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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十三章 海边小城

    这世道,怪事层出不穷,不过厉如海也没多想,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手中兵器古怪的“士兵”,厉如海对身边那十几个士兵道:“本官命你等暂领代百户之职,每人去领三百人组成一营,然后收集兵器、石块等物,先守住山坡阵地再说。”

    山坡上一阵忙乱,好在这群人多,没多久功夫,阵地上已经布置的有模有样了。

    这时,清军进攻开始了,与上次不同,这次是试探性攻击。

    大约三、四百人,分散得很开,向山坡上慢慢爬上来。

    厉如海现在腰杆子硬了,他挑选了千个力大之人,向山坡下抛石,又挑选了数百个能射的人,部署在两侧。

    其余人都待在后面,等前面有伤亡,再作递补。

    守军的石块和箭矢如雨而下,数十个清军被当场砸死、射死。

    清将见势不妙,从山坡上的石头、箭矢密集程度就知道再攻下去,恐怕讨不得好,想到明臣一行已经远去,再作纠缠无益。

    于是下令撤退,弃三界向百官方向而去。

    这场战斗雷声大雨点小,让许多义军都觉得不过瘾。

    可只有厉如海及他们身边幸存的十余士兵才明白,今日算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厉如海莫名其妙地得到一支不知来历的人马相救,而且还暂时取得了这支军队的控制权。

    打扫了战场之后,义军许多人得到了武器,精神气立马有了提高。

    这支队伍的出现,让厉如海有了底气,鉴于老僧的要求,他决定趁清军退去,向西北方向追钱肃乐一行而去。

    ……。

    到了海边,吴争是真惊呆了。

    这已经不是当初自己安置随行八百多难民的小渔村了,不但此地居住人数有了数倍的增加,而且规模至少有了十里方圆。

    清军攻入绍兴府,虽然还没有下到各个村镇,但绍兴府百姓已经闻风逃难。

    而海边这个坚城,成了百姓逃难的首选。

    说它已经是个城镇,已经不过份。

    十几里的一丈高的城墙,将小镇与外面世界隔离开来。

    从军事角度看,这个小镇的城墙,其高度、坚固程度,比丰惠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我的手笔,吴兄你看如何?”吊着一条膀子的沈致远沾沾自喜地邀功道。

    吴争脸上的惊喜迅速褪去,冷冷道:“我囤于平岗山寨的银子,你花起来想必也是大手笔吧?可我就奇怪了,为何我没有得到一丝消息,什么时候,这一摊子已经绕过我,由你做主了?”

    沈致远脸色一凝,答道:“吴争,说话得凭良心。你当初可是许诺平岗山寨一应用度皆由陈胜、姜伯礼还有我共同打理,不必向你禀报的?”

    吴争皱眉道:“我有说过吗?”

    沈致远大呼冤枉,可现在陈胜、姜伯礼不在,他找不到证明之人。

    情急之下,沈致远道:“十几里城墙,花费数万两,这笔钱纵然不是小娄,我沈家还垫补得起,你要真觉得不对,我找父亲借钱找补你就是了。”

    看着义愤填膺的沈致远,吴争无声地笑了。

    是,这么大的事,他做为一方主帅,居然没有得到禀报,确实让吴争心中不舒服,不仅仅是不舒服,而是意识到这中间的规则有了漏洞。

    但对于沈致远,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吴争无疑是信任的。

    “沈致远,你该升副指挥使了。”

    “吴争你不能……呃,你说什么,副指挥使?”沈致远顿时从地狱到天堂,瞪眼、顿足惊呼道。

    吴争微笑道:“由此坚城,驻守数千人,足以应对一、二万清军的进攻。关键之处在于,它能与平岗山寨东西呼应,互为犄角,此功足可让你晋升一级。”

    沈致远顿时脸上乐开了花,他张着独臂扑上前。

    吴争一时无备,愣是被他拱了一脸的口水。

    “知音……知音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这才与陈胜二人定下在海边造座小城的打算,关键之处还在于,小城不必担心背后,背后是海,清军短时间不可能组建起大规模的水军,所以只要将西南一面建造起城墙,就能抵挡敌人来袭,如此可以节省四成的筑城所需。”

    吴争摇摇头道:“但此城也有一个弊端。”

    沈致远脸色一僵,问道:“弊端在何处?”

    吴争指着海面道:“若敌人兵力少,这城确实可挡住敌人。但一旦敌人兵力在三万之上,此城没有丝毫纵深可以转圜,恐怕是处绝地。”

    沈致远眉头紧锁起来,不晌才问道:“这么说,这钱扔河里了?”

    吴争拍拍他的右肩笑道:“这倒未必。”

    “你有对策?”

    “自然。”

    “快讲!”沈致远急道。

    吴争转身面对着大海,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支强大的水师,那么大海就能成为我们的后院,可进可退?”

    沈致远惊讶道:“你是说,组建水师?可清军在岸上,此时应该大幅扩张步军才是。”

    “不!”吴争没有看沈致远,而是坚定地说道,“我要做的不仅仅是组建水师,而是海军。”

    “海军?”

    “能扬帆在大洋深处的舰队。”吴争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有一日,这支装载着巨炮的海军,可以沿着海岸线北上,到时清廷的根基将在炮声中颤抖、动摇。”

    沈致远张口结舌起来。

    好一会,吴争转过头来,想看看沈致远的惊骇神色,可却听到沈致远突兀的一句,“吴争,升副指挥使之事,不会说说这算了吧?”

    吴争大怒,喝道:“滚!”

    此时,朝廷官员及家眷已经登上了海船,朱以海笑容满脸地来请。

    “靖海候,监国殿下有请。”

    吴争还礼道:“这么点小事,派个人来传信就是,何须劳动鲁王殿下?”

    朱以海呵呵一笑,然后扭捏着上前,“靖海候,本王有一事,咳……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

    吴争奇怪问道:“鲁王有事不妨直言,吴争若有可效劳之处,定不推诿。”

第三百十四章 疏财的朱以海

    见吴争如此仗义,朱以海精神一振,这才道:“不瞒靖海候,之前与清军在驿亭一战,本王率朝廷重臣率军增援,本王身先士卒……咳,是这样,你知道的,朝廷没有多少结余,驿亭当时处于清军包围之中,将士需要激励,本王就将身边的所有钱财都捐了出去,做为犒赏将士之用,如今应天府光复,朝廷要北迁,可到了应天府,本王两手空空……咳,你懂的,对吧?”

    吴争听明白了,朱以海这是朝他要钱来了。

    不,准确地说,是报销战争费用来了。

    吴争确实有些意外,朱以海还真的散尽家财,以作犒赏将士之用?

    看着紧张地看着自己的朱以海,吴争心里一叹,道:“鲁王放心,我在应天府已经为殿下置办了一处宅邸,方圆五里,断不会失了王爷的体面……至于王府的日常耗费,朝廷自然会承担。”

    朱以海听了眼睛一亮,可依旧有些期盼之意。

    吴争明白,“另外,我会派人从杭州府会鲁王送去纹银三万两,以供殿下开销。”

    朱以海顿时笑容绽放,他伸手拍拍吴争的肩膀道:“本王就说靖海候是忠义之士嘛,果不其然,要不是那些奸倿时常在本王耳边聒噪,本王又怎么可能与靖海候在之前发生那么大误会呢……呃,如此,本王就心安了,靖海候与本王一起去见监国吧。”

    朱以海是一时高兴过了头,信口开起了河,他与吴争之间,从开始时倒还真是对吴争不错,优渥有加,可等始宁镇一战,吴争开始崛起,深谙帝王之道的朱以海,就开始忌惮、防备吴争了,这与身边奸倿谗言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为君之道所致。

    这前因后果,其实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所以,朱以海说着说着,就发觉自己口误而刹住了。

    吴争道:“还请鲁王先行,吴争先交待几句,马上追上来。”

    朱以海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

    吴争冲没真的“滚”的沈致远招招手。

    “去告诉陈胜,我想将这支军队留在此城,让他着手部署防御,另外告诉了,小心戒备,以防多铎追来。”

    沈致远听了有些急了,“吴争,你真要将军队留在这?先说好啊,这次我绝对不留下了,我要跟你去应天府。”

    吴争皱眉道:“去应天府做什么?我都不可能长期待在那。”

    沈致远不解道:“经过此战,加上护送监国、朝廷返都之功,你怎么也得是国公爵了吧,位列朝堂,就是转眼之间,你不待在应天府待哪啊?”

    吴争叹道:“朝廷虽小,可枝节繁杂,我还未到平岗山寨,他们就已经替我划定了杭州、嘉兴、松江三府之地。应天府周边是朝廷直隶,而其余三府,已是兴国公治下。”

    沈致远哑然,这是在瓜分大饼啊?

    不过听到这,沈致远改口了,“那行,只要跟你一起,哪都行。”

    吴争奇怪了,什么时候这小子这么喜欢自己了?

    如影随行?

    呃,不会取向有异吧?

    早些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吴争皱眉道:“你不是有统率大军,驰骋疆场的梦想吗?如今论功你晋升副指挥使,必定有统率大军作战的机会,为何反倒要跟着我了?”

    沈致远突然表情扭捏起来,呐呐不说。

    吴争突然心中一动,领悟到了。

    如今吴小妹和周思敏一起登船北迁,目的地就是应天府。

    沈致远这哪是想跟随自己,他先是想去应天府的,见没有可能,退而求其次,跟着吴争,至少能离应天府近些。

    吴争大怒道:“原本你小子还在惦记着我妹啊?”

    沈致远被吴争点破,脸色大红,急辩道:“吴争,话别说这么难听……呃,这可不是惦记吗?”

    “滚!”

    ……。

    出乎吴争意料的是,朱媺娖的舱中并无一个朝臣,甚至连朱以海也不在。

    只有已经稍有恢复的郑叔站在她的身后。

    郑叔当时是摔伤,可能伤及到了内腑,倒没有刀剑相加的外伤。

    吴争一进去,朱媺娖就起身微微向吴争一礼道:“谢谢。”

    吴争一愕,“此乃臣份内中事,不当殿下特意相谢。”

    朱媺娖道:“本宫不是为了靖海候增援、护送之功相谢,是为了……你救了郑叔。”

    吴争这才回过味来,顿时脸色凝固起来,“我可没说过放过他。”

    朱媺娖急道:“吴争,就算是我求你了,你放过他,他用意无非是为了我好。”

    吴争嗤声道:“这世上,这些所谓好人、忠奴之人,往往坏起事来比那些奸倿更可恶。”

    这时郑叔快步上前,跪在吴争面前,道:“靖海候之前相救之情,老奴铭记于心,之前所做,是老奴一时妄念,确与殿下无关,今日老奴就在这,这条命是靖海候救的,靖海候想要,随时可取。”

    朱媺娖紧张地看着吴争,眼睛中的企求之意,显而易见,“吴争,我求你了,别杀他。”

    吴争有些不忍,看着朱媺娖的神情,还有她那条空荡荡的袖管,吴争喟然一叹道:“既然殿下有令,臣不敢不遵。”

    朱媺娖闻言一喜,赶紧冲郑叔道:“还不谢过靖海候?”

    郑叔福至心灵,向吴争拜道:“靖海候大人大量,老奴发誓,只要不涉及殿下,任何时候老奴绝不与靖海候为敌。”

    这话听得怪别扭的,果然是个忠奴啊。

    不过吴争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对朱媺娖道:“臣见此镇已具规模,如今绍兴府大部都在清军占领之下,我朝占据此镇,可与平岗山守望相助,故臣以为,将殿下近卫及臣麾下平岗山明军驻留此镇,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媺娖犹豫起来,绍兴府经过驿亭、丰惠两战,张国维殉国,明军也伤亡惨重,其实朱媺娖身边的近卫也仅剩廖仲平一部,将这支军队留在此地,那也就是说朱媺娖或者朝廷将处于孤掌难鸣之中。

    说难听点,如今应天府在吴争、王之仁二人的掌控之下,只要这其中一人有异心,朝廷说翻就翻。

第三百十五章 人在其位,身不由己

    朱媺娖不得不犹豫,她信吴争,可朝廷不会如此无限度地信任吴争。

    吴争自然明白这道理,这也是他先向朱媺娖陈请的主要原因,这要是在朝堂上当众谏言,恐怕会有无数人指责吴争居心叵测了。

    朱媺娖问道:“本宫知道靖海候此举,固然于日后收复失地有益,可本宫及朝廷始进南京,身边若没有军队相护,恐怕……不妥吧?”

    吴争道:“光复应天府后,臣就在应天府征召新军,并交由夏完淳等人训练,殿下若信臣,至应天府时,这支新军将成为殿下近卫军。”

    朱媺娖怔怔地看着吴争,迟疑半晌,才道:“吴争,你若真想拥立建文后人,只须告诉我,我绝不恋栈此位。”

    吴争愣了半晌,这事真他x的说不清楚了,越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无奈之下叹息道:“既然殿下不同意,就当臣未说过此事。开船在即,臣还得去外面照看着,请殿下保重。”

    吴争施礼告退。

    朱媺娖突然问道:“本宫想将吴小妹、周思敏留在身边作个伴,靖海候意下如何?”

    吴争闻听此言,如中雷霆一般。

    张嘴、瞪目、回身,厉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不怪吴争如此惊怒,在吴争看来,这是朱媺娖想挟持吴小妹、周思敏二女为人质,以达到稳固她权位的目的。

    这如何不让吴争愤怒?

    以吴争现在的心态,如果朱媺娖真要执意以二女为质,吴争还真有可能……反了。

    面对着吴争狰狞的眼神,朱媺娖眼圈一红,轻声解释道:“之前我与小妹、思敏去吴庄,身陷危境,当时我等三人就约好生死与共。如今大难已过,我与她二人毕竟是……姐妹,你一直领兵在外,她们也需要亲人在身边,况且思敏已有身孕,身边也须有人,到了应天府,留在我身边,相互都有个照应。你放心,她们二人如果不愿意,我必不勉强,你可先去问问她们二人之后,再来于我回话。”

    听朱媺娖这么一说,吴争收敛起脸上的狰狞,有些不好意思了,“臣鲁莽,望殿下不怪。只要她们二人愿意……臣不横加阻拦。”

    朱媺娖脸色已经平静下来,“靖海候,本宫同意廖仲平所部留驻此镇。”

    吴争大惊,怎么突然就反复了?

    “不过本宫必须带廖指挥使及三百近卫去应天府。”

    吴争心里一阵激动,守住此镇,这对于绍兴府日后的光复,有着非常大的作用。

    如今的绍兴府大部分都在清军控制之下,就算想征兵,恐怕也力有不逮。

    当然,可以从杭州等府调兵力过来,但这样就会引起清廷的反对。

    毕竟双方军力的平衡会被打破,今日虽说暴发了战斗,可吴争与多铎不约而同地声称是“误会”,这就表示双方停战的基础还在,这个协议依旧有效。

    如果没有朱媺娖数千近卫,那要守住确实很难。

    只有将这支现成的军队留下来,才是清廷无可指责的。

    如今朱媺娖突然同意留下近卫军,这让吴争如何不激动?

    “谢殿下!”

    “何须谢?”朱媺娖淡淡地说道,“本宫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望靖海候稳妥部署,不负本宫厚望。”

    “是。”

    ……。

    准备登船的数千近卫,就这么被吴争一句话留了下来。

    陈胜以副指挥使,晋为指挥使。

    朱媺娖赐名这个小镇名为“沥海”,从此绍兴府的东边临海,有了个出名的小镇。

    此镇与别的镇不同,它有着天下最强大的驻军,人数高达一万人。

    陈胜的指挥使,全称就是绍兴府沥海卫指挥使。

    朝臣们自然是有异义的,可今日所有人都是吴争救的,加上朱媺娖都点了头,所以除了在背后非议,没有人当场与吴争为难。

    离开之前,吴争召来陈胜。

    “陈胜,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守住。如今朝廷与清廷的停战妥协依旧有效,想来不出意外,多铎便会率军南下,所以,沥海镇的防务压力并不重。但我要提醒你的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世上从来没有可靠的协议,今日三界和百官之战便是很妥帖的例子。”

    陈胜点头应道:“末将谨记。只是……虽说沥海与平岗山互为犄角,可毕竟还隔着百多里之地,平岗山寨原本是末将驻守,如今末将驻守沥海,平岗山寨……该由谁来主持?另外有一点还须大人给末将一个底,什么样的程度,能与清军开战?”

    吴争想了想道:“我授权于你,对于任何挑衅,你都有回击的权力,但仅仅限于城墙为界。也就是说任何反击不得出城。唯一例外的是,清军大军进攻平岗山和沥海,这样的话,我给你的限制自然失效。”

    陈胜点点头道:“末将明白了。”

    “至于平岗山寨,我决定暂时由池二憨等人主持,虽说池二憨不擅内务,但好在有姜伯礼等人在,加上大军已经出山,寨中人口剧减,治理应该不成问题。”

    陈胜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什么时候会再次与清廷开战?”

    吴争长长吸了口气,望着大海道:“短期内是不可能了,我军无力北伐,清军正急攻西北、东南,兵力捉襟见肘,也不会想着与我军重启战端。”

    “大人不是想牵制住多铎,不使他增援福建吗?”

    吴争道:“能拖到今日,已是极限,再拖延恐怕多铎就会反应过来,甚至现在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至今还没有发作,是我还没把路堵死,让他心中还有希望。否则,真要再找一场,这镇中一万人马和平岗山数千人,还不够塞多铎牙缝的。今日三界、百官两战,至少造成了清军数千人的伤亡,我估摸着,多铎能带走的恐怕也就二万多人吧。”

    陈胜点头道:“大人说得对,我军已经尽力了,再拼下去就会伤筋动骨,毕竟隆武与我朝势同水火,看在同是抗清明军的份上,帮到这一步,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三百十六章 自求多福吧

    吴争无言地拍拍陈胜的肩膀道:“这话对,也不对,应该说,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有多少实力办多少事。隆武朝……自求多福吧。”

    吴争没有对陈胜说谎,他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尽量拖延多铎南下,也不仅是吴争真的姿态高、肚量大,心怀天下。

    而是吴争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就象汉末群雄争霸、三国鼎立一般。

    如今的清廷就象曹魏,肆无忌惮地侵吞大明土地,如果灭亡了隆武,吴争的压力就会大上一倍甚至数倍。

    但此时的实力与三国争霸时又不一样,隆武没有蜀汉的实力,自己也没有孙吴的地盘。

    最关键的是,吴争身后还有一摊子事,这个朝廷时常还在成为自己的阻力。

    所以,吴争不可能去花巨大代价去增援隆武朝,他也清楚,这个谏议一旦在朝堂上说出,会引来所有人的异议、否决,包括朱以海、朱媺娖,都不会同意将有限的兵力投入到南边去。

    这会引来应天府至杭州府的兵力空虚,如果清军突然南下,如何抵挡。

    但最关键的原因还是,朱以海与隆武朝的杯葛,而朱媺娖就任监国,也没有得到隆武朝的承认,也就是说,如今长江以南的土地上,出现了两个互不统属、互不承认的大明政权。

    细思,着实可笑,强敌压境、江山危急之时,两个政权还在内耗。

    可吴争无法改变这种情况,至少在短时间内,改变不了。

    这样就使得吴争必须有个选择,在朱媺娖和隆武之间,吴争不用想,也会选朱媺娖。

    拥立朱媺娖,不是吴争忠诚于朱家。

    而是在面对这个既有朝廷、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吴争需要在上面有一个代言人。

    朱以海不合适,他对吴争的忌惮不是因事,而事为权力平衡,为忌惮而忌惮。

    而吴争同样也寻不到一个可以为自己代言的朱家人,那么朱媺娖就成了吴争的唯一选择。

    不管怎样,朱媺娖有着一颗干净的心,她只为对错,不涉利益。

    这近一年的时间,朱媺娖的做为是令吴争满意的。

    但后遗症也开始显现,这次的刺杀,就令吴争警惕了。

    人心,都是因时而异,没有人还在为温饱发愁时,去奢望面南背北。

    只有站到了足够的高度,才会萌生之前不曾有过的绮思。

    朱媺娖毕竟是人,女人。

    接触到至高权力的女人,认真说来,就不再是女人。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朱媺娖在变,吴争也在变。

    所以,当吴争拍着陈胜的肩膀,说出让隆朝武自求多福时,心里的遗憾和无奈,是不言而喻的,但这一点,陈胜不懂。

    陈胜不合时宜地说道:“大人不必为此伤神,虽说唇亡齿寒,但隆武朝与清军拼个两败俱伤,正是我军壮大之时,不用太久,只要一年,末将定让沥海卫的兵力扩大一倍,到时我军又可以在大人的率领下渡江北伐……。”

    吴争懊恼地瞪着陈胜,突然骂道:“你怎么知道隆武朝定能与清军拼个两败俱伤?万一要是清军轻而易举拿下福建呢?到时多铎率大军与江北清军南北夹击我朝,如何应对,难道真逃到海上组建流亡朝廷?已经是指挥使了,多用用脑子!”

    说完,不再搭理陈胜,吴争大步离去,冲着岸边大喊道:“启程!”

    陈胜郁闷地看着吴争的背影,挠挠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

    ……。

    杭州湾,黄昏的阳光,照得海面一片金黄色。

    连人影和舰船都是金黄色的。

    和暖的海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一条大船,吴争立在船头,衣摆被海风吹得“略略”作响。

    吴争在思考,如何能短时间北伐。

    这是个难题,如今的几府之地,供养不起足以与清廷硬抗的大军。

    穷兵黩武,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所以,吴争不可能与清廷以正合,需要以奇胜。

    既然无法与清军堂堂正正地在陆地上对抗,那么就在海上。

    扬己之长,避己之短,击敌弱点。

    趁着清军将精力专注在陆地上吞噬大明疆土的时候,组建一支足够强大的海军,对天津、北京朝廷一场突袭,或许可以改变整个战局。

    这个思路,从吴争发动北伐之后,就渐渐在吴争脑子里成型。

    如今松江府在手,一个天然的巨港跳跃在吴争的眼前。

    就在吴争思路纷飞的时候,身后传来吴小妹的声音。

    “哥哥,海风伤身,何不回去舱中歇息?”

    “唔。”吴争回头,看着吴小妹那关切的眼神道,“听闻你与思敏同意留在殿下身边?”

    吴小妹被吴争直言相问,有些意外,她垂下目光,低声道:“她……殿下知道了我的身世。”

    吴争点头道:“这我知道,我是想问,你真愿意留在殿下身边?思敏与殿下是姨表亲,愿意留在殿下身边在情理之中,可你也愿意,我感到奇怪。”

    吴小妹抬头,眼神清澈地看着吴争道:“殿下说得在理,如今爹爹留在平岗山,思敏又有身孕,哥哥统领大军征战沙场,恐怕也没有时间照顾家里,与其我在应天府独自一人,不如与殿下、思敏作伴,至少在思敏生产之时,也有个照应。哥哥不必为此太过忧虑了。”

    吴争叹道:“你说得对,吴家四口人,聚少离多,是哥亏欠了爹和你。”

    吴小妹扬头挤出一丝笑意道:“不怪哥哥,只怪这该死的世道。想到绍兴府那些背井离乡逃难的百姓,我们一家总算平安无恙,该满足了。”

    吴争叹息一声,“幺妹,你长大了。”

    吴小妹也一声轻叹,“能不长大吗?任凭是谁,知道自己是这么一种身世,也得长大。”

    看着吴小妹那一脸的苦涩,吴争心里一痛,忙安慰道:“你放心,只要哥哥我活着,绝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谢谢哥。”

    “对了。”吴争不想再引吴小妹伤感,岔开话题道,“今日我与沈致远说事时,他想随你一起去应天府,你意下如何?”

第三百十七章 救厉如海的老僧竟是马士英

    吴小妹蹩眉道:“哥哥,沈致远如今是朝廷命官,带兵的将军,他跟随着我,算怎么回事?”

    吴争干咳道:“妹妹,沈家与吴家在始宁镇,那也算是世交了,致远人不错,难得的是用情专一……。”

    吴小妹听吴争这么说,反而平静下来,“哥哥是想替沈致远说项,打算赶紧将我尽快许配于他,如此哥哥就卸去了爹爹交待的这桩负担?”

    吴争尴尬地说道:“这……咳,我不是这意思……这是爹的意思。”

    “爹的意思?”

    “是。临别前,爹与我说了很多,他说先主有遗嘱,生女就代表着天意,你便安心做个普通人,嫁人之后相夫教子,平平安安过此一生。还说,沈致远人不错,也有才学,对你又是一往情深,日后定能好好待你,所以……。”

    吴小妹插嘴道:“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吗?”

    “呃……我不是。”吴争不知道为何显得有些慌乱,“我的意思是,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虽说婚姻由父兄做主,但如今爹不在,我也不想勉强你,这事还须你自己作主,你若愿意最好,若不愿意,沈致远那我去说……总也不能一直拖着他对吧?毕竟沈家也只有他一根独苗。”

    听吴争这么解释,吴小妹神色放松下来,她抿着嘴道:“那就劳烦哥哥转告沈致远,在我心里,他就象是兄长,并无任何儿女私情。”

    吴争闻听,无奈地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如此决定吧,至于沈致远那,我会去回绝。”

    ……。

    局势到了这时,已经慢慢清晰起来。

    绍兴府被清军占领已经不可逆转,但明军在平岗山寨的地位亦不可动摇。

    而沥海这个新兴的小城,渐渐开始成形。

    一万驻军,与平岗山守望互助,足以与绍兴府二万清军相抗衡。

    形势有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个时候,出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

    还得从厉如海率军追赶上钱肃乐一行说起。

    钱肃乐一行,是绕道至钱塘江边的,因为萧山已经在清军的手里。

    他们一行才二百骑兵护送,自然不敢轻易穿越敌战区。

    可厉如海不同,他如今手中有人了,腰杆子硬了,直接就穿越萧山到达钱塘江边。

    所到之处,零星的清军和当地官府,早已闻风而逃,谁敢相拦?

    于是,双方人马在钱塘江边会师。

    死里逃生,本是该喜极而泣、相拥庆幸的。

    可事实上不是这样,钱肃乐一行对厉如海一行,怒目相向。

    当然,这不是针对厉如海,以厉如海的作为,钱肃乐等人称许还来不及呢。

    这一幕,完全是因为厉如海身侧的那个老僧。

    这老僧的身份,厉如海至此时才得已明了。

    他竟是马士英。

    马士英,那就是个声名狼籍、臭名远播之人。

    坊间称他为祸国殃民之罪魁祸首,几于宋时秦桧并论。

    说起他的罪过,有四点,一是马士英是阉党中人,二是崇祯上吊之后,马士英以序为名,内结宦官韩赞周、勋臣刘孔昭,外约总兵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刘泽清等,拥立福王朱由崧于南京,是为明安宗。

    可众所周知,福王朱由崧的弘光朝却坚持不到一年就亡了,百万明军一哄而散。

    这罪过自然要怪到马士英的头上,因为东林、复社一众清流,那是要拥立潞王的。

    其四,马士英有个猪队友——阮大铖。

    阮大铖原是东林党出身,可后来却是反东林的急先锋。

    原因是,天启初,列籍东林的阮大铖,是高攀龙弟子。当时阮大铖由行人擢升给事中,不久因丁忧还乡。

    同乡左光斗是东林在宪司的领袖人物,也是大铖倚以自重的朋友,他在打倒方从哲引入的非东林阁老史继偕等人的“斗争”中立下头功,因此名列东林骨干,在《东林点将录》中绰号“没遮拦”。

    天启四年春甲子,吏科都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大铖来京递补。

    可这时赵南星、高攀龙、杨涟等一伙人因为与左光斗发生内讧,因此“以察典近,大铖不可用”,而准备改用高攀龙的另一名弟子——同为东林闯将的魏大中。

    等到阮大铖到北京时,赵南星一伙人使之补工科。

    吏居第一,而工居最末。本来按资历递补应该轮到吏科的阮大铖,就这样矛盾激化了。

    适时魏忠贤出现了,他让阮大铖得偿心愿。

    但是,阮大铖的官没能做多久,魏忠贤的失势加上东林党的可怕压力就让他上任未及一月便只能弃官逃回老家,但从此阮大铖发誓与东林决裂。

    所以说,阮大铖的背景非常复杂,哪党都有牵连,可哪党都视他为敌。

    阮大铖别的本事没有,可他搞党争整人是一把好手,

    也就是这时,他给自己铺设了一条康庄大道,成了他的一个必杀大招,可以起死回生。

    那就是他对马士英有再造之恩。

    话得从魏忠贤失势之后说起,当时东林党人趁着魏中贤失势被杀,阉党一溃千里之际,大搞株连,一时间朝中阉党或杀或贬或流放,马士英就是此时被流放的。

    崇祯时,阮大铖与张溥交情颇好,便想着动用了自己与冯铨的关系,和张溥一起为周延儒复起而奔走。

    周延儒复出后,阮大铖要求周延儒举荐自己,但周延儒迫于和东林——复社一脉有君子协议,不敢起用“逆案”中人。

    于是和阮大铖协商,最后阮大铖提出起用马士英。

    马士英才被起用,他被起用时,尚在戍籍,也就是说他还是个带罪流放者,当时茫然不知这任命是怎么回事,至事后才知此乃阮大铖所为,故对阮感激涕零。

    而他与张溥的关系就此而起,也因此在张溥死后,为了替其经营后事而一月奔波千里,在此事上可略见一斑。

    也就是说,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至少有一个可能称道的地方,那就是懂得知恩图报。

    当然,这种“小事”,自然被东林、复社一众清流所忽略了的。

第三百十八章 被所有人唾弃的马士英

    但问题是,马士英因拥兵迎福王于江上之功,升任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成为大明弘光王朝首辅,人称“马阁老”。

    这时,马士英这个知恩图报的优点又发作了,他执意起用阮大铖。

    阮大铖就此成为了弘光朝兵部右侍郎,后升为兵部尚书。

    本来,这是击掌相庆的大好事嘛,有恩报恩,相得益彰。

    可阮大铖这是个猪队友,他也不看看时候,这个时候国难当头、山河破碎,就该摒弃前嫌,合力对外的嘛,可上面说过,这厮别的本事没有,党争整人的本事在行。

    手握大树之后,借马士英的势力,他开始向东林、复社之人报当日夺官去职之仇了,于是,一场与崇祯朝异曲同工的党争直接在弘光朝重演。

    弘光朝空有百万大军,却不到一年迅速败亡,说这场党争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想来不会有异议。

    而阮大铖最后投降清廷,直接令马士英趴下了,再无力为自己分辨。

    一个他执意起用的兵部尚书投敌,先不说他是否也有投敌行为,就说这举荐之责,足以击毁他所有的防护。

    这是马士英无法推卸的大罪过。

    最后一点,因为马士英不懂军事,断送了三十万明军。

    综上四点,足以让马士英被东林、复社中人千刀万剐了。

    而钱肃乐一行人中,唯独不缺东林、复社中人。

    他们蜂涌而起,对马士英拳脚相加。

    钱肃乐、张煌言虽然不是东林、复社中人,但素来与他们休戚与共,此时自然是同仇敌忾,又怎么会去劝阻呢?

    这一幕令厉如海张口结舌。

    但厉如海很清楚,这人死不得,真要这么被当众活活打死,那他带来的三、四千人就得当场哗变。

    于是厉如海急令身边亲军拖开各官员,将马士英保护起来。

    士兵一旦动手,自然下手没有分寸、轻重,场面混乱,一时间伤到了一两个官员。

    这下官员们就将矛头对准了厉如海了,指责他庇护祸国殃民的阉党。

    同时,受了士兵推搡的官员还向钱肃乐、张煌言二人求助。

    钱肃乐于是责问厉如海道:“厉大人,你可知道当初鲁王监国时,此獠就腆脸前来恳求朝廷收容,被鲁王拒绝后又转投隆武,再被逐之。你可知道,弘光朝时,有多少清流之士命丧于他与阮贼之手,其罪恶实在是罄竹难书啊。”

    由钱肃乐这一开头,官员们纷纷指责起来,一时就变成了一场批斗会。

    但厉如海一直平静,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想掺和进他们的恩怨,对于厉如海而言,他只在乎吴争的命令。

    “钱大人,诸位大人,下官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但至少今日我等得他所救,功是功过是过,是非曲直当由靖海候之命从之。”

    这下钱肃乐怒了,大声斥责道:“朝廷乃大明之朝廷,乃监国之朝廷,此事怎可由靖海候一言蔽之?”

    厉如海这才醒悟自己失言,于是赶紧解释道:“钱大人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下官是靖海候麾下,自然不可越级禀报监国殿下,也只能奉靖海候之命行事,并非是对监国殿下不敬。”

    钱肃乐愤愤然道:“可如今殿下还不知是否脱险……呃,必定是已经脱险了。此獠龌龊,我等不齿于与他同行,厉大人,还是将其早早逐离为妙。”

    钱肃乐的话引来所有人的附和。

    可厉如海道:“恕下官不能从命。他带来的数千人马,正是我军现在必须,而他刚刚立下大功,下官又怎可恩将仇报,驱逐于他。况且,下官答应替他引见给殿下和靖海候,又岂能食言而肥?这样,下官选个折中的办法,一会渡江时,他与下官同船,绝不与诸位大人照面,如此可好?”

    眼见厉如海态度坚定,官员们也一时无法可想。

    钱肃乐虽然心中激愤,可想到厉如海之前为了自己一行断后的情义,也无法撕破脸纠缠下去。

    于是,领着一众官员愤愤登船去了。

    张煌言待众人离去之后,扫了一眼鼻青脸肿的马士英,然后对着厉如海叹息道:“厉指挥使,你可知道你家候爷惹了一桩大麻烦?”

    厉如海一愣,“张大人,下官只是凭良心做事。此人不管以前做过什么恶,但今日确实救了下官和诸将士性命,不仅如此,他还带来了数千义军。至于靖海候……如果候爷要因此治罪于下官,下官绝不推诿就是。”

    张煌言闻言点头,叹气,“什么样的帅带什么样的将,古人诚不欺我啊!”

    说着,摇摇头转身而去。

    马士英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同样愤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多谢厉将军相救。”

    这句话令厉如海大怒,他厉声道:“马士英,某不管你之前是不是身负罪恶,救你只是念你今日之功,而非是要与你一起指责朝廷诸公。你犯下如此大罪,尚不自省,还口出恶言,真惹恼了本官,别怪本官下令将你等逐离。”

    马士英一愣,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咱们不是同一阵线的吗?

    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哪还是自己身为大学士的时候,于是陪笑道:“厉将军万勿动气,马某失言了。”

    厉如海见马士英服了软,口气也缓和下来,“你放心,本官答应你引见,自然会守诺,不过你此去万万不可再现身招惹诸公,否则本官也保不了你。”

    马士英拱手道:“多谢将军维护,马某不露面就是了。”

    厉如海安排这群人渡江之后,另派了条小舢板向上虞海边传信。

    他知道,这事凭他根本挡不住这群朝廷重臣。

    真要保住马士英的命,恐怕还得靠吴争才行。

    但说实话,厉如海之前是不知道老僧会是马士英,而现在他记着马士英的救命之恩,心里对马士英并不嫌弃,看着他一张和善的脸和那一身僧衣的洒脱,反而隐隐有些好感。

    是不是很奇怪?

第三百十九章 吴争欲救奸倿

    原本吴争是打算直接沿海岸线北上,从长江入海口至应天府的。

    可在钱塘江口,得到了厉如海的禀报。

    得知钱肃乐等人安然无恙,确实大喜。

    而钱瑾萱藏身队列之中的消息,直将吴争惊出了一身冷汗。

    开玩笑,虽说到今日吴争都没见过这女子长啥样,可她名份上却是自己的妻子。

    这要是落入清军手中……吴争一时连带着把钱肃乐都恨上了。

    这犟牛脾气的老头,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

    好在有惊无险,让吴争松了口气。

    可看到马士英这部分,吴争愕然了。

    从他的记忆中,马士英就是个奸臣,说他祸国殃民已经是轻了。

    按脾气,这种人就该死了喂狗的。

    可吴争看着厉如海字里行间的意思,显然有着为马士英求情的味道。

    加上三界阻击战,马士英确实功不可没。

    如果没有他,至少厉如海肯定是殉职,回不来了。

    从这一点,吴争能体谅厉如海的心情,有恩报恩,大丈夫处世,不就应该如此吗?

    管他是奸臣还是忠臣,既然有恩,就得报还。

    以他是恶人为借口,恩将仇报,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也正是这性格,吴争捏着信,靠上了朱媺娖的船。

    将信递给朱媺娖,吴争道:“老天保佑,钱大人一行安然渡江了。”

    朱媺娖看着信纸,脸上阴晴不定。

    她看完之后,第一句是:“该申饬钱大人,怎能如何轻率,将靖海候的准夫人置之危境!”

    令吴争为之一愕。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良久。

    吴争终于切入来意,“殿下以为马士英当如何处置?”

    朱媺娖随意地将信纸递还给吴争道:“此事自然由靖海候与朝廷诸公商议之后,本宫再作决定。”

    吴争心里一叹,这女子对权谋之道,越来越娴熟了,这一手太极拳打得,已是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没奈何,吴争只能道:“以马士英的口碑和他的罪过,已经足够取死之道,至少我朝诸公也不可能容忍他在朝堂之中,朝夕相对。可按厉如海的意思,马士英此次确实有大功于我朝,若非他救援及时,厉如海及所部必将尽数殉国。此功,不可没!”

    朱媺娖眼神闪烁,看着吴争道:“听靖海候的意思,是想让本宫代为说项,以留他在朝堂之上?你可曾想过,马士英可是弘光朝的大学士、首辅,就算本宫同意收留他,又该如何安置他?若官位高了,朝中诸公如何心服,若官位低了,岂不画虎不成反类犬吗?”

    吴争沉默起来,朱媺娖的话切中了事情的本质。

    说到底,这就是官员们同仇敌恺的主要原因。

    也是鲁监国时,驱逐马士英的主要原因吧。

    他曾经的官位太高,高到无法安置,至于他做过的恶事,反倒是其次了。

    再怎么着,就象王之仁也投过清,朝廷中很多官员都投过清,可现在不一样好生待在朝堂,大叹“世风不古”吗?

    而马士英一朝首辅,终究没有投清,想这两年来,他能聚集起这数千人马,为得恐怕也不是想投清吧?

    正是因为这一点,吴争才决定助厉如海一臂之力,全了他报恩的愿望,来找的朱媺娖。

    吴争想了想,对朱媺娖道:“殿下所说有理,要不臣有一法,朝廷论功授他一个爵位,然后将他的官爵授于臣的三府之地,如此,既显得朝廷赏罚分明,也不至于让他留在朝堂碍诸公之眼。”

    朱媺娖反而一愣,思忖了一会道:“你就不怕他反客为主?”

    吴争心中一动,继而笑道:“如果他真有这本事,也是他应得的,臣没什么可担心的。”

    朱媺娖的问题很尖锐,马士英之前是弘光朝首辅,手下门徒众多,真要是朝廷给了他名头,那在那三府之地借机收揽门徒壮大起来,吴争就有养虎为患、反噬自身的可能。

    朱媺娖见吴争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却依旧坚持己见,就不再劝了,“既然靖海候有意收留此人,本宫也不反对,等与朝廷诸公会合之后,本宫会为此事说项。”

    “谢殿下。”

    ……。

    如今的杭州城,早已不是清军占领时杭州城。

    这说的不是吴争在杭州施行了什么惠民政策,事实上吴争啥也没干,也没有时间干。

    光复杭州没多久,吴争就踏上了北伐之路。

    虽然吴争心底确实想做些什么,但没时间。

    况且在吴争看来,现在做些什么,对于光复大业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大明的失败不是党争,也不是外患,而是从根子上的腐朽。

    这是吴争得出的结论,明人不缺与敌死战的勇气,也不乏铮铮铁骨的文臣武将。

    每个朝代将倾,都难免有投降的败类,将明亡的原因全归绺到这些败类身上,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吴争做出根子上腐朽的证据,也不是所亲身经历的内耗,这在任何朝代都有,现在也不比其它时代更严重。

    吴争所看到的是制度,无论是制订制度的人,还是执行制度的人,他们为着一己私利去欺上不瞒下。

    譬如说莫执念说的商税,其实那些士大夫们真不知道商税丰厚,农税才是与民争利的道理?

    不,绝对不是,如果吴争真这么认为,那绝对是小看了古人的智慧。

    不用说明朝,往前千年,古人对政治和权利、战争的理解,就已经不下于吴争。

    后人不过是整理、拾掇前人的牙慧,当然,也有进行增补和改进。

    所以,明代士大夫们心里很清楚商税对于朝廷和国家的意义。

    可他们就是坚决反对,不仅将提议加赋的官员们冠以乱臣贼子,甚至利用党争,杀之而后快。

    而且,就连崇祯为了辽东战事,临时加征“三税”都只施行了一年就废止了。

    不仅废止“三税”,还变本加厉,同时免除江南当时所谓受灾的两省地区一至三年的农税。

    好嘛,真要免税,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那就算大明因此而亡,在算如愿以偿了。

第三百二十章 不降,当然是忠臣

    可问题是,无论今时,还是后世,说起明末时的税,依旧是百姓负担沉重、苦不堪言!

    那就奇怪了,这被朝廷免的赋税让鬼吃了吗?

    其实士大夫哑巴吃馄饨,自己肚子里清楚。

    不征商税,自然是商人得益。

    而这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们,明里不齿商贾,可哪个重臣家中,没有经商?

    无非是换个亲戚或者老家人出面罢了。

    钱嘛,全烂在了一锅里,跑不出锅外去。

    特别是皇室各地藩王,祖宗律法,不得读书、从政,但却放任他们荣华富贵。

    所以,这些皇室变着法地经营生意,吞并土地。

    从上而下,如同一群蛀虫,生生蛀空了这个大明三百年基业。

    如果说大明是大明人之大明,那么其实近二万万大明百姓,只不过是看客。

    看着起高楼,宴宾客,看着楼塌了。

    他们既然没有参与到这场盛宴,自然也无心去拯救大明。

    吴争想清楚了这点,就能清楚这个朝廷所谓的大义。

    那不过是为了党利的遮羞布。

    好在,绍兴府朝廷中确实有忠贞之人。

    如张国维、钱肃乐、张煌言、熊汝霖、孙嘉绩等等、等等。

    好在,这天下明人中也有铮铮铁骨之人。

    如夏完淳父子、陈子龙等人。

    虽然吴争很多地方都与钱肃乐有意见上的分岐,但吴争心里很清楚,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有缺陷的英雄,才是真英雄。

    太过完美的英雄,往往都是塑造出来的——假的。

    正象钱肃乐,刚正不阿,但他依旧有着这个时代那种文人的傲慢,还有对武人的轻视。

    这不是他的本性,至少钱肃乐对待百姓、甚至家中下人,那要和善、客气得多。

    这是时代的烙印,无法轻易改变,这要是能改变,那就得重新投胎了。

    象夏完淳,虽然年轻、正直,但他受他的父亲、先生张溥、陈子龙的影响很深,他小小年轻就组建了“求社”,声言要继承“几社”。

    对于阉党的憎恨,甚至超过对清军。

    但夏完淳殉国的父亲夏允彝所著《幸存录》和夏完淳所著《续幸存录》中,都对马士英持论公允,既不诋毁,也不遮掩。

    所以,无论这些人与自己有着多大的分岐,吴争都能接受,因为这个世道,靠自己一人无法复兴,需要他们,还有绝大部分人一起参与。

    只有所有人一起参与,才有希望。

    这里面的底线就是,不降清。

    只要有这个共同点,别的所有事都能求同存异。

    而吴争打算给马士英一条活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马士英没有降清!

    那些张口闭口忠君爱国的东林党人,被他们奉为“万世法”的伦序纲常,在面对强敌来临之时,易服剃发降了。

    如尚书钱谦益、大臣赵之龙、大学士王铎、都御史唐世济等人。

    反而,马士英这个被人人唾弃的“阉党”奸臣,一直坚持到现在,没有投清。

    吴争闻听能不动容吗?

    在南京城破后,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和宁死不降的弘光朝礼部主事黄端伯之间有过一段对话,颇能反映马士英的气节。

    黄端伯听说赵之龙、钱谦益等人献门率众投降,在城门大书数字“大明礼部仪制司主事黄端伯不降”因而被抓捕。

    在审问中多铎拍案叱喝:“你认为弘光帝是何种人物,想为他一死?”

    黄端伯朗言:“皇帝圣明!”

    多铎问:“马士英,又怎样呢?”

    黄端伯:“马士英,忠臣、贤相也!”

    多铎又可气又可笑,问:“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为忠、贤?”

    黄端伯说:“马士英不降,当然是忠臣。马士英拥送太后入浙江,当然是贤相。”

    他指着已经剃发易服的赵之龙等人说:“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吴争同意这样的说法。

    马士英确实有罪,单就贪腐、渎职之罪,就足以杀了他。

    可对于他坚持抗清的气节,就算最大的罪,吴争都愿意救他一命。

    不容易啊,忠臣死节,还能博个身后名,可马士英生被人骂,死依然被人骂,特别是清廷之后的《奸臣录》,更是将马士英之名排在前列。

    面对这个依旧一身僧衣的奸臣,吴争没有说话,就这么打量着。

    到杭州前,吴争令厉如海将马士英带来。

    在上岸前,吴争需要得到马士英一个明确的态度,这个态度左右着吴争对马士英的安置,究竟是重用还是给个高官虚职养起来。

    舱中只有吴争和马士英,吴争遣走了所有人。

    只是舱中气氛异常的古怪,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经很长时间了。

    最后吴争率先开口,“马首辅……。”

    “不敢,老朽早已不是大明首辅,不敢当候爷如此称呼。若候爷不嫌弃,称我一声马瑶草便是。”马士英非常识趣,当然,他活这么大的年纪再不知识趣,怕是真该死了。

    “马瑶草?”吴争哂然咧嘴道。

    “在。”

    吴争突然轻笑着念道:“马瑶草生怀瑶死怀草。”

    马士英骤闻脸色剧变,忽青忽红起来,一时间激愤之色乍现。

    吴争却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可马士英愤怒了许久,终究化为一声长叹,“候爷这算是在羞辱马某吗?”

    吴争微笑道:“不,这是我听到的一句民谣,听说指得就是你。”

    马士英略显意外的打量了吴争一眼,证实吴争不象是在调侃他,这才吁了口气道:“马某兵败诈死,不想东林党人还要辱我身后名,这便是他们的仁义吗?”

    这确实是非常过份了,与清流标榜的道义有悖。

    再怎么说,马士英力战不降,何至于听闻他被清军擒获杀害,还要以此恶语、羞辱相加?

    吴争没有想继续说这话题的意思,手一引道:“本官只是好奇,随口一说,请马大人不必介怀,请坐!”

    听吴争这么一说,马士英脸色稍霁,稍作客气,然后就坐下了。

    “本候听闻,你为弘光朝首辅时,为人贪鄙无远略,复引用奸倿阮大铖,日事报复,招权罔利,以迄于亡。以上罪状,你认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人舌无骨,黑白颠倒

    马士英听了,看向吴争,见吴争一脸平静,并非有意羞辱于他,所以并未象之前那般愤怒,而是平静地答道:“这一年时间,士英辗转浙江境内山野乡村,听过更难听的,若靖海候愿听,士英可以一一为复述,以博候爷一乐。”

    吴争呵呵一笑,却全无笑意,摇摇手道:“不必了,吴某没兴趣听。”

    马士英突然道:“候爷想听什么,只要士英知道,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看着马士英挺上路,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是弘光朝首辅,定是知道弘光朝灭亡的真正原因,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不妨讲来听听。”

    马士英微愕,他没有料到吴争想知道的是这些,难道不应该问些更重要的事吗?譬如他这两年的行踪等等。

    “候爷想听,士英那就讲了,只是请候爷稍待,让士英先想想从哪说起。”

    吴争点点头道:“不忙,慢慢想,慢慢讲就是。”

    马士英沉思了没多久,抬头道:“其实我说这结果从拥立福王之时就已经埋下,候爷信吗?”

    吴争“唔”了一声,不置可否道:“继续讲。”

    “先帝崩,南京议立新君。我提议拥立福王……候爷明鉴,按皇室血统亲疏、长嫡和伦序纲常,福王朱由崧是当然的不二人选。”

    吴争再“唔”了一声道:“继续讲。”

    “可钱谦益为首的东林党人执意要拥立潞王朱常淓,说是不立长嫡,要立贤了。可众所周知,福王的父亲老福王,要比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两藩都居长,而福王又是其长子,和崇祯帝是同一辈,乃是崇祯的亲堂兄,所以无论是论长幼还是依嘉靖帝继位的兄终弟及先例,福王继位都显然优于惠、桂二王。至于潞王朱常淓,不但血缘隔了一层,连辈分也要大崇祯帝一辈,怎么看都不太可能轮得到他。”

    “想必候爷也听闻过在嘉靖朝的大礼议和万历朝的争国本事件,东林党人孜孜以争的就是血统亲疏和长嫡,所谓的伦序纲常,按照他们的那套理论,福王朱由崧是当然的不二人选。可到了拥立福王时,东林党人就闭口不讲之前他们那套被奉为万世法的伦序纲常了,却开始讲起立贤来了。”

    “其实究其深意,无非是因为忧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挺击、移宫等案。而潞王立,则无这般后患。物议纷纷之下,史阁部约我见面秘谈,商议拥立之事,他声言拥潞乃起兵端之事,也赞成我拥立福王的建议,但又建议,为了朝廷一心,选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不立福王也不立潞王,而改立桂王。”

    “东林党人闻听之后,果然不再反对,他们只要不是福王继位,无论选谁都是不会有意见的,所以他们一接到史阁部的方案,礼部就马上准备了各种仪仗,打算出发去广西接桂王到南京继位。”

    说到此处,马士英有些得意地一笑,“可他们却忘记了我是谁?我用的不过就是缓兵之计,暗中我便联络韩赞周、刘孔昭及四镇总兵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刘泽清等,率五万大军去凤阳拥嫡,之后拥福王直奔仪真,那时,史阁部只能接受即成事实,于是在那里捎上史阁部后往南京而去,而我则率大军驻扎下来,以作震慑南京之意。”

    吴争心中暗暗赞叹,马士英这一手确实高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关键是利用了史可法瞒过了东林党人。

    不过吴争也惋惜,史阁部一代人杰,只是心性却不及马士英果断,太过优柔寡断了些。

    其实拥立之争,如马士英所说,史可法是很清楚是非曲直的。

    不管照何处定人选,福王都该是首选,可他却为顾及东林党人,生生炮制了一个拥“桂”方案,以图两不得罪。

    可这拥“桂”方案很是荒唐,一不合伦序纲常,放着崇祯帝的亲堂兄弟不立,却去立崇祯帝的叔叔,虽然都是万历皇帝所出,但这样做置天启、崇祯二帝于何地?置福王于何地?驱之亦或杀之焉?因此其本质和“拥潞”并无太大的区别。

    二是极度缺乏操作性,比之“拥潞”都不如。潞王朱常淓好歹和福王一样,都近在淮安,几天就可以到南京。而桂王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广西,一个来回几个月总是要的,到时候只怕这位桂王还没到南京,大顺军或清军早已兵临城下了。

    在这件事中,从史可法的见识和政治手段上看,是极不相称的,他意识到了事情的本质,但优柔寡断顾虑重重,并无一个卓越政治家的决断和魄力,不敢快刀斩乱麻安定局势,以至后来不得不出京避祸,空自丧失重整朝廷的大好时机;在确立国君的问题上,一遇阻力和反对,并无仗义执言之勇气,只求不得罪各方势力。这比之他老师左光斗,还是有些许差距的。

    其实历朝历代都有这种拥立之事发生,这种事就讲个果断,立就立,不立就不立。

    哪有什么折中之法可言?

    甚至于这比吴争废黜鲁王监国,拥立长平公主监国更荒唐。

    因为吴争拥立的只是监国,虽说也是君,可毕竟前面是加了个“也”字的。

    监国对臣来说是君,可对于皇帝来说,依旧是臣。

    以臣废黜臣,说到底不算谋逆,这也是钱肃乐这般刚正之臣最后不反对吴争行此“逆”的关键原因所在。

    可史可法这般拥立的是皇帝,皇帝居然由他们这几方权臣来选择,这太过荒唐了些。

    虽说世事本质也就是如此,但有些事可做不可说。

    特别是史可法当时是南明最具实力的权臣,这个时候果断指定一人,也就能免了拥立之争,或许那场党争不会这么快暴发。

    这时马士英继续道:“这次的拥立确实是我胜了,但我也知道,这事没有那么快完,福王登基不过是党争的开始。而这其中最危险的不是党争,而是福王,弘光帝本身。”

第三百二十二章 私怨高于国仇才是主因

    吴争听了,奇怪地问道:“弘光帝有何不妥之处?”

    马士英苦笑道:“候爷如今也是位高权重,应该知道皇室中人的品性和才能。”

    吴争开始一怔,而后迅速回味过来,马士英指得是宗室惯例,各地藩王自小不得读书,这是为了避免日后这些藩王生出异心。

    其实东林党人倡议的所谓“潞王有贤名”,不过是借口罢了,不读书明礼的潞王朱常淓,绝对是称不上贤的,之后闻风献降杭州城,也佐证了这一点。

    吴争哂然一笑道:“继续讲吧。”

    马士英未言先叹,停了半晌才道:“弘光帝……耗费甚大。”

    吴争自然听得懂,马士英终究顾及到君臣上下,不好公然指责他拥立的弘光帝。

    可吴争没有这个顾虑,他明白说道:“这事我知道,登基一年,搜刮钱财无数,单秀女就征了三回,所征赋税没有一文用于民生,这就是你拥立的皇帝!”

    吴争的直率,让马士英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吱唔道:“与东林党人想立的潞王相比,弘光帝……不算太离谱吧。”

    吴争愕然,是,是不算太离谱,弘光帝兵败逃出南京,去芜湖投靠靖国公黄得功,致使清军强攻,黄得功力战至死。

    而黄得功战死之后,其麾下田雄、马得功、丘钺、张杰、黄名、陈献策等人冲上御舟,劫持弘光帝,将其献给清军。

    虽说弘光帝没有主观上献国降清,但其做为也并不如马士英所言的不算太离谱。

    吴争问道:“就算弘光帝昏庸腐朽、沉湎酒色,可弘光朝真正主掌政务的不是他吧?你说的恐怕不是百万明军数日间败亡的主因吧?”

    马士英点头认同道:“这话没错,短短一年之间,百万大军灰飞烟灭,说是谁的责任,恐怕都不尽然。但马某还是要说,皇帝难辞其绺。”

    见吴争听了脸色有些不虞,马士英连忙解释道:“听我把话说完。当初我联络内臣及周边四镇,起兵拥立福王之时,福王已经私下与四镇主帅达成协议,为了登上尊位,福王许诺了许多连我都不知道的,以至于四镇在福王登基之后,听调不听宣,汲取驻地赋税,甚至对朝廷的旨意充耳不闻。”

    吴争皱眉道:“史阁部手握大军,岂能任由他们如此?”

    马士英苦笑道:“史可法之前在拥立之事上左右摇摆不定,他甚至联合张慎言、高弘图等十七人联署福王不可立的七大原因——贪、淫、酗酒、不孝、虐下、无知和专横。这书信后来被弘光帝知晓,焉能不视史可法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史可法手中虽然掌握数十万大军,可早已被皇帝摒弃于朝堂之外,以至于后来,史可法守扬州危急之时,数次向朝廷求援,皇帝不理不睬,任由扬州陷落。”

    吴争心中一阵抽痛,这是典型的上下一致地寻求灭亡啊。

    这时,马士英继续道:“如果说皇帝该担南京失守的三成责任,那么史可法也该担三成。”

    “那你该担几成?”吴争冷冷问道。

    马士英一怔,而后慨然道:“马某虽然是首辅,可为时不过一年,况且朝堂之上还有原礼部尚书王铎、礼部左侍郎姜曰广二人同为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慎言、左都御史召刘宗周、新任礼部尚书钱谦益等人。这些人便是东林党人用来掣肘马某的,他们的说法是尽量让正人占据要津,使朝廷建立之始有一番新气象。可结果呢?”

    马士英嘲讽道:“这其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剃发易服降了清,所谓的正人,尚不如我这被世人唾弃的阉党。如果候爷非要问马某该担几成责,那马某回答,最多一成。”

    “哦?”吴争问道,“这样说来,已有七成,还有三成责,该由谁来担?”

    马士英想了想道:“该有四镇主帅来担余下三成。”

    吴争听了,突然发作,怒道:“你是在我的面前诋毁靖国公吗?”

    马士英有些愕然,他道:“马某不敢诋毁靖国公,靖国公虽说粗鄙,但确是忠臣。但其余三镇,广昌伯刘良佐、兴平伯高杰、东平伯刘泽清,哪个不是两面三刀,与朝廷离心离德?关键是这四镇总兵内部就有仇怨,若非史可法不断从中调停,恐怕四镇早已自己打起来了。

    候爷想必知道,除了靖国公黄得功拼死护驾,战死沙场,其余三镇皆降了清。刘良佐就不必说了,其弟刘良臣早在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时就已随总兵祖大寿投降清廷,受封广昌伯驻守寿县之后,对周边更是纵兵抢掠,无恶不作。他的军功全是来自镇压民贼,就从来就没有真正抗过清,兴平伯高杰原是民贼降将,早年就与清军眉来眼去,而投于弘光帝之后,仅以斩杀了一个徐州强盗头子,而受封兴平伯、太子太傅。

    至于东平伯刘泽清,崇祯末年升至山东总兵时,就已经露出反意。大顺军迫近北京时,崇祯帝命他率部火速入卫京师,他却谎称坠马受伤,拒不奉诏。不久大顺军进入山东,他带领主力没发一矢,就向南逃至淮安占地为王,这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马某并无诋毁死人之意,候爷明鉴。我只是想说,弘光朝的灭亡,实在不应该怪罪到马某的头上,至少马某不该担下大部分的责。”

    吴争其实心里还有比较认可马士英阐述的,马士英一个“奸倿”,在这种乱世之中,所能起到的负面影响绝不可能那么大。

    因为他手中并无军权,反倒是象四镇总兵、史可法这样手握重兵的,才能对这个战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南明百万明军,其实也就是史可法手中的朝廷军队,加上四镇手中的兵匪,还有些临时组建的新军罢了,绝不是真的百万正规军。

    可吴争不动声色地质问道:“如果不是你挑起党争,弘光朝再怎么也不至于一年就亡吧?”

第三百二十三章 是真太子吗?

    马士英大呼冤枉,“候爷难道不知,党争一旦开启,凶险不亚于战场,甚至更为残酷。战场上,敌人无非就要你一人死罢了,可党争不一样,敌人不仅要让你死,还要你的家人、你的亲朋好友一起死,让你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试问,东林党人开战,马某难道甘心就戮,祸延家人?马某能不迎战吗?”

    说到这,马士英有些激动起来,“今日马某为鱼肉,靖海候为刀殂,要杀要剐,全凭候爷一句话,马某人既然说了,就得说个彻底。”

    吴争启唇道:“说就是了,没人拦你。”

    “靖海候莫非以为,南京是清军攻陷的吗?”

    “难道不是?”

    “哼!”马士英轻嗤道,“扬州陷落,清军来攻之前,其实南京就如同无防之城。史可法扬州一战,将朝廷精锐尽数埋葬,而四镇早已貌合神离。候爷是否听闻过之前假太子一案?”

    吴争微微点头道:“有所听闻。”

    “就是这假太子一案,引得宁南侯左良玉乃举兵于武昌,称奉太子密诏,以救太子、诛士英为名,顺流而下,进逼南京,由此发生内讧。哼……哼,一个朝三暮四之徒,竟也有脸扮演靖难忠臣?他无非是想借此事毁坏皇帝的名声,逼迫朝廷妥协,交给他更大的自主权,候爷可知,四镇之地,包括靖国公辖地在内,一年之中,所有赋税皆被截留,朝廷从未得到过一文?”

    吴争沉默,这事他有所听闻。

    “假太子一案,彻底使得皇帝的威严扫地,从此之后,政令不出南京城门。可马某依然能清楚地察觉出此事背后,有着东林党人的影子。”

    吴争皱眉道:“休要胡说,弘光朝灭亡,与东林党人有何好处?”

    马士英一愕,而后哑然失笑,问道:“候爷难道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损失不利己吗?”

    吴争一愣,而后恍然,恼怒道:“你是在讥讽本候吗?”

    马士英这才收敛起来,正容道:“我当初施计联络四镇,拥立福王,率大军护送福王至南京浦口。史可法与东林党人虽然满心悔恨,但见大势已定、木已成舟,也就只能接受现实了。可东林党人一直在找机会翻盘,假太子一案,就是个最好的楔入点。只要假太子一死,皇帝就坐实了君无德的恶名,君无德,盛世之时下罪己诏也就罢了,乱世、特别是福王登基的资格有争议时,那就是灭顶之灾啊。”

    吴争突然道:“那弘光帝究竟有没有杀太子?”

    马士英一愣,沉默了一会反问道:“如果候爷易位相处,会如何处置这位太子?”

    吴争没有预料到马士英会反问,一时无言以对。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互视了好一会。

    吴争突然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来,“杀!”

    马士英轻吁一口气道:“候爷英明,换作任何人,这事的处置方法都一样,那就是杀。否则时间一长,人心浮动、帝位不稳、社稷动荡啊。”

    吴争虽说蹦出了一个杀字,可终究叹息道:“可杀也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将事情更加激化。”

    马士英如同遇到知音般激动起来,颤声道:“候爷英明,这事就是把双刃剑,伤人,伤己啊。不杀,人心浮动。杀,人心一样浮动。”

    吴争突然问道:“那太子……是真太子吗?”

    马士英的眼睛突然瞪圆,愣愣地看着吴争,好一会,回答道:“自然不是!马某虽然鄙劣,可弑君之事,断不敢做!那就是个冒充的少年人,肤发、言词、行止皆粗鄙不堪,马某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必是假的。只是既然他已经被有心人带到了朝堂之上,那就得按例来,不是马某可一言而决的。”

    吴争心中好象有些失望,又好象觉得轻松了许多。

    马士英说得没错,弑君终究是这世间最大的罪恶,不管君是不是昏君。

    “那假太子最后是怎么死的?”

    马士英摇摇头道:“马某谏言皇帝,关押此人,并无谏言杀了此人。”

    “会不会是弘光帝另派人下的毒手?”

    马士英想了想道:“不会……应该不会。我记得当时与皇帝说清楚杀与不杀的利弊关系,皇帝也觉得是不杀为好,只要不为人知的关押着,那就等于有质在手,利大于弊。”

    “可毕竟最后还是死了。”

    “这就是我说这事必是有东林党人在背后作怪的原因。”

    吴争不同意,“或许不是东林党人,也有可能是清廷派细作在作祟呢?”

    “不,不可能是清廷。如果是清廷所为,他们必定不会找来一个并不酷似的假太子来恶心皇帝和朝廷,他们会精挑细选一个难辩真假的人来。其次,假太子无故死于关押之处,想来清廷还没有这个能为进入皇宫中行刺,真要那样,何必多此一举弄个假太子,直接行刺皇帝和重臣不更好?最后,假太子的死,对清廷反而没好处,若真是清廷指使细作,那让假太子活着,更能引起我朝混乱。”

    吴争微微点头道:“言之有理。”

    “马某可以肯定,假太子也绝非皇帝所杀,皇帝很清楚,这个时候假太子有事,这帐就会记在他的头上,况且,真要是皇帝杀人,那又怎么可能将此事传扬出去呢?”

    吴争再次点头,这话有道理,皇帝杀人,销毁一具尸体应该不难,又怎么让外面立马就知道假太子死了呢?

    马士英道:“所以,此事背后一定是东林党人在作祟。只有他们,可以将一个根本与太子无任何相似之处的人,带到朝堂之上廷议。也只有他们有这个动机,同样也只有他们可以暗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然后立马将消息散布出去。”

    吴争虽然心中意动,但脸上不置可否。

    看着一脸激动的马士英,吴争岔开话题问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弘光朝亡,你被鲁王、隆武朝双方排挤、驱逐,为何还要……辗转各地抗清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马士英的选择

    马士英微微一怔,突然正气凛然地说道:“马某要做忠臣!”

    这样子确实让吴争吓了一跳,好一会吴争没好气地道:“别跟本候来虚的,说实话。”

    马士英脸上的正气瞬间消失,他讪笑道:“瞒不过候爷,马某只想为自己挣一份身后名。”

    “身后名?”吴争诧异了,这奸倿居然想为自己挣一份身后名?

    马士英又激动起来,“马某有自知之明,虽说为官不堪,可也确实为朝廷做了不少事。可东林党人借题发挥,生生将马某诋毁成万恶不赦之徒,马某就算是死,也不瞑目。”

    “那你想如何?”

    听吴争这么一问,马士英突然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来。

    “若靖海候不弃,士英愿辅佐候爷开创一番大业!”

    吴争傻眼了,这唱得是哪出?

    自己是有收留他的意思,那也是想给他提供一个享清福的闲差,算是给厉如海一个交待,也算是赏赐马士英这两年终究没有投清,还在组织人马抗清的苦劳吧,吴争心里根本没有让他辅佐自己的想法。

    可看马士英这架势,倒是有些落难英雄欲投明主的味道了。

    吴争呵呵笑了起来,起身上前搀扶马士英道:“过了,实在是过了。马大人原是弘光朝首辅,岂能居于吴争一个区区候爵之下,如果马大人真有老骥伏枥的想法,也该去应天府投效朝廷、监国殿下才对。”

    可马士英不肯起身,他叹息道:“东林、复社之人,将老朽诋毁如斯,马某恶名在外,就算去了应天府,也无出头之日,反而引来杀身之祸。此次蒙候爷相护,保得一条命,来日也必被清除出局,甚至性命不保。”

    这话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就象马士英所说,党争一起,就无法善了,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因为谁也不会给对手留下死灰复燃的余地,所谓痛打落水狗嘛。

    还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党争的残酷,那就是于对手宽仁,那就是自寻死路。

    与战场上不同,党争的失败者,会被牵连至阖家满门及亲朋好友。

    这也是谈到党争,人人色变的主要原因。

    也正是因为如此,清流不再是清流,而阉党也不仅仅是阉党。

    党争到了最后,已经不是计较对错,只论胜负。

    所以,无论是清流还是阉党,到了最后,无所不用其极,谁也别说谁手段龌龊、行事阴狠,都一个样。

    打个比方,一个不属于两党的正人君子,他如果被有心人诬陷为了阉党,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自证清白。

    怎么证?

    胡编乱造或者旧事重提,亦或者加油添醋,写一份弹劾阉党的奏折呈上去,用这样的手法来证明自己与阉党势不两立。

    反之,也然。

    就这样,人人自危,而很多的罪名却是不尽实、得不到验证的。

    但因奏折白纸黑字的存在,这些罪名就会越来越夸张,连百姓都耳熟能详,以至于后来被越来越多的人引用,直至从诬陷变成铁证。

    而阉党此时大势已去,阉党中人更是死得死、降得降、逃得逃,自顾尚且不懈,谁还能遮护马士英?

    此时绍兴府朝廷中,明面上几乎没有阉党的存在,就算私底下有隐藏身份的,也是惶惶不可终日,已经很难成气候了。

    马士英去了应天府,那就是竖起一杆旗,阉党的旗。

    可问题是只有他一人,就杆旗就成了众矢之的。

    不死,那才叫奇怪呢。

    吴争沉吟着,看着马士英道:“只要你安生待在应天府,谋个清闲之职,本候保你安全。”

    马士英苦笑道:“马某这两年辗转千里,四次碰壁,为人所不齿,可但凡所到之处,受清军荼毒的百姓却信任马某,不断有人追随。可惜……马某无军事之才,不能象靖海候这般迎风壮大,打出一片天地。但如真要我自禁应天府,混吃等死,马某不甘心啊。”

    吴争并不想收留这个马瑶草在自己身边,这厮的名声太臭了,可谓迎风臭十里。

    “马大人多虑了,如今长平公主监国,钱大人等都是正直之士,朝廷风气全新,正是马大人再图奋发、为国出力之时。”

    马士英面显失望之色,他原以为吴争此次会延揽他效力的,可不想,吴争婉言拒绝了他。

    可正如马士英说的,他不甘心。

    去了应天府,等于寄人篱人,仰清流之鼻息,什么时候人家不高兴了,就来拍打一下他这个臭皮囊,以示清、阉有别,混、浊有异。

    马士英决定下一剂猛药,赌一把。

    “马某虽然名声不好,可久历官场,在政务上还是能为靖海候效力的。靖海候少年得场,身边猛将自然是不缺的,可深谙事务的恐怕不多。想必靖海候许多时候,也会苦恼身边琐事太多吧?如果有马某相助,靖海候定能在不久之日……面南背北。”

    面南背北?!

    这四个字就算是在闲聊时,以二人的身份,恐怕也不能随便说出口吧?

    其中的忌讳太深了。

    吴争闻听,一时间双目阴冷起来,厉声喝道:“放肆!汝敢诬陷本候不忠不义?是以为本候杀不得你吗?”

    马士英本就是想下一剂猛药的,对于吴争的反应早有准备。

    他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此时士英就是个阶下囚,我会鱼肉,候爷为刀殂,想杀马某,就如同辗死一只蚂蚁般轻松。靖海候难道就不敢让马某把话说完?”

    吴争眼神闪烁起来,没有说话。

    见吴争不阻止,马士英继续道:“候爷废黜鲁王,拥立长平公主监国,其目的想来不仅仅是为了抗清复明吧?”

    这话问得,让吴争脑门一团火,他声色俱厉地喝斥道:“本候一心就为抗清复明大业,何来异心?”

    马士英仰头哈哈一声,“鲁王虽说天资不高、行事优柔寡断,但并无太大过错,当时你只是个小小指挥使,竟敢拥兵发动政变,说是为了抗清复明大业,敢问靖海候,这天下只有你是聪明人吗?”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党争泥沼中爬出来的小人

    吴争怒极反笑,放开搀扶马士英的手,任由他继续跪在地上,狠狠道:“好,本候倒想听听,你这个聪明人是如何揣度我心思的。”

    马士英轻哼道:“靖海候有抗清复明之心,马某相信,深信不疑。可靖海候此心之外,还有别的心思,也不足为奇。若鲁王一直监国,待抗清复明有成之日,鲁王之声望便可水涨船高,到时,朝堂之上,有钱肃乐等一众清流便会力主拥立鲁王登基,先不说鲁王与靖海候是否君臣同心,就说鲁王心性多疑,又岂会不防备于靖海候拥兵自重?”

    “而鲁王身为皇室,又是靖难之君,靖海候就算到时想反对,恐怕也得不到群臣的附和,如此一来,靖海候就得与整个天下为敌。除非靖海候到时能急流勇退,保全一世英名。可依老朽看来,靖海候绝非自甘清贫之人,你需要为将来布局,这就是你废黜鲁王最重要的原因。”

    吴争轻嗤一声,“荒谬!”

    “荒谬与否,候爷心里自然明了。再来说说你拥立长平公主监国,前面说了,鲁王是男子,监国靖难,有顺势登基的惯例。可长平公主则不同,她是女子,就算她一直监国到大业有成,也须重觅皇室男子,承继大统。可要另外寻觅皇室男子,就怎么也绕不过靖海候了,想那时,靖海候早已手掌百万大军,晋国公、甚至封异姓王爵了。只要不是候爷想要的,候爷就能一言否决,无论监国还是诸朝臣,都对候爷无可指责。”

    吴争有些发愣,这面前的槽老头他x的就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可许多事万万承认不得,于是吴争喝斥道:“这不过是你以小人之心妄自揣度本候罢了。”

    马士英连连应道:“马某自然是小人,全天下都指我是小人、奸倿,不缺候爷一个。可候爷莫要忘了,马某这个小人,是从党争的泥沼中爬出来的。”

    吴争怒道:“本候原想为你寻个安乐清闲之职,以让你安养后半生,不想你竟如此恶意揣度本候,实在可恨。今日之后,你便自去,本候不想再看见你。”

    这话份量很重,如果失去了吴争的庇护,马士英现在出去,就会被那些朝臣撕碎,能活过今晚,就算马士英命大了。

    所以,吴争不用自己动手杀人,把马士英赶出去,就能灭口了。

    马士英何等老练,他岂能不知其中厉害?

    而激怒吴争,本来就是他想要的。

    于是马士英拜道:“请候爷息怒,且容我把话说完。”

    “讲。”

    “如果候爷真有这番心思,那就一定用得着马某。如今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清流。”

    “清流不好吗,对国对民总比阉党、奸倿要好!”

    “不。”马士英坚定地否定道,“有句话候爷定是听过,水至清则无鱼,刚极易折,马某虽身在阉党之列,可对于忠臣义士还是佩服的,但朝堂之上,清流独掌大权,与国与民无益。”

    吴争嗤然道:“笑话,清流独掌大权,总比奸倿掌权好,难道让奸倿贪腐渎职、祸国殃民吗?”

    马士英叹道:“我举个例子,候爷就能明白。”

    “崇祯末年,朝廷国库拘紧,入不敷出,数十万边军发不出饷。皇帝欲加征三饷,可就是这帮东林、复社众人生生驳回了,后来皇帝执意征了一年,却因这些人的强阻半路废止,以至于边军将士无饷可领,引发兵变、叛乱不止。试问,这样的清流于国于民有益吗?”

    吴争反驳道:“朝中清流驳回的本意,想来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负担沉重吧?”

    只是吴争的语气已经不再肯定。

    马士英没有反驳,而是继续举例道:“好,那就再说两年前弘光朝的事,福王登基之后,确实荒淫、贪奢无度,可四镇截留赋税,才是真正引发崩溃的原因,可如果不是这帮东林党人,也不至于一年就亡。候爷应该知道,以长江天堑为界,南北相抗,淮河以南辽阔的土地和人口,朝廷每年从江南各地征收粮食、银钱、布帛等财物,弥补朝廷庞耗费。加上朝廷百万大军,就算不能北伐,至少自保无虞。可实际上,朝廷连官员俸禄都发放不出。”

    “国库空虚,清军攻扬州之前,就是这批东林党人,还在不断地上折,谏言皇帝减低各地赋税,甚至于更甚者谏言免税。若非当时马某和史可法联手否决,弘光朝怕是支撑不到一年。试问,这样的清流,与国与民有益吗?他们不是为了百姓福祉上疏免税,可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名声,候爷想必知道,崇祯朝每次东林党人谏言减税,政令下达之后,各地的百姓依旧生活贫苦,可事实上,朝廷的赋税已经低到了不能再低的地步。”

    “马某其实心中也非常不解,这两年在辗转各地山林田间,才得以释疑。原来朝廷的政令根本就落不到百姓头上,百姓依旧在交着重税,而百姓交的重税,被当地官府、士绅豪族及地方皇室瓜分了。不仅如此,他们还凭着自己的免税权,大肆吞并百姓土地,以至于失去土地的百姓纷纷附逆,这才是各地反贼层出不穷的原因。”

    看着侃侃而谈的马士英,吴争有种错觉,这眼前的老实究竟有忠是奸,是奸臣是能臣?

    阉党真全是奸倿,清流真皆是忠臣?

    吴争心中感慨,史书春秋笔法,那是胜利者书写的,字里行间,都代表着他们想要说的,失败者,只能接受,永远无法反驳。

    就象看到的明史,那是由大明的对手、敌人编撰的,能代表明朝真正所发生的吗?

    还有参与编撰明史的那些人,十有八九是明降清之臣,他们只有靠着贬低、诋毁大明来掩饰他们降清的罪过和无耻,这样的人编撰的明史,能体现大明的真实吗?

    而来到这个乱世已经不少时间的吴争,越来越发现,许多事根本就不是想象的那样。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他就是英雄!

    明朝确实有它灭亡的必然,生老病死,自古都是如此。

    可大明远不是史书中那么不堪。

    至少有无数的人,愿意为这个朝代而殉葬,哪怕是现在吴争面前,这个被世人唾弃的“奸倿”。

    为让“奸倿”为这个国家殉葬的,真不多!

    就象南宋灭亡,多少臣民慷慨投海自尽?

    汉人王朝,历来如此。

    可满清灭亡时,谁为它殉葬了?

    树倒猢狲散,墙到众人推吧?

    吴争心中感慨,同是朝代灭亡之时,相比之下,还是汉人更有风骨不是?

    清廷编撰的明史,可信度有多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有几个败类,哪朝哪代都在所难免,不能以偏概全不是?

    面前的马士英,其实有着足够投降清廷的动机和理由,他不被明人所接受,被鲁王和隆武驱逐,所以就算他投降,没人会感到意外。

    可他宁可辗转浙北深山老林之间,聚集义军抗清,终究没有走上降清这一步。

    仅凭这一点,他就是英雄!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铮铮阉党骨,落落东林草!

    吴争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史书不可信!

    看着面前这个老头,吴争突然发现心里也不是原先那般嫌恶了,他沉声道:“虽说我已晋候爵,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带兵的武臣而已,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有面南背北的时候?”

    这话令马士英眼睛一亮。

    “靖海候不可妄自菲薄,当年太祖皇帝不也是起于市井吗?”马士英激动起来,他敏感地意识到吴争的语气转变。

    马士英很清楚自己现在只能依靠吴争这颗大树,应天府,他去不得,去了迟早就是死路。

    而从带着那数千人爬山涉水从浙北到浙东,马士英不是为了效忠于绍兴府朝廷,弘光朝亡后,他就明白,大明无救了。

    他的来意,绝不是为了在应天府做个清闲官,混吃等死,正象他说的,他要为自己挣个身后名。

    可去应天府,他做不到,面对着满朝的清流,他独木难支啊。

    吴争听了哂然道:“我何德何能,敢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

    马士英道:“靖海候短短一年时间,能从一个哨官跻身于朝堂之上受封候爵,自然有过人的本事,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功业。”

    “依你看,这功成之日,会是多久?”

    马士英想了想道:“三五年间,不可能,十年之后有成算,二十年间胜算可达七成。”

    吴争笑了起来,“这又是为何?”

    马士英正色道:“大明虽亡,可天下人心依旧向明,这个时候,靖海候须借助于大明这杆旗,以号令天下义士同仇敌忾。三五年间,以壮大实力、招揽能人异士、积蓄力量为主。而这期间,可假手清军,不断削弱南边隆武及西北民军的实力,三方相争,候爷得利,此起彼伏之后,候爷的实力必能凌驾于三方之上,至少不会比北面清廷低。之后,便是候爷实现宏愿的时候了。”

    吴争微微蹩眉道:“假手清廷、同室操戈,本候如何面对天下非议?”

    马士英笑道:“靖海候误会了,假手清廷是实,同室操戈未必。士英建议候爷的是,坐山观虎斗,两败俱伤最好。”

    吴争目光深遂起来,看着马士英,心中感慨,这就是一个阴谋家,但……很实用,远比一些空口大论的人来得实用。

    吴争低头思忖起来,这人该不该留在身边呢?

    又怎么确定身边之人和亲近之人,不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反感呢?

    毕竟,这些日子之来,吴争所接触、亲近的,都是些史上称颂的忠义、正直之人。

    这显然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势力。

    而且,吴争更担心的是,马士英一旦在自己的势力中再掀起一场党争,那后果就严重了。

    看着吴争沉思,脸色阴晴不定,马士英心里也紧张起来,他知道,这是决定着自己命运的时候。

    吴争突然道:“若是本候麾下,也上演一出党争,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马士英心头一震,他明白这话他如果答错了,那一切都完了。

    “靖海候尽可放心,自今日始,士英再不结党,如果非要有党,我也只是靖海候的党人。”

    吴争无声地笑了,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马士英显然是个聪明人。

    “有一点马大人需要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在本候麾下做事,那官位不会很高。”

    马士英回道:“经过这两年飘泊,士英已经看淡,余生只想在靖海候麾下效力,为自己挣个身后名。官职之事,全听凭靖海候安排。”

    吴争起身,再次伸手搀扶道:“既然马大人如此虔诚,本候再拒绝,就是不通人情了。你放心,你的官职不会太不堪,本候自会安排妥当。”

    马士英顺势起身,“候爷年少志高,乃天纵之才。士英若能附候爷马尾,必可名载青史。”

    吴争无语,这马屁拍得真是有欠火候。

    而以马士英的此时的名声,想要名载青史……真得很难。

    或许真的只有到自己面南背北的那一天,才有可能,毕竟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嘛。

    亦或许马士英也是想到,去应天府就算他洗心革面、脱胎换骨,也无法洗清这个臭名声,才另辟蹊径,找上了自己吧。

    但吴争已经不在意了,他本身就是个异类,天下人的天下,明人之大明,自然不可能清除光这一类人,不管是谁,不管之前做过何事,只要一心抗清,那么求同存异,让所有人参与进来,才能达成自己的愿望,重建大明,汉人的大明!

    这一次谈话,费时很长。

    二人对局势和政事交换了许多看法。

    不得不说,与马士英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啊。

    这倒不是夸张,任何一个浸淫朝堂数十年的人,无论忠奸、庸臣还是能臣,说出来的经验那都是实践出真知。

    有许多事,甚至是父子、兄弟都不会说得如此透彻的。

    但现在,马士英既然决定投于吴争麾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交谈结束之后,吴争对马士英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

第三百二十七章 劝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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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执念临时闻讯,绍兴府朝廷君臣要路过杭州府,急忙召集杭州府及布政司衙门一众官员到江岸迎候。

    其实杭州府的布政司衙门已经形同虚设,吴争离开杭州北伐时,掌握的不过就是杭州、嘉兴两府之地,布政司衙门名不副实啊。

    但考虑到政权的交接,吴争并没有下令撤消,而且至少在名义上,吴争无权撤消,须经过朝廷,所以,无非是浪费些俸禄,也能安置不少滞留的官员嘛。

    两班官员及杭州驻军的紧急出动,消息自然走漏。

    听闻北伐英雄、光复南京的功臣到来,百姓们的情绪狂热到了极点。

    这不仅仅是荣耀,更关键的是北伐的胜利预示着杭州城将成为后方,百姓不用再担惊受怕,忧愁什么时候清军又会卷土重来。

    而吴争毕竟是从杭州城起兵北伐的,对于杭州百姓而言,与有荣焉。

    他们甚至在猜测,杭州府或许还有机会成为陪都。

    这可是杭州千载难逢的机遇了,做为京都子民,怎能不疯狂?

    任何政权,对京都及陪都的管理都是宽仁及大方的,不仅是赋税,而且是治安、政策上都是不同的倾斜。

    这是颜面,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哪怕再昏馈的皇帝,都对天子脚下的子民优渥有加,说难听点,兔子尚不吃窝边草呢。

    所以,在钱塘江边的人潮,如同江潮,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幸亏杭州驻军不少,在沿江二十里地,筑起了一道人墙,生生将百姓隔离至离江边一里地。

    可就算如此,百姓高涨的热情丝毫未降。

    他们自发地扯起无数条幅,上面各种口号都有。

    譬如“大明复兴”、“北伐必胜”、“打过长江去”、“驱逐鞑虏,复我中华”等等。

    江上,朱媺娖君臣的船队先到。

    她(他)们在吴争与马士英雄在船舱交谈时,已经启程。

    朱媺娖听闻杭州百姓在岸迎候自己的到来,心神澎湃,不顾郑叔和近卫的劝说,执意登上船首探视。

    其实满朝文武,此时无不出舱查看。

    哪怕再稳重的人,也无法抗拒这种被万民称颂的场景。

    人活于世,谁能抗拒?

    当听到远处岸上百姓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闻者无不热泪盈眶,一年了,终于回来了。

    去年时,潞王献降杭州,多少臣民涕泪南渡,多少忠义之人目眦欲裂?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在这一刻,由钱肃乐、张煌言等人引领着,各船上的官员齐齐向朱媺娖的大船跪下称颂。

    “大明万岁!殿下千岁!”

    钱肃乐激动而高亢地喊道:“上天护佑我大明千秋万载,护佑我万万百姓安居乐业,护佑监国殿下引领万民重整河山……。”

    引来百条舰船上数千人的附应,一时威势压过了岸上百姓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万众一心,所有人血脉贲胀,仿佛大明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

    朱媺娖终究是个不满二十的女孩子。

    仓促之间,一时无法应对这种场景,但她见识过,所以她尖声呼应道:“抗清复明!”

    于是江中、岸上皆是一片“抗清复明”的呼声,声势直震霄汉。

    远处江心,站在船头的吴争心潮澎湃,心中非常欣慰,民心、军心可用啊。

    回过身,吴争指着岸边方向,对身后跟随的诸将领道:“若是之前臣民有这般士气,清军怎么可能势如破竹攻破南京?”

    从将领皆躬身应道:“全仗候爷神威。”

    吴争心花怒放地哈哈大笑道:“少拍本官马屁,我哪来的神威?该是称颂将士用命,浴血奋战之功。”

    而这时,吴争眼角余光憋见准确一边的马士英嘴角挂着一丝笑。

    吴争瞬间心情就不爽了,蹩眉喝问道:“怎么,马大人有异议?”

    马士英原本是躲在一边的,他很自觉,也很有自知之明,面对着面前这一帮子吴争的亲随、心腹悍将,他一个新附之人,而且是个臭名在外的新附之人,就该躲在一边的。

    可现在吴争的点名,让他不得不现身出列。

    马士英躬身道:“候爷误会了,士英并非有异议,而是在想,这杭州百姓齐聚岸边,不知迎得是监国殿下呢,还是靖海候本人?”

    吴争脸色一变,喝道:“这有何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马士英正容道,“若迎的是监国殿下,那么靖海候此时该减慢船速,待监国殿下上岸之后再靠岸。若迎得是靖海候,那么候爷该下令加速,赶在殿下之前,至少与殿下大船同时登岸,方不负杭州百姓对靖海候的爱戴之心。”

    吴争的脸色剧变,怒道:“好你个马瑶草,刚给你三分颜色,就来挑拨我与殿下关系不成?”

    这时吴争边上的一众将领脸色古怪起来,皆沉默不语。

    马士英似乎没有看到吴争的怒容一般,继续谏言道:“士英无状,但一心为了靖海候着想,望靖海候三思。”

    吴争沉默地看着马士英雄,然后从一众将领的脸上扫过。

    他能看到这些悍将眼中闪烁着一种渴望。

    吴争心中叹息,谁能抵挡这种诱惑?

    吴争招了招手,马士英赶紧上前几步,来到吴争面前。

    “此时造成君臣对立,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让岸上百姓怎么看,你居心何在?”

    话很尖锐,但吴争的语调却是平稳。

    马士英答道:“候爷所言极是,按理说,士英不该如此谏言,但既然候爷点了士英的名,士英就该将心中所想明说,不加丝毫保留。可候爷是否想过,如果候爷不表露出心意,满朝文武、杭州百姓乃至他们……候爷麾下诸将,谁能明瞭候爷所思所想,与其都在揣测,候爷何不表明立场,这天下本就有能者居之。”

    这话,竟使那些将领情不自禁地往前一小步。

    吴争这时才明白什么叫“黄袍加身”。

    “候爷,表明态度或许会使候爷失去一部分人的支持,但会获得更多人的追随。大明已亡了,就算后复,那也不再是原先的大明,候爷,三思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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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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