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鸿门宴?
宋安在做着准备,倒不是如临大敌。
而是始作俑者吴争,在此时当了甩手掌柜。
宋安人机灵,颇懂世故,他明白少爷此举着实有些欠考虑。
再怎么说,郑叔也是监国的人,说抓捕就抓捕,一旦风声传出,恐怕会引起寨中无数官员的愤怒。
真要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规矩,吴争就算是明知是监国所为,也只能将牙齿打落往肚子里咽。
好在现在是乱世,吴争又是权臣,既然君不君,那就臣不臣呗。
宋安做安排,只是将事情做得圆滑一些,至少尽量减少冲突的可能性。
按他的意思,就是将郑叔在宴席结束之时,也就是酒足饭饱,人最疲乏之时实行抓捕。
等所有诸事都安排妥当。
可不想,监国不请自到,会与郑叔联袂而来。
这就使得宋安的一切安排都白费了。
他为难了,总不能连监国一起抓吧,至少他在没有得到吴争授权前,是不敢动手的。
而朱媺娖一到,发现吴争不在,就证实了郑叔的猜测,此乃鸿门宴。
想到此处,朱媺娖心中一阵抽痛。
打狗看主人,吴争竟已经丝毫不再顾忌自己的感受了。
“宋安。”
“臣在。”
“去替本宫将吴争叫来。”
“这……。”
“你也敢抗本宫谕令?”
宋安没法了,只能跑去吴老爹处,因为此时吴争正在聆听父亲教诲。
一个人,在要做某件不知道对错的大事前,总会犹豫或者说需要寻求一种心灵的慰籍。
亲人,就是最好的港湾。
吴争知道,此事很可能引发严重的后果。
但吴争的性子,无法容忍后院起火。
抓捕郑叔,得到口供,吴争已经做好了和朱媺娖彻底翻脸的打算。
虽然心中一样伤感,但吴争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任何时候、任何人,敢要自己的命,那就以牙还牙,这是吴争的底线,不容触碰。
吴争很清楚,玩心机、政斗,自己没那本事,与其莫名其妙地死在暗杀,不如以雷霆之势扫清所有阻挡者,哪怕被世人指责,也在所不惜。
而现在,吴争犹豫地是,如果口供确凿,自己对朱媺娖要进行到哪一步。
吴老爹现在很开心,儿子在他身边的时间太少了,吴老爹甚至以为,自己这一病便是诀别。
可如今病情在好转,独子又在身边,上代传承下来的职责也没有辜负,更关键的是,周思敏的肚子一日日地大起来,这让吴老爹心中和喝了蜜水似的。
唯一让吴老爹忧心的是,吴争明日就要出战,而吴小妹和周思敏要随朝廷北上,前往应天府。
这一别不知道何时能重逢,离愁渐渐盖过了喜悦。
一时间,吴老爹的老泪开始从笑容未去的脸上划落。
这让周围吴争等人随即回味过来。
吴小妹瞬间眼睛红了起来,“爹,让女儿留下来吧,让我陪着您。”
周思敏在一边轻声抽泣起来。
吴老爹揉了揉老眼,似哭还笑道:“傻孩子,若是爹这次病重去了,你也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好在争儿已经发誓,会好好守护你,你本就不该在此……去吧,应天府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吴争一时心乱如麻,这时,宋安进来,躬身道:“见过老爷、少爷、小姐、夫人。”
吴争迅速收拾起零乱的心绪,沉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宋安哪敢在吴老爹等人面前开口,于是吱唔起来。
吴争马上领会到异状,于是向吴老爹躬身道:“爹,孩儿有急务要办,先告退了。”
退出门外,宋安急追几步,凑近吴争身后,边走边说道:“少爷,怕有麻烦,监国殿下陪着郑叔前来赴宴。”
正在走路的吴争一听,顿时停住了脚步。
朱媺娖不邀自来,说明这事她是知情的,这个猜想让吴争一时心堵得慌。
原本就算有猜测,吴争还是期盼着奇迹,希望这只是郑叔所为,朱媺娖毫不知情,这样自己就可以大刀阔斧地处置郑叔。
可现在,朱媺娖的到来,证明了她是唆使者,至少是知情人。
吴争钢牙一咬,沉声道:“知会陈胜,立即进入紧急战备,监控寨中近卫军及其余明军各部。”
饶是宋安知道吴争心思,此时也不觉惊悚起来。
明日就是吴争出寨和朝廷北上之日,这个时候如此大动作?
“少爷这是……难道真要选在此时吗?”
吴争霍地转头,盯着宋安道:“难道你想让你家少爷没有死在鞑子手里,却要死于自己的暗箭吗?怎么,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宋安被吴争的眼神吓得出了身冷汗,连忙应道:“我这就是去通知陈指挥使。”
看着宋安仓皇而去,吴争凶猛的眼神渐渐回复清平。
他不想,真得不想。
如果这是别人,吴争甚至可以虚与委蛇、笑脸相迎,直到时机成熟,再一击必杀。
可这是朱媺娖,吴争曾经的“结义兄弟”,如今的监国。
怎样的仇恨,能让她下刺杀自己的命令?
这让吴争无法说服自己。
直到现在,吴争也只是想杀了郑叔,抵押朱媺娖,并无伤害朱媺娖性命的打算。
不是吴争不敢弑君,而是下不了手。
……。
“臣不知殿下莅临,未曾远迎,望殿下恕罪。”吴争恭敬地行礼道。
看着吴争古井无波的表情,挑不出刺的礼节,朱媺娖的心就象被狠狠地扎了一刀般疼痛。
不知什么时候起,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地冷漠。
难道真是为了这次的行刺吗?
不,肯定不是。
朱媺娖心里否定,她确定以及肯定,行刺只是一个触发点。
最根本的本质是双方所代表的利益。
这不是二人之间的私利,如果是私利,朱媺娖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托付,无怨无悔。
她也相信,如果仅是私利,吴争断不会如此对待自己。
可二人身后有着无数人,这是一个集团或者一个朝廷的利益。
这利益,无法私相授受。
就算二人肯,背后的无数人都不会答应。
第二百九十九章 忠奴
收拾起心情,朱媺娖同样面无表情地道:“靖海候客气了,本宫听闻靖海候今日设宴,便想做个不速之客,想来靖海候不至于因此而怪罪本宫唐突吧?”
“殿下这是哪里话,臣万万不敢。何况殿下是稀客,臣平日怕是想请都请不到,又怎会见怪于殿下呢?殿下请,快快请进。”
郑叔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跟在朱媺娖身后。
朱媺娖坐下,他哪敢坐。
就算吴争是请他赴宴,他又怎敢与朱媺娖平起平坐?
吴争没有劝他,甚至于连眼睛都不看他一眼。
因为在吴争心里,他不过是条走狗,主人手中的一柄刀,主人让它咬谁就咬谁。
自己真正的对手是朱媺娖。
“来人,上菜。”
伴随着吴争的话语声,一道道菜肴由士兵端着鱼贯而入。
而此时,朱媺娖开口了,“明人不做暗事,靖海候且不忙着上菜,请靖海候屏退众人,本宫有话要对你讲。”
吴争自然清楚朱媺娖今日来定是有话要说,也一坚持,哂然一咧嘴,挥了挥手,刚刚进入的士兵皆倒退而出。
宋安有些犹豫,上前凑到吴争耳边道:“少爷,让我留下吧?”
吴争横了他一眼道:“没听见殿下发话吗?出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室。”
“是。”
宋安退出时,轻轻带上了门。
吴争一摊手道:“请殿下赐教,臣洗耳恭听。”
朱媺娖未言先叹,“吴争,如果现在我说,这是场误会,你会信吗?”
朱媺娖不再称官名,而是直呼吴争的名字,用意是想拉近双方的距离。
“我信。”吴争连脑子都没过,就给出了肯定的回答,这让朱媺娖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可吴争接下去的话却让她的心迅速冰冷,“如果我那时当场被箭射死,我肯定是信你的。可惜,我没死,既然没死,那就没法信了。”
朱媺娖急道:“吴争,我有何理由要加害于你?”
吴争嗤声道:“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任何人,不,应该说身为公主,身为监国,你并未做错。只是,吴争不甘心束手就戮。”
朱媺娖见误会越说越深,一时情急,“这真是个误会,此事我也真不知情……!”
这时郑叔突然上前一步,冲吴争跪下道:“靖海候,派人行刺,全是我的主意,殿下确实不知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吴争突然哈哈大笑道:“忠奴,可敬可叹。”
朱媺娖苍白着脸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相信?”
吴争平静地答道:“我信了。既然殿下有谕令,臣自然该信。”
说到此处,吴争转过头来,看着郑叔道:“你很忠义,其实按你我之前,从嘉兴一路至绍兴的交情,如果是别的事,我原本应该留你一命,给你一条活路走的。可惜,是你先想要我的命。既然你要为主效死,我成全你。来人,将他拿下。”
宋安迅速带兵涌入。
朱媺娖急地“噌”立起,大声道:“谁敢放肆!”
可惜,她的喝斥只是让宋安等人稍一停滞,就又迅速扑上,将郑叔按压在地,然后往个拖拽出去。
郑叔急喊道:“老奴去了,万望殿下保重!”
朱媺娖终究是个女孩,她急哭出了声道:“吴争,我求你了,我身边也就他一个能说话的人了,你放过他吧!”
看着朱媺娖一脸梨花带雨的凄色,吴争心里一痛。
是啊,什么样的仇恨,竟让曾经“结义”的二人之间,成了生死大敌?
可吴争同样知道,如果今日郑叔不死,如何服众?
连行刺自己的人都能放过,如何令麾下将士心服?
吴争硬下心来,不出一声,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
朱媺娖看着吴争如一潭死水的表情,银牙一咬,突然从身上取出一柄匕首横于颈间,厉声冲吴争道:“好。你若杀他,我也成全你,这天下二百年前就是她家的,还给她也就是了。”
吴争闻听,原本紧闭的眼突然睁开,“你此话何意?”
朱媺娖愤怒地说道:“你妹是建文后人,你不就想着废黜我的监国之位,好去向她邀功吗?”
吴争霍地站起,瞪着朱媺娖道:“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朱媺娖嗤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吴争确实惊悚了,这事关乎朱辰妤的未来,一旦身世泄露出去,便会有无数居心叵测之人,以她的身世图谋自己的利益。
吴争脑中突然浮现出周思敏来,对,肯定是她。
原本吴争打算就按照朱媺娖主仆的心思,只想杀了郑叔,暂时了结此事,以应付明日行动,毕竟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
可此时,当吴争发现朱媺娖竟然知道吴小妹的身世,在这一刻,不可否认,吴争确实动了杀机。
不过吴争又迅速冷静下来,毕竟自己不是屠夫,弑君这等丧心病狂之事,轻易不可沾染。
而且,真要对朱媺娖下手,吴争确实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吴争转头,大喝道:“来人,将人带回来。”
听到吴争这话,朱媺娖松了一口气,可手中匕首未曾放下。
二人就这么僵持起来,一会儿,死里逃生的郑叔踉跄进来。
扑倒在朱媺娖脚前大哭出声。
吴争冷冷道:“如你意了,现在说说吧,可有将我妹妹之事透露出去?”
朱媺娖道:“你答应放过郑叔,我就告诉你。”
吴争心中大怒,脸上冷意更甚,“好。我答应了!”
朱媺娖道:“好。我信你。此事未曾透露半字,此意仅我与郑叔知道。”
吴争闻听遂松了口气,“你们走吧。”
吴争的平静,让朱媺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愕然张大了口。
吴争横跨一步,躬身道:“臣恭送殿下。”
朱媺娖这才回过神来,向同样惊愕的郑叔使了个眼色,二人急步离去。
宋安进来问道:“少爷真就这么放过此事了?”
吴争长吁出一口气道:“派人在明日路上,射杀!”
宋安先是一愣,随即应道:“是。”
第三百章 骗鬼呢!
次日一早,吴争率六千骑兵(整合了山寨中原本归属钱翘恭训练的一营骑兵,原本有两千之数,后在丰惠之战中有了部分折损)出山寨。
随行还有数百人,这其中钱肃乐、张煌言等人霍然在列,而二十多辆马车,遮掩得严严实实,那是女眷所用,一切捧场都按真实的来,甚至比真的还要真。
最后所跟的上百辆马车上,全是贴着朝廷封条的大箱龛。
出山至老槐村外,与迎面率军守候的博洛相对。
吴争向宋安施了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宋安随即马刀一扬,策马急突。
他带率一营骑兵呼啦向前,直冲着清军阵营冲去。
事发突然,清军大惊,一个个面色惨白。
只有博洛没有慌乱,他只是脸色一变,随即回复自然。
他随即下令,全军戒备,甚至连作战的命令都没有发出。
博洛很快就猜到了吴争的心思,他心中并不很相信吴争会发动突击。
这样的野战,吴争得不到什么好处。
老槐村临时所建要塞如今已经被清军占据,要塞中一样囤有清军,一旦开战,此地与平岗山有五、六里,可与老槐村要塞仅一、二里地。
加上吴争队伍中有朝廷官员和家眷在,真打起来,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博洛看来,吴争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无非有二,一是试探清军的战意、战技,其次是少年心性,向自己展示一下肌肉。
果然,宋安所率骑兵在距离清军仅一百步左右时,就已经慢了下来,然后停止不前。
吴争一直在留意清军和博洛的表现。
与博洛所猜的基本无异,吴争确实是想进行一下试探,看看多铎究竟有没有半路翻脸动手的意图。
如果没有,经自己这么恶作剧的一闹,想必博洛必定会前来交涉、指责,甚至很可能以此次协议作罢为要挟。
但吴争不怕,因为自己如果一直赖在山寨不走,最着急的应该是多铎。
如果真有翻脸的意思,那么,博洛因为心中有所图,必定会假意忍屈,当作无事发生,只是催促自己离开。
吴争拱手道:“劳大将军久候了。吴争约束麾下不力,惊扰了大将军,还望大将军莫怪……咦,怎么不见豫亲王大驾?”
博洛拱手还礼道:“靖海候有礼,王爷今日有要务在身,恐怕不能亲自相送,派我一路护送靖海候一行离开。如今时辰不早,还请靖海候尽快离开。”
吴争目光一缩,不再多言,下令转头转西北向三界方向而去。
博洛随即指挥清军,由两侧伴随,名为护送,实为“押送”。
吴争的心中,已经确定多铎必会半路翻脸,于是向左右将领施以眼色,厉如海、宋安等将领慢慢离开,各回己部掌控军队。
两军各怀鬼胎,一路泾渭分明,三路向北。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前面不远就是三界。
吴争因为要迷惑博洛,一直迂回于队伍前首和后面马车队。
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向一辆马车躬身行礼说话,象是在向监国禀报什么事一般。
也正因为如此,吴争发现了一个异状。
护送清军的人数不对。
之前在老槐村前两军对峙,双方军队不可能全部铺开。这种拥挤就造成了一种错觉,就是人数很多。
按常理,多铎如果要在半路翻脸,那么应对自己六千骑兵,必须有至少两倍以上的兵力,才能对自己所部形成合围,也就是说,清军必须超过一万五千人以上,才能实现多铎将绍兴府朝廷一网打尽的可能,否则只要有一个方向遗漏,吴争就能壮士断臂,大不了舍弃一部做为殿后,余部护送车队突围。
可吴争从来回的驰骋中发现,这支清军的人数最多不超过一万人。
这个发现,让吴争心中一凛。
难道错判了多铎?
恶狼从良,改吃素了?
肯定不对,多铎今日的不现身,绝对不是巧合。
吴争的脑子迅速转动起来。
多铎想做什么?
故作迷阵,其实已经南下?
不对,就算自己已经离开,可平岗山中还有一万多明军,这如何让多铎放心南下?
再说了,博洛还在,按这二人这些年焦不离孟的习惯,多铎不可能独自南下。
而今日,可以说关系重大,不管要不要半路翻脸,多铎都应该露面才是。
因为无论是从双方立场,还是吴争现在的身份,都已经有资格与多铎对话了。
吴争一时无法理出头绪,牙一咬,那就只能火力侦察了。
“厉如海。”吴争大喊道。
“属下在。”厉如海闻声应道,急急从远处跑上前来。
“本候饿了,传令大军停止前进,待进食之后再重新启程。”
“属下这就去传大人命令。”
行进如同长蛇的队伍随即停下,可清军还在前进。
博洛得知之后,急驰而来,责问道:“靖海候为何下令停止前进?”
吴争微笑道:“大将军莫怪,今日为赶在谈妥的时间出平岗山,本官出发时尚未进食,如今肚中饥饿,待进食之后再启程,大将军放心,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博洛急道:“此地离三界尚不足十里地,与嵊县也不过六七十里,过了嵊县,靖海候想滞留多久都行,还请你不要耽搁我等的时间。”
吴争的脸瞬间变化,冷冷道:“大将军这话过了,常言道皇帝不差饿兵,本候与大将军份属两朝,想来大将军还不能命令本候吧?本候想什么时候进食,就什么时候进食,你若不满,可唤你家豫亲王前来与本候商议。再说了,就算本候能忍,这几十辆马车中的女眷、老弱能忍吗?”
博洛僵住了,虽说明知道吴争满口胡言,这军队埋灶造饭的时间那是有定制的,而且今日赶路,又不是临时决定,女眷和老弱恐怕早已吃过,这出山才一个时辰,哪会饥饿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再说了,吴争是谁,大明靖海候,就算整个山寨都饿着肚子,也没有人敢去少他一口吃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没吃过?
骗鬼呢!
第三百零一章 没完没了
博洛虽然明知道吴争此举一定另有用意,可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
他不傻,自然听出吴争话中的嫌弃,吴争的意思是说,你这大将军,还不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要谈让多铎来。
这下博洛为难了,如今的吴争及他手下的明军,人数并不比他麾下少很多,就算要打,恐怕也占不了什么好处。
关键是他没有开战的权力。
总不能逼问吴争究竟要做什么吧?
看着不屑一顾的吴争,博洛一时拿不出主意来,这就象是个烫手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博洛无奈之下,只好妥协,问道:“那靖海候需要多久方可启程?”
吴争见博洛服软,这才缓和了脸色道:“本候心里有数,断不会让大将军为难,这样,一柱香的功夫,如何?”
博洛反而意外了,没想到吴争这么讲道理,一柱香的功夫进食,确实不多,甚至对于吴争这样的身份来说,已经算是紧促了。
于是博洛应道:“那就依靖海候所言,一柱香之后我再来。”
“好,好!”吴争满口应好。
于是两军都停了下来,清军在道路两侧,明军在道路中间开始进食。
宋安等人慢慢来到吴争身边。
此时吴争,正捧着一块肉干装模作样地啃着。
“大人,怎么突然改变了计划?”厉如海传令归传令,可真猜不到吴争怎么想的。
吴争此时哪有心情吃?勉强咽下一口肉干,不想竟噎住了。
宋安赶紧从身边亲卫手中抢过清水,递到吴争嘴边。
吴争灌了几口,这才舒缓了下来。
虽说样子狼狈,可在这一瞬间,吴争心中灵光一闪。
自己率军过三界的用意,无非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给朝廷转进创造机会。
可绍兴府朝廷撤至平岗山寨,并不是什么秘密。
多铎自然了然于胸。
而朝廷自然也知道多铎知道。
那么,多铎自然也能猜到,明廷及吴争能猜到自己可能会打算对明廷君臣半路动手。
自然明廷就会对此做出应对之策,而不是傻呆呆地自己入瓮,等着多铎动手。
这就象一局明棋,双方的心思和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视野里。
这么一来,其实吴争一行的用意,已经不难猜了。
既然已经识破吴争的用意,那么可想而知,多铎接下去的打算。
这恐怕就是多铎今日不显身的真正原因。
想到这,吴争额角豆大的冷汗瞬间浸出。
嘴里尚未咽下的一口水,在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下,滴落下来。
吓得宋安、厉如海等人脸色大变,他们甚至以为吴争突然中风了。
天知道,这样的少年中风的机率,恐怕比中五百万更小。
宋安情急之下摇晃着吴争的身体,喊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吴争这才回过神来,急道:“不好,多铎已经识破了我等的用意,他派博洛前来虚与委蛇,可事实上,他很可能已经率清军主力去阻击我君臣,哎……一时失算,低估了这建虏头子。”
他的话,让所有将领目瞪口呆。
宋安更是急白了脸,“那怎么办少爷?小姐、夫人可都在那一路啊?”
厉如海道:“大人,要不趁博洛无备发起突击,击溃之后,再增援陈胜部?”
吴争摇摇头道:“此时意外停止前进,博洛心中必有疑惑,无备,是不可能的。加上清军人数还略多于我部,野战恐怕两败俱伤,最后一样无力增援陈胜部。”
一边还带着伤,吊着膀子的沈致远插口道:“既然大人你无端突然停止前进,博洛都没有发作,这表明清军并没有想与我军开战的意思。由此我推测,多铎是想礼送大人出境,方便他对陈胜部动手。只要离开嵊县,到时大人就算发觉不对,也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了。”
吴争点头同意沈致远的推测道:“想来应该如此。”
沈致远继续道:“这是一个难解之局,清军兵力是我军的三倍,我部只有六千人,博洛有八九千人,只要我部过了三界,大伙都知道,三界官道一边靠山,一边临江,我部与博洛所率清军,总计一万五千人,挤在三界一条官道,不管是攻是守,都无法速胜,也就是说,博洛只要率军堵住三界官道,我部骑兵就难以发挥优势,就算拼死强攻,一天之内,也无法突破清军防守,更不可能增援陈胜了。”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三界的地形,原梁湖千户所出来的人都明白,因为当时就在那,击溃了两千鞑子骑兵。
幸好今日吴争在临近三界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执意下令停止前进,否则,真要过了三界,那就算想回来都难了。
沈致远的话,剖析出了多铎的用兵意图。
没错,多铎打得就是这个主意,他比吴争估计得更敏感,从吴争提出要带数百人一起北上的要求,多铎就猜测到吴争的意图。
可多铎确实很为难,清廷不断地催促他南下,他不得不对吴争的要求进行妥协。
可多铎并不好相与,他立即意识到,这或许对吴争对明廷有个机会,但他自己也是一个良机。
只要将计就计,以博洛为障眼法,迷惑吴争,让吴争以为计谋得逞,这样他就可以率主力围歼明廷那另一路。
由此带来的收获非常巨大,不仅可以对明廷一网打尽,还可以顺势清除护送的明军,也就是说,只要消灭了这支护送明军,平岗山明军势力就算不被清军歼灭,恐怕也难以对绍兴府造成威胁。
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于是多铎研究绍兴府地图,择出明廷撤退的路线,定下计策,一面同意吴争的要求,一面组织起军队囤于平岗山和海边的必经之路。
多铎不怕因此引发双方再次开战。
只要顺利达成战术目的,就算开战,吴争的实力已经大损,就算应天府能守住,杭州府也在清军的兵锋之下。
到时,多铎甚至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直接挥师渡江,扫荡杭州至嘉兴府一线。
从而对应天府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第三百零二章 从海上突围
这样一来,清廷就可以轻易铲除绍兴府和吴争势力。
由此长江以南,直至福建,整片土地连成一片,尽在清军的掌握之中。
就算到时朝廷要治自己抗命之罪,面对如此赫赫军功,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当然,多铎也做了不开战的准备,只要吴争率部去了嵊县,那么博洛部就可以将吴争堵在三界以南,只要自己顺利将明廷君臣控制在手,吴争必然投鼠忌器,到时再来一次劝降,或许可以一举荡平江南。
多铎可谓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无论吴争怎么挣扎,看来都在多铎的算计之中。
可问题是,吴争的运气太好了。
好到上天都在帮他。
本来是迷惑博洛的来回驰骋,却让吴争发现清军的人数不对,引起了心中的疑惑,继而毫无道理地下令停止前进,这就让多铎本来编织稠密的网,漏出了一丝缝隙。
听了沈致远的分析,吴争问道:“你有何良策,可以破解此局?”
沈致远笑道:“现在知道带上我的好处了吧?”
吴争喝斥道:“现在是你说笑的时候吗?还不快快讲来!”
沈致远这才正容道:“破解此局的唯一方法,就是击破博洛这八、九千人,然后挥师东返与陈胜部会师。虽说多铎必是部署了大军,可他应该不会预料到我军会突破博洛部,前去增援。而局部的前后夹击,定会使得清军猝不及防。”
吴争蹩眉道:“先不说突破博洛部不易,就算真能突破东返,与陈胜部会师,可绍兴府清军兵力高达四万多人,多铎一旦回过神稳住阵脚,对我部和陈胜部形成合围之势,那么以平岗山寨中几千驻军,恐怕根本无法解我军之困。”
沈致远道:“你担心平岗山寨守不住?”
“不,我是怕平岗山寨中池二憨等人,听闻我军被困,会按捺不住出山增援,那就是中了多铎的圈套,很有可能被彻底歼灭。”
沈致远道:“以池二憨对你的忠心,确实有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你必须抓紧时间决定突破、甩掉博洛部,只要与陈胜会合,就按原计划一路奔向海边。就算多铎稳住了阵脚,追到海边时,我军也已经出海。”
“你是说,我部和陈胜部,与朝廷诸人一起出海,由海路北上?”
“对,既然你相信平岗山寨能守得住,那么只要你能脱困,池二憨就不会出山增援。至于陈胜部不妨带去杭州城,大不了到时再想法渡钱塘江返回平岗山就是。”
吴争意动,可突然想到一处关键所在,他皱眉问道:“当日我从金山带军民返回绍兴府,所得数十条大船,最多也就能装载数千人。如今我部与陈胜部加起来有一万多人,需要分两三波出海,如何能赶在多铎大军追来前全数撤出?”
沈致远呵呵笑了起来。
吴争恼了,斥责道:“笑什么?”
“是,是……这事怪我。”沈致远起身,随意挥了下手,那神态还真有诸葛孔明的三分意思。
“当时我被你留山寨,与钱翘恭、陈胜等人一起部署山寨防御。山谷中巨树林立,我就想海边百姓越聚越多,多造些海船,于是与陈胜等人商议,派人从山寨拉了几百颗大树去海边造船。”
吴争惊愕了,这小子往往在关键时候有超乎常人之举,难道是上天派来的福星。
沈致远看着吴争的惊愕,神情有些得意,“只是时间不够,否则以平岗山中的巨树,造个几百条船,还是不难的。只是……嘿嘿,耗费了你不少储备在寨中的银两。”
吴争此时哪顾得上银子,急问道:“那现在海边总共造了多少船?”
沈致远答道:“八百石海船十六艘,三百至五百石海船一百余条,都是商船。”
吴争大喜,按这个数字,加上原有的海船,运输这一万多人,应该不成问题了。
这时,有清军将领前来催促,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吴争微笑着回应,再等一柱香的时间。
清军将领脸带怒意,可还是乖乖地回去复命了。
厉如海奇怪地问道:“大人,如今时间紧急,为何还要再等一柱香的时间?”
沈致远冲厉如海翻着白眼道:“厉捕头,大人让清军再等一柱香的时间,可没叫你也再等一柱香的时间。”
说到这,沈致远得意地冲吴争一笑,道:“我说得对吧?”
吴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冲厉如海等人问道:“该不该战?”
“战!”
“好,各自回去掌控军队,听我号令发起突袭。”
“是!”
宋安问道:“少爷,那百余辆车和车上所载之物呢?”
吴争一愣,突然微笑起来,“等下让这百余辆车先走,待骑兵开始突击,越过车辆后,将车辆横在道路上,之后该如何,你应该知道,去办吧!”
宋安听了,也嘿嘿一乐,应道:“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保准让博洛这辈子难忘,说不定,这小子运气够好,也会步入多铎后尘。”
钱肃乐等人围了上来,“靖海候,我们能做些什么?”
吴争道:“诸公只管待在马车里,一旦战斗开始,我会安排人第一时间送各位过三界前往嵊县,只要过了嵊县,就是我朝控制的范围,就算多铎想要开战,也不会立时进攻。诸位全速向北渡江至杭州府,如此就算我部失利,清军也来不及追击诸位。”
这话是对的,双方兵力相差不远,一旦交上火,清军就没有余力去追击钱肃乐一行,这样等战斗结束,无论胜败,至少钱肃乐十几个官员能逃脱,清军想一网打尽的目的也就无法实现了。
在吴争看来,或许保存下这十几个敢死的忠义之士,未来的朝廷才更具有与清廷抗衡的实力。
吴争的话让这些文官们安了心,纷纷散去,重新回到车上。
钱肃乐没有随官员们离开,他看着吴争,欲言又止,最后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
如果不是事态紧急,吴争肯定会拉住他问个究竟,可现在,吴争没有精力顾及其它。
第三百零三章 车中的火药坛
张煌言也没有走,他对吴争正容道:“清者自清。吴争,愚兄没有看错你。”
与满朝的流言蜚语相比,这话说得中肯。
事实上吴争决定去增援陈胜部,已经给了这些流言蜚语有力的回击。
吴争挤出一丝笑容道:“与鞑子相比,所有一切,都可以暂时搁置。”
张煌言沉声道:“给我一支兵马,愚兄来为你殿后。”
吴争摇摇头道:“玄著兄的心意,吴争领情了,先不说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吴争也不会让玄著兄为我殿后。山河破碎,终有海晏水清之时,到时还需要象玄著兄这样的能臣重整河山,岂能轻言舍身?”
张煌言抿嘴咬牙道:“好。蒙你如此看重,愚兄绝不令你失望就是。”
……。
博洛听了将领的回报,心中那叫一个郁闷。
这天下不要脸的多,不讲理的也多,可到了象自己和吴争这样的身份地位,就算不讲理,也得顾及到自己的颜面不是?
这小子原本说好是一柱香,可现在竟又要再等一柱香。
明摆着想赖着不走啊。
博洛不明白,吴争究竟想做什么?难道这小子发现了些什么?
博洛的心里很急,这个时候,多铎应该已经对明军发起进攻了吧?
可自己却没有按计划,将吴争一行押解出三界。
这个时候,如果与吴争翻脸,那可能导致吴争率军返回平岗山。
如此,多铎所谋划的大事,就会生变。
毕竟,一旦吴争得知变故,与平岗山中明军会合之后,挟怒报复,绍兴府清军还真够喝一壶的。
所以,博洛强按着心中的不痛快,决定亲自去催促吴争这个瘟神早些启程。
“靖海候,时辰不早,还请尽快动身吧!”
吴争心中连叹可惜,再等一柱香,一是为了重新部署军队需要时间,二是吴争就想引博洛前来。
只要能拿下博洛,那突破这支清军的成算就大了,甚至可以花极小的代价达到目的。
可惜的是,博洛非常谨慎,他的身后至少有百人跟随。
而道路两侧,都是清军,一旦动手,清军必会增援。
所以就算吴争有心抓捕博洛,也只能望洋兴叹。
“大将军莫要着急,本官已经进食完毕,这就启程出发。”吴争回答得非常自然,也给足了博洛面子。
博洛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甚至有些激动,还以为自己错怪了吴争,原来这小子是讲道理的。
这个认识,差点让博洛热泪盈眶。
“靖海候果然言而有信,那就按你所言,大军启程吧。”
吴争没有任何迟疑,挥手下令,大军开拔。
于是,六千骑兵和百余辆车就在博洛和清军的眼皮子底下开始调动。
车辆先行,骑兵在后,不准确的来说,车辆是在道路正中间,而明军骑兵开始挤压清军的行军路线,走在车辆两侧。
这种公然地挑衅,清军反而不敢反抗。
因为不远处就是三界,过了三界,两军就要分道扬镳。
博洛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之前车辆不是在后面的吗?
不过博洛也不以为然,因为想来也正常,之前明军是在清军的押解下赶路,如今三界就在眼前,过了三界,清军的押解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明军一路北上,自然要将重要车辆护在中间。
博洛急着想赶快请走这尊瘟神,此时见明军已经占据道路两侧,也不追上去责问吴争,于是下令,清军紧随明军而行。
走了一会,博洛发现不太对了。
明军骑兵开始加速。
而且越来越快。
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两军迅速脱离了胶着,相距一、二里之遥。
博洛只感觉不对,还来不及去猜想不对在什么地方。
但明军确实在按照既定路线行军,只是速度太快了。
博洛毕竟是战场上滚爬了多年的人,他有一种动物般的本能。
他厉声下令,追上去,咬住明军。
这个命令无缝是正确的,只要两军胶着,明军不管想出什么妖蛾子,以清军的兵力优势,都可轻易化解困局。
可问题是,明军变化太快,而再精锐的军队,也无法在博洛一声令下之后,迅速将命令执行,传令、调动、加速、追赶……一切都需要时间。
就在清军一阵忙乱,准备追赶明军的时候。
双方的距离迅速拉开了至四、五里之远。
清军这时开始奉命急追。
博洛心里暗松了口气,至少到现在还没有大的危险,那只要清军咬住了明军,四、五里的距离,还不至于发生太大变故。
可这时,博洛突然发现了异常。
明军竟然丢弃了那百辆车。
这让博洛非常想不通,为什么?
前面就是三界,过了三界,两军就会脱离,明军完全有能力将这些车带出十里外。
况且,自己也没有任何要进攻明军的意思啊,明军为何要丢弃这百辆车?
这一瞬间,博洛的敏感救了他一命,博洛本能地勒住了缰绳,随着战马的嘶鸣,博洛大喝道:“全军停止前进。”
其实这个时候,博洛并不知道明军的用意,他完全是靠着本能在发号施令。
上过战场多了,自然而然有一种本能,对危险的敏感。
可博洛是自己决定停止,勒住了马缰,饶是如此,战马依旧嘶鸣着人立而起。
可想而知,那些已经加速的清军,哪可能立即奉令停下?
真要立即停下,等于是寿星公吃砒霜——嫌命太长了。
所以,随着博洛的命令,清军骑兵依旧向前驰出了一、二里地,这才减慢了速度。
而因道路中堆满了明军丢弃的车辆,清军骑兵也象明军骑兵一样,从车辆两侧往前冲。
左右两列骑兵,延绵十余里地,至少有千把人已经越过了车辆的位置。
这个时候,减慢速度的清军骑兵中,有些鼻子灵敏的人,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火药!”一声凄厉地呼喊,瞬间将所有人拉入了地狱。
慌乱骤起,当看到一股股轻烟从车辆底下冒出,清军骑兵开始慌不择路地拨转马头,向两侧田地冲去。
第三百零四章 赚取博洛
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事实上,根本没有给清军留下反应的时间。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几乎震聋了幸存者的耳朵,一时间官道上充塞了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
疯狂啊……太疯狂了!
吴争原本这是安排用来突围的火药,如今全丢弃在了官道上。
那些板车上的箱龛中所装的,就是吴争令陈胜在平岗山寨中囤积的火药。
原本吴争是想,将多铎引到三界西北,重演当时景观前的一幕,吴争甚至还设想这次多铎不可能再运气好,要的不再是他的一只脚,而是他的命。
当然,这只是设想,最重要的是,吴争想借助这批火药,掩护自己突围。
可局势的演变,完全出乎吴争的预料,多铎非但没来,而且去阻击朝廷君臣去了。
既然如此,吴争自然不会浪费这批火药,平白丢弃岂不便宜了清军?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管有没有,打一竿子再说嘛。
于是就有了这一次天崩地裂的连环爆炸。
其实吴争自问能猜出钱肃乐眼中的那一抹歉意。
钱肃乐是在后悔把自己想得太不堪,以为吴争会趁此借清军之手,让绍兴府朝廷团灭。
钱肃乐甚至已经与张煌言说了,如果吴争见死不救,那么他将率这次同行的朝廷官员,毅然脱离,前去寻找陈胜部,就算死,也得与他们死在一起。
确实,这是吴争自立的一个好机会。
面前的这个局非常难解,就算吴争故意装作不知,率军按与多铎的约定离开三界,任由多铎将朝廷连锅端,钱肃乐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这本身就无可指责嘛。
不是吴争故意,而是鞑子太狡猾。
可偏偏吴争不仅想到了,还将它说了出来。
不仅说了出来,还打算孤注一掷,拼死增援陈胜部。
这就让之前吴争意图篡位自立的传言不攻自破。
而向来对吴争有偏见的钱肃乐,也不得不为自己对吴争的忌惮、压制而感到歉然。
钱肃乐对吴争的忌惮,并非钱肃乐主观形成,而是来自吴争第一次在张国维府上,那一番“大逆不道”之言。
从那个时候起,钱肃乐就感觉吴争是个异类,心中有了防范。
不过那时吴争只是个小小百户,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钱肃乐也就故妄听之。
可随着吴争经始宁镇一战迅速崛起,之后就迅速壮大,一发不可收拾,这就让钱肃乐越来越担心吴争的志向。
甚至钱肃乐不惜以爱女的终生为筹码,希望借助联姻来控制吴争。
可今日,钱肃乐突然发现自己错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正如吴争自己说的,对于大是大非上,他有着底线。
所以,钱肃乐叹息着,不发一言走了。
可连串的爆炸虽然声势巨大,但对于整支清军而言,损失并不是伤筋动骨。
一是道路上已经不再拥挤,二是清军成两列行军,爆炸的威力不足以影响到清军中后部。
伴随着漫天的烟尘、四下乱飞的残肢断臂,还有未死之人的惨号声,在清军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急速的马蹄声渐渐盖过了混乱的吵杂声。
不得不说,博洛对于战场的控制力非常老到,他适时地下令——撤退。
这无疑是个最正确的选择,这个时候,如果勉强下令清军迎击,那么或许可以挡住明军兵锋,但不可避免地将遭受重创。
如果在平常,重创也就重创了,只要能将吴争这个不要脸的挡下,拼个两败俱伤也无所谓。
可现在,博洛不能,准确地说博洛不敢。
他带来的八、九千人虽是偏师,但占了绍兴府清军近四分之一,其中骑兵更是占了多数。
如果将这支军队损耗在此战中,那么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影响到多铎南下。
也就是说,哪怕全歼吴争所部,也是得不偿失的。
何况,按现在的情形,全歼吴争所部,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么,避其锋芒,保守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下令撤退,在吴争骑兵尚未接触之前,中间还有那百丈烟尘为掩护,清军撤退得虽然仓皇,但还算顺利。
同为骑兵,一逃一追,只要没有狭窄地形限制,短时间追上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吴争麾下骑兵前锋越过烟尘时,清军已经在二、三里外。
吴争适时停止追击,下令调转方向,增援陈胜部。
……。
朝廷君臣一行在陈胜率军护送下,出山寨就与老槐村清军驻军发生了激战。
不过老槐村清军在博洛率军与吴争一起离开后,所留下的军队只有不足千人。
在一万明军如排山倒海之势的猛攻下,瞬间溃败,四散而逃。
陈胜率军顺利通过老槐村,向东北方向出发,目标上虞海边。
其实,如果陈胜足够老练,应该会产生怀疑。
老槐村做为清军与平岗山的前沿阵地,多铎怎么可能只派不足千人防守呢?
都说事有反常必为妖,可惜陈胜失误了。
这个失误差点就让君臣及家眷,还有吴小妹、周思敏二女陷入了绝境。
因为这个时候,正是吴争突然发现同行清军人数不对的时候。
从老槐村出发,到上虞海边,需要经过百官。
百官是个古镇,据说舜避丹朱于此,百官从之,故有百官之称。
它与始宁镇相距不远,约二、三十里地。
从百官至海边也就五十里。
但始宁镇在百官以西,海边则在百官以东,截然两个不同的方向。
都说无巧不成书,多铎的失败就失败在这个“巧”字。
多铎的伏击点就设在百官古镇。
绍兴府不大,四面环绕不过八县而已,排除了几个反方向的县,能被选做明军行军路径的也就这么一条。
而百官,就是这条路上的枢纽。
陈胜率军从平岗山出发一个多时辰后,到了离百官仅数里处,这是个三叉路口,往西是始宁镇,往东是海边。
多铎的嘴角已经翘起,就等着这支明军主动占入他的口袋。
可这时,陈胜部上下及朝廷官员,丝毫没有防备之心。
第三百零五章 意外之外的意外
按理说,多铎军队是明军的两倍,他几乎把除要驻守当地的兵力之外,所有人都带来部署这次伏击了,胜利是唾手可得的。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伏击中最不安定因素,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吴小妹。
或许是少女离家的愁绪,或许是任性。
吴小妹突然与周思敏联袂拦住陈胜,要回吴庄一趟看看。
如果换了别人,开玩笑,陈胜早大嘴巴子招呼过去了。
今日可不是普通行军,而是突围,况且有朝廷上百官员和家眷同行,稍有闪失,这罪过可不小。
可面对这二女,陈胜不敢,借他两胆子也不敢。
陈胜好声相劝,二女却坚持己见,提出只要派少量人护送她们去吴庄,大军只管按原计划行军,她们到过吴庄之后,会自己追上大部队。
可陈胜哪敢同意?
这二女一个是主公妹妹,一个是主母,还怀着身孕。
无奈之下,陈胜只能去请示朱媺娖。
陈胜原是想让朱媺娖以监国的身份去威压二女,可陈胜没想到,朱媺娖才听闻此事之后,竟下令同意二女回吴庄探视,不仅如此,朱媺娖还要同行。
这个结果让陈胜目瞪口呆,可监国谕令,不得不从。
于是陈胜想了个折中之策,那就是大军暂时驻足,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然后派一营士兵护送三女前往吴庄。
十几里的路程,只要不逗留时间太多,往返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够了。
这对于陈胜是个小意外,对多铎就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了。
多铎见明军无故突然驻足不前,第一想到的就是伏兵暴露了,明军有了警惕,所以扎营不前了。
这个认识,让多铎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
打不成伏击,那就只能野战了。
于是,二万清军伏兵骤然暴起,向数里外的明军发起了进攻。
苍天眷顾,数里外的明军,有了足够的时间应对清军这场突击。
清军只有少量骑兵,大部分的骑兵被派往博洛部。
所以,清军要经过数里路的冲锋,这个路程所需的时间不短,至少要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足够明军做出应对防御了。
伏击战由此变成了一场野战。
可形势依旧对明军不利,首先是兵力,清军是明军的两倍,其次,明军需要守护数百官员及家眷。
陈胜情急之下,建议朱媺娖带官员及家眷避往吴庄。
朱媺娖本就要和吴小妹二女去吴庄的,自然一口答应。
于是陈胜派出一支三百骑兵,护送朱媺娖和一众人等转向吴庄。
命余下骑兵,先行迎敌,自己则率明军步兵,跟随骑兵后面反冲锋。
用意在于阻止清军对去往吴庄的君臣朝廷截杀。
这个决定,让朱媺娖等人顺利离开了战场,明军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与清军拼杀了。
由于大部分骑兵都被吴争带走了,陈胜麾下只有八百骑兵,除了分去三百护送朱媺娖一行,就只有五百骑兵。
五百骑兵在这样规模的战斗中,其作用不大,但对于暂时遏制清军的冲锋势头,还是有用的。
清军半路就被五百骑兵迎面撞上了。
可清军本是打算伏击,自然在武器上作了准备。
应对骑兵的长枪、钩镰准备了不少,所以明军骑兵虽然达到了迟滞清军冲锋的目的,但此举的结果就是令这五百骑兵全军复没,就如同一块石头扔进了汪洋大海中一般。
但他们所产生的作用也不容低估,一是迟滞了清军的冲锋势头,二是给了陈胜率军顺利补位的契机。
可以想象,两军迎面撞上,一方是有备而发,步兵线平整齐推,另一面却是呈现三角形,这种阵型上的差距足以引发三角一方的溃乱。
而五百骑兵,以他们的全军覆没,换得了陈胜在冲锋中部署防线的时间。
两军如同两道翻滚的波浪,迎面撞上,迸得水花四溅。
防线的整固和齐整,使得明军在接触的一瞬间,顶住了清军的进攻。
虽然清军有二万人,但这二万人不可能在官道上铺开,加上两侧田地,也不够。
也就是说,两军的接触面,仅仅可以挤满数千人。
要等这数千人一边消耗,一边后续补上,直到一方溃败,或者一方后续无人,才能分出胜负。
这需要时间,不短的时间。
其实从战略方面来说,多铎已经失败了。
因为这种消耗战,对他来说,是不希望看见的。
他最初想的是伏击,以最少的代价换得最大的收益。
可现在,明显已经反其道而行了。
多铎并不后悔进攻,因为绍兴府君臣上百人,依旧对他是一种诱惑。
当他看到明军不畏生死的反冲锋,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和讥讽,这个现象恰好证实了他的判断,明廷君臣十有八九就在这一路人马之中,往三界方向吴争一行,应该只是障眼法。
多铎并不担忧博洛所部,一来博洛带去的是八旗骑兵,战力远胜天吴争那支才组建一年的骑兵,二来博洛本人身经百战,足以应付各种突变情况。
多铎手一招,随即传令下去,命分出一支偏师,去截住明军那支小分队。
……。
三界以东的官道,硝烟还未散尽。
无数的战马、人体的残躯,都在表明这处曾经有如一场炼狱。
可这场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太快。
几乎就在一转眼之间,曾经集结的两方一万多大军,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吴争没有下令追击,实在是出于无奈。
按常理,象这种态势,清军撤退得慌乱,明军只要追击,战果就会扩大,当然,前提是不能追得太远。
因为清军虽然撤退,但非溃败,象这种马背上的好手,只要驰出十余里,便能慢慢调整好队形和士气。
但适当的追击,有助于明军控制这场战斗的节奏,掌握战场主动,等于掌握了胜利。
可惜吴争心忧随陈胜同行的朝廷君臣和他的亲人,只能放弃追击。
但由此也给了明军转向的充足时间,就算清军在二十里外整肃完毕,要再返回来追击吴争所部,那一来一去就是四、五十里。
第三百零六章 三界被阻
这就是说,从吴争下令转向的那一刻起,敌我双方的距离,最少是四十里以上。
这个距离对于增援陈胜部已经足够了。
可吴争心里明白,这四十里绝对不是安全距离。
只要明军任何时候遇敌迟滞,这四十里对于博洛麾下骑兵而言,追上也就一柱香的时间。
官道的火药让清军吃了个闷亏,但伤亡却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一成。
这样的损失对于这支骑兵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也不至于引发太大的慌乱,因为应该慌乱的人,都被当场炸死了。
留下的,最多心有余悸罢了。
所以,为了抢时间,吴争随即下令,全速前进。
……。
回过头来,需要说说与吴争部分开的钱肃乐、张煌言一行。
引爆官道火药时,吴争分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护送钱肃乐一行向三界、嵊县方向突围。
三百骑兵,哪怕遭遇两倍于己的敌人,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对于去往三界西北数十里距离的嵊县,有这三百骑兵护送,正常来说确实已经够了。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清军会在三界驻囤兵力。
不,准确的说,是没有预料到清军还会在三界驻囤人马。
事实上,多铎和博洛主观上,确实也没有在三界设伏兵的意思。
照道理,博洛率八、九千人“押送”明军过三界,三界就算原来有兵,也应该抽调完了,因为清军的兵力并不雄厚。
三界其实不大,方圆不足十里,依江傍山,处于一个山、江所夹的一个小平原。
所以,就算驻囤,人马也不会很多。
可正因为如此,三界的地形属于易守难攻,不适合大规模作战。
三界的清军确实不多,仅一百人,这是抽调兵力之后,一时被“遗忘”的驻军。
可这一百人给护送钱肃乐一行的明军造成了大麻烦。
从去年梁湖千户所在此,由沈致远想出的“奸计”,击溃清军骑兵始,三界的简易工事一直存在。
清军占领绍兴府后,虽然没有加固,但也没有拆除。
也就是说,这些防御工事,还是当初吴争部自己所建,为得就是应对敌人骑兵的冲锋。
官道必经之处,全是木栅栏、铁蒺藜,百名清军中有至少六十名有弓手,据官道一边的山坡上,俯视官道,足以阻断明军的通行。
所以,在明军一行进入官道这个区域时,被清军的箭矢射了个猝不及防。
一个照面之下,十余人伤亡。
好在明军骑兵在前,钱肃乐一行护在中间,否则,单就这个突然而来的打击,足以令吴争抱憾终生了。
钱肃乐之前在吴争面前欲言又止,并不是象吴争猜测的,心中有愧疚。
而是……钱瑾萱也在此行人中。
钱瑾萱,钱肃乐的独女,就是那个在吴争要返回杭州上船前,被拦下理论的那个女子。
吴争甚至没有看到过她的容貌,但不可否认,她名份上,就是吴争的妻子。
按理,钱瑾萱不该出现在这行人中,钱肃乐、张煌言是为了迷惑多铎、博洛,可钱瑾萱应该随朱媺娖一行的。
这件事,不用说吴争不知道,甚至连钱肃乐原本也不同意的。
可钱瑾萱坚持,她只用了一句话说服了她的父亲钱肃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既然吴争此行有险,她就该待在吴争身边,妻子不正应该如此吗?
如果这话被吴争知道,定为怼过去。
可钱家从老子到儿子再到女儿,都是这么个脾气。
还真别说,钱肃乐就吃这套。
理,大于命。
所以,钱瑾萱就这么藏在马车里混入了大军中。
可在吴争意识到清军兵力有问题,计划发生改变,要与清军开战时,钱肃乐担忧了。
原本考虑,吴争所率的是骑兵,正常情况下,清军只要得知吴争护送的不是朝廷君臣,清军就不会拼死攻击。
因为那样与事无补,就算歼灭了吴争部,多铎也无法得到朱媺娖一众。
拼个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毕竟双方的停战协议还在生效阶段。
所以,在钱肃乐的思考中,钱瑾萱随行是有惊无险的。
可计划的改变,让原先的考量都成了废话。
钱肃乐犹豫是不是该向吴争透露此事,可被钱瑾萱拒绝了。
这次钱瑾萱还是一句话说服了她的父亲——告诉吴争,反而乱了他的心,不如不说!
钱肃乐觉得有理,可在吴争面前时,钱肃乐还是想开口的,毕竟做为父亲,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女儿。
话到嘴边,钱肃乐终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钱瑾萱说得对,这个时候让吴争得知此事,反而徒增心乱。
而在钱肃乐心中,朱媺娖和朝廷的安危,还是重过……女儿安危的。
既然吴争有去增援朝廷之心,他如何能为了家人,去影响吴争的决定呢?
这正是钱肃乐,这个大明吏部尚书的忠义。
直到遭受三界清军空袭,钱肃乐这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而说出来,也不是向宋安说,而是和张煌言私下说的。
张煌言闻听,怒了,斥责钱肃乐道:“钱大人好糊涂!这等事,也能瞒我、瞒吴争?你可知道,要是令媛有个好歹,我等如何去面对拼死救援殿下的吴争?”
钱肃乐此时确实心乱了,任由张煌言责骂,“玄著啊,不是钱某有意相瞒,只是……只是我怕若是吴争知晓萱儿在,很有可能不去增援殿下,如此殿下岂不陷入危境?”
张煌言被钱肃乐气得直跺脚,“钱大人啊钱大人,你莫道这世间只有你一个正人君子,莫道除了你钱大人,这世间就再无忠义之人。到了今日,难道你还不明白吴争之忠诚吗?若他有异心,岂会让妹妹吴氏、夫人周氏与殿下同行?就算你告知吴争令媛在此,他也断然不会置殿下安危于不顾!”
钱某的脸色惨然,“也罢……到了此时,还请玄著替我拿个主意。”
张煌言冷静下来,想了想道:“如今吴争必定已经率部转向百官,我等想退回,恐怕是赶不上了。退回平岗山寨更是不可能,说不定清军已经增援老槐村,回去正好撞上。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第三百零七章 三女竟是姐妹
钱肃乐此时的脑子已经全乱了,随口问道:“哪条路?”
“强行突破三界!”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钱肃乐和张煌言一惊,转头望去,正是这三百骑兵的统领厉如海。
明军遭遇清军突袭,伤亡十数人,只能退回,厉如海安顿、整肃了军队,便来寻钱肃乐、张煌言等人讨个主意,正好遇见二人在窃窃私语。
而张煌言骤闻此事,心中大急,接下去的对话声音自然大了些,被厉如海听了个大概。
不要多,厉如海听闻钱瑾萱就在自己的队伍里,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按身份,钱瑾萱就是厉如海的未来主母,如果在自己手里有个好歹,那恐怕百死莫赎了。
原本厉如海还在考虑是否要回转与吴争会合的,因为这一行人,真正的官员也就十几人,其余的马车中皆是士兵,明官基本都会骑射,特别是明末乱起,朝廷取仕,都要加考骑射。
所以,让官员们与士兵一起策马而行,这并非难事。
可问题是,现在这三百多人中,竟有了一个大家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女子,而这女子的身份又是如此烫手。
在张煌言说只有一条路的时候,厉如海已经做出决定,那就是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得突破三界。
张煌言闻听之后,赞同道:“厉千户说得对,狭路相逢勇者胜,虽说三界地形易守难攻,但好在清军人数不多,方才从山坡上射来箭稀稀落落,估计障碍之后的敌军也不会太多。这样厉千户,你率二百人正面强攻,我率余部向山坡上的弓手发起攻击,二路齐攻,定能击败敌人守军。”
张煌言的话有道理,兵力安排也妥当。
主力正面突破,奇兵攻山坡上弓手,因为清军人数少,无论哪路突破,都能控制战局。
厉如海摇摇头道:“我率百人进攻山坡上敌军,张大人率骑兵正面冲击。”
张煌言知道这是厉如海在为自己安危考虑,还想争论。
厉如海道:“张大人不必推辞,时间紧急,若是博洛率部赶来,到时谁也走不脱了,况且一旦正面突破,张大人不必理会我等,直接向西北去。”
张煌言一愣,钱肃乐急道:“厉千户这又是何必呢?”
厉如海正争道:“钱大人,令媛不能骑马只能坐车,马车的速度太慢,如果无人殿后,必会被清军追上,厉某如果攻下山坡,正好部署弓手,钳制官道。就算博洛率大军而来,只要拖延半个时辰,这样你们一行应该快到嵊县了,博洛到时想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厉如海的安排合情合理,可他却似乎忘记了一点。
拖延博洛追兵半个时辰,以百名弓手钳制官道,或许能做到,可拖延之后呢?
那就是全军覆没、死路一条。
就算长上翅膀,也无法从清军的包围中脱身。
张煌言、钱肃乐眼中含泪,他们明白,这不是厉如海忘记考虑自己的退路了,而是不想说。
厉如海催促道:“二位大人,事不宜迟。”
张煌言一咬牙道:“就按厉千户说得办!”
……。
时辰已经到了午后,百官的战局渐渐明朗起来,这种拼消耗的战斗,非常残忍,生命在这一刻如同蚁蝼。
陈胜才看到多铎分兵阻击去吴庄的小分队时,同样以一支偏师出击增援。
于是第二个战场开辟。
很明显,多铎可以再派出一支偏师,陈胜只能继续。
问题在于清军人数是明军两倍有余,他们分兵无关战局,可明军分兵多了,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陈胜没有别的办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甚至已经有了殉职的准备。
当第三支偏师派出时,正面顶着清军硬抗的人数已经不足五千人。
这个兵力,以陈胜的估计,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
而那边朱媺娖等三女的马车,正在拼命地向吴庄方向急驰。
多铎已经派出了第四支偏师。
护送朱媺娖等三女的明军士兵毅然回转身来,向这支越来越近的清军迎了上去。
这个时候,吴小妹是真后悔了。
她要回吴庄,只是想去看看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再看看那个供奉着她父亲灵位十多年的祠堂。
世上没有再比时时看着自己父亲的牌位,却不知道他是谁,更痛苦的事了。
可现在,吴小妹真后悔了。
掀开马车车窗,看着双方不断地分兵,不断地攻防,就算是傻子也明白,这是何用意。
周思敏一样脸色苍白,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朱媺娖,“殿下,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朱媺娖是三女中唯一镇定的一个,她微笑道:“不会有那一刻,若真有那一刻,你我姐妹三人,死在一起,也算是缘份。”
周思敏是知情人,倒没有什么惊诧,可吴小妹脸色一变,再怎么排,也不可能排到姐妹相称啊?
最关键的是,面前的朱媺娖,曾经的“西贝公子”,自己还对他有过那一丝朦胧的好感。
这种情况下,吴小妹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连监国公主都知道了。
吴小妹很聪明,她霍地回头看着周思敏道:“是你!”
周思敏开始一惊,不知道吴小妹在指责自己什么,俗话说得好,一孕笨三年。
朱媺娖适时开口,她平静地道:“吴小妹,此处仅你我三人,关系也不远,你放心,你的身世只有我和车外郑叔知道,再无他人。”
吴小妹这才稍松了一口气,从心里而言,她还是比较信任朱媺娖的。
朱媺娖继续道:“从血缘上论,你与我同辈,从年龄上说,你该称我一声姐姐。今日凶险,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我姐妹相认,或许也是一种缘份,你可愿意喊我一声姐姐?”
这天下真小,三女凑在一起,论起血缘,竟是姐妹。
吴小妹犹豫着。
周思敏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急忙劝道:“小妹,殿下身为监国,认可了你的身世,便是你认祖归宗之时,还不快谢恩?”
吴小妹终于起身行礼,喊了一声:“姐姐。”
第三百零八章 命不该绝
朱媺娖急伸手劝阻道:“车中地方小,就不必行礼了,你我姐妹今日相认,就算赴了黄泉,也无憾事了。”
也怪了,这会儿车外喊杀声已经传来,这三女倒突然开心起来。
而车外,追击的清军已经击败朱媺娖的护卫,向朱媺娖的马车追来。
坐在驾马车夫身边的郑叔,突然回头探进身来,向朱媺娖问道:“殿下,情况紧急,按事先的计划,分两路而行吧?”
这是惯例,朱媺娖的马车有两辆,外珍看一模一样,这是为了在紧急关头,掩护朱媺娖逃脱的必要手段。
所以,朱媺娖听郑叔这么问,就点头同意了。
可这个时候,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枝弩箭莫名其妙地飞来,“嗒”地一声钉在马车的车框上,簌簌抖动。
按照弩箭的来势,如果不是郑叔突然转身、探头进来,此时应该被弩箭贯穿了。
这不得不说,陈胜失误了。
昨日吴争因朱媺娖以死相挟,暂饶了郑叔,放她们主仆离开,可回头就对宋安下令,今日安排人手射杀郑叔。
宋安今日随同吴争同行,就只能交待陈胜了。
陈胜当然不会抗拒吴争的命令,出发前就安排了人手在护送朱媺娖的队列里。
可谁会想到,事有变故,双方脱离了。
陈胜在急促之下,忘记了此事,没有下令停止行刺,当然,就算记得此事,陈胜也不会取消前令,因为陈胜无疑是吴争的铁杆拥护者,从金山卫一路追随吴争,陈胜已经视吴争为主公,只识将不知君。
于是,这一幕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如果顺利到吴庄,受命的士兵也用不着在这时突然发难。
可问题时,清军追兵已到,朱媺娖车边最后十六护卫已经转身迎敌。
行刺的士兵就是其中一人。
不得不说,连朱媺娖的近卫都已经安排进去人手,吴争的手已经伸得很长了。
而那死士,眼见自己要回身阻击,以十六人根本无法挡住清军,必会命丧当场,情急之下,他仍旧没有忘记他的使命,竟在回转之前,不管不顾地向马车上的郑叔射出一箭。
不想郑叔确实命大,关键时候他的回身,往车厢内伸头,这两个动作,正好避过了这贯胸的一箭。
这一箭,让车厢中的三女嘶声惊呼起来。
饶是朱媺娖一直扮沉稳,这时也吓得花容失色,发出震耳欲聋地尖叫声。
而当事人郑叔,从开始的惊愕,然后慢慢地平静,最后脸上残留的仅是一抹苦涩。
“殿下不必惊慌,这箭不是鞑子的箭,敌人离我等至少还有一里距离,箭矢还射不到这。”
朱媺娖听了,慢慢平静。
一旦平静下来,她就又是一个睿智的女人,她立马想到了,“你是说,这是来自于自己人的箭?”
郑叔看着车框上,已经稳定的箭杆,苦笑道:“这是我军的箭。”
朱媺娖震惊,“他终究不肯放过你?”
郑叔道:“天可怜见,没让死在此箭之下,否则老奴就这么白白死了,不能替殿下做最后一件事。”
朱媺娖激动起来,“郑叔,让别人去吧。”
郑叔摇摇头道:“清兵看不到车厢内的殿下,只会认车外之人,老奴一直追随殿下,想来方国安必定已经向清军禀报过老奴的样貌。所以,只要老奴在哪辆车上,清军就会追哪辆车。”
朱媺娖知道郑叔说得没错,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为自己去死,心中不忍,眼眶红了起来。
“郑叔,别去……!”
郑叔哂然一笑道:“殿下保重,老奴今日能为殿下而死,死而无憾!日后殿下见靖海候,替老奴传句话,老奴行刺他或许不妥,但若他敢负殿下,老奴在九泉之下也定不依他!”
朱媺娖听懂了,这话郑叔不是传给吴争的,以吴争的心性,听见这种威吓恐怕连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郑叔的话,其实是说给车厢中三女之一,吴小妹听的。
他的用意,无非是在警告吴小妹,不要仗峙吴争的支柱,与朱媺娖为敌或者觊觎朱媺娖的尊位。
这个太监,确实是个忠臣!
到了这最后诀别的时刻,他心里记挂的,还是他的主子朱媺娖。
只是他能做的不多,吴小妹是吴争的妹妹,他除了用鬼神去恐吓,再也想不出别的了。
吴小妹冰雪聪明,自然听出来了,不过她不为所动,在吴小妹心里,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复兴建文一脉。
事实上,在她从吴老爹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时,第一反应就是如果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该多好啊!
所以,听着郑叔的话,吴小妹的脸色纹丝不动,就象没听见一般。
郑叔已经没有时间多言,见状长叹,向朱媺娖拱手道:“殿下珍重!”
说完不待朱媺娖阻拦,直接从这辆车跳上了身边的另一辆车。
这样两辆齐驾而行的马车,就这么左右转向分开了。
若郑叔所料,他的样貌早被多铎画像交给了清军将领。
两辆车一分开,追赶的清军就冲着这辆车转向而去。
从车窗一角看去,朱媺娖的眼睛里两行清泪划落。
她明白,郑叔凶多吉少,只期望他能去得安详,死前别受什么罪才好。
……。
郑叔,就只是个太监。
他从来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权臣。
如果崇祯不死,他甚至连宫门都出不了。
活到现在,他所图的,仅仅只是想朱媺娖能好好的活着。
这种心态,就象老母鸡护小鸡一般,就连吴争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忠奴!
按理,这种世人言中的好人,应该是吴争的同道。
可事实上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想暗杀吴争,要吴争的命。
这个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人和坏人。
无论好人、坏人,都有着自己的诉求。
吴争也一样,利益可以瓜分,但谁想要他的命,吴争绝不答应。
象郑叔这样的人,这个朝廷,不,这个天下还不少。
而这些是,吴争无法凭自己去收揽,至少目前做不到。
那么,只有以杀鸡敬猴的手段去震慑他们。
第三百零九章 陈胜部危急
如果连暗杀自己的人都放过,吴争无法想象,日后会有多少人借口忠义,来刺杀自己。
那么以后自己什么都不用做了,天天待在家中,里外数层护卫,吃喝等死吧。
所以,必须要对雷霆手段震慑有这种想法的人,这叫杀鸡敬猴。
可朱媺娖以死相挟,终究让吴争心中有些忌惮。
但显然朱媺娖一样无法彻底打消吴争的决然。
杀一个太监,吴争心里没有任何纠结,世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嘛。
郑叔遭受这一箭之后,其实也已经明白吴争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不过他不怪吴争。
各有所图,谁也不比谁高尚。
郑叔只是想以必死之身,为朱媺娖再做些什么,而将敌人引走,助朱媺娖脱困,这就是他死前最大的愿望。
为了这个愿望,郑叔抢过车夫的马鞭,一把将车夫推了下去。
就象在吴争眼中,郑叔就是个可有可无之人。
而车夫在郑叔眼中,也是如此。
郑叔不会去思考车夫从急驶的马车上推下,是不是会摔死伤,或者来不及起身,被追来的清兵踏成肉泥。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是,减轻马车的负重,让马车再快一些,哪怕多引清兵一步,朱媺娖的安全就能增加一分。
郑叔使出全身的力气抽打着马匹。
可他毕竟不是专业车夫,他甚至无法协调双马的步伐。
骤然加速,只维持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急速的马车就在路上大石引起的一次剧烈颠簸中侧翻,而郑叔也被大力抛在一边地上。
甚至郑叔都没有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后面一涌而上的清兵,团团围住。
打开空无一人的车厢,清兵将领怒了,随即来到郑叔面前,将刀架在郑叔脖颈上。
因失望而愤怒的清将甚至连问都懒得问,就要剌出一刀来。
郑叔此时其实已经摔成重伤,口中冒着血泡沫。
可他在微笑,因为他做成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更让人瞑目的呢?
看着清将狰狞的面容,他知道自己是时候上路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面容恬然。
而就在这个时候,急促地马蹄声响起。
清将一怔,止住了手中的刀,抬头望去。
这一望,就没有再动手杀人的时间和兴趣了。
明军骑兵,如同潮水般向这边涌来。
这时一支已经加速冲锋的骑兵,只要是老兵都知道,这种时候,恐怕只有同样冲锋的骑兵,才能遏制这种势头。
而清军现在没有骑兵。
清将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头嘶吼道:“是明军骑兵,撤,快撤!”
撤得了吗?
撤不了。
能抵挡吗?
除非是重甲长戟组阵。
可现在,哪有时间让他们组阵?
面对着数倍于己的骑兵,已经处于巅峰速度的冲锋骑兵,他们的路只有一条——死路。
其实包括清将在内的清兵都意识到这一点,可人总是想活的。
当开始有几个人面对明军骑兵方向,抛下武器,跪地投降的时候。
越来越多的人弃械下跪。
直到清将怒喝着挥刀砍下几个自己人的头,却被呼啸而过的明军骑兵一刀了脑袋。
这场变故才告一段落。
吴争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增援,第一个救得竟会是自己一心要他命的人。
看着地上吐着血沫,笑得古怪的郑叔,吴争有扇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但俗话说得好,人很难下决心去杀死一个自己刚刚救下的人。
“来人,把马车抬正,把他带上。”吴争懊恼地下令。
郑叔不再怪笑,他有气无力地喘道:“靖海候,殿下和你家女眷皆避往吴庄了,我就是为引走清兵才……至此。”
吴争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上马挥手:“宋安,你领一千人前往吴庄,要快。”
“是。”
“其余人,随本候增援百官。”
“喏!”
……。
人到了临死,反应各有不同。
而如果不是善终,那反应就更加各异了。
随朱媺娖同行的文武官员,根本不可能与朱媺娖同行,虽然他们确实想,但陈胜怎么会同意?
明眼人都知道,如果数百人一起突围,那所有人都逃不掉。
所以,陈胜已经打算放弃这些人,只保朱媺娖和吴争的家眷。
他不顾明军崩溃,执意向朱媺娖逃走方向派遣偏师。
只要多铎派一支,他便派一支,以至于明军防线岌岌可危,再也抽调不出人手来。
看着多铎派出第四支偏师,陈胜心中悲呼,“大人,属下尽力了。”
他抽刀怒吼道:“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儿郎们,随本官杀敌!”
陈胜如今已经指挥使,随他一起的那些老班底,大都已经是百户、总旗。
他的呼号声,引来那些旧属的应和。
战场上,往往就只需要几个、十几个这样的人,特别是中下层军官,就能带动整支军队的士气。
明军悍然发起反击。
虽然这样的反击是徒劳的,但这彰显着明军将士的不屈和顽强。
多铎有些动容,不是明军的反击会对清军造成威胁。
而是他震动于明军主将的那股子狠劲,在这样的劣势中,还能如臂使指地号令全军去送命,这样的领导力,是强悍的。
明军阵线已经松动,这个时候不管反击还是继续防御,还难以改变这场战斗的结果。
而发动反击,只会加速败亡。
但反过来,同样会加大清军的伤亡。
这就是多铎动容的两个原因。
无论这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都使得多铎自问,策划今日这场战斗,是不是不应该?
明军的悍然反击,确实撼动了清军的防线,但也仅仅是逼退了清军百步距离,就是强弩之末,攻不动了。
战局再一次扭转。
这一刻,陈胜整颗心里,一片苦涩,他不再出声,只是倾尽全身力气,向前挥刀,正象他说的,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
一不留神,迎面敌人一刀斜削过来,陈胜本能地头一低,虽然躲过了被砍下脑袋,可额角一冷,一丛头发带着一块头皮离他而去。
第三百一十章 伤亡几千人的误会?!
从额角涌出的鲜血迷糊住了陈胜的双眼。
透过迷蒙的红色,陈胜仿佛看过后面士兵在跳跃,还有身边亲卫的惊呼,还有……,马蹄声?
陈胜几乎以为自己因脱力而产生了幻觉,可身边无数的士兵开始欢呼,“候爷的骑兵。”
“我们的援军到了。”
……那一刻,陈胜热泪夺眶而出,冲淡了眼中血液的粘稠,依稀之间,他好象看见了骑兵,看见了吴争。
陈胜由此厉声大喊,“援军到了,加把劲,杀过去!”
明军将士暴发出身体内最后一股力,发疯般地向前进攻。
多铎也心乱了,以远处骑兵扬起的烟尘判断,这支骑兵人数不下数千。
可绍兴府有这样数量的骑兵吗?
只有吴争带来的那支骑兵。
问题是,吴争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既然吴争出现在这,那博洛和他的骑兵呢?
说时迟,那是快。
多铎的一揽子想法,无非是脑袋中一闪而过。
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情况有变,迅速做出调整,后军持械组阵,然后前出,抗击明军骑兵。
就在陈胜率部奋力反击时,吴争率部到了。
可吴争却没有进攻,而是下令,命骑兵减速,停止前进。
正因为吴争这个古怪的举动,交战中的陈胜部和清军竟不由自主地慢慢停止战斗,双方不约而同地渐渐脱离开来。
多铎会心地笑了。
他懂了,看懂了吴争的意思。
吴争不想再打了。
多铎也认为再打下去,没有任何意义,那就是场典型的消耗战。
对于双方都没有意义。
吴争的到来,让清军无法一口气吃掉陈胜部。
而清军兵力的厚实,同样让明军无法击溃清军。
既然无意义,那就停战。
这一幕几乎与应天府双方谈判停战如出一辙。
多铎慢慢策马出军阵,冲着远处同样勒马仰头的吴争大喊道:“靖海候,今日之事,是不是误会了?”
吴争同样大喊道:“豫亲王看来也有所察觉,吴争赶来正是为了调停两军误会。”
看吧,双方又是一拍即合。
误会?这一地的尸体,仿佛都在嘲笑这个误会。
天知道这是不是误会。
多铎想借此一举将绍兴府朝廷一网打尽,而吴争同样想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朝廷北迁,随便迟滞多铎率清军南下增援福建战场。
二人可谓是各怀鬼胎,可一旦发现无法达成目标,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握手言和,这就是政治,吴争无师自通。
双方几乎没有任何讨价还价,也没有任何额外的要求。
迅速相互脱离,打扫战场。
甚至打扫战场时,发现有对方伤员或者尸体,还客气地送还给对方,这哪象还刚刚拼得你死我活的敌人?
反倒象友军了。
百官一战,陈胜部除了派出的三支偏师,伤亡近一半,近五千人的伤亡,确实令人震惊。
可清军也没有得到好,除了刚刚被明军骑兵枭首的那支千人清兵外,百官主战场上,健伤亡也不下三千人。
听起来,清军在伤亡上占了便宜,可其实不然,多铎的战略达到,甚至连战术目的都没有达到。
因为陈胜部没有被击溃或者歼灭,绍兴府朝廷官员,依旧好好地待在明军的保护之下。
但多铎也达到了目的,陈胜部管五千人的伤亡,极大地削弱了平岗山明军的实力,那么对他即将南下,绍兴府清军的压力就大大减小了。
而吴争却是在担心,博洛会追来。
甚至吴争在担心,博洛已经离此不远了。
这才是他没有下令进攻的真正原因。
因为博洛骑兵一到,吴争部只能迎敌,那么战场又会回到之前吴争没到的情景,这种情景就是陈胜部生生被多铎吃掉。
也就是说,打不得,一打就会显出自己的弱点来,这弱点就是——兵力。
后世有句话说得好,x弹的威力在于它还在发射架上的时候。
吴争的这五千骑兵就如同x弹一般,不打,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要真打了,也就那么回事。
但多铎并不知道,他在吴争到来的那一瞬间,所猜测的就是博洛遭遇了意外,很可能被击溃甚至歼灭。
虽然不知道博洛怎么会遭遇如此大败,但既然吴争已经到了面前,多铎只能当博洛部已经溃败。
而仅凭眼下战场中的实力对比,双方的实力相差不多。
几乎是面对面的情况下,就算打上一天,恐怕也难分出胜负来。
所以,多铎同样选择了停战。
这一会儿,战场几乎打扫完成,而宋安也护送着朱媺娖一行前来会合。
吴争令陈胜部护送朱媺娖一行先行,前往海边,自己率五千骑兵殿后。
而多铎竟丝毫不阻拦,甚至连句话都不说,清军让开了道路,目送着明军离开。
多铎甚至在吴争率部离开时,还“深情款款”地与吴争话别,叮嘱吴争记得履行平岗山守军不能超过八千人上限的约定。
这就是天底下咄咄怪事。
可双方心里都很清楚,对方定会履约,因为对方的实力足以制衡自己。
除非想立即重开战争,否则,就得按约定履行。
可吴争离开后约半个时辰,多铎后悔了,不仅仅是心中后悔,而且多铎暴怒了。
从率军入关之后,位高权重的豫亲王多铎,已经很少有机会暴怒了,可杭州府之战以来,多铎暴怒过两次,一次是丢掉了一只脚,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按多铎的怒骂来说,都与吴争这个奸贼有关。
多铎的后悔,是因为博洛率军赶来。
看着博洛部几乎完好的多铎,差点喷出口血来。
要是博洛早到半个时辰,多铎就不可能放明军离开。
不,只要一柱香的功夫,多铎还会下令向海边追击。
可半个时辰过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多铎明白,这半个时辰虽然不可能让去海边的明军全部上船撤退,可完全可以让数百人上船撤退至海上了。
那去有何用,与海边明军再血拼一场?
这根本毫无意义,所以多铎甚至连追明军的兴趣都没有,在他看来,今日就是一场“误会”。
第三百十一章 三界阻击战
多铎此时的兴趣,只在博洛为何会迟到?
按理说,他与吴争也就相差三、四十里的间距,按骑兵正常行军速度,也就一柱香多一点的时间。
可博洛确实迟到了。
迟到的原因,还是出在“误会”二字身上。
博洛征战多年,看问题非常敏锐,他看出了吴争部署中的一个错漏之处。
其实吴争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该让钱肃乐等人分开。
试想,吴争一行,原本是想迷惑清军,造出一副朝廷君臣在此队伍之中的假象。
这才有了钱肃乐、张煌言等十余重臣,跟随行军,在吴争行军队列中露脸之事。
那么,象钱肃乐、张煌言这等重臣,多铎、博洛有方国安等降臣在手,自然熟知能详。
也就是说,多铎的目的在于将绍兴府君臣一网打尽,那又怎么会错失钱肃乐、张煌言等人?
如果吴争不将他们分离,博洛确实没有为这几人与吴争再战一场的打算。
可问题是吴争与他们脱离了。
那么,以博洛年少气盛的性格,又刚刚吃了吴争一个哑巴亏,哪会放弃这么好的一次良机?
于是,他在整肃军队的同时,派出了一支千人的骑兵追向三界。
一千八旗骑兵,对于护送钱肃乐等人的厉如海所部,那就是灭顶之灾。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说按张煌言两路同时进攻的计划,钱肃乐等十几个官员顺利地突破了三界的临时要隘,可厉如海百来人就这么被困在了山坡上。
因为要爬山,厉如海百来人下了马,下了马的骑兵,就不是骑兵。
他们没有任何突围的可能。
歼灭了山坡上的清军数十弓手,厉如海坐在山坡上,对着围在他身边的士兵说:“兄弟们,任务已经完成,鞑子也杀了不少,这么想想也值得了。”
值得了?!
所有士兵的心里都有着不甘心。
这些人那都是吴争在梁湖的嫡系,困在平岗山中,耳听着吴争所大军一路由南向北光复各州府,他们都在想,终有一日,靖海候会带他们一起去的,去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可却仅仅止于今天。
这如何让他们甘心?
可不甘心又怎么样?
如果现在撤退,当然不可能从官道撤退,因为那等于给清军捐人头。
但这山已经是四明山系,往山腹深处撤退,清军恐怕派上万大军搜山,也无法将这百来人搜捕齐整。
也就是说,保命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可厉如海掐断了他们唯一的生路,他命令士兵们坚守山坡一个时辰,因为坡下是官道,这条官道是清军追击钱肃乐一行的唯一通道。
一个时辰,在平常不过就是半个下午,可在今天,就是一辈子。
这是一条死路,或许博洛根本不曾想到这事,那就是这百来人的幸运,可一旦发觉,这百来人断无生还的可能。
士兵想撤,厉如海不让。
如果是在溃败之时,厉如海很可能被士兵背后下黑手。
可明军从今日出山寨起,就没有过溃败,士兵的心气很高。
那么,厉如海的命令,就是命令。
没有人敢不遵从,就算有人想下黑手,恐怕也鼓不起那劲。
除非他不想活了,连同他的家人都不想活了,朝廷依旧是朝廷,未曾被清军扫灭,厉如海是朝廷千户,动了他等于自绝于天下。
就这么僵持之下,有士兵问道:“厉千户,你说靖海候会记得咱们吗?我等死了之后,他会将抚恤送到我家人手中吗?”
这话不中听,可几乎代表着所有士兵的疑虑。
厉如海答道:“本官不知道靖海候会不会记得我们,但本官可以保证,钱大人他们会记得我们。而你们的抚恤必定会送到你们每家每户,因为靖海候囤于山寨中的存银,足以发放你们的抚恤。”
说话的士兵放心了,他劝道:“厉大人,我等当兵吃粮,上阵自然该拼死,可你是千户,不该就这么死在这,你……转进吧!”
这话引得许多士兵附和,在听到了他们诉求有保证的情况下,他们终于想到了面前的厉如海是他们的千户。
厉如海微笑道:“本官走不了,就算能走,也不会丢下你们独自走。你们放心,今日本官就与你们一同在此阻击鞑子到最后。”
厉如海的话,无疑成了稳定军心的坐舱石,士兵们渐渐平静。
不用厉如海招呼,就开始收集箭矢,抬捡大石。
阻击或许会来的清军追兵,其实大石头,比箭矢更实用。
在所有人的心里,包括厉如海在内,隐隐都有一种期盼,那就是清军不会来,博洛对钱肃乐等官员没有兴趣。
可事实上,士兵们开始收集器械之时,博洛已经派出了一支千人骑兵,目标就是钱肃乐一行。
从时间上算,清军骑兵到达明军阻击的山坡时,吴争正率军救下郑叔,而博洛正率大军开拨,前往百官,与多铎会师。
当三界的阻击战开启后,清军正如厉如海部被三界百名守军阻击一样。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清军的设想中,明军已经突破三界,自然该逃命才是,又怎么会留在这儿送死呢?
从官道爆炸开始,这支小股明军已经向三界方向突围,也就是说有足够的时间逃离。
甚至博洛也不清楚骑兵能不能追上钱肃乐等人,他只是不甘心失败,想碰碰运气,就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
可问题是这世上总有些人的脑子不太一样,譬如张煌言想出了两路突破三界守军防线,再譬如说厉如海以千户之尊,居然愿意率百人留下,阻击清军追兵。
很显然,山坡上明军的骤然发动,效果比当时明军遭遇时要好的多。
不仅令此时山坡上的明军人数比当时清军弓手多一倍。
主要是清军追兵的人数比当时明军多三倍不止。
官道还是那条官道,同时经过的人数多了,人马密度就会增加数倍。
这就是清军追兵遭受重创的原因。
第三百十二章 不知来路的援军
当明军密集的箭矢如蝗而下,巨大的石头往下滚落。
这种古老的伏击手段依旧效果盎然,上百名清军骑兵死伤,一时山坡下哀呼、惊叫声一片。
但八旗军是支久经沙场的精兵,慌乱没有多久,清将迅速下令后撤,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清军重整旗鼓而来。
而从这时起,便是厉如海百余人的噩梦了。
清将没有任何计谋或者安排任何兵法、阵法,他只是下令,所有骑兵下马,向山坡上进攻。
于是漫山遍野的清军分散开来,向山坡上的明军发起攻击。
这种情况,如果兵力相当,哪怕稍逊一筹,对明军都不是问题。
但如果是兵力相差太多,那就是必败之局。
因为无论明军士兵再悍勇不畏死,也无法分出三头六臂,以应对各个方向进攻的敌人。
而且这个时代没有机关苍等之类的连发武器,明军士兵每射一箭,中间的空隙,就会让清军向坡上更进一步。
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向山坡上进攻的清军也照样可以射箭,而且他们的箭技远比明军士兵高超。
几乎明军士兵每一次露头射箭,都会被十几甚至几十个清军瞄准。
结果不难想象。
以至于到后来,厉如海不得不下令,不再射箭。
可不射箭,那是等死。
厉如海不是想等死,而是等着清军扑上阵地,双方肉搏。
这样至少不会平白死于清军箭下。
到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就算神仙也难救自己了。
当第一个清军士兵冲上阵地时,一场肉搏战开始了。
仅仅一柱香的时间,厉如海身边仅剩十余人。
厉如海自己背上也中了两刀,整个后背的军服都被鲜血粘住了。
清将没有任何劝降的意
思,他只是随意地一挥手,这就是歼灭。
他已经意识到这支明军在山坡上的用意,耽搁了这么久,再追明臣显然已经不可能了。
急于追上博洛复命的他,没有劝降这十几人的打算,在他看来,这些明军,屁都不是。
百多清军扬刀一涌而上。
眼看厉如海这十几人也将死于非命,在这紧要关头,奇迹发生了。
就在离战场不远的一个山坳之中,突然冲出一支不知道什么身份的人马来。
他们手中的武器也很复杂,大刀、菜刀、柴刀甚至还有剪刀。
斧头、锄头、铁耙、木棍、竹竿应有尽有。
当然,其中不乏有长枪,让厉如海目瞪口呆的是,他看到其中还有一把束着红缨的青龙偃月刀……呃,这不该是关公庙里关二爷手中的刀吗?
清将初时一愕,随即下令撤退。
此时攻上山坡的清军并不多,二、三百人。
可涌来的这群不知底细的人马,能见的人数已经不下千人,而且后继依旧在涌出。
清将的撤退命令并没有错误,用兵者,当知己知彼,否则不是指挥作战,而是赌博。
面对意外,面对不知人数、实力的敌人,首先就该是撤退,然后侦察对方实力,再作应对。
清军撤退了,撤下山坡。
惊魂初定的厉如海十几人渲染在死里逃生的欣喜中。
这时,那群人已经至阵地前。
一个僧人打扮的老者上前问道:“明军?”
厉如海没好气地白了老者一眼,这不明摆着的吗?
身上的军服,还有进攻的清军,都不显示着自己是明军吗?
不过想到对方刚救了自己一命,厉中海还是客气地道:“本官靖海候麾下千户厉如海,蒙老丈相救,此恩必定重谢!”
“谢到不必了。”那老僧摆摆手道,“你说的靖海候是何人?”
厉如海一愣,吴争的名头虽说这一年中还没传出浙江去,可如今这钱塘江两岸,谁不知道光复大明南京的靖海候?
“靖海候名讳吴争……老丈究竟何人?这支人马又是从哪来?”厉如海警惕起来。
“吴争?”老僧皱眉想了想,“好象听说过此人,是不是去年在始宁镇歼灭一千建虏骑兵之人?”
厉如海瞪眼道:“正是。”
老僧“噢”了一声,不再发问,“这位大人,你背上的伤势不轻,别瞪着老朽了,先躺下让人给你止血治伤才好。”
说着,转头向身后招手。
几个背着药箱的郎中上前来,厉如海被老僧点破,这时也觉一阵眩晕,就不再强撑着,在身边士兵的搀扶下,俯卧下来,任由郎中给他诊治。
这时,老僧上前,站在厉如海头边,问道:“听说之前清军占领绍兴,绍兴仅存平岗山一支明军还在抵抗,厉大人既然是明臣,想来应该知道平岗山明军吧?”
厉如海无力地答道:“本官就是平岗山明军。”
老僧高兴起来,“这么说平岗山寨还在,并未被清军攻破?”
“正是。清军不派十万大军,没个三五年,就别想攻破平岗山寨。”厉如海此时吃痛,没有回答,他身边的士兵替他回答了,那语气中的自豪,显露得淋漓尽致。
老僧有些兴奋起来,“厉大人,待老朽助你退敌之后,你可愿带老朽去见你口中的靖海候?”
厉如海转头艰难地看着老僧问道:“你意欲何为?”
老僧正容道:“老朽要为身后的数千义士寻个前程。”
“你是说……归附朝廷?”
“正是。”
这时郎中们已经替厉如海包扎完毕,他的伤口虽长,但好在不深,血流得多,看起来可怖,但一旦包扎、止血,其实也没有什么后遗症。
厉如海在士兵的搀扶下爬起来,打量着老僧道:“如果象你所说,本官可以替你引见。不过,此时此地却不是商讨这些的时候,清军虽然暂退,但必会在山下逗留,峙机进攻。”
老僧笑道:“既然厉大人是千户,自然深谙统兵之道,老朽手下这三、四千人,暂时就交给厉大人指挥了。”
厉如海一愣,奇怪地问道:“老丈不……知兵?”
老僧哈哈大笑道:“老朽确不知兵。”
厉如海心中奇怪,不知兵怎么身边聚集了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