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汉明TXT下载汉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明全文阅读

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 真是误会

    钱肃乐毕竟是朝廷重臣,眼见与自己同殿为臣的尚书,竟然如死狗般被人糟践如此,不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于是钱肃乐竟拱手为董应第求情,对吴争道:“靖海候,哪怕董大人确有罪过,可如今殿下还未下令惩治,他毕竟还是朝廷重臣,不如交于廖大人羁押,给朝廷留些颜面。”

    吴争断然回绝道:“吴争没当场将此獠格杀,已是给了朝廷颜面。否则就凭他刺杀本候之罪,我就可当场将其千刀万剐。”

    钱肃乐见吴争油水不进,无奈地摇摇头。

    而这时,朱媺娖带着张煌言及满朝文武赶来了。

    见到朱媺娖到来,董应第就象落难的孩子看见了父母,悲泣道:“殿下,救臣啊!”

    其声音之悲切,足以引出所有人的眼泪来。

    但朱媺娖并未所动,她的眼睛一直就盯着吴争,丝毫不受董应第和周边一番血腥所影响。

    这种注目,让吴争都不敢迎视。

    张煌言及群臣惊悚了,满地官员的尸身,这说明已经不是误会和寻常对峙,显然,已经上升到叛乱。

    而所有人,包括张煌言在内,第一反应就是吴争杀人叛乱,否则十几个朝臣怎可能同时被杀?

    张煌言是睁着血红的眼,手指颤抖地问:“吴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张煌言的话代表了所有,不,是倾向于吴争的官员的心声。

    确实,以吴争现在的声名、地位和掌控的实力,只要不篡位自立,不,哪怕是想篡位自立,都不屑以此法反乱。

    张煌言等人,此刻确实心如刀割,若吴争真做下此事,那就等于自绝于明人,至少在正义之人眼中,吴争已经不在他们效力的范围之内了。

    名声,在这个时代太重要了。

    吴争面对着张煌言的责问,他可以不理睬任何人,也不能不正面应对张煌言,说实在的,张煌言在他心里的份量太重了,重过张国维、钱肃乐甚至……朱媺娖。

    “玄著兄……。”

    “别叫我玄著,你说这些同僚身犯何罪,竟让你下如此毒手……吴争啊,何事不能平心静气商议啊,哪怕无法谅解,也有监国殿下作主……你……你竟……哎!”

    吴争反倒说不出话来了,这世上事情最怕的就是先入为主。

    而吴争以嚣张跋扈出名,也难怪张煌言等人恨铁不成钢了。

    反倒是朱媺娖沉稳得多,事实上,遭遇此变,她心里已经木然,绍兴府这个朝廷,从方国安叛乱之后,事实上,完全仰仗于吴争。

    如果没有吴争的支应,恐怕此次清军围击绍兴府,朝廷已经灭亡。

    而没有吴争执意北伐,清廷也不可能迫于压力,与绍兴府签署停战。

    所以,朱媺娖心里很清楚,就算吴争要叛乱,此地也无人可以阻止得了他。

    就算与吴争拼个你死我活,也只是便宜了山外的鞑子。

    既然无法阻止,何须阻止。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媺娖最关心的不是吴争叛乱,而是吴争为何叛乱,是不是仅仅只为了……吴小妹,不,应该是朱辰妤?

    是不是,在他的心里,自己永远及不上朱辰妤?

    女人,总是那么不可思议!

    “吴争,本宫就在此,若你要本宫监国之位,尽可取去!”

    朱媺娖此话一出,场内局势顿时紧张起来。

    古怪的是,不仅仅是场面官兵,还有随朱媺娖同来的朝臣们,他们的脚开始不着痕迹地移动。

    人心,总是这样,趋利避害。

    而象钱肃乐等人,他们的反应最具代表性。

    钱肃乐悲呼道:“殿下,万万不可。”

    继而转向吴争,骈指怒骂道:“人非禽兽,兽且懂得感恩,殿下如何待你,你竟要行如何忤逆之事,试问天下,但凡心中有良知之人,还会有谁来追随你?”

    可很显然,钱肃乐的话不对,至少,这山寨之中,钱肃乐的话代表不了大多数人。

    人潮在向吴争处慢慢涌动。

    这绝对不是要对吴争不利,而是那些人在,选择阵营。

    站队!

    钱肃乐傻眼了,他几乎是呼天抢地地嚎呼道:“上天啊,难道这就是大明的世道?!你睁开眼看看,这天下人心吧!”

    吴争真是哭笑不得,事情演变成这样,竟出乎自己的意料。

    吴争身边陈胜等人反而脸露喜色,大事可期啊!

    这种异常的气氛,令除朱媺娖之外的所有人心中暗凛。

    无数的眼睛望着吴争,等待着他决断。

    可此时,吴争上前几步,向朱媺娖单膝跪倒,“臣无状,惊扰了殿下,望殿下治罪!”

    场内一片肃静,半晌,一片哗然。

    原本几乎是人人面色惨白,这可不是开玩笑。

    山寨中那要是发生叛乱,几乎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毕竟此时,平岗山寨外还有清军虎视眈眈嘛。

    而吴争此话一出,几乎大多人放下了悬着的心,松了口大气。

    吴争此举,是种表态,意义大于实际。

    以如今的实力对比,恐怕就算朱媺娖真想治其罪,也无法得逞。

    但吴争的言行,无疑在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没有反意。

    只要吴争没反,那局势就能得到控制。

    朱媺娖张口结舌,直到现在她真正松了口气,她在刚得到消息时,真担心吴争叛乱。

    她甚至哭出了声,可她马上就止住了哭声,出门召集慌乱而来的文武官员,赶来此地。

    不得不说,朱媺娖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她迅速收拾起表情,沉稳地说道:“靖海候言重了,本宫率众臣而来,只是听闻寨中两军对峙,而事实情况如何,本宫还未得到禀报。既然靖海候已经掌控局面,不妨说与本宫及众臣听。”

    这话说得确实有水平。

    听起来官面堂皇,而事实上,已经给吴争留足了面子和退路。

    可以想象,如今局势的控制皆在吴争手上,这个时候就算吴争将黑说成白,将死的说成活的,将方的说成圆的,也没人敢指证吴争了。

    所以,只要吴争怎么说,朱媺娖就怎么听。

    在朱媺娖看来,也只有这样,双方才不会撕破颜面,这样至少能将现状维持下去,朝廷还能存在。

第二百八十五章 权臣的气势

    连一直悲泣的钱肃乐也睁着泪眼看向吴争。

    说实话,吴争之前的举动,着实出钱肃乐意料之外,这也让他自省,自己是不是错怪了吴争。

    因为,按现在的形势,只要吴争真有反意,那么已经可以一言定乾坤了。

    至少,这山寨中,他已经足以操控一切。

    可吴争却向朱媺娖表明了他并无反意,那么极有可能,自己是误解了他。

    有了这一认识,钱肃乐的心境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甚至对于吴争擅杀那十几个御史、官员也能体谅了。

    其实这场内,钱肃乐是唯一知道大部分剧情的人。

    他知道今日之事起于误会,也知道董应第带人假传监国谕令,可他无入为主,对于吴争擅杀御史、官员之事,非常地恼火,按律,任何情况下,吴争都无权去杀死这些朝廷命官。

    吴争这样铸,直接挑战了朝廷的权威。

    所以,钱肃乐才有了错误的判断,以为吴争是想借机篡位夺权。

    吴争平静地起身,先指着钱肃乐,对朱媺娖道:“臣与钱大人在商议国事,因政见不同而发生了争执,不想正好被巡逻的官兵发现,造成了误会,以为臣于钱大人不利,随即涌入捉拿臣。而此时,臣麾下陈胜部将士闻讯,心忧臣的安危,于是也向钱府涌去。于是就有了两军将士对峙之事发生。”

    说到此处,吴争转向董应第,指着他道:“钱大人解释了误会之后,臣得以脱身,听闻两军发生对峙,便匆忙赶到现场,准备调和双方,勒令将士回营。可惜已是黑夜,沿路将士认不出臣,臣无法号令士兵。不想此时,户部尚书董应第率十数官员及千余近卫到来,臣等原以为其是来调解双方的,不想董应第竟假传监国谕令,生言要拿臣治谋反罪。闻听此事,臣麾下将士心中愤慨,对峙更烈。就在这时,一枝弩箭向臣射来……。”

    朱媺娖此时明知吴争好好站在面前,可也忍不住以手掩嘴,发出一声轻呼。

    张煌言更是急步上前,围着吴争前后打量。

    吴争轻声安慰道:“我没事。”

    “幸好臣麾下千户沈致远舍命相救,推开了臣,臣没受伤,可沈致远因此而左臂中箭,受了重伤,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敢问殿下,敢问诸公,吴争该不该杀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是谁都明白,吴争不该杀人,就算董应第等人罪大恶极,吴争也没有权力杀尽十几人。

    可谁敢此时顶撞吴争?

    借他们几个胆都不可能。

    而敢顶撞吴争的,恐怕也只有廖廖数人,只是他(她)们现在所想的是,最好吴争无罪,那么朝廷就不用治吴争的罪,吴争也就不会被逼反。

    特别是钱肃乐,他是吴争的准岳父,只要吴争没有造反,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想去追究太过。

    而张煌言,自然更不想指责吴争,以他的年龄,心性也嫉恶如仇的,既然吴争是受害者,他怎会胳膊肘向外拐呢?

    至于朱媺娖,那就更加不会去指责吴争了,如今的形势,远比她预料的要好,其实在她心里,只要吴争不造反,那什么事都是可以商议的,甚至吴争真要将她废黜,重新拥立朱辰妤为监国,她都不会反对。

    她所需要的仅仅是,吴争能给她留些体面。

    所以,上下一同的沉默,给了吴争更“嚣张”的戾气。

    “臣将董应第拿下未杀,便是给殿下和朝廷审讯的机会,以免有人指证臣指鹿为马、信口雌黄,如今钱大人和董应第皆在,请殿下当场公审,以证臣的清白!”

    瞧瞧,何等的气魄!

    这便是权臣的气势。

    没有人去指责吴争的狂妄,相反,很快就有人搬来椅凳,请朱媺娖及诸重臣坐下。

    一场别开生面的公审开始了。

    面如土色的董应第这里已经明白,谁都救不了他,也不可能有人救他。

    于是,一五一十地将经过据实交待出来。

    张煌言有些动容,他走到吴争身边,深深一揖道:“吴争,愚兄大错,冤枉了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吴争连忙搀扶起张煌言,道:“今日之事错综复杂,怪不得玄著兄,就象钱大人从开始便是亲历者,也不免误会,就更不用说了玄著兄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煌言还不觉得什么,让同坐一排的钱肃乐老脸一红。

    要知道,之前骂得吴争最凶的,就是钱肃乐。

    如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虽说吴争也有僭越之举,但事出有因。

    固然律法严苛,但此时谁还真正按律法行事。

    真要按律法,监国不是监国,重臣不是重臣,这朝廷也就不存在了。

    所谓事急从权,就是这个道理。

    而这时,已经交待完一切的董应第却大呼起“冤枉”来。

    他坚决否认,是他安排了这场刺杀。

    只有他和行凶者心里清楚,这次行刺吴争,真不是他的意思和安排。

    同时董应第更明白,如果摊上行刺之罪,他真没有活的希望了。

    从监国一到场他就看明白了,殿下比任何人都在乎吴争的生死,这让他想起绍兴府曾经的传言,他明白,今日唯一的生机,就是将自己摘出行刺之事。

    除了行刺,他的罪行就只有假传监国谕令,别的都可推说是误会。

    但问题是,他没有任何可以指认杀手的证据。

    经过仔细盘问,一无所获。

    朱媺娖征询吴争意见。

    吴争仅回答了一个字,“杀!”

    刑不上士大夫,在今日不好使了。

    当然,刑不上士大夫,指得不是谋反罪。

    而如今吴争已经是朝廷钦封的候爵,行刺重罪不在赦免之列。

    不仅如此,董应第还涉及率军引发火拼,致使两军伤者上百人,这样的罪,恐怕在崇祯朝,也不在赦免之列。

    董应第甚至没有得到再审的权利,在哀求声中,被当场处决。

    在场数千人,无一人为其说项、求情。

    不说形势逼人,而就人脉而言,董应第确实也没有什么可值一提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次已是罪过,何况再来一次?

    董应第被朝廷下令当场处死,间接地坐实了吴争的炽手可热。

    从这一晚起,不单朝臣,甚至山寨中军民心中都明白,靖海候吴争,权势熏天。

    而陈胜等将,从此不再在吴争面前吐露怨言,因为他们知道,吴争的未来,已经不是他们所能置喙的。

    误会解释清楚,双方士兵除了百余人受伤,没有死者,已是万幸。

    为吴争挨了一箭的沈致远因祸得福,被朝廷升为副指挥使,以赏其功。

    处置完董应第之后,两军被各自将领带回。

    这场变故,以吴争的完胜落幕。

    这是吴争势力与绍兴府朝廷之间第一次暴发龌龊。

    虽说出自误会,但吴争和朱媺娖心里都明白,双方的分岐已经产生。

    这不仅是文武之间的分岐,更是新旧势力之间的争执。

    让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是,吴争的势力已经大到足以与朝廷抗衡的地步。

    当天晚上,朱媺娖留下了吴争、钱肃乐二人。

    “吴争,你到底想要什么?”朱媺娖看着吴争,平静地问道,“只要是我能给的,本宫绝不吝惜。”

    吴争无语,自己想要的,她真给不了。

    重组朝廷,朱媺娖给不了,她最多就是退位,可吴争并非对她有不满,吴争不满的是,这已经无法胜任未来反清重任的朝廷。

    将收复的各州军政大权让渡给自己,朱媺娖也给不了,不是朱媺娖不肯,而是朝臣的反对。

    仅仅是拿爵位的虚名给自己,自己根本不放在眼中。

    吴争自己可以不要权,但身在其位,就不得不夺权,否则将士不甘心,军队就会乱,军心就会散,那就是任人宰割,所以必须得争!

    看着故作平静的朱媺娖,吴争看了一眼钱肃乐,答道:“军不干政,政不干军。”

    钱肃乐闻言脸色急变,斥责道:“吴争,你太放肆了!”

    吴争回道:“看来钱大人还想重演丰惠要塞旧事。”

    钱肃乐一愕,涨红了脸道:“钱某也是为了江山社稷、复明大业。”

    吴争正容道:“世间许多事,都是坏在好心办坏事之上。专业的事本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钱大人擅长政务,就该专注于政务。”

    钱肃乐驳道:“若朝廷不插手军务,如何掌控天下军队?”

    吴争道:“就凭如今朝廷几个文人,就能掌控天下军队吗?”

    “你……!”

    朱媺娖微微皱眉道:“吴争,朝廷待你不薄!”

    吴争嗤声道:“从我收复的失地中分出三州之地交与我,这算不薄?我听闻在我回到平岗山之前,朝廷还在是否降罪于我,争论不休,这也是不薄?殿下,当日我拥立你监国,为得就是能让朝廷一心,能让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安心作战,可事实上是,大业刚刚起步,后院便着火了,敢问殿下,吴争如何安心在外?”

    钱肃乐道:“吴争,你这话有所偏颇。我朝从未有以言获罪之先例,朝堂之上,众说纷芸,不是一言堂。谁都有说话的权力,就算有人弹劾你,朝廷也没有因此而降罪,你怎能因此而怪朝廷?”

    吴争点头道:“我信钱大人人品,可当年岳武穆领兵在外,也正是因朝中流言蛮语而获罪,钱大人,朝堂之上,不是每个人都如钱大人这般正直、忠义。也不是每个人能象殿下这般明辨是非!”

    钱肃乐道:“可你不能不让人说话。”

    “为何不能?”吴争厉声喝道,“如果在太平盛世,有明君在朝,自然是该让人说话的,可如今山河破碎,便该严刑峻法,杜绝这种噪杂之声。乱世当用重典之理,钱大人莫非不知?”

    钱肃乐怒道:“你以严刑峻法杜绝弹人劾你,为得不过是你一己私欲。若真是如此,敢问若你行不忠之事,又有谁来掣肘你?”

    吴争仰头哈哈一笑,“钱大人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所有一切,就是为了防范于我!想我吴争反清复明之心,唯天可表,却唯独不能取信于钱大人。”

    钱肃乐老脸一红,道:“靖海候多心了,钱某不是这意思,况且,这也是防微杜渐,为了你好!”

    “为我好?”吴争嘿嘿一笑道,“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说起来,到今日为止,吴争并无一丝一毫对不起朝廷,为何疑我?钱大人可听过忠诚不容亵渎之言?如果你与吴争异位而处,敢问钱大人,被人日日在背后防备、算计,你还能安心在外领兵作战吗?”

    说到此处,吴争回转头,冲朱媺娖道,“殿下可知,无数良将,都是这么被朝廷逼反的!”

    朱媺娖还没有回答,钱肃乐急怒道:“吴争,你敢威逼君上?”

    吴争说这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现在是三人独处,将话摊到桌面上来说。

    吴争手一摊道:“钱大人从何看出吴争威逼殿下,我只是实话实说。其实殿下和钱大人心里都清楚,吴争说的是对的,可钱大人就是不肯承认,为得就是钱大人心中所谓的帝王之道、王佐之道。可钱大人可有想过,如果清军占领绍兴府,朝廷都灭亡了,帝王之道、王佐之道还有何意义?”

    钱肃乐死死地盯着吴争,他心里突然泛起张国维诀别时所说的话来,张国维曾经提醒过自己,说吴争这人逼不得、遏制不得,否则会反其道而行。

    当时钱肃乐不信,可现在钱肃乐有些信了。

    朱媺娖突然道:“吴争,你当日拥立本宫,如今也可废黜本宫,本宫不怪你。”

    钱肃乐急道:“殿下万万不可!”

    回转头,钱肃乐冲吴争厉色道:“废黜君上之举,不管你居心如何,必被世人所诟病,有过一次,万万不可再有第二次,否则你必会被世人唾弃。”

    吴争也有些意外朱媺娖怎么就突然说起了此事,他自信自己对得住朱媺娖,也从未有过再废黜一次监国的意思。

    钱肃乐在这一点上说得没错,臣子废黜君上,恶名彰著,非人臣之道。

    为一次已经是罪过,何况再来一次?

第二百八十七章 君臣解开心结

    ps:感谢书友“海市蜃楼”投的月票。

    吴争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臣从未对殿下就任监国有不满之意。今日所发生的事,一来出于误会,二来臣麾下将士确实对朝廷不公对待有不满情绪。但对于殿下,皆敬重有加。请殿下万勿多心!”

    钱肃乐听吴争语气变得和善,心里松了口气。

    朱媺娖道:“其实本宫一介女流,无论军、政,都不精通,如果有更合适的,你等不妨拥立。”

    钱肃乐急道:“若天下需要殿下精通军、政诸事,还要臣子做什么?”

    吴争也附和道:“钱大人说得没错,军、政诸事自然由朝中重臣分担,殿下所要做的,就是给臣子们公正。能做到这点,殿下便是明君!”

    钱肃乐认同道:“靖海候此言甚是。”

    朱媺娖突然微笑道:“如此说来,靖海候并非对本宫不满?”

    “臣万不敢对殿下有不满。”

    “那朝廷北迁之事,靖海候可有不满?”

    “应天府乃大明南都,朝廷迁都,理所应当!”

    “那么靖海候究竟是对朝廷所授官爵不满意呢,还是认为朝廷封赏的藩地不如你心中所想呢?”

    吴争答道:“臣所争的无关私欲,臣只是想朝廷上下一心,纠正麾下将士所得不公。”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臣之前说过,军不干政,政不干军。”想了想,吴争补充道,“如果殿下对手掌重兵的武臣不放心,可将如今朝廷控制的数州分为三镇,依为犄角,如此便可安心。”

    钱肃乐插嘴问道:“三镇如何分?”

    “殿下据应天府,防御江北,自成一镇。臣据杭州防御南面,可为一镇。兴国公据定海,以水师支援南北,又为一镇。”

    朱媺娖转向钱肃乐道:“钱大人,本宫觉得靖海候所言在理,你意下如何?”

    钱肃乐想了想道:“此议可行,只是……若靖海候驻囤杭州,兴国公驻囤定海,应天府兵力未免单薄,况且,以廖指挥使的才能,还不足以应对千里江防。还有,靖海候执意政不干军,军不干政,那么请问靖海候,除应天府外,其余二镇的政务,是否由朝廷接手?”

    吴争哂然道:“钱大人曲解了吴争的意思,三府之地政务关乎军队饷粮,如果朝廷愿意承担大军饷粮,吴争不反对朝廷接手各府政务。”

    钱肃乐有些忿忿然,“依你之意,如果朝廷不提供足够饷粮,这数府之地就成了你靖海候的私产?”

    吴争原本不想怼钱肃乐的,可这时被他激得也冲动起来,“钱大人不想着如何令国帑充盈,只想着从将士口中夺食吗?”

    钱肃乐怒了,指着吴争道:“朝廷初收各地,如何向当地征收赋税?新附之地,免一至三年赋税,这是惯律,当……。”

    吴争打断道:“原来钱大人早将这几府划入新附之地了,可在吴争看来,这几府乃我大明故土,所住皆为明人,征收赋税,理所应当。”

    这帽子扣得有点狠,让钱肃乐气手指直哆嗦,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实吴争受莫执念的影响很深,对于大明朝廷对天下所征赋税之低,有非常大的异议。

    如此放纵天下,其实真正受益的不是普通百姓,本来应该纳入国库的赋税,却流入了某些人的腰包。

    既然如此,不如明文征税,让那些享受免税权的勋贵失去挖朝廷墙角的可趁之机。

    但很显然,钱肃乐没有想通这一点,或者说他转不过这个弯来,在他的观念里,低赋税、免税依旧是收拢天下人心的捷径,这是当时文臣的通病。

    朱媺娖这次站在吴争这面,道:“本宫以为靖海候所言在理,国难当头、山河破碎,是为明人,当同赴国难,况且,本宫相信靖海候不会对治下百姓施以重税,钱大人可以观靖海候施行之后成效,再来决定朝廷是否该效仿杭州府。”

    听朱媺娖这么说,钱肃乐不再坚持。

    这一个夜晚,君臣三人达成了许多共识和妥协,虽然过程异常坎坷,但最终的结果是好的。

    这延缓了双方矛盾的尖锐度,也为吴争在之后三府政务自主权,提供合法性。

    ……。

    离开朱媺娖“寝宫”时,天已微微泛明。

    让吴争意外的是,出门就遇到了朱辰妤。

    “呃……,小……妹,你为何在此?”虽说身份已明,但朱辰妤不能对外,所以,依旧兄妹相称,但这让吴争觉得很别扭。

    “哥……你没事吧?”朱辰妤关切地问道,“昨夜混乱,我与思敏心中焦急、担忧,又不敢告诉爹爹,怕他着急。之后池二憨赶来告知是有歹人欲加害哥哥,还说沈致远为救哥哥而受了箭伤。”

    看着朱辰妤担心的眼神,吴争心中一暖,连忙安慰道:“我没事。”

    转了一圈,“看,我好好的吧,别担心了。”

    朱辰妤见吴争真没事,这才轻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思敏也能安心了。”

    吴争突然想到,“你举动在这站了半晚上吧?”

    “那倒没有,池二憨来禀报时,思敏就要出门探视,可我想她有身孕,万一受到冲撞对肚中胎儿不好,就说由我来探视就行,让她安心在家中等候消息。可赶到时,你已经被殿下召入府内,我就只好在此等了。”

    虽说是夏天,可毕竟是山谷中,这蚊虫还是很多的。

    看着朱辰妤手上脸上的红肿处,吴争心中一阵怜惜,责备道:“你也是的,既然池二憨已经告知没事,还出来做什么?我办完事,自然会回去的。”

    一边说,一边伸手自然而然地轻抚朱辰妤脸上被蚊虫咬起的红肿上处,十几年的兄妹情,展露无疑。

    朱辰妤坦然面对,也正是此举,让双方之间因身份转变而起的尴尬迅速消失。

    朱辰妤微笑起来,她道:“哥哥如果没事了,不如回家歇息片刻。”

    吴争点点头道:“也是,折腾了一晚上,肚子也饿了。”

    “那回吧,我给你煮碗蛋。”

    二人肩并肩往回走。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吴老爹是个明白人

    “小妹,爹病情可有好转?”

    “患处依旧红肿上着,不过,四、五次擦拭下来,爹爹说是痛楚减轻了许多。”

    “真的?不会是爹心里作用吧?”

    “不知道,但爹今日睡得时辰明显多了不少,往日每一个时辰,都会在睡梦中痛醒。”

    “啊?莫非真有用?”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

    回到家中,早有等待多时的周思敏迎了出来。

    抱着吴争,周思敏泣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周思敏前后打量了一番,这才安心下来,她轻叹道:“昨夜都传你率军造反了,我心想,殿下是你拥立的,你怎么可能造反呢?”

    吴争展颜一笑道:“自然是不会的,只是居心叵测之人造谣生事罢了,凌晨山风刺骨,你有身孕,回屋再说。”

    于是三人进了屋,朱辰妤去厨房煮东西吃了,而吴争与周思敏说了几句,就去探视父亲的病情。

    甫一进屋,就听到父亲中气十足的吼声,“来的可是争儿?”

    吴争听了心中一喜,“正是孩儿,爹的身体可好些?”

    进了里屋,见爹已经侧靠在床背上。

    “争儿,听外面吵杂了一夜,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吴争道:“没有,只是我带来的士兵,与山寨中的士兵发生了些误会。爹不用担心,区区小事,已经处置完了。”

    “真没事?”

    “真没事!”

    “那就好,爹就担心啊,你年少气盛,立了区区微薄之功,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吴争心中一凛,忙道:“没有的事,孩儿心中牢记爹的教诲,不敢狂妄。”

    “可我怎么听说,鲁王去位,是你拥立了长平公主监国?”

    吴争心中又一惊,忙道:“鲁王性子优柔寡断,加上如今国难当头,不适合监国。况且拥立公主监国,也非孩儿一人所为,是朝中诸公一同所为,况且鲁王并未被废,依旧是参政,此次抗击清军,鲁王也是立了功的。”

    听吴争这么一说,吴老爹松了口气,“要真如你所说就好,争儿啊,吴家一门忠义,到爹这就是九代忠臣,你可千万记住,别有败坏家门的举动。”

    吴争点头应是,“孩儿记下了。”

    见爹的精神不错,吴争也心喜,随口就说了一句,“只是爹啊,先祖忠的是建文帝,而如今的大明可是永乐帝后人执掌,按理说永乐一脉该是建文一脉的仇人,孩儿应该辅佐妹……呃,少主复仇才对啊。”

    吴老爹正容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既然先主临终之时已经交待,诞下女婴就让她安生做个普通人,我身为臣子,就得奉令。况且如今国难当头、山河破碎,都是朱家血脉,再怎么说,面对外敌,也得同仇敌忾不是?”

    吴争意外,父亲竟是如此明事之人。

    “爹放心,孩儿理会得此理。”

    “好,你能如此,倒不负我之期望。”吴老爹满意地点点头。

    吴争绕到侧面,“爹,我看看你背上的疮。”

    吴老爹道:“争儿此法甚好,我已经不觉得往日那般疼痛了。”

    吴争掀起父亲的衣裳,查看那颗疽疮,依旧是那么红肿,但不同的是,它的周围似乎起了皱褶。

    吴争见此,心中一喜,起皱褶这是有了好转的迹象。

    “爹,医工前一次是什么时辰擦拭的?”

    “一个时辰之前吧,想来应该来了。”

    这时,医工恰好进来,见吴争在,忙行礼道:“卑职见过靖海候。”

    吴争随手一挥,“不必拘礼,我见家父背上疽疮虽依旧红肿,但似乎起了皱褶,加上家父说疼痛有所收敛,想来应该是见好迹象吧?”

    医工道:“这并不说明有好转,以酒精擦拭多了,所及皮肤有此现象实属正常,不过吴老丈感觉疼痛减轻,倒是好兆头。”

    吴争想想也有道理,“那继续擦拭吧,总比剧烈疼痛要好些。”

    “是。”医工一面为吴老爹擦拭,一边道,“如果红肿处范围开始缩小,就能确诊病情好转。”

    吴争忙问道:“需要多久?”

    “这无法肯定,但三日后,该能分辨出来。”

    吴争点头,“还望尽心,若家父病情好转,我必有重赏。”

    “份内中事,不敢当候爷赏赐。”

    ……。

    寅时刚过,卯时方至。

    清军博洛就带人来到山寨甬道前。

    这是督促吴争履约尽快带人离开平岗山寨。

    之前吴争与多铎之间达成妥协,吴争只能在山寨逗留三天,便须带原班人马离开山寨,美其名曰,保持现状。

    其实双方都明白,平岗山寨还有一万多明军,如果再加上吴争带来的数千骑兵,那多铎就别想动弹了。

    真要率兵南下,绍兴府被明军收复,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如今绍兴府清军虽然聚拢了近四万人马,可一旦多铎率军南下,绍兴府最多只能留下与平岗山寨明军持平的人数,否则人带少了,多铎如何去增援福建战场?

    而清廷的旨令,多铎必须尽快南下。

    这也是多铎不得不向吴争妥协,为吴争大开方便之门的原因,当日真要与吴争发生对决,那势必演变成绍兴府清军与平岗山寨明军的对决。

    就算最后能击败明军,那短期之内多铎就甭想率军增援福建了,况且两败俱伤之后,恐怕绍兴府清军也丧失了南下增援的实力。

    既然吴争愿意以三天之期、保持现状为条件,换得清军不加阻拦,权衡利弊之下,多铎选择了妥协。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博洛奉命前来催促和提醒,也是题中之意。

    而吴争闻讯之后,心里一动。

    既然朱媺娖和朝廷诸臣都执意迁都应天府,自己也无法阻拦。

    毕竟自己是臣,长时间拖着不让朝廷回归南京,不可避免会被世人所诟病。

    但毕竟朝廷北迁是件繁琐之事,与军队不同,朝廷一旦动迁,至少数十名官员及其家眷、行李,还有朝廷的各种文书、印椟等等,加起来数百号人,数百车的物资。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他只能答应!

    如此大的阵容,加上人员的身份,这对于暂时停战的双方来说,肯定不可能通融。

    要知道,一击擒获绍兴府朝廷君臣,几乎等同于灭亡朝廷之功。

    这种军功,是个人都会眼馋,就算多铎贵为豫亲王,也不例外。

    这也是吴争当时与王之仁商议,暂时不让朝廷北迁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现在,吴争想到了,如今多铎急于南下,这就是可以与多铎交涉的一个契机。

    于是吴争一面派人回复多铎,提出自己可以按期离开平岗山寨,但必须带走山寨中数百人。

    吴争没有点明带走何人,但这肯定瞒不过多铎。

    这也是瞒上不瞒下的事,如果真点明了,那无论如何多铎都没有权力答应,一旦被清廷知晓,这罪可不小。

    而吴争只提出带走数百人,那就给了多铎一种推搪之词。

    他放走的只是数百军民而已。

    哪怕事后清廷得知这数百人的身份,多铎也能推说明人奸诈,自己上当了。

    这就是官场历来的行为艺术,瞒上不瞒下,许多时候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博洛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得知吴争临时提出的要求之后,迅速回转向多铎复命。

    而吴争随即去了议事堂。

    此时已经是朝廷上朝的时辰了,鉴于昨夜发生那不同寻常地一幕,今日朝臣到得很齐。

    连平日里不常见的兵部两位侍郎熊汝霖、孙嘉绩也早早地立于议事堂中。

    见吴争进来,二人齐齐迎上前去。

    “听闻靖海候昨夜好大的威风啊。”熊汝霖一边拱手,一边半认真半打趣的问道。

    孙嘉绩却不一样,他拱手道:“靖海候北伐之功,必将载入史册,孙某不能参与此战,实为平生一大憾事。”

    吴争陪笑道:“二位大人今日来得够早的?”

    熊汝霖见吴争转换话题,本来也只是开开玩笑,也就不再追究,答道:“自从靖海候与清廷签署停战,山寨外清军已经撤退至老槐村以西,山寨甬道外数里方圆,已经没有清军围困。我等二人奉监国之命,恃机出山,一来联络绍兴府抗清义士、征召壮丁,以备不测,二来多少还能从绍兴府西北二、三县征得此银、粮赋税,山寨中一万多人啊,就算储备再充分,以得防备坐吃山空啊。”

    吴争连连点头,再次向二人拱手道:“两位大人辛苦了。”

    三人寒喧片刻,监国朱媺娖带着郑叔进来。

    诸臣行礼之后,按官爵分列两侧。

    而吴争已经是候爵,又是从二品的镇国将军,除了兴国公王之仁,已经无人能立天吴争之前,而王之仁如今驻守应天府,武臣最前这位置,非吴争莫属了。

    右侧文臣首席,自然是刚升任吏部尚书兼大学士的钱肃乐,他的边上,还有另外两部尚书。

    朝廷太小,只设兵、户、吏、礼四部,而刚刚就在昨夜,户部尚书死了。

    董应第被杀,虽说与吴争没有太大的关系,是朝廷的诏令,可起因却是得罪了吴争。

    所以,右侧一列数十文臣,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下,都敛颌垂目,几于吴争没有任何交流。

    钱肃乐也是文臣,自然不能标新立异。

    而左侧武臣之列,除了熊汝霖、孙嘉绩二人,和四、五个兵部郎中,也只有廖仲平及其麾下二、三将领了。

    也就是说,从朝堂上文武官员的数量,影响力已经分出了高下。

    那边数十人,而这边仅十余人。

    “诸公,昨夜之事,想必都已经听闻。靖海候与吏部尚书钱大人因争论国事,引起寨中两部人马误会,户部尚书董应第却串连十余官员借机生事,不仅假传本宫谕令,还派人刺杀靖海候。幸好靖海候麾下千户忠勇,为靖海候挡下弩矢,才未被董贼得逞。之后,靖海候当场诛杀乱臣,擒获董贼,由本宫与朝中诸公公审,罪证确凿,遂将其当场处决,以正视听!”

    诸般大员,昨夜就已经亲历,自然敛颌垂目不发一声,堂内还有些官位稍低的官员,只是风闻,此时听到监国做结案陈词,不免窃窃私语了起来。

    此时朱媺娖轻轻一咳,待堂内官员收声,继续道:“本宫与几位重臣商议之后,已有决议。鉴于我朝南都已经光复,朝廷将不日北迁。请诸位退朝之后,早做周全准备。”

    待朱媺娖将诸事说完,吴争向右侧跨出一步,躬身道:“禀殿下,一早寨外清军派人传书,催促臣尽快离开山寨,臣以为此时是良机,多铎奉命急于南下,臣可以借此拖延,逼迫多铎睁一眼闭一眼,放朝廷随臣北上渡江。”

    这话令所有人一喜,他们都知道,想北迁是一回事,迁不迁得了是另一回事。

    而更多的人,都认为吴争必然不乐意朝廷北迁,至少是心怀怨言的。

    这很正常,只要朝廷困在平岗山寨,那从杭州府到应天府数州之地,几乎是吴争一人说了算。

    换成任何人都一样,没人乐意将一尊菩萨搬出来,天天供在头顶,碍自己的事。

    这在情理之中。

    所以,群臣只希望吴争不加阻拦就已经满意了。

    可现在,吴争居然主动提出,朝廷随他北上的动议,这确实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特别是昨夜一幕发生之后,几乎每个人都认为吴争已经夺权的苗头。

    钱肃乐的表情非常意外,他转头盯着吴争,觉得自己都快认不得吴争了。

    朱媺娖微笑起来,如同鲜花绽放,让满朝官员眼睛一亮。

    她上位有些时日了,可群臣还未见过监国的笑容。

    许多场合之中,朱媺娖的微笑总是那么高冷,谁都明白这是种礼仪性的微笑。

    可现在,这笑容极具感染力,是会心的、舒畅的笑意。

    “靖海候有心了,如果诸公没有异议,就按靖海候所说去办。”

    钱肃乐开口问道:“靖海候有多大把握,多铎能同意此事?”

    吴争答道:“他只能答应!”

    钱肃乐闻听为之一愕,而堂中官员窃窃私语声再起。

第二百九十章 你能奈我何?

    吴争这个回答,在所有人听起来,确实狂妄得厉害。

    多铎身为豫亲王,几与一方诸侯等同。

    说难听点,他真要狠厉下心来,天高皇帝远,恐怕连朝廷也约束不了他。

    当然,这有个前提,就是需要多铎真狠厉下心。

    可战争多为国战,并非私仇,丢弃自己的大好前程和显赫地位去报复一人或者数人,这事几乎没有人会干。

    哪怕多铎的左脚间接毁于吴争。

    面对着堂内一片私语,吴争从容道:“如今清廷与我朝暂时停战,其主力分为三路,一路西进陕甘,一路觊觎四川,另一路南下福建、广东。建虏毕竟人少,就算加上各地降军,兵力也是捉襟见肘,如今福建战场,隆武朝正全力以赴,清廷急令多铎南下增援,这个时候,他有何依仗,拒绝我的要求?”

    被吴争这么一说,私语声渐渐平息。

    钱肃乐再次追问道:“可若万一多铎就是不应呢,你又做何应对?”

    吴争微笑道:“那我就留在平岗山寨,不走了!”

    这话说得看似玩笑,但却是让人回味无穷。

    至少象钱肃乐等人精,口味出吴争话中,那股强大的自信。

    这种自信非久居上位者、非实力强大者不能显现。

    对,就不走了,你能奈我何?

    我不走了,你得走。

    可你走不了,走了绍兴府就是我的了,你敢走吗?

    你不敢走,就得来求我走。

    既然求我,就得按我的意思办。

    我要求不高,只想带走数百人,你同意吗?

    这就是吴争简单一句话,所表达出来的真正意思。

    如同昨日,吴争下令连杀十余御史、官员,钱肃乐急怒之下,痛骂吴争一般。

    事实上,骂不痛,想打,没能力;想拿,做不到;想治罪,我不同意,你能奈我何?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吴争既然站在了武臣之列,就从没有想过再跻身文人。

    兵不讲理,理所当然,对内对外,都一样,就得按我的道理来。

    钱肃乐不再问了。

    张煌言出列道:“敢问靖海候,就算多铎妥协,同意朝廷离开北上,可万一途中变卦,聚兵而攻,如何应对?”

    这话问到了正点,吴争心里也在思忖如何解决这个疑难。

    世间从来没有过真正信守承诺的。

    就象吴争答应三天离开,可现在就要利用多铎的困境,再提出一个额外的要求来。

    这已经是失信。

    可没有人会去指责吴争的失信,这就是人心善变。

    世间没有真正的对错,立场不同,对错有别。

    协议、盟约也一样,双方签署协议,并非只为成全一方,如果是这样,这协议就如同一张草纸,屁都不是。

    只有双方都有诉求,经过妥协之后达成的协议,那才是牢靠的。

    而真正稳妥的协议,它的存续期在于双方签署协议之后的实力变化,一直平衡,协议就一直有效,一旦一方实力上升巨大、或者下降巨大,协议照样说废就废,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所以,多铎如果翻脸变卦,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这与人品无关,只关乎实力。

    也就是说,如果多铎权衡利弊,发现歼灭、擒获这数百名官员及家眷,得到的利益远高于和吴争重新开战的损失,那么多铎不可阻止地会选择围歼。

    可问题是,吴争的实力不在平岗山,至少大部分实力不在此,而在杭州以北至应天府区域,鞭长莫及啊。

    张煌言见吴争沉默,转向朱媺娖道:“殿下,要化解此困,仅靠平岗山明军兵力,恐怕不够。臣以为须聚集起至少三万人,才能对清军形成震慑,杜绝清军半路变卦,向我朝发动进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问题却更难了。

    就算绍兴府全境还在朝廷手中,恐怕一时之间也无法征集到一万多新军,何况现在,至少七成土地已经沦陷,从何处征这一万多兵?

    这不是张煌言故意令人难看,他只是将一切的表象撕开,点明了问题的本质,那就是要想多铎不变卦,很简单,用实力说话。

    只有以三万兵力,牵制四万清军,那么就算多铎想变卦,也得掂量掂量付出与收获是否成正比。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可所有人都不甘心,难道真要冒如此巨大的风险北上吗?

    这可不是明军一部,而是整个朝廷,容不得一丝风险。

    真要发生不忍言之事,那朝廷就会被连锅端了,一丝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还不如留在山寨更安全些,毕竟依仗山寨天险,足以再支撑个一年半载的。

    朱媺娖慢慢将目光投向吴争,“靖海候可有应对之策?”

    吴争为难了。

    可看着朱媺娖那种期盼的眼神,吴争又不忍拒绝她。

    这个时候,吴争突然心中灵光一闪。

    他斟酌了一会,回答道:“回殿下,或许有一应对之策。”

    吴争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朱媺娖神色微动,追问道:“靖海候快讲。”

    “既然我朝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足够的人马,那么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这话没一个人听得懂。

    好在吴争并不想故作神秘,“此事最坏的结果,就是清军变卦,向我军突然发起进攻。那么,只要我军事先想好应对之策,或许就可解开这个难题。”

    “假设,清军确实在路中向我军发起进攻,那么他们会选在何处动手呢?”

    “这次与清廷签署停战条约速度极快,多铎又集中全力进攻平岗山,没有精力和足够的时间占领绍兴府西北各地,也就是说,浦阳西北之地,还在我朝的统辖范围之内。出平岗至浦阳短短百里之地,能让多铎选择成为发动袭击之处的很少,距离平岗山太近,那么我军就会立即出兵增援,距离太远,就进入了我朝势力范围,多铎还得防备驻杭州明军渡江接应。所以在臣脑子里,符合条件的区域只有三界至嵊县这十几里的区域。”

第二百九十一章 脱困之策

    “恕臣直言,多铎想要的不是杀死朝廷百名官员,他想要的是活捉。可臣麾下数千骑兵护送,多铎如果想要一战功成,那就必须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也就是说,要在平岗山派出援军前解决战斗,那么多铎至少要调动二万人,其中还必须有八千人以上的骑兵,这样才能迅速歼灭我部,并防止我部带殿下和诸公突围。”

    张煌言点点头道:“靖海候言之有理,可我依旧不明白,靖海候所言的应对之策究竟从何而来?”

    吴争笑了,解释道:“把事情说穿了其实很简单,既然清军有心进攻,意图将我朝君臣全擒,那么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

    “两天后,只要多铎同意让路,臣就率骑兵护送殿下和诸公出平岗山北上。”

    吴争这话,让许多官员直冒冷汗。

    开玩笑,如果没有点穿,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随吴争出发,也就罢了。

    可如今,已经清楚地知道清军变卦的概率很大,还要硬着头皮出发,那不是找死吗?

    如果不是吴争现在“凶名”在外,恐怕有不少官员就要站出来开骂了。

    这种事,在大明朝堂上可是屡见不鲜的。

    也是文官、言臣的特权。

    但象张煌方、钱肃乐等重臣却面不改色,他们猜到了些什么,因为知道吴争绝不会在朝堂上信口开河,既然这么说,一定还有后着。

    果然吴争接着道:“多铎想要活捉殿下和诸公,自然不会尽全力进攻,他所采取的战法,无非就是穿插包围,阻断我部与平岗山的联系,再阻断我部向西北突围的可能,如此就可以逼降我军。”

    钱肃乐眼睛一亮,突然问道:“靖海候的意思莫非是真真假假,金蝉脱壳?”

    吴争点头道:“瞒不过钱大人,吴争正是此意。”

    这时张煌言也醒悟过来,击掌道:“此计甚妙。清军认为靖海候骑兵护送我等数百人还有数百辆车,必然行动迟缓,那么只要有足够的骑兵,清军就无须担心靖海候突围。而只要靖海候能拖住来攻清军一个时辰,就算被清军发现靖海候所护送人员身份有假,恐怕也来不及返回阻击朝廷北上了。”

    吴争赞道:“玄著兄一语中的,我部仅数千骑兵,而平岗山中有一万多兵力,不用全军尽出,只需一万人足矣。我部拖住多铎主力向三界、嵊县方向行军,而此时平岗山外清军的防守兵力必定被抽调一空,在我部出发半个时辰之后,平岗山中明军掩护殿下和朝廷诸公反向朝海边转进,上虞海边有臣从金山卫带来的近千渔民和数十条大船,足以装载殿下和朝中诸公渡海北上,既可从钱塘江至杭州府再转陆路至应天府,也可由长江入海口直至应天府。”

    这时所有人都回过味来,齐声赞叹,此事可行,堪称妙计。

    只有张煌言沉默了,看着吴争道:“靖海候可知,如果平岗山明军护送我等去海边,必定会有清军将此讯禀报多铎,虽说那时多铎已经来不及返回阻击我等,但必会将愤怒倾泄于靖海候身上,到时清军以优势兵力围歼你部,你……如何脱身?”

    这下连朱媺娖都面色惊慌起来,众人的目光再次聚向吴争。

    吴争倒是平静,微笑道:“殿下和诸公不必为吴争担心,既然护送之人和车都是假的,那就不存在我部骑兵无法突围的情形。”

    这话是有道理的,虽说清军肯定会派遣绝对优势兵力来包围吴争部,但清军的用意在于擒获,而非歼灭,毕竟再身份高贵的人一旦变成一具尸体,那价值就消失了。

    所以,在被护送人身份被揭穿之前,吴争所部应该是有惊无险的。

    而到了身份被多铎知道之后,那么吴争也就不必再故作护送之态,可以抛弃那数百车,直接率军向北突围。

    以有备对无备,以骑兵之速度,就算会产生损失,但也不至于被清军全歼。

    朝臣们都微微点头,认可了吴争所言。

    而朱媺娖显然是不通军务的,她听了吴争的解释,觉得有道理,事实上,只要没人点穿,吴争说什么,此时的朱媺娖都会认同的。

    这件事,就这么当堂决定下来,按吴争的建议行事,就等着多铎派人过来回复同意吴争的要求了。

    散朝之后,吴争刚到门前,就被钱肃乐、张煌言二人叫住。

    让吴争惊讶的是,钱肃乐居然也猜到了自己之前的解释,有不实之处。

    其实吴争所解释的,不完全是事实。

    开玩笑,一旦二万清军对吴争部形成穿插合围之势,吴争部还能突围?

    那也太小看多铎,太小看八旗军了,这个时候的八旗,可不是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时的八旗。

    其实不只是钱肃乐二人听出来了,还有熊汝霖、孙嘉绩、廖仲平等人都听出来了。

    这事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

    当然,吴争可以多带兵力,只要达到一万人以上,那么就算被清军咬住,做为主将的吴争想突围,概率还是很大的。

    可平岗山中兵力也就一万多,如果吴争带走五、六千,那么除非舍弃平岗山,全军护送朝廷一起北上。

    可问题是平岗山能舍弃吗?

    先不说付出了吴争无数的财力、物力,况且如今整个绍兴府八县之地中,明军唯一占据的要隘就是平岗山寨。

    在吴争看来,这就是一颗钉子,死死地楔在清军的心脏处。

    只要平岗山寨还在明军手中,那么多铎就不敢率全军南下,至少留下与平岗山明军相匹配的兵力,以作防御之用。

    那么,吴争就无法得到足够的兵力,以作突围之用。

    因为山寨中一万多兵力,需要有至少八千人护送朝廷众人向上虞海边转进,而山寨必须驻守至少五千人,以备清军借机向山寨发起进攻。同时,也须接应护送朝廷官员的那八千明军顺利撤回平岗山。

    这样一来,吴争能带的也就只有随他而来的骑兵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一时间,吴争被众人围了起来。

    熊汝霖、孙嘉绩肃容,齐齐躬身长揖道:“靖海候高义,我等愿随靖海候诱敌。”

    吴争心中一暖,人间自有真情在啊。

    “两位大人这又何必,如果有惊无险,你们算是多此一举了,如果真有不测,又何苦将二位大人拖入险境?”

    孙嘉绩道:“如果靖海候护送这数百人中没有为人所熟知的官员在,恐怕很难取信于多铎。”

    这话让吴争心中一凛,确实,多铎身边有许多降臣,这些人认识不少朝廷重臣。

    特别是多铎身边的方国安,那几乎对三品以上官员非常熟悉,如果说朱媺娖还可用不方便抛头露面,待在车内为借口,朱以海等重臣可以用身份尊贵坐轿,那么别的官员总不能都缩在车内、轿内不见容颜吧?

    当然没人来强迫,可如何取信多铎呢?

    就在吴争惊悚自己失算了这点之时,钱肃乐道:“吴争,钱某与你同往。”

    张煌言也笑道:“吴争,愚兄愿与你同往。”

    与熊汝霖、孙嘉绩同来的几名官员一齐拱手道:“我等愿随靖海候同往。”

    这其中,廖仲平霍然在列。

    他走到吴争面前,笑道:“廖某就说嘛,靖海候是忠义之人,可惜昨日廖某一时愚笨,在董贼的煽惑下犹豫了,上了他的大当,手下将士冒犯了靖海候,好在靖海候大人大量,没有追究廖某,今日能与靖海候再次同赴沙场,就算是廖某向靖海候赔罪了。”

    吴争此时的心里,只有满满地感动。

    在这一刻,吴争的心是暖的。

    其实吴争之前所出建议,不完全是只为朝廷。

    准确地说,是为了这个残明。

    多铎南下,为得是增援福建战场。

    而福建战场此时隆武朝已显疲态,如果隆武朝亡了,吴争这面将遭受更大的压力。

    这唇亡齿寒的道理,显而易见。

    而能拖延多铎多一天,对福建战场的助力就多一分。

    当然吴争没有想去以身相代,开玩笑,这二十几万清军,可不是绍兴、杭州等区区几府之地能阻挡的。

    以现在吴争四、五万拼凑起来的人马,还不够给建虏塞牙缝的。

    所以,吴争只能选不损自己实力的方式,尽量拖延多铎南下。

    而此时就是一个机会。

    原本吴争是想,抛出这个难题给多铎,而多铎肯定需要时间是权衡。

    如果多铎选择将此事上奏清廷,这一来一回就是五六天时间。

    当然,在吴争估算中,多铎有权力临机决断,那也得多拖上一两天时间。

    这就给了吴争撒赖的借口。

    三天期满,如果多铎指责吴争失信,那吴争可以用此事为借口,反指多铎拖延。

    而如果多铎答应了此事,吴争既可以将朝廷顺利撤往海上,同时吴争也准备了与多铎来一场规模不大的追击和反追击战。

    只要多铎在愤怒之下开战,吴争就可以以此为借口,在这边整出一些动静来,然后再请王之仁水师在长江沿江佯动,给清廷一些压力,自然,只要冲突不大,吴争相信清廷依旧会想到息事宁人,因为清廷已经无法再调集更多的兵力,开辟江南战场。

    此事,最难把握的就是一个度,吴争既不能太狠,打痛了清廷,使得清廷转移注意力到自己身上,这样辛苦挣下的这片土地,很可能就得拱手让人。

    原本,这事应该在朝堂之上说的,可吴争很明白,如今朝廷对于隆武朝,一片咬牙切齿之声,甚至比对清廷更憎恶。

    虽然吴争无法理解这种憎恶的来源,但吴争明白,这个时候,好不容易整合起君臣一心的局势,不能因此而破坏。

    况且,吴争同样认为死道友不死贫道,隆武朝与自己毕竟相隔太远,自己能守住江南,已经是对隆武朝最大的支持了,根本没有能力和精力去增援福建。

    吴争唯一的心思,就是希望隆武朝能给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让应天府新征军队顺利训练完成,让王之仁新编水师能有足够的时间整训。

    所以,吴争在听到钱肃乐等人赤诚的心意时,心中不仅仅是温暖,还有一丝惭愧。

    但吴争没有拒绝,因为这已经不是他能拒绝的事了。

    虽然吴争不想这些人遭遇不测,但他们是为整个朝廷而慷慨赴难,并非为他吴争,自己有何资格去拒绝、阻挠他们?

    ……。

    回到营中,吴争召来麾下众将。

    山寨不大,特别是这些“地头蛇”,大都已经听闻发生了什么,将要去做什么?

    他们的眼中有着一抹闪亮。

    可吴争心里暗叹,我的兄弟们啊,可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野战,极有可能演变成伤亡巨大的溃逃。

    看着这些熟悉而有亲近的面孔,吴争板着脸下令道:“陈胜。”

    “在。”

    “率五千人继续驻守平岗山。”

    “啊?……大人,让卑职随你去吧?”

    “不。你留在平岗山,除你之外,我不放心。况且你还须接应从海边返回的明军。”

    陈胜诧异道:“难道明军不随殿下前往应天府吗?”

    吴争摇摇头道:“我已与殿下商议过了,应天府已经在组建新军,而平岗山是绍兴府唯一的要隘,留这批明军在,足以牵制清军南下。等他们回来之后,将全员置入你的麾下,由你全权统率。”

    刚刚被升为副指挥使的陈胜稍作犹豫道:“那……护送殿下一行,由卑职前往吧?”

    “为何?”

    “大人知道,当日安顿随大人南返的百姓,卑职去过海边,熟悉道路和地形。”

    “那山寨中由何人主事?”

    “有池将军和姜伯礼在,他们熟悉山寨防御,应该无妨。”

    不想边上池二憨闷声道:“少拿我做挡箭牌,此次护送,我去。”

    陈胜急了,“池二憨,我是副指挥使。”

    池二憨嗤声道:“论功,咱不比立得少,若非你独领平岗山寨防御,又恰好朝廷驻平岗山,你能升副指挥使?”

    陈胜被怼得一时语塞,确实,若论军功,池二憨所立并不比陈胜少。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多铎另有打算

    池二憨一直在吴争麾下,而陈胜却活跃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特别是丰惠之战,打出了他的声威。

    连钱肃乐都执意举荐陈胜,这才有了破格提拔,半年时间,竟从百户升千户直至如今副指挥使高位。

    都说乱世升官快,果不其然。

    吴争抬手拦住二人互怼,想了想,吴争道:“那就按陈胜的意思,池二憨、姜伯礼留守山寨。”

    池二憨还待开口,被吴争一瞪,就没了声息。

    “吴争,我呢?”

    吴争顺着声音望去,见左手吊着的沈致远焦急地看着自己,吴争心中微叹一声,“沈致远,受了伤还不老实?”

    “轻伤而已,你看,我都好得差不多了。”说着,勉力将左手一抬,引出了他一声鬼哭狼嚎地叫声。

    开玩笑,弩箭射穿的左臂,岂能一日之内好得差不多?

    幸好这小子命大,运气不错,弩箭穿臂而过,没有触碰到骨头,否则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让他这般活络?

    “你就留在山寨里好生休息。”吴争没好气地说道。

    沈致远一副大失所望的沮丧样,灵机一动对吴争道:“要不,我随你一起去吧?”

    “呃……!”吴争闻言一噎,喝斥道,“你当我是去游玩啊?”

    沈致远嘻笑道:“反正是坐车,在轿里也能休息不是?再说了,有你在,总不会不管我吧?”

    吴争无语,懒得理会这厮,转头吴争对宋安道:“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

    宋安左右一顾,没有说话。

    吴争挥挥手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宋安稍一犹豫,压低声音道:“我奉少爷之命,追查昨日行踪诡异之人,细查之后,有十七人行踪无法言明。”

    吴争皱眉道:“是些什么人?”

    宋安道:“其中十三人,都是说得清楚去处,只是没有人证,而且交待的去处,无非是平常去过之地。”

    “那还有四人呢?”

    宋安犹豫起来。

    吴争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快说。”

    宋安这才说道:“这四人无法说明去处,且有一个共同之处。”

    吴争脸色一肃,问道:“说。”

    “他们四人,皆是殿下……亲卫!”

    “轰”地一声,吴争的脑袋就象炸了一般,朱媺娖的亲卫?

    难道是朱媺娖授意行刺自己?

    为什么?

    难道真为了自己已经威胁到她的权威?

    吴争“噌”地窜起,厉声道:“去,将这四人尽数抓捕,一个都别放过,我要亲自审讯。”

    宋安听后起身,向吴争一拱手,转身离开。

    吴争心中有股怒火窜升,可同时吴争想不通地排斥这个先入为主的猜测,不管怎么说,自己与朱媺娖之间,还远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毕竟自己依旧在为抗清复明浴血奋战,以朱媺娖的心性,就算不念及逃难路上二人同生共死的交情,也应该顾及自己眼下对她和朝廷的作用。

    想到此,吴争突然招呼道:“宋安。”

    “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少带些人,最好悄无声息地把人带来,别整出太大动静,骚扰了殿下。”

    “是。”

    吴争颓然坐倒,他就想不明白了,自己真有这么遭人恨吗?

    众将都不敢说话,静静地看着吴争。

    他们知道,这事他们说不得,因为这关系到的不是君臣之情。

    只有沈致远傻呼呼地挖苦道:“看吧,之前都和你说了,咱们与这小朝廷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要的是驱逐鞑虏,他们要的是私利、小团体的利益。按我说啊,就该趁昨夜之乱,举旗自立,省得如此麻烦……。”

    “闭嘴!”吴争暴吼道,站起身来,一掌向沈致远扇去。

    沈致远纹丝不动,冷冷地看着吴争。

    看着沈致远吊在颈下的伤臂,吴争终究没有打下去,及时收回了手,长吁出一口气,道:“出去,少在这惹我烦。”

    沈致远无所谓地一撇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吴争勃然大怒,“滚!”

    沈致远当然不肯滚,这不是他的风格,他无所谓地看着暴怒的吴争,道:“那你让我跟着去。”

    吴争随口喝道:“你要找死,我不拦着。”

    沈致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悠悠然踱了出去。

    等沈致远离开后,陈胜低声道:“大人,此事小觑不得,关乎大局,宁可冤枉,不可轻易容之。”

    吴争皱眉道:“连你也这么说?难道你不明白,仅靠你我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实现光复大业?”

    陈胜道:“可他们与咱们不是一条心,与其同床异梦,不如分道扬镳。”

    吴争长叹道:“陈胜啊,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好说什么。”

    “可他们已经在向大人施黑手了,大人可以幸运地躲过一次,还能躲过第二次、第三次吗?”

    “那你何意?让我向那些大明忠臣下狠手?这里面也有象张煌言、钱肃乐这样的正直之士、在驿亭慷慨殉国的张大人。”

    提起这几人,陈胜沉默了。

    吴争不再想此事,转过头来,看着池二憨道:“我爹病重,无法舟车劳顿,只能留在山寨,思敏怀有身孕,一样不可劳动,你在此好好护她们周全,不可出错。”

    池二憨应道:“少爷放心,二憨会小心守护的。”

    “平岗山乃日后反击之前沿壁垒,虽说三面受清军包围,可东南方向连接四明山脉,连绵数百里的山体,你们在山寨中,不时派出斥候,问路山中猎户,说不定能找出一条供军队行军的路来,到时我记你们首功。”

    陈胜、池二憨、姜伯礼等,齐声应是。

    ……。

    第三天一早,正象吴争说的,多铎在次日就派博洛传书,同意吴争提出的额外要求,也就是说答应吴争带走平岗山寨中五百士兵及家眷。

    注意,是五百士兵及家眷。

    这关乎来往公文,一字一句都是有考究的。

    多铎同意的是士兵及家眷,那就是说他不承认吴争带走的是绍兴府朝廷官员。

    但这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心知肚明之事。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吴老爹身体有了起色

    吴争心里也清楚,这事是上不得台面的,无法强求。

    同时吴争心里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就是多铎已经在为即将的变卦铺路。

    也就是说,就算他半路发起进攻,也能自圆其说,借口吴争带走的不是普通士兵及家眷为由。

    可让吴争意外的是,多铎也顺势提了个要求。

    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多铎的要求是,平岗山寨需要在半个月之内,将驻囤军队减少至八千人。

    这让吴争和朝廷诸臣都想不通,猜不出多铎的用意。

    其实表面上的用意不难猜,多铎要南下,又要兼顾绍兴府不被平岗山寨明军偷袭,那么对驻囤绍兴府清军的人数就非常为难了。

    现在平岗山寨除去吴争带来的骑兵,还有一万三、四千人(算上朝廷转进时,带来的近万明军)。

    按这个数字,多铎至少留下相应的清军,甚至要更多一些,以确保绍兴府的防御。

    这与停战条约无关,其实双方都清楚,这条约随时可能因一件小事而毁弃。

    关键在于,是谁先毁弃。

    所以,军事压力依旧存在,多铎就不得不去考虑是否能带更多的军队南下。

    逼迫明军减少驻囤平岗山军队人数,那么多铎至少可多带万人南下。

    这目的显而易见,但问题来了。

    如果多铎仅仅是这个目的,那么他就不可能发动半路袭击吴争护送朝廷转进。

    因为一旦发动袭击,这个要求根本如同一句废话,到时都打起来了,说不定朝廷乃至吴争都落入清军的手中,这不是废话是什么?

    就算吴争率部侥幸突围,是人都能想到,吴争必定报复,哪还会去守这么个承诺,况且还是清军先毁诺。

    那么多铎提出这个要求的目的是什么,所有人都猜不透。

    最后,吴争力主答应了多铎的要求,但再次反提出,按八千人的上限,需要撤走五、六千人,并需要重新进行对平岗山寨的防御部署,需要时间,将协议时间从半个月延长至一个月。

    吴争的依据是,如果多铎有异谋,那么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明军有充足的准备,也就是说,就算暴发战争,平岗山寨在一个月内的兵力,依旧可以维持原状。

    这一个月,行军就算再慢、再拖沓,朝廷也早已到达应天府。

    而如果多铎半路反悔进攻,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兑现削兵的诺言。

    然后诸人对平岗山寨的防御实力进行了反推,其实不需要反推,当时朝廷带来的明军没进入平岗山寨时,山寨四、五千人照样能够进行有效防御。

    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后补兵员,所以签于这一点,吴争提出,以山寨百姓中的男丁来充当明军,至少可以冒充二、三千人,这样完全可以符合多铎提出的要求,也就是说,最后留在的明军人数,还是超出多铎要求数量,达到一万人以上。

    朝廷一致同意吴争的说法,答应多铎这个要求。

    ……。

    吴争一回到家中,就被吴小妹堵上了。

    有了昨日吴争为她擦拭蚊虫所咬红肿这一亲昵的动作,二人往日的兄妹情迅速回复,清除了因吴老爹曝出身份带来二人之间的尴尬。

    其实身份并不具备着破坏二人十几年兄妹情的因素,特别是这种已经需要追溯二百年的身份。

    说到底,就算宣告于天下,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承认,更别说这身份能不能寻根考据了。

    仅仅人一家之言,以何服众?

    所以,造成二人尴尬的不是身份差距,至少不是重点。

    重点是二人突然意识到了,双方不是亲兄妹。

    准确的说,名为兄妹,实为主仆,哪怕吴争不愿意承认,但只要他爹承认,他就不得不承认。

    所为子承父业,也有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父是臣,子便是臣。

    每个开国君王登基,首先做的就是追封父亲及祖上,就是这个道理。

    汉人讲究传承、正朔嘛。

    就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造成的尴尬,因吴争不经意地伸手一擦,而烟消云散。

    吴小妹依旧是吴小妹,吴争依旧是吴争。

    而今日,笑容重新出现在了吴小妹的脸上。

    “哥哥,爹的病象是有好转迹象,背上的疮在慢慢缩小。”

    吴争闻听大喜,急问道:“医工证实了吗?”

    “正是医工证实过的,他们说,只要这样下去,辅以药物,最多半个月,病情就可以控制。”

    吴争惊喜莫名,自己胡打乱撞的方法,居然真起了作用?

    伸手拉着吴小妹,二人冲进屋里。

    周思敏正在为吴老爹喂粥,边上站着三、四个医工。

    见吴争进来,医工们齐齐躬身,“见过候爷。”

    吴争挥挥手道:“免礼。家父病情如何?”

    一个机灵的医工连忙夸赞道:“候爷真是神人,随口一个方法,竟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小的敬佩!”

    其余几人同声附和。

    吴争心中高兴,生受了这般拍马奉承,“那家父的病何时能好?”

    “回候爷,病去如抽丝,老爷子病了一月有余,就肌肤癒合,至少也需相应时日,这……还急不得,望候爷静心以待。”

    “那会可能有反复吗?”

    “这……想来不会,小的几人已经讨论过,只要控制饮食,辅以清心败毒之药,定能让老爷子康复如初。”

    “好。”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仰仗诸位了,家父康复之日,本官定有重赏。”

    转过头来,吴争道:“来人,各赏百两!”

    几个医工一听,连连摇手拒绝道:“过了,过了!”

    过了,指得是赏赐重了。

    百两的赏赐,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大手笔了。

    一个正七品大县县令,一年俸禄不过才七、八十两。

    可吴争此时的心情非常好,之前决定设下金蝉脱壳之计应对多铎,吴争是冒大险的,说九死一生夸张了点,但所率骑兵折损三、四成,那几乎是肯定的,甚至更多。

    而战场刀枪无眼,在这种伤亡的作战中,主帅很难得到周全的保护。

第二百九十四章 监守自盗?!

    乱军之中,高速的奔跑,主帅承受危险度是很高的。

    要说一点都不怕,不紧张,那肯定是谎话。

    可现在,吴争心中的喜悦,彻底掩盖了紧张和不安。

    父亲康复有望,妻子已有身孕,妹妹又有了笑容,这一切都让吴争不自觉地从心里笑出来。

    亲人齐聚,后继有人。

    如何心境,岂能不赏,不重赏?

    在吴争的坚持下,几个医工战战兢兢地领了赏赐,千恩万谢地退去。

    憋了半晌的吴老爹终于骂出声来,“败家玩意,几千两就这么被你糟蹋完了。”

    骂归骂,吴争挨得心里舒坦,其实他知道,父亲心里也是高兴的,说起败家,父亲比他犹过之而无不及。

    吴老爹这些年来,为始宁镇,上虞县修桥铺路,赈济贫苦,哪年不开销掉几千两?

    早年吴家,那可是上虞乃至绍兴府排名前五的。

    可到了吴老爹这一代,恐怕前五十都危险了。

    这自然与吴老爹的仗义疏财有关,否则以吴老爹不赌不票的性子,那是不可能发生这么大财力倒退的。

    所以,吴争挨吴老爹骂,仅仅是呵呵傻乐。

    人嘛,无论多大,能听爹娘骂,就是一种幸福。

    爹娘在时不觉得,可有一日,每个人都会感受到这种幸福,只是那时……晚了。

    吴老爹看着吴争傻乐,没好气地道:“这次你来,总该带着小妹和思敏离开这破山寨了吧?”

    这就是吴老爹的脾气。

    父子不可太过亲近,汉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传承的。

    似乎父亲只有靠严厉才能达到父严子孝的目的,助儿子成才。

    生怕自己的溺爱,毁了儿子,只有等到了孙子出生时,将自己一腔的慈爱都倾注在孙儿身上。

    吴老爹其实想问得,不仅仅是带小妹和周思敏离开,还包括他自己。

    之前吴老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这不代表着他不想活,如今病情好转,他自身的体会最强烈。

    可要当面问儿子什么时候带他离开,这让吴老爹搁不下脸来,所以借口吴小妹和周思敏。

    吴争自然是明白父亲想说的,可吴争怎么答得出口?

    他不能带父亲离开,不是不想带,而是不允许。

    吴老爹病情虽然好转,但这个时候最好是静养,一旦奔波,谁能保证不加重病情起个反复?

    一旦有闪失,吴争那就是百死莫赎了。

    吴老爹走不了,吴小妹就不会走,让吴争只带周思敏离开,吴争做不到。

    左思右想,朝廷离开后,山寨重新回到陈胜等人的掌握之中,相比之下,还是觉得山寨中更安全。

    所以吴争小心翼翼地和父亲说道:“爹的身体还不适合远行,待爹康复之后,孩儿再亲自来接爹,行吗?”

    吴老爹拿手指戳着吴争道:“你这没良心的,就知道诳你爹,真把你爹当成废物了?”

    吴争一怔。

    “你明日就要出战,当我不知道吗?”

    吴争目瞪口呆,他以为父亲不知道,没想,父亲已经知道了。

    吴争左右一扫。

    吴老爹呛道:“找啥呢,不是小妹和思敏说的。”

    吴小妹和周思敏也一脸茫然,随即转为担心,二人齐齐向前,而吴小妹更快,一把拉住吴争的手,急问道:“哥哥,爹说得可是真的,你又要出战了?”

    周思敏毕竟已经有了身孕,动作没吴小妹快,见吴小妹已经开口了,只能暗暗叹了口气,退后了一步。

    睿智的吴老爹默默地看着,嘴里不禁也微微叹息一声。

    吴争此时被吴小妹拉着,注意力只在吴小妹脸上,回答道:“小妹,哥杀鞑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打仗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你哥是堂堂靖海候,麾下猛将如云,放心吧,等哥再立下大功,说不定就能晋国公了。及冠之年,位列国公,虽不如甘罗十二岁拜相,可也不会让古人太多。”

    吴争满口胡言,吹得天花乱坠,可哄骗得了吴小妹和周思敏,却忽悠不了吴老爹。

    不过吴老爹毕竟是有阅历的人,知道吴争是在安慰二女,也不点破,趁着二女神色放松之时,道:“争儿出战在即,我还有些话要与他交待,你们二人,先退去吧。”

    二女虽然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吴老爹说话了,只能告退。

    等她们离开后,吴老爹道:“争儿,跟爹说实话,此次出战是否凶险?”

    吴争笑道:“打仗不就那么回事吗?说起凶险,当日始宁镇遭受入侵鞑子进攻时,岂不更危险?可孩儿也打赢了,不仅赢了,因此还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吴老爹点点头道:“你爹不是个昏庸之人,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些事……不得不做。你为国为民争战,爹不阻你,就算你真死在了外面,爹就算爬着,也会你收尸。”

    吴争心中一阵血涌,含泪道:“谢谢爹。”

    不想吴老爹立马转变了语气,道:“可如今思敏有了身孕,老待在山寨里不是个事啊,虽说吃喝不愁,但总得为她寻个安身无忧的去处。”

    吴争思忖了一下,问道:“那按爹的意思,想要如何?”

    吴老爹道:“小妹也大了,也不该长久留在这。既然应天府已经光复,朝廷又将北迁,你何不让她们二人随朝廷北上,如此既解了眼下之急,也让你我父子没了后顾之忧。”

    吴争皱眉道:“那爹您怎么办?”

    吴老爹笑道:“爹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汉,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再说山寨中比外面安全多了,我儿是堂堂大明靖海候,山寨中谁不对爹礼敬有加,爹在这待得很舒坦,你只管去安排就是。”

    吴争抿嘴,想了想道:“好。听爹的,孩儿这就去安排。”

    转身之后,就听吴老爹在背后道:“争儿,爹要你为吴家传宗接代没错,可有些人,你不可去招惹,主仆、君臣身份有别,千万别让你爹,被人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监守自盗。”

    这话让吴争的身子一僵,他顿了顿,没有回话,顾自去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追缉凶手

    看着面前的四个被宋安悄悄捉来的近卫。

    说实话,吴争心里有些强烈的不安。

    这四个人所代表的是两种势力剧烈的对撞。

    而如今的残明,已经经不起这么剧烈的对撞了。

    为什么?

    什么利益,非要上演你死我活这一幕?

    吴争怎么也想不通,曾经的“结义兄弟”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毒手。

    可有一点吴争很坚决,那就是如果真是她,自己绝不能心软。

    以狠制狠,以牙还牙。

    我得活着,这是吴争的底限,任何人都不例外。

    “小安子,他们可有招供?”

    宋安微微欠身道:“少爷吩咐亲自审问,我不敢僭越。”

    吴争之前是想自己亲审来着,可此时的心境有了变化,想到一地坐实此事,便会“兄弟相残”,不觉意兴阑珊起来,于是点点头道:“我改主意了,还是由你审吧,我只要结果,必须真实。”

    宋安微微一笑,应道:“少爷放心,我有至少一百种手段,让他们吐口。”

    吴争不置可否,转身离开,象是生怕此时就听到凶徒的招供。

    ……。

    军队的调动和朝廷官员及家眷的搬离准备,让整个山寨忙乱起来。

    虽然已经下严令减小动静,但上万人的吵杂,绝对不是靠命令能遏制得了的。

    吴争终究不想听凶徒的招供,他要主动去见见朱媺娖,哪怕要撕破脸来,也不妨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也算是为这一段结拜情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臣拜见监国公主殿下。”

    看到吴争郑重其事的行礼,朱媺娖不禁一愕。

    哪怕之前双方再怎么君臣有别,或者各有所思所图,吴争也没有象现在这么郑重地行过礼。

    这让朱媺娖心里一颤,难道……。

    “靖海候不必拘礼。你今日来,莫非有要事相告?”问出这一句来,朱媺娖的心是痛的,能让吴争如此郑重,看来事情不小。

    “臣只是想问殿下一句话?”

    “靖海候但问无妨,本宫对卿无须隐瞒,定知无不言。”

    “谢殿下!”

    吴争再行礼,抬头直视朱媺娖道:“臣想问的是,在殿下心里,臣真该死吗?!”

    朱媺娖闻听大愕,“这话从何说处?”

    吴争沉声道:“臣虽说少年气盛,时有狂妄之事,或许冒犯了殿下,但臣事事以抗清复明为己任而自省,从无一丝背弃殿下和大明天下的举动。臣就想不明白了,臣真有取死之处么,竟不为殿下所容忍?”

    这话一出,朱媺娖就算不明白吴争为何有此问,也听出了这其中必有误会了。

    朱媺娖从来没有想过加害吴争,说难听点,哪怕朱媺娖会在大明基业和吴争之间举棋不定,但也绝不会主动增加害吴争。

    可吴争话中那股子狠厉,确实刺痛了朱媺娖的内心。

    她是个女子,小女子,哪怕再身份尊贵,哪怕现在位居监国,可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女子。

    说女子,哪会任性,在她倾心之人面前更是如此。

    吴争的尖锐,激起了朱媺娖的一种逆反心理。

    “靖海候此话,本宫听不懂!靖海候有功于朝,本宫奖赏还来不及,怎会不能容忍你?你今日匆匆而来,就为莫名其妙指责本宫吗?本宫倒是想问问,你在绍兴府危急存亡之时,可曾经想过自己是个臣子,无视朝廷、无视本宫的安危,执意北伐而不回援,你可知本宫心里如何想?”

    吴争为之一愕,继而怒起,“这么说,殿下认为臣确有取死之道?”

    朱媺娖“噌”地站起,怒道:“本宫何曾说过你有取死之道?本宫只是想提醒你,反省自己为臣之道。”

    说完,竟顾自己拂袖而去。

    吴争瞬间石化,不对,这肯定不对。

    如果真是朱媺娖使凶杀人,那么按常理被自己当面责问之后,她应该是恼羞成怒,或者在反指自己缺失之后,喝令近卫拿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切遮羞都已经没用。

    剩下的就是刀兵相见。

    无论曾经再怎么亲近,撕破脸皮之后,就只有狰狞了。

    吴争此来,就是想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来之前,吴争也是做了准备的,就是防备朱媺娖在撕破脸之后,下令对自己不利。

    可现在的结果完全出乎吴争的意料。

    在自己点穿此事之后,朱媺娖虽然反指自己缺失,但最后竟拂袖而去,没有下令捉拿自己。

    这非常不妥。

    因为如果真是朱媺娖指凶行刺,那么在自己点穿之后,朱媺娖应该很清楚,双方之间已经没有一丝可遮掩的了,剩下就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这个时候不下令抓人,任由吴争离开,那就是自寻死路。

    因为吴争在山寨的威望和实力,足以毁灭朱媺娖乃至整个朝廷。

    只有将吴争抓在手中,才能挟制吴争麾下的行动。

    就在吴争看着朱媺娖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时。

    朱媺娖身边的郑叔,见朱媺娖拂袖而去,脸上有这种古怪。

    当吴争无意望去时,他有种慌乱的神色,闪过眼神,不与吴争眼神相碰。

    这一幕,正好让吴争看到,也让吴争心里起了一阵疑惑。

    ……。

    退出朱媺娖“寝宫”时,吴争被宋安撞上。

    一头冷汗的宋安急道:“老天保佑,少爷你可真够大胆的。”

    吴争没好气地骂道:“什么大胆,怎么说话呢?”

    宋安没有解释,而是急道:“少爷或许不知,那四人已经招了。”

    “这么快?”吴争心中更加诧异,开玩笑,堂堂监国指凶行刺臣子,所选之人肯定是死士,说难听点,就算不成功,那就算死也不会开口。

    怎么会这么短时间就轻易招供呢?

    “不会是故意招假供,障我耳目吧?”

    宋安道:“不可能,我还没动刑,四人就招了,而且所招之事,虽有出入,但主使人大致相同。”

    吴争皱眉问道:“主使人大致相同,你的意思是主使是不至一个?”

    “是。”

    “哪些人?”

    “确实是监国殿下麾下近卫军官,有四人。”

    “那还不去抓?”吴争厉声道。

第二百九十六章 真是她所为?

    宋安犹豫了一下道:“回少爷,我已经去过了,只是到的时候,那四人皆已服毒身亡。”

    吴争这时突然反应过来,这四个他x娘的才是死士,如此看来,果然是朱媺娖所为。

    可宋安接下去的话,让吴争迅速改变了想法。

    宋安道:“我复审那四名凶徒时,其中有一人透露,他与指使他行刺军官是同乡,当日令命前,曾经接受过赏赐,是两块重十两的块银。据他交待,上面有朝廷监制字样。”

    银块?吴争皱眉起来。

    当时所流通的银两,几乎都是碎银,因为物价便宜,一两银子可以支付八九成的货品。

    所以,几乎十两以上的银块,只要用来显摆和收藏,或者用银剪子剪碎了,才能使用。

    而且,也不是后世影视剧所演,动不动就拿出一个五十两元宝来,这个时代真要拿出来一个闪亮的元宝,那就是艺术品了。

    真正的元宝,或许只存在于祭祀和陪葬所用。

    整个绍兴府,普通人家根本不会存放十两银块。

    这样的银块,只有两个地方常见,一是钱庄存储,二是朝廷或者官府仓库。

    而凶徒交待有官府字样,那就只能说明,这银块来自官府。

    绍兴府没有别的官府,各县也没有冶炼银子的工坊。

    只有朝廷户部有专设衙门。

    吴争厉声问道:“朝廷监制银块,皆有编号,那凶徒可有招供编号?”

    宋安答道:“那凶徒只是普通近卫士兵,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大块的银两,加上一直待在山寨中,银块也传不出去给家中使用。所以,按他的招供,我搜到了两块银块。”

    说着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裹,打开递到吴争面前。

    吴争扫了一眼,“那还不去户部勘查凭据?”

    宋安道:“我去过了。户部记载,这银块去向正是朝廷月例,供给监国殿下的那部分银两。”

    吴争心中郁闷,转来转去,疑点依旧回到了朱媺娖身上。

    而这时,宋安道:“少爷,照道理如果是殿下指使近卫军官买凶杀人,何必使用带有这么明显记号的银两呢?如果她不怕暴露,又何必如此遮掩?”

    这话虽然不尽然,得不到吴争认可,但确实是个疑点。

    毕竟朱媺娖是君,自己是臣。

    真要动手,朱媺娖完全可以用命令的方式,只要她想,朝中不乏人从命。

    何必使用这种龌龊的刺杀手段。

    就算用计谋,也可以再官面堂皇一些。

    可这银块和凶徒的指证、身份,说明了这事肯定出于监国府。

    吴争皱眉问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宋安道:“我的意思是,这事未必是监国殿下指使的。”

    “依据呢?”

    “少爷试想,这银块和凶徒确实出于监国府中。可殿下身为监国,需要买凶杀人吗?放个官升个职,哪样不比买凶杀人来得合适?”

    吴争沉默。

    “还有,指使凶徒杀人的军官,皆是总旗以下小旗,以他们的俸禄,还不足拥有这样的银块赏赐士兵。而这银块出自朝廷户部,整个监国府,能动用这银块的人不多,虽说殿下也能,但殿下按常理是不会去接触这些银块的。”

    吴争插口问道:“你的意思是……主使人不是殿下,很有可能是监国府中,能动用这些银块的人?”

    宋安点头应道:“少爷英明。”

    吴争听宋安拍马屁,以他的性子本该一脚踹去,可此时吴争心里乱,没那心思。

    他沉吟起来,突然想起朱媺娖拂袖而去后,郑叔那一抹慌乱来。

    吴争心中一动,转头道:“想办法,抓捕殿下身边郑叔,取他口供。”

    宋安一怔,急忙道:“少爷,这可是殿下身边红人,抓了他,可是会引起众怒的。”

    吴争嗤然道:“人都想要你家少爷的命了,我还须顾忌君臣吗?”

    宋安沉默,然后躬身应道:“是。我这就调兵围了监国府。”

    吴争摇摇手道:“不用那么大阵仗,照你这么干,岂不还没抓到人,就引起寨中两军火拼?”

    宋安一时抓耳找腮,想不出办法来。

    这也难怪,殿下身边内监嘛,平日想见都见不着,又不能公然抓捕,确实很难办。

    吴争拍了下宋安的脑袋,斥道:“平日里没事抖机灵,遇着事了就不能动动脑子?去,就说是我要宴请他,我的面子他不得不来,只要将他诳来,还不是由你处置?”

    宋安郁闷,用你的面子,那也得你发话啊,否则到时你怪罪起来,岂不又是我的过错?

    不过既然吴争已经发话,宋安心中一松,应道:“我这就是安排。”

    看着宋安离去,吴争反而心中轻松了,虽说与郑叔也是有交情的,但与朱媺娖相比,郑叔就不算啥了。

    关键是,吴争确实不愿意看到与朱媺娖反目成仇,因为那将是吴争心里永远的痛,而且,二人一旦反目成仇,就会大大削弱明军在江南的实力,内斗,实在是亲者痛仇者快啊。

    ……。

    监国府,朱媺娖还在生着闷气。

    这个时候,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做为监国的冷静和威严。

    朱媺娖有生气的理由,吴争居然跑来指责他欲加害于他?!

    天知道,在自己心里,何尝有过一丝加害他的念头?

    甚至自己心里不断地为他找理由宽解,之前他不回援绍兴府的理由。

    可今日,他居然气势汹汹地冤枉自己加害他?

    着实令人怒火中烧。

    可朱媺娖不是笨人,她能够想到,吴争既然上门指责自己,定是手中有了证据,虽然不知道这证据为何指向自己,或者是不是伪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之前吴争遇刺之事,另有隐情。

    朱媺娖想起当日董应第招供时大呼冤枉的情形,如今看来,或许主使行刺的很可能真不是他。

    虽然没有兴趣替董应第翻案,但朱媺娖心里也意识到了不寻常。

    难道这其中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挑起自己与吴争之间的间隙争端?

    想到此,朱媺娖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这太可怕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命中该有自然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朱媺娖突然想到,刚才如果自己一怒之下,言词过激,或者训斥于他,这混蛋是不是会在一怒之下做些……傻事来?

    那如今这山寨中的一切,都将因这场变故而烟消云散。

    朱媺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沉思,究竟是何人或者哪些人在挑拨自己和吴争之间的关系,要达到什么目的,会不会是鞑子细作混进山寨,或者收买山寨中人所为?

    “谁?”朱媺娖突然狠狠地出声,“会是谁?”

    “殿下……老奴有罪!”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朱媺娖由愤怒变成了惊愕。

    她看到郑叔跪在自己面前声称有罪,就心中一阵寒意。

    她意识到,对于此事自己或许真说不清楚了。

    朱媺娖木然问道:“你有何罪?”

    可郑叔此时只顾磕头饮泣,一句话都不说。

    朱媺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吗?”朱媺娖的声音显得空洞,“难道这桩事,真是你所为?”

    郑叔突然仰头,泪痕满面地道:“殿下,此事是老奴一人所为,要杀要剐,就由老奴一人承担,老奴这就去向靖海候说清楚,任由他处置就是,绝不连累殿下!”

    朱媺娖饶是已经猜到了,可现在从郑叔口中得到证实,也不由得按捺不住怒火。

    “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朱媺娖的语调变得尖锐起来,“为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不怪朱媺娖,这个时代主仆关联甚大,象郑叔这种日日伴随朱媺娖的内监,在外人眼中,这二人就是一人,也就是说郑叔的言行在很多时候,就代表着朱媺娖。

    这也是哪怕太子都得向皇帝身边御前太监示好陪笑的原因所在。

    而这样君刺臣的丑闻一旦流露出去,谁会相信郑叔一个无根太监,会无缘无故去刺杀一个当今炽手可热的候爷。

    这就是朱媺娖问为什么的原因。

    郑叔泣道:“殿下得知吴小妹竟是建文后人时,竟流露出疲惫,大有将监国之位相让之意,老奴替殿下不甘心,真得不甘心啊……可不甘心又有何用?靖海候掌握着朝廷最强大的军队,远近亲疏,无论于公于私,吴争定会按照吴家传承,站在建文后人一边,老奴担心等他安排妥当,一旦发动,殿下就追悔莫及了。”

    朱媺娖听得张口结舌起来,郑叔的用意竟是如此?

    “于是你就买凶行刺?”

    郑叔突然变得激昂起来,他仰头道:“老奴虽是一阉人,可一路护送殿下自北向南一年多的时间,早已与殿下生死、荣辱与共。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奴视殿下如同……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岂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受人逼迫、欺凌?是以老奴惶急之下,使钱做下了此事。”

    “那你为何……现在才对本宫坦白此事?”朱媺娖几乎是嘶声吼出来的。

    郑叔双膝跪爬向前,心痛地泣求道:“殿下息怒,保重身子。老奴一条贱命,生死无关大局,可殿下承嗣皇家一脉,万万不可因此事伤了神。老奴原本以为可替殿下除去大害,不想吴贼命大,竟被部下救了。老奴一听说当日行刺的四名士兵被抓,就感觉此事得暴露,便令当日收受老奴钱财的四名小旗自尽,本以为这样就断了吴争追查的线索,不想还是露了底。今日吴争派人来传讯,说是要请老奴赴宴,老奴便知此事已经不可挽回。心想着与殿下主仆一场,就想来与殿下告个别,另外请殿下……保重!”

    听着郑叔这一席话,朱媺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了,她这时明白了,原来吴争真的已经有了证据。

    想到吴争之前那声色俱厉的责问,朱媺娖的心突然间,碎了一地。

    这是一道鸿沟,再怎么解释,恐怕也无法消除双方之间的隔阂。

    两人之间,只要有了利益冲突。

    猜忌就是一种慢性毒药,它会无声无息地侵蚀所有抵抗。

    一旦出现,终生无法消除。

    朱媺娖一道清泪涌出,一串串滴在她的膝盖上。

    她明白,哪怕现在亲自去与吴争说清楚,吴争心里也会猜忌自己,绝不可能完全相信,这真是郑叔一手策划的。

    自己怎么摘,都摘不出去了。

    而且,朱媺娖又怎么舍得让郑叔去送死呢?

    不仅仅郑叔,朱媺娖也一样,所有亲人都在这场浩劫中或自杀或被杀或者失踪,郑叔,要朱媺娖心里的份量,绝不亚于亲人。

    怎么办?

    朱媺娖看着满脸是泪的郑叔,既恨又怜。

    终于朱媺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搀扶起郑叔,“随本宫同去赴宴。”

    郑叔大惊,忙拒绝道:“殿下万万不可牵扯其中,老奴一人去,揽下此事,吴争便没有任何理由再追究此事。”

    朱媺娖叹息道:“你承担下此事之后,吴争或许无法再追究此事,但他心里能相信吗?真相信吗?这一心结恐怕会一直存在他的心里,再无可释怀之日。而我与他之间,再无……可能。”

    这话说得没错,任何人处于吴争的位置,都不可能相信朱媺娖没有涉足此事。

    往往都会猜测,是朱媺娖授意行刺,等事情暴露之后,又将郑叔推出来做替罪羊。

    所以,这事再解释也没用,反而越描越黑。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双方的互信到了一种超然的地步。

    可这不可能,或许朱媺娖没有接监国之位,没有利益冲突,朱媺娖和吴争能水到渠成的达到这个超然程度,可现在,二人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利益群体,绝不可能。

    郑叔听懂了朱媺娖话中的意思,他“通通”磕头道:“都怪老奴愚蠢,牵累了殿下,老奴万死莫赎……。”

    朱媺娖再次弯腰,将郑叔搀扶起来,“事已至此,再说这些也没用了。这样,本宫与你同去赴宴,一来给他一个交待,二来本宫要保你周全。”

    郑叔老泪纵横,嘟哝道:“老奴……老奴混帐,老奴该死,连累殿下有此之辱。”

    朱媺娖叹道:“命中该有自然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这想来便是本宫的命!”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1614/ 第一时间欣赏汉明最新章节! 作者:八无和尚所写的《汉明》为转载作品,汉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个一个地解吧!汉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