败,光复失地,那就更不用在乎清廷的反应了。
卫匡国之前以此来搪塞,不过是借口罢了。
“好吧,就按阁下所言。只是望阁下遵守承诺。”
吴争大喜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卫先生尽管放心就是。从今日起,我朝九府之地,上帝之音,畅通无阻。”
“多谢靖海候阁下。”卫匡国闻言也是喜形于色,这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
卫匡国离开之后。
莫执念摇摇头道:“主公心急了,其实这事并不难。杭州城中各国番商云集,要花高价购买一、二万杆火枪,想来不是难事。”
吴争笑道:“鱼与渔的区别在于,未来!”
“未来?”莫执念微微皱眉道,“主公难道忘了方才,卫匡国所说,欧洲各国都没有大规模装备火枪吗?如果真是克敌制胜的宝贝,各国为何不大规模使用?况且,卫匡国也曾在金华城组织起火枪手协助明军抵抗,但效果并不好。”
吴争微笑着转头,对着屏风后,以一方纱巾蒙面的莫亦清道:“清儿对此是如何想的?”
莫亦清闻言起身,微微一欠身,然后道:“既然夫君清楚这火枪的弊端,却又执意耗费巨资招募工匠及购买铸造器械,甚至还选派二百人前往异国他乡,想必心中已经对火枪弊端有了应对之法,甚至改良之法。不知清儿所言对否?”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莫亦清对莫执念道:“都说姜是老的辣,今日这古话不灵验了。”
莫执念被莫亦清的这番话说得悄然大悟,他不是想不到,而是当局者迷。
他是吴争的钱袋子,而这钱,几乎是莫家的私钱。
之前的公帑,早已被吴争挥洒得干干净净,应天、苏州两府征召三万多新兵,王之仁新建的八千人水师和大量舰船,还有吴争麾下此战之后的犒赏和抚恤。
真真的花钱如流水。
如果莫执念没有放贷掉那二千多万银子,还能让吴争“挥霍”两三年,甚至打上几场大仗,但真要那么做了,吴争身后也就起火了。
民心丧尽,打再多的胜仗,恐怕也得不偿失啊。
莫执念当局者迷,他倒不尽是心痛钱财,从认吴争为主那一刻起,莫执念等于一把将自己和整个莫家推上了堵桌,梭了,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他只是在想,如何在达到目的的前提下,自己付出最小的代价。
所以,在听到火枪射程不远、准确度不高等等诸多弊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花这么多钱还不如再在民间征募一支新军,更能增强自己的实力。
将大量的钱浪费在这种鸡肋之上,太不值得了。
可此时被孙女莫亦清这番话一点,莫执念就回过味来,是啊,吴争显然不是蠢笨之人,明知诸多弊端,又怎会将巨资投入进去,还应诺了不少条件。
自然是有了应对或者改良之策。
莫执念随即拱手道:“老朽糊涂了,竟没察觉到主公的心思。”
吴争摇摇手道:“莫老不必在意,这事是我没向你说清楚。不过此事繁杂,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想以九府之地对抗占据了大半个疆土的清廷,而不被击垮。那么我能想到的,也只能是火枪了。”
火枪的事,莫执念不懂,他在乎的是杭州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特产品销往欧洲的利润。
各国番商云集杭州府,图的大都是这些物产。
可也正是因为番商在中间的一转手,明商所获的利润无疑削去了大半。
所以,这次莫执念刻意地为引见卫匡国,主要还是想借助卫匡国,打开了一条通往欧洲的直销渠道。
可今天,吴争与卫匡国交谈的主旋律,自始至终一直围绕着火枪,这让莫执念大失所望。
等吴争说完,莫执念道:“主公或许不知,老朽本是想以卫匡国传教士的身份,建立杭州与里西波亚(里斯本)的商贸通道,如此一来,我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特产可以直接销往里西波亚及周边各国,这其中丰厚的利润就不必被那些番商半道截取。”
那边一直听着吴争与莫执念交谈的莫亦清,此时开口道:“夫君养兵、组建新军耗费甚巨,单以三府之地的赋税,恐怕远远不够,更何况夫君要购买铸造火枪的器械、雇佣大批外来工匠,再有将来铸造火枪所需之钢、铁、煤炭,无不需要巨资支撑,清儿以为,如祖父所言,或许是短期内能够聚集起巨大财富唯一可行的办法,还望夫君三思。”
吴争微笑着看看莫亦清,又看看莫执念。
莫亦清连忙起身,福身请罪道:“清儿妄言了,请夫君责罚。”
吴争随意挥挥手道:“请你来旁听,就是想听听你的意思,这倒不能怪你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