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恐吓多铎
三日之后,吴争一行已经至钱塘江边。
吴争走的是当初多铎从杭州撤退,西向与方国安在富阳见面谈判的路径。
虽然清军已经占领上虞、绍兴,但按照妥协,按实际占领区停战,所以,清军没有继续向周边各县进攻。
也就是说,富阳以南至嵊县、上虞岭南,也就是当初吴争在三界抗击入寇绍兴府数千鞑子骑兵的路线,如今还是明地,依旧在朝廷的统辖之下。
只是从三界至上虞岭南、平岗山这数十里区域,已经被清军占领。
困于平岗山的朝廷,正是因为这段路,无法转进杭州。
从富阳渡江,吴争一行马不停蹄地驰骋。
直至三界,被驻守的清军挡住。
清军在三界吃过大亏,在此安置了三千守军,并建起了简易的防御工事。
当然,以吴争骑兵的战力,这三千敌人根本挡不住他们,完全可以呼啸而过。
问题是,这么将产生重启战端的后果,况且,上虞、绍兴已经在清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多铎大军还没有离开绍兴南下福建。
所以,吴争没有执意妄为,而是派前锋向清军交涉,商议通过三界前往平岗山。
果然,没过多久,多铎率军闻讯而至。
这是两个死对头,没错,如今的吴争,不管从身份还是实力,已经可以与多铎相抗衡。
已经有称死对头的资格了。
二人虽然真正交战只有杭州城外一次,但前前后后打了三仗,除了这平岗山一战,没有胜败之外,两次都是以多铎的失败而告终。
最关键的是,多铎的一只脚,是被吴争所害,以至于如今多铎出行,都得在左脚靴子里垫上一块精心雕刻的木头,否则就是恨地不平了。
如果说多铎不恨吴争,那肯定是假话。
按多铎的心性,恨不得将吴争锉骨扬灰。
但不管是英雄还是枭雄,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绝对的自傲。
不屑于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击败,已经被自己列为对手的敌人。
他们希望自己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
所以,当多铎第一次真正面对面与吴争相见时,双方的气氛应该称得上融洽,至少并没有任何过火的事发生。
“你就是临安伯吴争?”多铎有些意外,面前的少年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年青。
“正是本官。”吴争随口答道。
多铎沉声道:“按之前签署的协议,这已经是我朝的疆土,明军不得进入。”
吴争道:“平岗山寨中有我父亲在,如今家父病重,吴争身为人子,只能前往探视,还望豫亲王通融一次,吴争在此谢过了。”
多铎摇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王要先请示朝廷,请临安伯静候。”
吴争一听急了,请示朝廷?
清廷如今在顺天府,这一来一回得多少天?
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吴争道:“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吴争今日无意与豫亲王为敌,只想借路一用,请豫亲王成全。”
多铎倒真不是要故意为难吴争,律法如此嘛,当然,多铎也没有好心会吴争排忧解难。
也就是说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多铎拒绝道:“请临安伯稍安勿躁,此事本王也没有擅专之权,只能等朝廷旨意下来。”
吴争脸唰地一下绿了,冷声道:“若本官不应,强闯呢?”
多铎立马回怼道:“临安伯尽管一试!”
吴争一时哑了,看着多铎身后不下于自己的数千骑兵,吴争知道,打起来自己占不到好。
双方就这么在三界官道上,间隔数丈距离僵持着。
最后,还是多铎先开口道:“临安伯,听本王一句劝,先扎营歇息吧,五、六日之间,信使就会返回,只要朝廷同意,到时本王绝不阻拦你的孝心。”
多铎以为自己算是够和善了,当然,多铎的和善是建立在对方有足够的资格让他和善。
可问题是吴争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就在多铎话音刚落。
就听吴争厉声下令道:“全军备战!”
多铎闻言大愕,疯了?
没错,吴争疯了,急疯了!
放下应天府一切,三天急赶,为得就是见父亲最后一面,在这被挡下,让吴争如何甘心?
五六天之后,能不能活着见到父亲还两说呢,吴争决定拼死一搏。
倒不是吴争狂妄如斯,其实吴争也在心里权衡过。
多铎身后骑兵确实不少,与自己带来的人马不相上下。
可自己未处劣势,打上一仗,胜负还是两说。
可如果象多铎所说,在这扎营等待,那绍兴府清军就会随即向这边增兵,这是应有之意嘛。
到时如果清廷不允,难道吴争就这么灰溜溜回去?
而按双方的协议还是交情,清廷不允是大概率的。
特别是如今几乎整个绍兴府朝廷都被困在平岗山寨,清廷怎会同意让自己率军进入?
这不是公然令小朝廷脱困吗?
既然早晚要打这一仗,晚打不如早打,只要突破三界,那么数十里的距离,就到平岗山,与平岗山明军会师,哪怕据山可守,清军一时也无能拿自己怎么样。
至于双方会不会因此而重新暴发战争,说实话,吴争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有句话说得好,“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
多铎确实震惊了,他急阻道:“吴争,你疯了?可知道你今日一战,我朝与绍兴府的战争将重新引发?”
吴争冷声道:“身为人子,为见父亲最后一面,不得已为之。豫亲王也为人子,当明白其中道理。”
说完,吴争抽刀擎起,斜指天空,“全军听令,目标平岗山!”
多铎一时脑子有些当机了,他是真没想到这少年会如此狂妄,不,应该是猖狂。
他连忙一边下令迎战,一边还是想说服吴争。
“且慢!”多铎右手往前一推,喝道:“吴争,难道你不想想,一旦开战,本王将率军踏平平岗山?”
吴争仰头哈哈一笑道:“豫亲王攻平岗山有些时日了吧,攻下了吗?今日我率军突破豫亲王防线,进入平岗山,山寨中防御力便会迅速增加,豫亲王还能攻下平岗山寨?”
第二百七十章 借道入山寨
多铎恼怒道:“本王可以调集红衣大炮,轰平山寨。”
这话倒不是多铎吹牛,以他的身份,和如今清军在浙江、福建的实力,调得百门大炮也确实不在话下。
可这话也就吓吓寻常百姓,面对着崇山峻岭,一百门,就算两百门,又能如何?
大山可不是城池,对着城门开炮就行,偌大的山中,你炮击的对象在哪?
何况平岗山寨在甬道后数里之地,以红衣大炮的射程,根本就够不着。
看着吴争带着讥讽的笑意,多铎恨声道:“本王不信,绍兴府朝廷会让你肆意妄为,不惜以引发战争来满足你的私欲!”
吴争仰头哈哈一笑道:“豫亲王难道还不明白,绍兴府朝廷阻挡不了我。”
多铎凛然,他明白吴争的意思,眼前这年青人掌控的实力,已经不是绍兴府小朝廷能掣肘的了。
想想也是,能更换监国之臣,又岂是监国可以掣肘的。
其实多铎色厉内荏,清廷对他江南的做为已下了第二道申饬诏令。
多尔衮在与应天府签署停战条约之后,将勒令他率军南下,进攻福建。
今日之所以率骑兵来得这么快,实际上多铎已经在集结军队,准备启程南下了。
这个时候,如果与吴争一战,先不说能不能胜,就算胜了,恐怕也与朝廷诏令有悖。
将军力损耗在这,必然对南下进攻福建造成影响。
况且面前的明军,经签署妥协之后,暂时不能视之为敌。
多铎心里很明白,今日只要一开战,绍兴府和清军之间的战争必然重新暴发。
而这绝不是清廷想看到的。
否则,又何必停战呢?
想到此处,多铎不得不放软姿态,“吴争,如果你下令明军弃械,本王可以允准你部在我军的监督下,进入平岗山。”
吴争心里笑了,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
狂妄,有时是一种很好的障眼法。
特别是对敌之时,让对手误以为你够狂妄,下意识里面就会轻视、忌惮你的不讲道理。
而这往往能给自己制造出机会。
有道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又有说,光脚不怕穿鞋的。
吴争不算光脚,但与多铎相比,那就是光脚的。
关键是,吴争是个手拿金箍棒的光脚的。
这一点,多铎无法与吴争相比。
他再身份尊贵,但依旧是臣子,无法去违逆皇帝和多尔衮的诏令,但吴争不同,他本身就是一个并不十分合法的小朝廷的伯爵,而显然,这个小朝廷已经掣肘不住他了。
也就是说,吴争可以任性而为,打烂了,反正不是他的,关他屁事?!
多铎的临时让步,并没有让吴争认同。
弃械,开玩笑吧?
这个时候弃械,在清军的押解下去平岗山?
万一这数十里路中,清军突然翻脸,要暗下杀手呢?
吴争摇摇头道:“我麾下军将士没有缴械的习惯。”
多铎怒道:“本王已经让你一步,你别得寸进尺,要知道,这是我大清的疆土。”
吴争嗤声道:“豫亲王怕是忘记了吧,就在这,本官率军击溃了入寇的数千贵军!此地叫三界,乃我大明故土。”
多铎反怼道:“可如今已是我大清之地,就得按我大清律法,本王恩准你部进入平岗山,前提是必须缴械。”
吴争摇摇头道:“本官绝不答应,弃械宁死战!”
又谈不下去了,吴争胳膊都擎得酸了。
一时间没留意,手往下一落。
于是,瞪着吴争手势的明军骑兵,开始异动。
多铎是真急了,急喝道:“吴争,本王再让一步,只要你部在我军监督之下,本王破例恩准通行。”
吴争莫名其妙,回顾了一下左右异动,看了下自己的右手才意识到,闹了个大乌龙。
其实吴争并不想打,这支骑兵的主要组成部分就是随自己出生入死的那二千骑兵。
攻下应天府之后,被吴争从各军中抽调了三千能骑之人,补充到了战前的五千骑。
吴争视它如命,也不想让它在此遭受重创。
狂妄,是吴争的面具,而非吴争内心。
好在,这面具对同样狂妄的多铎,显然非常有用。
这要说明一点,此时的多铎,倒不是害怕吴争进攻,多铎并不害怕吴争进攻,相反他更去向于与吴争一战。
但多铎无力去改变清廷的决策,特别是多尔衮的决策。
这就是他最后必定会在与吴争对峙中落入下风的原因所在,他,没有决断权,而吴争有!
吴争没有去解释,傻子才解释呢。
于是吴争立马同意,同意得非常干脆,似乎与多铎之间,一直是友好的交谈和商议。
明军骑兵居中,清军分列两侧。
双方象是押解,更象是联合军演,古怪的队列往平岗山而去。
多铎自恃身份,没有跟随同去,令博洛率军同行。
……。
这不是一种胜利,反而这成了吴争的又一大罪状。
虽然平岗山寨的军权是陈胜等人牢牢掌控的,但一样无法去控制朝廷,这是个陈胜等人无法逾越的鸿沟。
吴争还没进入山寨,以户部尚书董应第以首的一部分官员就已经在聒噪吴争与清军勾结了。
否则,清军怎会好生生地“护送”吴争一行前来平岗山寨呢?
人心啊,总是这么复杂。
特别是这个时代的文人,特别是经历过党争的文人,他们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能让对手出彩,只要不是他们的同类,那就得踩下去。
不用自己爬上去,只要竞争对手下来,就等于自己爬上去了。
这个道理,这种火候,他们熟之能详。
可附着同样也忘记了一点,那就是这个山寨,吴争作主。
就在朝廷还在争议是否定吴争罪的时候,陈胜率山寨中将士已经出甬道迎接吴争去了。
比较讽刺的是,甬道悬崖之上的四门红衣大炮,还为吴争鸣响了礼炮。
巨大的炮声,差点让朝臣们以为战争暴发了。
没有与陈胜等人寒喧,吴争交待了几句戒备山外清军,就带着宋安,赶去寨中探望老父亲。
第二百七十一章 吴老爹吐露秘密
在吴老爹的屋子外,吴争迎面撞上了吴小妹和周思敏。
看着二女红肿的眼睛,吴争心中一跳,暗呼不妙。
冲入屋中,让吴争意外的是,监国公主朱媺娖正坐在吴老爹身边,与吴老爹说着话。
匆忙与朱媺娖风神之后,吴争跪在吴老爹面前,“爹,孩儿不孝,来迟了。”
其实吴老爹的精神并不差,准确地说,从外表上看,除了瘦削了些,根本看不出他已经病入膏肓。
吴老爹看着这个不省心的儿子,颤抖着手道:“争儿啊,爹不怪你。听闻你光复应天府,爹比多活十年还开心,起来吧。”
吴争眼中唰地涌出一股热流,扑上去,翻着吴老爹的衣裳,查看所说的疽疮在哪。
不经意之时,或许是被吴争不小心碰触到了,吴老爹“哎哟哟”地呼起痛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浸出。
朱媺娖“啪”地一声打开吴争的手,此时吴小妹和周思敏赶紧上前,替吴老爹安抚。
这个时候,吴争才看到吴老爹后背近颈处,一颗硕大的疽疮,红肿且顶端有脓。
肿胀紧崩得如同一颗割壳的鸡蛋般。
吴争冲向门边大喝,“军医~!”
几个随它从应天府而来的医工迅速入内。
忙活了半晌之后,为首一人面对着吴争迫切的眼神,不敢开口,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吴争心霍地一沉,大骂道:“就这么一个疽疮,竟让你们束手无策?都大一把年纪了,见识呢,阅历呢,都活狗身上去了?”
这时吴老爹剧痛稍解,抬着手道:“争儿不可无礼,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爹命中该有此劫,怪不得别人。”
吴争冲着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军医怒喝道:“滚!”
回身握着吴老爹的手,吴争忍不住流泪道:“爹,孩儿不孝,没能让爹过几天安乐日子……。”
吴老爹强笑着摇摇头道:“傻孩子,你能为国为民做下这么大的事,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生死,爹这些天也看淡了……对了,你能赶来正好,爹有事要交待于你。”
吴争一怔,“爹先养着,孩儿不会很快离开,等您身子轻快些了,再说也不迟。”
不想吴老爹摇摇头道:“择日不如撞日,交待了后事,爹也能心安不是?”
吴争见吴老爹坚持,也就不忤逆,于是点头道:“那爹说就是了,孩儿听着呢。”
吴老爹此时抬手招了招,“小妹,你上前来。”
吴小妹在吴争的注视下,不知所谓的走上前来。
吴老爹微喘着,“你且坐下。”
吴小妹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忤逆吴老爹,按吴老爹的意思在床榻边小凳上坐了下来。
这时,吴老爹喘着气,对吴争道:“争儿,你跪下。”
吴争惊讶不已,但还是照做了,他双腿一曲,对着吴老爹跪了下来。
不想吴老爹摇摇手,指着吴小妹道:“朝她跪!”
这下不仅吴争惊愕了,连坐着的吴小妹也不禁跳了起来,急呼道:“爹,你糊涂了吧?怎能让哥哥跪妹妹呢?”
在一边旁观的朱媺娖此时也发出一声惊呼。
这呼声让吴老爹警觉到还有外人在,于是向朱媺娖勉强拱手道:“殿下恕罪,此乃老朽家事,还望殿下……。”
朱媺娖连忙起身,道:“本宫还有要事,就不陪吴老爹了。”
说完对吴争道:“临安伯此间事了,还望来见本宫一面,本宫有事要与临安伯商议。”
吴争应是。
待朱媺娖离开后,吴老爹转向周思敏道:“你也出去吧。”
周思敏腹部已经显怀,看了吴争一眼,然后起身应该是。
吴争蹩眉道,“爹,思敏是您儿媳妇,吴家人,有什么不能当着她面说的?”
吴老爹想了想道:“此事干系重大,让她出去守在门外,别让人靠近。”
吴争见吴老爹神态坚定,于是歉然地看了周思敏一眼,“听爹的,你先在外面候着吧。”
见吴争也这么说,周思敏轻应了一声,转身出门,然后轻轻掩上了门。
这时吴老爹再次开口道:“争儿,跪下!叩头!”
吴争与吴小妹虽说玩闹惯了,可如此郑重其事地大礼,怎能说叩就叩,况且还是向一个女子。
这不仅让吴争怀疑吴老爹是不是糊涂了。
吴老爹见吴争傻愣着,厉声道:“你要忤逆你爹吗?”
吴争没有办法,不想加剧吴老爹的病痛,只能转身,向不知所措的吴小妹下跪,只是吴争耍了个心眼,以双手撑地,没有真正地跪下去,反正吴老爹躺在床上,看不清楚吴争的小动作。
而吴小妹本身就不想,也不能受吴争如此大礼,自然不会点破。
吴老爹见吴争照做了,于是抖嗦着,从床内侧,枕头边上取出一物来,吴争看去,正是自己一直不解的那块一直供在吴家祠堂,可上面却没有名讳的无字牌位。
吴老爹专注地擦拭着牌位,然后对吴争道:“吴家祖训,传男不传女,爹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今爹于世不长了,便将这桩秘密告诉于你吧。”
吴争从看到吴老爹取出这块牌位,就意识到这其中肯定有秘密,而且秘密不小,于是安息屏气,等着父亲开口。
这时,吴小妹突然不安地对吴老爹道:“爹,既然是传男不传女,孩儿就不在屋里听了,先告退了。”
说完欲起身离开,吴老爹阻止道:“你且安坐,此秘密与你有关,必须有你在场。”
吴小妹无奈之下,只好吴老爹的坐下来。
“建文四年……。”吴老爹缓缓开口道。
吴争甫一听,就心中一震,急问道:“爹是说永乐帝之前的建文帝?”
吴老爹怒瞪吴争一眼道:“正是。”
吴争目瞪口呆,自己家怎会与朱允炆扯上关系的?
“建文四年,时燕王发动叛乱,世称靖难之役,攻入应天府,建文帝在三十二随护的护送下逃出皇宫。这其中便有吴家祖先。”
“吴家原不姓吴……。”
吴争傻眼了,自己姓了十八年的吴,这时却发现自己根本不姓吴,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吴小妹竟是
“祖上原本姓程讳济,为翰林院编修。”
“曾在燕王发动叛乱前一年观天象,预知来年有叛乱,然时不被皇帝采信而下狱待罪,年后,燕王果然叛乱,建文帝把祖上从狱中放出来,并升为征北军事。”
“祖上奏皇帝道,臣不愿做功臣,只愿做一个智士就足够了。”
“后,燕王的军队攻破南京,杀进金川门,建文帝想要自杀殉国,祖上劝谏道,与其死掉,不如出逃。昔先帝留下一个箱子,说有难时开启。”
“上遵而行之,令左右速取红箱至,俱固以铁。祖上砸碎,得度堞三张,加裟、帽、剔刀俱备,白金十锭。”
“其中留有先帝(朱元璋)朱书遗诏,建文从鬼门出。”
“祖上谏建文帝,随臣从水西门御沟行,济亲为帝祝发。帝剃度之后,随祖上等三十二人逃出了南京城。”
“三十二名随护为掩护建文帝出逃,分为十余路南下,而后纷纷故意暴露行踪,尽没。唯有祖上一路三人,到了滇南隐居。”
“而后,建文帝择良家女诞下一子,而祖上也隐姓埋名,改姓了吴,就此隐居下来。严令子孙不得入仕。”
“至今已过九代。”
从吴老爹断断续续的话中,吴争兄妹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而吴争已经意识到,这个秘密的主角,绝不会是自己。
果然,吴老爹看着吴小妹,神色凄然地说道:“或许上天注定,先帝子嗣一直不旺,每代都一脉相承,后滇南叛反,无奈之下,吴家迁移至绍兴府。不想主公父子半路染上风寒,一病不起,彼时主公还未能诞下承嗣,主母有孕在身,主公病危之时,留有遗言,若天不佑,诞下女婴,则嫁于常人,从此一脉埋于乡野。”
吴小妹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吴争突然明白,爹为什么要令自己跪拜妹妹了,吴争惊愕地看着吴小妹,在他今日眼中这个任性、可爱的妹妹,竟会是建文帝后人?
吴老爹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吴争的猜测,他指着吴小妹对吴争道:“她便是主公后人,也是吴家九代一直守护之人,而爹怀中的牌位,便是主公之位。”
吴争恍然,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他从吴老爹的述说中,明白了何为一诺千金,何为责任!
含着眼泪,吴争坚定地对父亲道:“爹放心,孩儿明白爹要吩咐孩儿做的事了,如今山河破碎,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趁着孩儿手中有军,行拥立之事,以护正朔。”
吴老爹摇摇头道:“不对。主公临终之时,已有遗言,若天不佑,诞下女婴,则嫁于常人,从此一脉埋于乡野。”
吴争急道:“孩儿虽不懂主公所言时心中之意,可主公那时肯定是认为复位无望……。”
吴老爹厉声道:“身为人臣,便须遵奉主上钧令,岂能擅自揣度?你只须守护主公后人安危,别的,你什么都不用做。”
吴争只能应声道:“是。”
此时吴小妹突然嘶声,向吴老爹问道:“孩儿……我姓朱?”
吴老爹不忍吴小妹,只是点头道:“是!”
吴小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吴争已经伸出手去,在快要触碰到吴小妹脸蛋的时候,意识到此时身份已经不同,怅然缩回。
吴老爹尖锐地咳嗽起来,吴争、吴小妹赶紧起身上前,替吴老爹抚摸后背。
半晌之后,吴老爹喘息着,对吴争道:“因吴家当时是外来户籍,加上主公那时已经归天,在官府中无法上主公名籍,你娘与主母同月诞子,只是你娘比主母早上三天生下你弟弟,为掩世人耳目……。”
说到这,吴争突然意识到一幕惨剧,霍地看向吴小妹。
而吴小妹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了,竟吓得张大了口,双目失神。
吴老爹老泪纵横,泣声道:“谁能知道,老天不佑啊,主母竟会难产而亡,早知如此,何须你母亲枉赔一条命啊?!”
吴争这才明白,母亲竟不是因病而死。
吴小妹满脸的泪,人似乎有些傻了。
这时,吴老爹颤手后指,对吴争道:“你去,把床后那个小箱子取来。”
吴争抹了把泪,从吴老爹脚后取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箱,放在吴老爹的手边。
吴老爹摸了又摸,之后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链子,吴争发现,那链子最底端竟是个钥匙。
吴老爹颤抖着打开箱子铁锁,然后对吴争道:“当时不是爹执拗,不肯听你劝,离开吴庄,而是吴庄中所藏关系重大,或非陈胜相逼,爹宁可死在吴庄,也不会离开。”
吴争明白了,然后伸手想打开箱子看看,不想被吴老爹一巴掌打开了手。
吴老爹转头对吴小妹道:“这其中便是令尊、令堂遗物,如今完璧归赵。”
吴小妹茫然地从吴老爹手中接过小箱子,然后无意识地随手打开。
吴争好奇心重,探头看去,其中东西不多,一方被丝锦包裹有四方物体,象是一方印,一张明黄堞,一卷已经非常旧的黄绫。
吴小妹伸手打开最大的那方被丝锦包裹的物体,果然如吴争所猜测的,是方印玺。
可吴争却没有预料到,这方印玺竟会是玉玺。
随着丝锦被打开,盘龙的钮柄显现,让吴争惊愕了。
他已经是一方诸侯,手中便有官印,对于最基本的印玺规制还是懂得的。
有道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从第一眼,吴争就惊愕住了,这不是一方普通印玺,而是玉玺,帝王的玉玺。
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别的原因,吴争突然出手,从吴小妹手中夺过玉玺,反转一看,上面刻着十六字,“天命明德,表正万方,精一执中,宇宙永昌。”
玉玺整体是一方青玉雕成。
还没等吴争仔细看,就听耳边吴老爹怒喝,一掌扇来,“混帐!放肆!”
还没吴争见机快,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他的妹妹,而是主公之女,赶紧将玉玺双手递上奉还。
第二百七十三章 震惊
吴小妹接过玉玺,对吴老爹泣道:“爹……别责怪哥……哥。”
吴争也解释道:“爹,孩儿无意争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想来应该是建文帝所用玉玺,况且建文帝之后,已经有那么多皇帝登基,这玉玺料想也没什么用了。”
吴老爹没有理会吴争,而是对吴小妹道:“你原名朱辰妤,乃主公生前所取,当时主公取有两名,生男名辰晅,生女名辰妤。箱中黄堞记着你的生辰八字和姓名,那黄绫,就是吴家祖上在随先帝逃出宫前,所获洪武帝所留箱子中的遗诏。这些遗物,已经无关诸事,只是给你留个念想,望你好好保存……然后照主公遗命,找个好人家,过一生安乐日子。”
吴小妹,不,朱辰妤整个人都木了,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失神。
这种对人生观的颠覆,不设身处地,根本无法理解。
大明,原本是她家的。
可也早已不是她家的。
她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早在二百年前就已不存在。
那她算什么?
这个“朱”姓给她的不是荣耀,而是罪恶,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仇恨。
而现在,这个大明朝却已经亡了,哪怕想要复仇,也找不到当事人了。
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该不该复仇?找谁去复仇?如何去复仇?
朱辰妤已经麻木了,她脑袋里嗡嗡地乱响,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就在吴家父子、女三人述说二百年前的秘事时,门外的周思敏震惊了。
开始时,她并没有想偷听的意思,事实上,根本用不着偷听。
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好的隔音技术,况且山寨中,也不具备这样的隔音条件。
但凡不愿意被人听到的,只有一个方法,派人驻守屋子外围,下令数丈内,不得接近。
这是最好的防泄密物理手段,可问题是,周思敏是吴家媳妇,就算被吴老爹遣至门外,有谁敢去驱逐她离开屋子数丈?
而吴争给她的话中,也同样没有让她远离。
所以,周思敏是被动的。
原本没留意,可在当时朱辰妤听吴老爹说起秘事,第一次发出嚎哭声时,人天性有好奇心,周思敏自然而然地竖起耳朵留意起里面的说话声。
周思敏如今也慌了,她下意识中,离开了屋子,向长平公主的“寝宫”跑去。
……。
周思敏与朱媺娖名为君臣,实为姐妹,嫡亲的娘舅表姐妹。
加上自小来往亲近,又有一路南下的祸福与共。
在周思敏混然不知所措之时,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闺蜜”。
“什么?吴小妹竟是建文后人?”这个惊天的秘密,让朱媺娖也茫然起来。
“怪不得每次见她,总有一种亲近的感觉,难道这就是血脉的呼应不成?”朱媺娖呐呐自语道。
但很快朱媺娖镇定下来。
“小蛮,此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周思敏摇摇头道:“老爷屋外皆被夫君亲卫包围,无人可进入,我第一时间便赶来禀报姐姐。不会再有人知道此事。”
朱媺娖上前一步,握着周思敏的手道:“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透露一丝风声,况且你如今已有身孕,切不可太过惊慌。”
周思敏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可,这事会影响吴家吗?”
朱媺娖也一时无法回答,只是摇头道:“此事已经过去二百多年,况且当事之人都已作古,想来不会有事,只要不流传于外,尽可当作不曾听闻,你安心歇息去吧。”
周思敏向来信奉朱媺娖,听朱媺娖这么一说,想想也对,于是放下大半心,告辞离去。
周思敏离开后,郑叔突然道:“殿下,这事万万不可小觑,如果吴小妹真是建文后人,那以她与临安伯的关系……呃,大变将生,不得不防啊。”
朱媺娖也有些慌乱起来,她急问道:“以郑叔之意,该当如何应对?”
郑叔想了想道:“事关重大,殿下当与忠诚于殿下的重臣商议对策。”
朱媺娖思忖道:“如今朝中,堪称忠臣者,不外乎左、右佥都御史、二位兵部侍郎。”
郑叔微微蹩眉道:“张佥都御史是忠臣,可他与吴争走得太近,此事与他商议,恐怕……不妥。”
朱媺娖愣了半晌,突然叹道:“国破家亡之时,为了这个并不存在的虚名,值得吗?”
郑叔被朱媺娖这话吓坏了,他急道:“虽说国难当头,可天下臣民依旧心怀大明,依奴看来,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可如果建文后人在世之事传扬出去,无故惹起一场昏乱,那将是另一场腥风血雨啊,望殿下三思。”
朱媺娖此时的脸色已经稳定下来,她平静地说道:“这是几辈子之前的恩怨,就算是宿仇,也与本宫、朱辰妤无关,难道让本宫下令,去残害同是皇室血脉的族妹不成?先不说这天下最后的归属,就算朱家真有幸重得天下,那也在朱家人手中,只要能国泰民安,其它的,本宫完全不放在心上。”
郑叔目瞪口呆起来,“可……可她是建文后人哪!”
“那又如何?”朱媺娖哂然道,“若隔了二百多年,天下人心还在建文身上,这天下她尽管取去。”
说到这,朱媺娖反而仰首一叹道,“可惜……可惜啊。”
郑叔奇怪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所谓可惜二字?”
“如果她真是建文后人,可身为女儿身,岂不可惜?”
郑叔大寒,他听明白了朱媺娖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万万不可说此话!”
朱媺娖喟叹道:“自从得知太子兄长蒙难,大明名存实亡,这天下诸多藩王之中,堪当大任者凤毛麟角,如果建文后人能承嗣大统,或许是朱家的幸运,可惜……可惜她也是女儿身。”
郑叔傻眼了,听朱媺娖话中语气和意思,大有将监国之位让出的意思。
这让郑叔非常震惊,可他无力去阻止朱媺娖,他只是个……内监。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情淡如水
那边吴争父子已经说完,吴老爹逼着吴争发誓,此生护朱辰妤周全。
吴争自然不会反对,答应下来。
吴老爹说了这么久的话,也已经累了,如今心事已了,侧着身子闭目慢慢睡着去。
吴争有些尴尬地看着黯然神伤的朱辰妤,想安慰,可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非常难受。
吴争轻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道:“要不……你先去歇息,这事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不急在一时,慢慢再作打算?”
朱辰妤没有反对,收拾了手上东西,放回箱子,迟疑了一会,突然将箱子递向吴争道:“这……由你代我保管吧!”
吴争愣了,他不敢接,如果之前抢玉玺是因为兄妹十几年习惯了,加上心中好奇,那么现在接这箱子,就有些唐突、僭越了。
父亲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身份已明,这就是一道无形的障碍。
见吴争迟疑,朱辰妤道:“山寨中人多眼杂,这箱子如果放在我处,恐怕守不住秘密,既然爹……说了,你得护我一辈子周全,那这箱子由你来保管,也不为过。”
吴争听了,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稍一犹豫,就从朱辰妤手中接过箱子。
“呃……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的,你……先去歇息吧。”
看着朱辰妤离开,吴争此时心乱如麻。
这事是个大麻烦,按吴家的传承,按理说,自己应该效忠吴小妹……不,朱辰妤才是。
可问题是,自己已经拥立了朱媺娖,虽说二人之间也有杯葛,但总体而言,吴争认为朱媺娖是尽职的,除了性别之外,她是个不错的领袖。
可如果真按父亲所说,让这样一个身世奇特的皇室女子,就这么默默地隐姓埋名一生,吴争又觉得亏待了她,至少十几年的兄妹之情,让吴争替朱辰妤感到委屈。
胡思乱想了一会,吴争甩甩脑子,决定不是去想了。
现在最要紧地是能不能保住爹的性命。
之前吴争也看过了,父亲背颈上的疽疮确实很严重,但按吴争看来,这并非一定是绝症啊,后世人水土不服或者被山林中毒虫咬了或者过敏之类的,也有可能造成这种疽疮吧?
于是,吴争起身,出门传令,将山寨中的医工和随他而来的那些医工全部集合起来。
一个个当众仔细询问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这确实是疽疮。
而疽疮之所以在此时无救,原因还是在于没有对症的消炎药。
最关键的是,疽疮对生理的破坏性极大,往往疽疮治好,但因时日过久,对身体造成的损伤不逆反。
生理机能的破坏,才是真正致命的原因。
吴争很无奈,他不再怀疑这些医工的诊断。
可能会有一人、二人误诊,可这么一批数十人的联合诊断,想来不至于有错。
可吴争不甘心啊,明明不是绝症,却无法救,这对于吴争还有吴家人都是一种心理上的煎熬。
吴争突然想到,虽然此时不可能有头孢或者阿莫西林,但酒精也是可以消毒的。
于是问众医,能不能试试酒精消毒。
让吴争意外的是,酒精消毒早已有了,效果并不是太好。
吴争奇怪之余,让医工取来酒精,这才发现所谓的酒精,无非是米酒稍作提纯。
加上粮食成本太大、效果又不太好,就难以在军中、民间推广开来。
吴争微尝一口,发现这度数最多也就三十度。
于是吴争下令筹酒蒸馏。
这是个连吴争都没有把握的事,医工也不知所谓。
但吴争已经没有办法,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去,不如冒险一试。
好在山寨中药物不缺,医生也不缺,什么清毒丸、散热贴、十全大补汤等等。
在交待了军医蒸馏方法之后,吴争去了朱媺娖的“寝宫”。
其实不用朱媺娖提醒,吴争都会去。
于公于私,这场述职都避不过去。
“臣临安伯吴争参见监国长平公主殿下。”
“临安伯免礼。此次北伐,临安伯劳苦功高,本宫已令兵部为临安伯广议功,不日便会有封赏颁下。”
“谢殿下,只是此次北伐,非吴争一人之功,若非兴国公率水师鼎力相助,若非麾下将士舍身用命,怕是光复不了应天府。”
“本宫心里明白,但凡此次参战将士,朝廷绝不吝啬封赏,临安伯尽管放宽心便是。”
话说到此处,算是寒喧完了,再接下去,就要切入正题了。
朱媺娖道:“临安伯此次光复应天府,应该明白应天府乃我朝南都,朝廷诸公皆有上书,欲迁都应天府。不知临安伯意下如何?”
这事,吴争其实在应天府时,就与王之仁有提及。
当时二人心知肚明地达成默契,那就是拖延朝廷北迁。
不单单是想要整固自己的势力和实力。
最重要的是,朝廷中这帮重臣文人,对于武臣有着本能的排挤和压制。
这不怪他们,是大明朝三百年的陋习。
况且,从私心上来说,不管是吴争还是王之仁,都希望迁都越晚越好。
放一座大山在头上,没有人真心乐意。
何况是这么一群视武人如虎狼的文人,资格老、阅历深,吴争和王之仁就想做点小动作,也很难逃过他们的眼睛去。
而吴争所考虑的借口,无非就是平岗山与杭州之间的通道,被清军截断。
可现在,吴老爹病重,迫使吴争不顾一切地南返。
既然来了,这事就避不过去,除非吴争也安心待在平岗山寨,与群臣草木同朽。
如今朱媺娖开门见山地询问,吴争不得不正面做出回应。
“回殿下话,朝廷迁至应天府,于公于私都是情理中事,吴争自然是赞同的。只是如今清军围困平岗山,想要突围北进,恐怕不是易事,还须仔细斟酌、筹划才是。”
朱媺娖淡淡道:“只要临安伯不反对就好,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事在人为嘛。”
吴争一听不对劲,赶忙解释道:“吴争岂敢反对,只要殿下下令,吴争绝无二话。”
“如此便好。”朱媺娖点点头道,“应天府、苏州府百姓可好?”
吴争答道:“殿下有心了,臣代二府百姓谢过殿下关爱之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朱媺娖要北迁
朱媺娖定定地看着吴争的脸,这让吴争有些局促起来。
“吴争,若是……本宫是说,如果你有另外的选择,只要对天下臣民有益,本宫不会为难于你。”
莫名其妙地这么一句,让吴争心中一凛,他误以为朱媺娖对自己有什么意见,赶紧躬身道:“殿下此话何意,吴争绝无二心。”
朱媺娖轻叹道:“其实你说得对,这天下是汉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吴争有些惊讶,“听殿下如此说,吴争惶恐。臣之前年少无状,信口胡说之言,不值当殿下如此牢记。”
朱媺娖见吴争顾左右而言它,心中微微一叹,果然是旧人不如新人啊。
只是朱媺娖无法向吴争敞开心扉,她其实也明白,自从自己就任监国,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想到生疏二字,朱媺娖不由得心中一痛。
于是她岔开话头,收敛起心中繁杂所思,正容道:“满朝文武皆谏言迁都,本宫也有此意,这事还得临安伯费心,能不与清廷开战自然最好,但若是非得开战,本宫授临安伯临机专断之权。”
吴争闻听,知道朱媺娖意已决,也就不再回避了,“臣领命,会尽快筹划此事。”
朱媺娖抬手微微一摇道:“也不需要急那么一天两天的,如今令尊病重……你先去侍奉吴老伯吧。”
吴争黯然应道,“臣领命,臣告退。”
待吴争离开之后,郑叔喟叹一声,“殿下这是何苦呢?”
朱媺娖悠悠道:“我只是个废人,又非男儿身,家事尚不能理清,何论国事?北有清廷,南有隆武朝,绍兴府夹在其中,进不是退也不是,何况如今绍兴府名存实亡,所谓朝廷,其实也就是那么数十人,与其内耗,不如放手,或者……她比本宫更合适吧!”
郑叔哀叹道:“这半年以来,殿下治理绍兴府、统率群臣抗清,臣民有目共睹,殿下何苦妄自菲薄。想那……呃。”
郑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终究生于民间,也未能有殿下这般见识、阅历,在奴看来,无论于公于私,都及不上殿下万一,还望殿下三思。”
不想朱媺娖突然微笑起来,“郑叔多虑了,本宫并未有拱手让贤的意思。”
郑叔一愕,赶紧住嘴。
……。
吴争一出朱媺娖“寝宫”,久候的陈胜等人便围了上来。
他们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吴争倾诉。
譬如说朝臣对山寨军务的干涉和对他们的排斥。
譬如说山寨中权力被朝臣汲取,而造成军队物资调度的失控。
再譬如之前几战的总结、军队和他们该何去何从。
这一些,都需要吴争为他们安置和指示。
吴争静静地听着,等他们一一说尽。
吴争道:“都先回去,待我思忖之后,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陈胜等人也明白吴争此时的难处,加上吴老爹病重,知道不好逼迫,于是纷纷见礼告退。
不过沈致远没有走,他陪着吴争向吴老爹的屋子走去。
“吴争,你真想把这帮子重臣迁到应天府去?”
“怎么,你有异议?”
“依我之见,此时正是分道扬镳之时,这些重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知道的,丰惠之战,原本我军根本不会遭受如此大的损失……。”
吴争抬手阻止沈致远继续说下去,他知道沈致远的意思,更知道,军队的将领肯定都是这种想法。
他们不敢向自己来说,故而派沈致远出面向自己说项。
可吴争知道这样是行不通的,他平静地说道:“朝中重臣不乏正直之士,如钱大人等,虽说在军事上有所欠缺,但他们忠义之心,不可亵渎。况且,你以为收复河山仅仅靠你我,或者军队就可以了吗?光复的府县如何治理、各地赋税的征收、军队的补给等等,不是那么容易的,还须借助于他们的能力。”
吴争的话,让沈致远点头,他道:“我也不是说这些重臣不好,象张尚书,军中将士说起他,哪个不是竖大拇指的。可吴争,他们与咱们不是一条心哪!”
吴争突然翻脸道:“什么是一条心?谁是他们?谁是咱们?”
沈致远被吴争说翻脸就翻脸吓了一跳,他从小就悚吴争,特别是吴争翻脸。
沈致远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急道:“你能不能别扳个脸啊,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朝中重臣他们想要的,与咱们想要的不一样。你知道吗,你来之前,他们二十来人还在向公主殿下谏言治你的罪,弹劾你!”
吴争仰起头,长叹一口气,然后将手伸向沈致远,不想沈致远不等吴争靠近,触电般地往后急退。
吴争一愣,继而恍然,笑骂道:“你逃什么,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沈致远翻着白眼道:“你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吴争无语,顿了顿问道:“沈伯还好吧?”
沈致远朝北面呶呶嘴道:“好得很,就是天天心疼一整个沈园。”
吴争点头道:“人没事就好,别的……迟早都能夺回来。”
沈致远点点头,不甘心地将话题转回之前,道:“吴争,将士们都说,上阵杀敌拼命是份内之事,没什么可说的,可回来受这冤枉气,人人心中不服。”
吴争本想将话题扯开,不想沈致远这小子不识趣,微微皱眉道:“什么将士,哪些将士?怕也就是你们这几个这么想吧?”
吴争其实很清楚,寻常士兵,哪怕是下层军官,就算不服,也没胆子往外说,最多也就腹诽罢了。
真正不服的,恐怕也就陈胜、沈致远几人。
不过话说回来,哪怕吴争自己心里,也不服啊。
这光复的数州之地,都是自己率军打下来的,将士死伤高达数万人。
这些重臣抖着手,好生待在后方指手画脚,还给将士气受,说心里舒服那肯定是假的。
可吴争同样明白,没有了这些人,光靠军队,要整固光复的数州,非常困难。
况且,他们也是朝廷的柱石,不说张国维,就说钱肃乐,他的忠义,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第二百七十六章 论功封候
你说钱肃乐做错了吗?认真论起来,他还真没错。
胜败是水平问题,投降还是反抗,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所以,吴争原本也不想去责备沈致远,因为沈致远背后是陈胜等将领。
可现在沈致远没完没了起来,让吴争大为光火。
突然就抬起脚,猛踹了沈致远屁股一脚,吴争厉喝一声,“滚!”
沈致远猝不及防,被踹了个趔趄,傻愣愣地看着吴争走远,这才回过神来,指着吴争的背影骂道:“好你个吴争,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人多力量大。
数十医工,一个多时辰就蒸馏了一瓮高度白酒。
吴争试尝过,虽然无法与后世高浓度酒精相比,但想来五十度应该是有了。
因为倒在碗里,引火就能烧起来了。
吴争不懂医,他想用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用这酒精不断地替父亲背上的疽疮擦拭消毒,虽说根本不切合药理,可吴争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这是吴争拍脑袋想出来的方法,谁也不敢保证它有效。
吴争心里也犯嘀咕,在实施之前,去了吴老爹的屋里。
没有一丝隐瞒,吴争将因果与父亲解释了一下。
吴老爹非常干脆,他道:“争儿,生死由命,与其这样疼痛而亡,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尽管一试,就算无效,爹也不怪你。”
只是闻讯而来的吴小妹,不,朱辰妤极力反对。
她认为这事太过凶险,不让吴争这么做,因为如果不做,吴老爹一时还不会有事,按军医诊断,辅以药物,再撑个十天半月的没有问题。
可如果吴争这么一瞎搞,万一有事,悔之晚矣。
吴争却一意孤行,他知道军医说的没错,这样的疽疮日子拖得越久,自癒的可能性就越低,几乎没有,而且,拖得越久,对身体机能的破坏就越厉害。
与其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不治,不如冒险一试,至少不会后悔。
吴争也很清楚,酒精应该不会对父亲的身体造成危害,于是不顾朱辰妤反对,亲自为父亲擦拭消毒,并令军医每个时辰为父亲擦拭患处。
吴争的固执令朱辰妤非常愤怒。
虽说身世已明,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吴老爹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岂是说成外人,就成外人的?
对于从小没有享受过母爱的朱辰妤来说,吴老爹和吴争就是她的亲人。
可如今,吴老爹不治,她又怎能狠心任由吴争胡为。
就这么,二人争执到了最后,差点就在吴老爹屋里动起手来。
这两兄妹打小就玩闹惯了,绝没有寻常人家那种兄友妹恭的觉悟。
时常一起争执就没完没了。
幸好吴老爹及时阻止,怒斥吴争,这才让吴争清醒过来,二人的身份已经不同。
而此时朱辰妤也意识到自己的任性,于是不再强拦,黯然离去。
……。
当天晚上,绍兴府朝廷召集廷议。
就在山寨中原聚义堂。
对此战一应功臣进行了封赏。
在驿亭殉国的张国维,被追封郑国公,追谥“忠敏”。
兴国公王之仁,原议定三孤中的少保,在吴争的力陈下,朱媺娖特准改为“太保”,加都指挥使之职,督抚镇江、常州、广德三州军政。
而吴争,以收复松江、苏州、常州、应天府之功,以功晋靖海候,授镇国将军,任苏淞杭都督,督抚三州军政。
钱肃乐以此次绍兴府抗战之功,升任吏部尚书,授东阁大学士。
张煌言升右副都御史,加嘉议大夫,兼吏部左侍郎之职。
一应朝臣、各部参战将士皆有封赏。
论理,这样的封赏确实大快人心。
虽说没有什么实际,因为朝廷没钱,真要按律封赏,除非把那些朝臣的家底都卖了,这不现实。
可怎么说,官帽算是抛得大方了,让将士们心理得到了安慰,毕竟真要是复明大业成功,这封赏的官爵那就是切实的利益。
还有,朝廷穷归穷,俸禄还真没有拖欠过,这对于靠着军饷过活的士兵们,无疑是最大的安慰。
就在平岗山寨上下欢庆之时,吴争却能感受到一阵凉意。
为什么?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侵蚀。
从杭州府至应天府,哪怕是吴争没有参战的宁国府,那也是鲁之域部收复的。
而鲁之域是吴争麾下,如果严格上来说,这些收复的失地,应该归属于吴争,毕竟现在不是崇祯朝,至少在封赏给王之仁之前,理应与吴争先通声气不是?
可现在,朝廷直接将镇江、常州、广德三州封给了王之仁。
吴争倒不是嫉妒王之仁之三州之地,说心里话,依王之仁此战的军功,理应得到这些。
但问题出在,如果这三州是吴争送于王之仁的,那王之仁得领吴争一份情,可现在,却是朝廷封赏的,吴争甚至连个顺水人情都做不得。
可这三州,除了镇江府城还在清军手里之外,事实上,所有州县都是吴争所部收复的。
小朝廷慷他人之慨,做得滴水不漏。
而吴争虽然被晋升了候爵,但实际上,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损失了三府之地,最关键的是,按朝廷封赏,吴争将远离应天府,所部将移驻苏淞杭之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谁都知道,远离朝堂的诸侯,绝不如在京城中的朝臣。
这就是盘桓权力中心的意义所在。
吴争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按理说,钱肃乐已经是自己的准岳父,而张煌言又与自己肝胆相照,如今这二人占据权力中心,理该为自己言语。
可事实上,朝堂决议时,吴争没有发现这二人任何为自己说项的言词。
难道情义二字,真的那么单薄,数月之间,就淡然了吗?
吴争回忆起沈致远的话,自己到来之前,朝堂还在为是否追究自己的罪行争得不亦乐乎。
这让吴争无端地懊恼起来,自己一心想要反清复明,错了吗?
自己虽说举止言行擅专了些,可无论从本心,还是结果,都维护了朝廷,乃至天下明人的利益。
可为什么,所遇到的不是支持,而是阻挠、迫害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事出意外
这种心里的惆怅,让吴争不断地自我反省。
他在退散之后,首先拦住了张煌言。
“为什么?”
以二人的关系,吴争甚至不需要去铺垫和寒喧。
张煌言诧异地看着吴争,半晌道:“吴候爷所谓为什么?”
吴争懊恼道:“你明知道我在问何事!”
张煌言左右一顾,见周围无人,遂道:“你吴争若敢揭竿自立,煌言二话不说,追随你吴争麾下效力,只要你吴争一心抗清,煌言就算担千古骂名,也食之如饴。可你敢吗?能吗?不敢不能吧?天下人心依旧在明,哪怕大明朝确实亏欠了黎民百姓良多,但三百年的大明朝,依旧是人心所向。你吴争只是臣,成不了君。既然是臣,你就得臣服,那数州之地是你收复的不假,但那是大明疆土,其处置权在于朝廷而非你吴争,兴国公此战,功不逊于你吴争,受封三府之地,理所应当。”
吴争闻听冷冷道:“在玄著心中,吴争就是这么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人么?我所不忿的是,朝廷做出如此安排,为何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一个。要知道,这些州县,可都是吴争率部一手收复的。”
张煌言轻嗤道:“虽说你吴争已经是候爵,手中执掌数万大军。可朝廷为何要知会于你,你有何资格让朝廷去知会你?张公从驿亭城墙跃下之时,是否也象你现在这般觉得不公?认为朝廷亏欠了你?”
吴争有些憋闷得慌,张煌言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
吴争自认从没有想过唯我独尊,挟君以令诸侯,他的郁闷在于,自己在外浴血奋战,而朝廷的决议,他却被屏弃在外。
在吴争看来,监国是他拥立的,数州之地是他收复的,这朝堂之上,该有他说话的权力,至少应该有知情权不是?
可张煌言的挤怼,让吴争更加愤怒。
但吴争不得不承认,张煌言的话有道理。
朝廷,不管是小朝廷还是大朝廷,不管是战时还是太平盛世,那都是朝廷,除非是脱离它,舍弃它,否则你就得有个为人臣的样子。
就算走到曹孟德挟天子令诸侯的地步,该称臣时就得称臣。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任谁都不例外。
可吴争心中的憋屈无法渲泄。
他不是个权力欲望极高的人,但他需要为自己争取到利益,不仅仅是自己的利益,还有手下数万将士的利益。
自己如果真被朝廷排挤在外,那么自己和手下将士的利益,谁来保证?
朝廷如果是太平盛世的朝廷,也不至于连有功将士的封赏都发不出来,需要自己去筹钱进行奖赏。
所谓担什么样的责,就该享受什么样的权利。
权利和义务应该是对等的。
可现在,权利和义务的不对等,成了吴争心里的苦闷。
张煌言看着吴争脸色的阴晴不定,轻叹道:“吴争,路还远,你还年轻,不可争一时之长短……你要三思而后行啊。”
吴争没有再与张煌言争论下去的兴趣,拱手告辞。
张煌言默默地看着吴争背影远去,轻轻地叹息一声离开了。
吴争去了钱肃乐的屋子。
“钱大人。”
“咦,吴争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不知钱大人找吴争何事?”
“是这样,如今你受封靖海候,辖苏淞杭三州之地,如此嘉兴府的军政权应该交还朝廷,此次迁都之后,你还须尽快与吏部交接。”
吴争无语。
说难听点,除了夏完淳、钱肃典占据嘉兴城时所任命的地方官,吴争根本就没有插手嘉兴府政务的时间,甚至如今嘉兴府府衙中谁在主事,吴争都不知道。
这就是在吴争心里的憋屈,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手中或许并不存在,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的权力。
而自己还得当作存在过,向朝廷交还。
可谁也不来问问,自己麾下那数万将士的军饷够吗?将士的抚恤是否到位?
看着急迫的钱肃乐,吴争沉声道:“朝廷就这么急吗?”
钱肃乐一愕,随即脸色沉了下来,“吴争,你这是何意?”
吴争冲口而出道:“我能有何意?该问朝廷何意才对?钱大人莫非忘记了,曾经在绍兴府张公宅子里,张公和钱大人都答应,以杭州、嘉兴、松江三府之赋税补给吴争麾下将士军饷之用,若不足则朝廷以定海水师的循例补给,待几年之后,三府政务正常,再与朝廷交接,重新议定吴争麾下军队将士的补给方式。这些钱大人忘记了吗?”
钱肃乐双眼紧盯着吴争的脸,“吴争,钱某没有忘记,一时彼一时,再说,朝廷不也一样封赏你苏淞杭三府之地了吗?嘉兴与苏州二府,孰轻孰重,难道你心里不明白吗?”
吴争反驳道:“钱大人,杭州、嘉兴、松江三府的议定是在北伐之前,而如今吴争所部收复数州之地,麾下大军伤亡三万多人,难道就不应该补充和抚恤吗?”
钱肃乐目光微缩道:“依你的意思,三州之地不够,是不是需要将应天府也封赏于你?”
吴争怒道:“应天府眼下正在吴争掌控之中!”
钱肃乐大喝道:“放肆!”
吴争情绪已经有些失控,强怼道:“吴争麾下大军是吴家军还是明军?从这支军队创建到现在,从一行只到七万人,再到现在不足四万人。朝廷给多少饷粮,给过多少抚恤?敢问钱大人,将士为我吴家而战,还是为大明浴血奋战?若是我吴家军,收复的数州之地为何要让渡朝廷?若是明军,朝廷是否该承担这数万大军的饷粮?”
钱肃乐气得手指直点,“狼子野心,骄纵跋扈,你眼中可还有君、可还有纲常?”
“吴争眼中只有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你……,我要去向殿下弹劾你!”
“钱大人请便!”
二人的争执越来越大声,以至于惊动了巡逻的明军。
明军士兵以为出了什么事,迅速围拢过来。
于是,场面不经意之间闹大发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误会引起的骚乱
这时吴争有些后悔,他并非要针对钱肃乐或者张煌言,他深信这二人不会害他。
吴争只是想找个地方来渲泄心中的郁闷。
这些日子,吴争心中随的压力太大了,哪怕在攻下应天府之后,尔虞我诈一直充塞在吴争左右,而父亲的病危,成了压垮吴争的一根稻草。
回到山寨,这种情形愈加突出,这使得吴争急需一个渲泄口。
而对于张煌言的敬重,让吴争强忍着没有发作,可到了钱肃乐处,钱肃乐一见面就提嘉兴府政权的交接,直接将吴争心中的火苗引燃了。
如今的平岗山寨,吴争麾下的军队负责外围,绍兴府也就是廖仲平麾下明军负责内卫。
这时围上的巡逻明军自然不是吴争麾下的士兵。
所以,士兵涌上,首先按压的就是吴争。
如果说晚上一天,吴争换过候爵服,哪怕是将伯爵服穿在身上,可能士兵也不会如此嚣张。
但世事总是有无数巧合凑成,今日吴争远道而来,加上要穿过清军防线,傻子才会将官服穿在身上吸引敌人的火力,所以,一直就是一袭青衣长褂。
明军士兵也没错,见有人敢与钱肃乐顶撞争执,自然一涌而上,将吴争给按压下了。
要知道,如今的钱肃乐,那可是吏部尚书、大学士。
吴争甚至连反抗或者说话都来不及,就被几个士兵按压在地。
可山寨钱肃乐的“官邸”可不象绍兴府,至少有个院子啥的,山寨中,仅有长平公主的“寝宫”才有内外院。
而此时一直远远跟随吴争的沈致远见吴争与钱肃乐发生争执,被明军士兵捉拿。
那原本已经憋屈的怒火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其实从朝廷进入山寨起,不,应该从朝廷进入丰惠起,平岗山中的将士就已经开始觉得憋屈了,而钱肃乐擅专号令大军出城迎敌,造成将士伤亡惨重,就让山寨将士非常感冒。
吴争没有来时,受陈胜等将的弹压,还好些,如今吴争一到,每个士兵心中,那就等于盼来了救星。
正巴不得吴争为他们出口恶气呢,哪想到钱肃乐竟会借机抓捕吴争?
这真是一场误会,哪怕是钱肃乐直到现在,心里也没有想与吴争撕破脸的意思,就更不用说吴争了,说难听些,毕竟钱肃乐是吴争名义上的准岳父。
再怎么说,争执的也是国事,私下里吴争敬重钱肃乐,而事实钱肃乐也非常欣赏吴争,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明军将士不知道,沈致远不知道,吴争麾下的将士们也不知道。
天大的误会就这么发生了。
战时不同于平常太平盛世,呼吸之间都迷漫着火药味道。
一点火星,就会点燃本已经有了间隙的双方。
瞬间,默认中无数的士兵向钱宅方向涌来。
而这个时候,钱肃乐、吴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钱肃乐在喝令士兵松开吴争,而吴争还在大骂这几个士兵放肆。
直到外面呼喝声此起彼落,双方士兵对峙。
吴争才回味到事态的严重。
于是二人赶紧联袂出门,而这时,对峙双方前锋已经动起手来。
幸好,双方还没有泯灭理智,没有动刀,只是赤手群殴。
吴争是真怕了,这样的夜里,说难听点,就是吴争自己的士兵,恐怕真正见过吴争的也没几个,命令无从传达,双方真要打起来,那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兴着火把,吴争一边跑一边喊着陈胜、沈致远等人的名字。
好在沈致远离得不远,他是始作甬者,也是最初看见吴争被抓的。
听到吴争的声音时,吴争离他只有十几步之远。
沈致远见吴争迎面而来,激动地迎上去,“吴争,你没事吧……?”
愤怒的吴争冲上去,扬手一记重重的耳光,“来人,拿下!”
沈致远身边的军官们,那基本上是认识吴争的了,听吴争如此下令,左右四顾,犹豫着该不该奉令拿下他们的主官。
吴争见他们不奉令,气得拿着手中的火把往沈致远身上砸。
沈致远莫名其妙,不知自己犯了何事,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还是懂的。
扭头便逃。
好嘛,吴争一时无法号令军队,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大骂着,“沈致远,你再敢跑,我杀了你!”
这时,闻讯赶来来的陈胜,截住了沈致远,吴争上前,还待再打,被陈胜阻止,“大人,发生何事?”
吴争喘着粗气,指着沈致远骂道:“他干得好事,你问他!”
说到此处,吴争没有失去理智,转而道:“陈胜,直接约束军队,返回驻地。”
陈胜意识到事态严重,一把推开沈致远,上前控制军队去了。
吴争继续“殴打”着沈致远,其实这个时候吴争已经平息了心中的怒火,但这事牵扯太大,眼下众目睽睽之下,每打一下沈致远,都能为他减轻一点罪过。
“吴上,我可是怕你吃亏,噢……!”
“吴争,你别不知好歹,狗咬吕洞宾……哦!”
“别打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沈致远的哀呼开始吸引了周边将士的目光,自然而然,越来越多的人明白这是场误会,开始向吴争的方向集结。
吴争也打累了,指着沈致远道:“你小子太不着调,事情还没搞清楚,你就敢私自动用军队?这幸好是在山寨中,若在战场,多少人会被你害死?”
沈致远确实明白自己有错,可说到底,主要也是关心吴争。
私心自然也是有的,这些天他憋屈太久,想趁此收拾一下那些骄纵的近卫军,这一点无可否认。
当然这肯定不能往外说。
沈致远变得老实了。
吴争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陈胜一直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官,他的命令被迅速执行,军队开始有了约束。
可问题是冲突的是两方,而不是一方。
一个巴掌拍不响,对峙的双方如果没有双方都服气的人物出现,哪怕是陈胜都无法控制局面。
这个时候,需要象钱肃乐、吴争这样的权威人物现身,最好是朱媺娖以监国身份现身。
第二百七十九章 总有刁人
可现在是黑夜,先不说朱媺娖能不能及时赶来。
就说钱肃乐毕竟是文臣,他无法对军队进行有效掌控,这个时候近卫军需要象廖仲平这样的现管人士来收拾残局。
而吴争,他的名头确实够了,但一来被乱兵挤出了一个角落,二来连他自己麾下士兵都不认识他,近卫军士兵那就更认不全他了。
廖仲平去哪了呢?
其实廖仲平在事变刚刚暴发之时,就得到了消息。
开玩笑,如果他连这样程度的消息都不能及时知悉,那他的指挥使之位就是尸位素餐了。
廖仲平是个正直之人,虽然也有些瑕疵,比较认死理,但瑕不掩瑜嘛。
无论从人品还是对大明的忠诚而言,他都是能得高分的人,至少吴争心里,还是比较欣赏廖仲平的。
廖仲平闻得消息,便立即带人出门,他同样相信吴争的为人,如果说吴争嚣张跋扈,哪怕是当众顶撞监国,廖仲平都信,可要说吴争要造反,廖仲平还真不信。
所以,一听起了事端,廖仲平第一反应就是,双方一定有什么误会。
所以,他没有下令集结大军,而是仅带了一队亲卫出门,准备去化解事端。
但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喜欢损人不利己的。
譬如象一直视吴争如眼中钉的户部尚书董应第。
可事实上,吴争或许嚣张跋扈,但吴争的方向性很明确,只要与自己利益无关的人,吴争从来不去主动招惹,而事实上,吴争与董应第的交集几乎没有,除了这一年中时有时无的军饷补给。
可董应第却自始至终地在针对吴争。
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就象一个人嫌弃另一个人一样,没有理由。
廖仲平刚一出门,就被董应第带着一群御史堵上了。
“廖大人。”
“董大人。”
“廖大人可曾得讯,靖海候吴争率兵谋乱?”
廖仲平闻言一怔,怎么,刚暴发的骚乱,就这么快定性了?谋乱?!
“董大人此话何来?监国殿下已经下谕定吴争谋反了吗?下官听闻两军可能有误会,正想前往调解。”
董应第厉声道:“山寨之中,除了监国殿下,也只有吴争能调动其麾下大军?若非吴争谋反,又怎会引起两部人马火拼?廖将军以拱殿下寝宫为己任,又怎可轻言离开值守?”
廖仲平一听,心中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了。
从朝廷迁入平岗山,两军将士的摩擦时有发生。
这不奇怪,一个屋檐下待着,总会有口角存在,只是因两军归属这同,将这个问题复杂化罢了。
可如今发生群殴,而且是在吴争刚刚归来当天,这就变得不同了。
看着面前义愤填膺的董应第,廖仲平有些迟疑起来。
难道吴争真有不规之举?
又或者董应第在背后策划、推动了这场所谓的火拼?
可董应第的身份在那放着,虽说廖仲平是指挥使,可比起一部尚书而言,廖仲平还真不是个。
加上董应第身后那十几个御史,廖仲平不禁为难起来。
“董大人,要不……下官先向殿下禀明此事,由殿下处置如何?”
董应第沉声道:“理当如此,本官就知道廖大人是忠义之人。只是如今大乱已起,廖大人应该一面向殿下禀报,一边召集军队前往平乱才对。否则一旦大祸铸成,惊扰了殿下,恐怕我等都交待不过去。”
廖仲平犹豫了,如果自己召集军队,下令平乱,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廖仲平迟疑道:“此处离殿下寝宫不远,要不还是由殿下拿主意吧……。”
“廖指挥使,如今的形势,不用老夫明言吧。朝中权臣当道,嚣张跋扈,视君上与朝廷如无物。廖大人是忠义之士,又向负拱卫殿下和朝廷的重任,如何能坐视奸倿欺君?今日奸倿悍然发动叛乱,此绝非误会,而是酝酿多时的阴谋,否则,岂会他一来,就发生如此乱局?本官虽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但若为殿下、为朝廷,老夫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廖大人若心中仍有忠义,当助老夫一臂之力,诛杀逆贼,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如此,就算身死当场,也能无愧于心,也能去九泉之下面见先帝。”
廖仲平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宽来。
脑子确实不够用了,看着一脸正气的董应第和众官员,廖仲平无法去恶意揣测这些人的用意。
同朝为官,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虽然廖仲平与吴争有了袍泽之义,但与这些官员相比,吴争的份量,轻了。
也就是说,在这两方之间,廖仲平更容易相信董应第等人。
因为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董应第他们是文人,他们手中没有军队,与吴争相比,他们最多只能用嘴,而用不了刀。
这一点对廖仲平做出决定至关重要。
可廖仲平依旧无法决断,因为董应第的话中,有一个明显的转变,他说要“诛杀逆贼”。
这不再是内部之争,而是敌我之分了。
廖仲平迟疑道:“下官需要一边向民政禀报,一边派军平乱,恐怕一时也无法分身……。”
董应第打断道:“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廖大人理当亲自向殿下禀报,至于前往平乱,本官及诸御史可为朝廷分忧。”
廖仲平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无论如何,骚乱之事确实应该尽早制止,否则小事变成大事,左右都不好交差。
加上董应第毕竟是一部尚书,而且身后十几个御史摆在那,想来也不至于只手遮天,搞出什么事来。
于是廖仲平同意了董应第的建议,下令卫戍的一支禁军千多人,暂归董应第指挥,自己赶往
朱媺娖“寝宫”禀报。
这是今晚之事的一个转折点,如果之前是误会,那现在已经不完全是误会了。
其实这事,倒真不是董应第所事先策划的,他还没有这个能耐,先不说方正的钱肃乐不可能答应董应第玩这般“莫须有”的阴谋,就说吴争去钱肃乐住处,也是临时决定。
第二百八十章 欲加害
如果不是张煌言的“挤怼”,吴争本就没有去找钱肃乐的意思。
很多赶巧的事凑上,引发了这场本不该发生的大乱。
而董应第的反应确实非常快。
他在听闻此事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感到机会来了。
董应第立即串连其它御史和几个朝臣,赶至廖仲平处,为得就是阻拦廖仲平前往调解。
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自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董应第之所以一心与吴争做对,要置吴争于死地,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
利益二字。
从表面上看,吴争与董应第并无交集。
可事实上不然,吴争触动了董应第这一部分官员的奶酪。
之前鲁王朱以海监国时,方国安与王之仁截留绍兴府周边十数县的数十万赋税,这其中有董应第一众的影子。
试想,方国安当初在钱塘江东岸驻囤,而王之仁更是远在定海。
绍兴府周边十数县的赋税就算二人想截留,又如何转运至东、西两地?
这征收、运输都需要人手,更需要朝廷上层的协调和当地官府的配合。
做为户部尚书的董应第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不言自明。
朝中重臣不是没人猜想到,而是忌惮方国安、王之仁手中的军队,生怕逼反了二人,引来灭顶之灾。
而朱以海是真不知道,他没有那种洞察力。
照说这样,董应第他们也迁怒不到吴争头上来。
但吴争的迅速崛起,方国安的叛变,到吴争倡议废黜朱以海,拥立朱媺娖。
到最后吴争将梁湖卫所整合成铁板一块,几乎绍兴东南,成了国中之国。
其实朝廷已经失去了对绍兴府东南数县的征税能力。
绍兴府就这么八个县,蛋糕只有这么大。
吴争多分了,自然有人少分了。
所谓挡人财路,无疑于杀人父母。
恨,就是这么来的。
但这恨还不至于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也是董应第一直以来,只要有机会,就拉动一帮子官员弹劾吴争的原因所在。
那个时候,董应第等人只是想将吴争拉下马,而非一定要致吴争于死地。
但从吴争北伐起,特别是占领杭州府开始。
这事的性质就变了。
人心,除了贪婪,还有一个重要的负面情绪——妒嫉。
妒嫉,俗称眼红。
吴争在杭州府的风生水起,让董应第等人眼红。
这与方国安掠夺杭州半个城,拉回二十船财物不同。
如果说方国安抢了一箩筐鸡蛋,那么吴争就是连生蛋的鸡都没放过。
加上方国安资历深厚,且从朱以海监国,一直是国公爵。
所谓柿子得挑软的捏嘛,在董应第等人看来,吴争根基浅薄,窜起太快,自然不能与方国安相提并论。
窜起太快,也有一句俗话形容,那就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董应第等人就想吴争摔下来,逻辑很简单,杭州府没了吴争,朝廷就能掌控杭州府及周边的赋税权,而朝廷的赋税征收,又怎能绕得过户部?
可董应第等人无法预料到,吴争可以一路高歌急进,在他们眼中稳如泰山的清军,居然连连溃败,生生让吴争捡了个大漏。
这个时候,董应第等人发现糟了,昔日根基尚浅的少年,突然成了一个他们无法撼动的巨人,至少从实力上而言,已经形成了辗压之势。
这个时候,董应第等人内部产生了分岐。
两种方案,一是与吴争握手言和,从此休戚与共。二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握手言和,自然是皆大欢喜,政斗从来不以投降和言和为羞耻,只论成败,对于这一点,董应第等人卫熟能详。
可问题是,吴争与寻常人不同,说他年少气盛也好,嚣张跋扈也罢,他没有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该有的包容和宽恕。
这一点,已经不是秘密。
其实只要吴争可以在闲暇之余,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一眼董应第他们,或许今日事变的后半段就不会发生。
可吴争没有,准确地说,不会。
正因吴争“气盛”,变相地断绝了董应第等人向吴争的靠拢。
促使他们为保权力和利益,与吴争死嗑到底。
说到底,一切还是为了两个字——利益。
朝中的权利是有限的,可官员相对是无限的。
如何以无限的官员去瓜分有限的权力,占据其中的大头,这是一门学问,也是一切政斗的根源。
董应第是万历年间进士,老资格了,否则也混不到户部尚书的高位,他前后历经五朝,见识过党争,也见过魏忠贤的垮台,他是政斗的亲历者。
在他心目中,吴争的危害远胜于清军。
日思夜想,都在寻找扳倒吴争的机会,所以,事变一发生,他的反应非常快,那就是趁此良机,铲除吴争。
这事听起来很难,吴争那可是数万大军的主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哪怕是一部尚书,要杀吴争,也是难如登天。
可在董应第看来,这很容易。
其实在董应第心里,一样不相信吴争会在此时谋反,说难听点,以他的判断,如果吴争真想篡位自立,何须亲自行此大逆?
只要将山寨中他的军队撤走,然后借清军之手,对山寨来个一窝端,到时不但心愿达成,还可以为监国、朝廷复仇的名义,占据与清廷战与不战的主动权。
回来亲自行此谋逆之事,脑子烧坏了恐怕也不会傻到如此。
确定了吴争不会谋反,这才有了董应第接下去的计划,只要吴争不是谋反,那么他对两军的火拼就会有节制,有了节制就会有留手,有留手就是自己发动的最好时机。
杀人,其实不要大费周章,真的要杀人,只须一刀。
甚至刀都不用太好,钝的、缺嘴的,哪怕是把柴刀,足矣。
有廖仲平的一营近卫军,让董应第成竹在胸,近卫军代表的是朱媺娖和朝廷。
只要吴争没有谋反之意,那么近卫军的到来,就会让他失去警惕之心,至少能令他减少戒备。
夜幕之中,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第二百八十一章 风满楼
廖仲平急往朱媺娖住处赶,他心中隐隐感觉不对劲。
但真要他回头去阻止董应第,他也下不了决心。
没错,他是这个时代忠臣的代表之一。
这个时代忠臣有两种,一种是忠于皇室或者说忠于国家,简单地说,他们忠诚的是那个位置,也就是说谁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就忠于谁。
另一种是忠于个人,只效忠于某个人。
廖仲平属于前一种,忠诚的是那个位置上的人,这也是朱以海被废黜,廖仲平并无任何异议的原因。
如今,这个位置上是朱媺娖,所以,廖仲平的效忠对象就成了朱媺娖。
他现在所希望的就是,一切变故能拖到朱媺娖颁下谕令,那么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执行。
而这时,廖仲平被迎面而来的张煌言给拦下了。
平岗山寨,三面环山,相当于一个山坳。
这就象个巨大的密封罐,不,准确地说,象个回音谷。
两军此时数千人的吵杂,已经被回音激出了巨大的声浪。
只要不是聋子,都会听见。
张煌言此时非常后悔,他责怪自己当时应该与吴争好好谈谈的。
如果这样做了,或许就没有了现在之事。
张煌言也是来找朱媺娖的,他的脑子思路非常清晰,这种书面下,只有朱媺娖能化解凶险。
这时迎面撞上廖仲平,张煌言冲口就问:“廖指挥使,对面情况如何,可有伤亡?”
张煌言如今已是右副都御史,加嘉议大夫,兼吏部左侍郎之职,地位远在廖仲平之上,就算廖仲平心里再急,那也得回话。
“回张大人,下官也不清楚,正想向监国殿下禀报,以殿下谕令行事。”
这回答令张煌言非常不满意,张煌言厉声喝斥道:“廖指挥使掌控近卫,拱卫殿下,如今山寨中两军发生如此恶劣对抗,廖大人竟声称不知情?既然不知情,就该前往验看,否则就算殿下当面,本官也要弹劾你不作为。”
廖仲平是里外不是人了,急忙辩解道:“下官原本确实准备带人去验看的,可不想行至屋外,正好碰上董尚书,他带十数官员赶来,督促下官率军平叛乱,下官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答应,只能前去禀报殿下,听殿下裁断。”
这话令张煌言大惊,张煌言的政治敏感非常灵敏,董应第数次在朝堂上弹劾吴争不果,而此次吴争归来之前一天,董应第还在串连官员弹劾吴争。
如今又从廖仲平手里接过一营近卫军的指挥权,意欲何为,不言自明。
张煌言急了,不仅仅是因为吴争与他交情深厚,更重要的是张煌言很清楚,如果吴争真的不幸死在董应第手中,那平岗山寨恐怕就完了。
张煌言与平岗山寨将士有过数次接触,太明白吴争在象陈胜这些将领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可以说,一旦吴争有事,那这支军队立马就会与近卫军刀兵相见。
而在清军对平岗山虎视眈眈的节骨点上,内乱无疑于自杀。
想到这,张煌言冷汗从额头上唰地流了下来,急怒道:“殿下所授军权,岂容你私相授受?今日没事则罢,若有异变,杀你十次都难消你的罪过。”
被张煌言这么喝斥,印证了廖仲平心里那丝隐隐地担忧,一时之间,廖仲平有些木愣了。
张煌言跺着脚道:“你还不赶紧前去控制军队,难道真要看到山寨中血流成河吗?”
廖仲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却又回过头来,急道:“那殿下那禀报……?”
张煌言急挥手道:“本官正要去见殿下,此事由本官禀报便是,快去!”
廖仲平这才往回急赶而去。
……。
当张煌言见到朱媺娖时,朱媺娖已经闻讯,正准备带人出门。
“张大人如何急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殿下,出大事了。绍兴府近卫与靖海候麾下将士,不知因何原因对峙起来,臣来之前,双方已经动上手了。”
朱媺娖一听花容剧变,她瞬间想到了好几种可能。
譬如吴争要政变夺权。
譬如朝中文臣与武将的杯葛已经到了暴发的边缘。
再譬如……朱媺娖想到了吴小妹……。
这么一想,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朱媺娖竟不顾有张煌言、郑叔在场,泣声道:“他……真会如此狠心……非要将本宫逼于绝境不成?”
张煌言茫然不知所措,幸好郑叔见机快,沉声道:“殿下切稳住心神,如今局面究竟如何尚不清楚,或许此事是个误会,亦或者靖海候与殿下一样,并不知情。”
被郑叔这么一提醒,朱媺娖回过味来。
想想确实不对,吴争与她刚刚见过面,并对时政交换了意见。
双方虽然不是琴瑟和鸣,但也并无针锋相对、不可调和之处。
按吴争的性子,断不会如此绝情。
朱媺娖急道:“张大人随本宫前往,彻查此事。”
张煌言应道:“殿下切勿着急,此事有些古怪。”
“张大人可是发现异状?”
张煌言将廖仲平的话和自己心中猜测简单地向朱媺娖述说了一遍,道:“臣以为,很有可能朝中有人欲对靖海候不利,想借此扳倒靖海候,甚至加害。”
朱媺娖脸色如冰,尖声喝道:“不管是谁,本宫都会彻查,绝不姑息。”
……。
因身份不同,朝廷迁入平岗山后,山寨西南,也就是谷底这个区域,就成了朱媺娖和一众官员的住处。
山寨正中的忠义堂成了朝廷的议事处,而百姓安顿在山寨东南,最外围才是两军驻地。
而此时,两军围拢的人数越来越多,局势也越来越紧急。
原本,明军一部在丰惠与陈胜部并肩拒敌,有着一段香火情的。
虽说因钱肃乐悍然下令出城与清军决战,令大部分将士伤亡,但幸存的将士也不少。
所以刚起对峙之时,双方士兵还是念及这段香火情的。
毕竟是背靠背杀过敌的同袍手足。
从开始你推我搡,到后来拳脚相加。
这段时间不短。
谁也拉不下脸来,真把对方当敌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吴争遇刺
可随着人数越聚越多,手上分寸也越来越无法控制。
慢慢地就演变成了对殴。
尽管如此,双方士兵的理性并没有全部丧失,至少没有越过持械相击的红线。
可这个时候,董应第等人率军赶到了现场。
虽是黑夜,可斗殴现场已经在无数火把的映照下,如同白天。
董应第带来的近卫军士兵,从服饰上就与普通明军不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本来,近卫军的到来,极大地缓和了对峙双方心中的戾气,毕竟是监国近卫嘛,不买谁的帐,也不能不卖监国殿下的帐。
这在两军将士心中,都是心照不宣的。
要知道,丰惠一战,朱媺娖、吴小妹、周思敏三女对受伤将士比着赛无微不至地照顾,将士们是非常领情的,在将士心中,这三个女子就是天使。
而现在近卫军的到来,使得正在斗殴的士兵缓下了手。
原本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问题是,董应第一行肯吗?
董应第带人向前,厉声喝道:“吴争何在?”
此时的吴争正在“殴打”沈致远,不过下手已经不重,这是吴争想为沈致远脱罪。
此时远远闻听有人喊他的名字,抬起头才发现,斗殴的场面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吴争以为误会有所缓解,于是也松了口气,应声向前走去。
这个时候,士兵才明白,他们的主帅就在他们身后,一时间,如长刀划过水面,无数人向两侧让开,给吴争空出二尺过道来。
吴争走过通道,发现是董应第,也没做它想,拱手道:“董大人,此事起于误会,可由钱大人为吴争及手下将士作证……。”
说到此处,吴争左右四顾,想从中寻找钱肃乐的踪迹。
而这时,董应第厉喝道:“奉殿下谕令,靖海候吴争桀骜不驯、目无君上,今日公然举兵谋反,罪不容赦。来人,将吴争拿下。”
这话一出,不说董应第带来的士兵傻眼了,吴争麾下将士“轰”地一声炸了锅。
开玩笑,这个时候的军队,往往是知将不知君的。
往往一支部队,被冠以主帅的姓氏,譬如戚家军。
而吴争这支嫡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支军队的前身是梁湖卫所一部分,然后是原平岗山山匪,还有一部分是钱肃乐曾经解散的义军。
说难听点,这些士兵从未拿过朝廷一文钱,对于朝廷的淡漠,可想而知。
而朝廷进入山寨,带来万人大军,这自然会压缩原部队士兵的生存空间和福利。
可吴争不在,陈胜等人的官职根本无法与朝廷那些重臣抗衡,从山寨的主人沦为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可有可无的三等人,这如何让将士们心甘?
矛盾由来已久,今日是导火线,而此时董应第的话,就成了点燃导火线的香火。
试想,今日这场骚乱,如果主帅吴争都被拿下问罪,可想而知,吴争以下的将士,将受到何种惩罚?
于是,混乱再起,声势较之前更为强烈。
好在吴争神智还清醒,急忙按捺住身边士兵。
这个时候,吴争的身份已经非常清晰,所以吴争的命令对士兵情绪的遏制,还是非常有效果的。
可问题就出在这,吴争回头按压鼓噪士兵,后背要害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在近卫军身后,一枝无声无息的弩箭扑面而至,直冲吴争背心。
眼见吴争就要喋血当场,说是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飞扑而上,直将吴争撞了个趔趄。
然后这道身影发出一声闷哼,如折翼的大雁般坠落于地。
吴争回头一看,才看清是沈致远。
沈致远不是个蠢人,打小与吴争混在一块,所谓发小,自然心有灵犀。
吴争除了第一脚确实用了些力,之后的拳打脚踢,是一下比一下轻。
沈致远明白吴争的苦心,自己确实犯了军规,这罪过可大可小,关键还是在于造成的后果大小。
所以,当吴争殴打于他,他是非常配合地大呼小叫。
当吴争听到董应第喝问现身时,沈致远早已一骨溜起身,追赶吴争了。
对峙的场内,光线最亮,沈致远由黑暗至明亮处,看得最清楚。
对面一点异常的亮光一闪,沈致远心中就大呼不妙。
可以说,这山寨中,吴争麾下将领中,沈致远最有灵性。
他一察觉异状,便想都不想,向吴争飞身扑上。
这换作是别的将领,必定会有一丝犹豫,毕竟这种亮光或许是来自于钢刀与火光的映照,而且扑吴争,这毕竟是种不敬,万一被吴争亲卫发觉,或许会以为自己图谋不规,白挨上一刀都有可能。
可沈致远不一样,他没有这种顾虑。
正是沈致远的果断,救了吴争一命。
而沈致远被射来的弩箭贯穿了左臂,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破麻袋一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的发生就在短短一瞬间。
场面士兵经过短暂的惊愕,随即暴发出巨大的声浪来。
“刺客!”
“保护大人!”
而吴争此时的愤怒已经无以言表——竟想要老子的命?!
在这一刻,吴争心里如燃烧起来的火药罐。
去他x的大局,去他x的忠义!
“听本官号令,杀!”
这一声,就如同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不用说近卫军士兵了,就连董应第也脸色惨白。
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有按排刺杀。
实际上,董应第根本不需要。
以他尚书之官,拿下吴争,理所应当。
虽说今日他假传了监国谕令,但这在董应第看来,只是小节。
胜利者永远不会被追责。
只要拿下吴争,那么山寨中的形势就会瞬间扭转,就是对朱媺娖最大的忠诚。
没有君王会去追究忠诚于他、且刚立下大功的臣子。
就算是追究,那也是装装样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所以,在董应第的谋划中,只要出其不意,拿下吴争,就是胜利。
当然,事实上董应第想得太简单了,这不怪董应第,没有带过兵的人,永远无法想到,同生共死的将帅与士兵之间那种情份。
第二百八十三章 沈致远受伤,吴争暴怒
吴争麾下这些将士,会眼睁睁看着吴争被抓?
这就只有象董应第这样的文人,才会有这样可笑的预估。
在董应第看来,只要假传监国谕令,就能号令三军。
所以,他确实没有安排刺客,而这突然地行刺,造成了吴争不顾一切地发飙。
眼看血战将启,此时从董应第身后传来一声,“靖海候且慢!”
吴争止住了挥到一半的手。
因为他听出了这是廖仲平的声音,所谓惺惺相惜,绍兴府武将中,吴争最看重的只有廖仲平。
不过此时倒不是吴争给廖仲平面子,吴争心中怒火已燃,岂会因廖仲平的一句话而停止?
没有继续挥下手,是吴争终究没有失去理智。
廖仲平如今是指挥使,手下数千近卫军,也就是说,廖仲平的到来,改变了现场的实力平衡。
吴争虽然怒火中烧,但也清楚,一旦暴发恶战的后果,只能是便宜了山外清军。
之前挟怒放言进攻,是因为场内自己麾下士兵明显多于对方,就算打起来,也不怕。
吴争冷冷地注视着廖仲平,“廖指挥使也是来拿吴争的?”
可怜廖仲平跑得真他x的累,他气喘吁吁地道:“靖海候误会了,廖某怎敢对靖海候不敬?”
吴争怒喝道:“可董大人却传监国殿下谕令,要拿吴争,治谋反罪。”
此时的董应第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青了。
从行刺开始,他已经发现自己不是这场事变的主导者,这一点,已经勿容置疑。
自己不过是颗棋子,可问题是他想不出还有谁来,将自己当作了棋子。
如今吴争随口一句责问,就将他假传殿下谕令的罪过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事就严重了。
同样是假传谕令,可吴争还好端端地站在对面。
董应第知道自己完了。
而此时,廖仲平接下去的话,直接将他打入了地狱,“靖海候息怒,下官可以保证,在下官来此之前,绝无听闻殿下有意拿靖海候治罪。”
吴争厉声大喝道:“来人,将董应第一众奸倿拿下。”
已经枕戈待旦的士兵们哄然应声,一涌而上。
而近卫军士兵见廖仲平赶来,哪还会去顾及董应第?
纷纷向两侧让开,让出一条通道来。
可怜董应第十几人,刚刚还趾高飞扬要拿吴争,如今一眨眼之间,反倒被吴争给拿下了。
而这时场面混乱,无人注意到跟随董应第而来的近卫军中,有几个人影缓缓退入黑暗阴影中。
廖仲平有些急了,急忙劝阻道:“靖海候不可造次,就算董大人有罪,也该有殿下处置。”
这话也对,董应第毕竟是一部尚书。
从法理上而言,吴争确实没有权力去抓捕董应第。
可沈致远的负伤,令吴争已经有些失控。
加上对董应第,吴争确实已经忍无可忍。
所以,廖仲平的话阻止不了吴争,不仅如此,吴争继而大喝道:“除董应第之外,其余人等,就地格杀!”
廖仲平急了,大喊道:“不可!”
原本廖仲平的阻拦确实能起作用的,但士兵们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怨气和火气。
听吴争下令,故意不去理会廖仲平的喝止。
随即挥刀砍下,眨眼之间,十几颗脑袋落地。
这种凶狠,震惊了在场一众人等,而被士兵按压在地的董应第,已经牙床颤抖,发出“咯咯”地声音来,不仅如此,他的裤裆湿了,一缕脏水顺着裤脚涌出,吓尿了。
这个时候,场面一片安静,数千人围着,呼吸声可闻。
钱肃乐终于出现了,他急奔而来,可看到场面中一片血腥,愣了半晌,这才指着吴争开骂道:“吴争,你太放肆了!这些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当朝御史!”
他边骂边嚎道:“吴争,你就是个现世的曹阿瞒!”
吴争仰头呵呵道:“钱大人,大局抵定,你姗姗来迟。”
钱肃乐怒道:“若非钱某在西南面制止大军前来,此时你能否安然站在此处,尚未可知!”
吴争闻言一愣,确实,山寨中绍兴府明军有近万人,除了廖仲平部,还有四五千人分为两卫。
如今闹得这么大,这两卫却没有赶来助阵,原本是钱肃乐拦下了。
意识到这点,吴争感到自己莽撞了,向钱肃乐长揖道:“多谢钱大人仗义相助。”
钱肃乐见吴争服软,气稍平了些,可依旧骂道:“就算有误会,也不至于刀兵相向。”
指着那满地的人头,钱肃乐跺着脚道:“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竟出自你手?”
吴争冷下脸,直起身子道:“钱大人的意思是,让吴争束手待毙、任由钢刀加颈不成?”
钱肃乐诧异道:“此话怎讲?何人要杀你?钱某从未听闻殿下有加害于你的意思!”
吴争哂然,指着董应第对钱肃乐道:“当朝户部尚书,传殿下谕令,要拿吴争问罪,敢问钱大人,吴争是反抗还是束手就擒?”
钱肃乐愕然,他这才发现被士兵按压的董应第,看清楚之后,钱肃乐的第一反应竟是指责吴争,“吴争,你怎敢抓捕当朝户部尚书?”
吴争怒道:“钱大人口中的户部尚书不仅假传监国谕令,而且安排刺客刺杀吴争,吴争不该反击、不该拿下他吗?”
钱肃乐再次惊愕了,“靖海候此话当真?”
吴争好气又好笑,没好气地回道:“钱大人,吴争所言属实,这数千将士都可为人证。”
钱肃乐脸色郑重起来,走到董应第身边,弯下腰问道:“董大人,何至如此?”
董应第就象见了救星一般,泣嚷道:“钱大人救我。我并无安排刺客,只想捉拿吴争,替殿下铲除一个跋扈权臣罢了。”
钱肃乐这时总算是明白了。
看来吴争所言不假,董应第确实是假传了谕令,意图加害吴争。
这罪可就大了,关键是董应第行刺的对象是,手中握有数万大军的吴争。
钱肃乐知道,哪怕吴争大度不追究,监国殿下心中素有吴争,也不会轻易放过董应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