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粮食大战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如果吴争此次北伐没有成功,莫家将成为吴争失败的祭品。
可莫执念丝毫没有动容,坚定地按照吴争当时的口述,一步步地将计划执行下去。
其实当时吴争所说的“粮食战”,真的不是个阴谋,而是个阳谋。
赌得不是战争的成败,而是人心。
人心,反复、多疑,非常复杂。
任何时候都可能出现转折,不是谁能真正掌控的。
莫执念也遇到了难题,城中富户被莫执念拒绝,在官仓廉价抛粮之初,不但不随之降价,甚至还集中抢购官仓廉价粮。
虽然这在预料之中,但莫执念所随的压力可想而知。
要知道,这可是吴争北伐的军粮啊。
直到吴争兵不血刃光复松江府,官府的粮仓已经告罄,可松江府虽然不象吴胜兆述苦那般缺粮,但也一样无法向杭州城运粮。
当时莫执念骑虎难下,召集几个儿子召开家族会议。
莫执念是这么说的,“这就是一场豪赌,赢了赚个盆满钵满,输了就输个精光。将来你们是要继承莫家家业的,该怎么选,我今日想听听你们的意思,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让莫执念心灰意冷地是,他的三个儿子竟不约而同的选择放弃这个计划。
他的长子,也就是吴争之前见过那个惊艳佳人莫亦清的父亲,这里说道:“父亲曾经教导孩儿兄弟,为商者,切忌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莫家虽然富有,但将整个莫家置入吴争这一只尚且还不够大、不够坚固的篮子,岂非与父亲当年所言有悖?还望父亲三思!”
他的话引得众兄弟纷纷附和。
莫执念脸色不变,可心里却凉到了底。
他突然发现,自己想错了一些事,自己毕竟年岁大了,能追随吴争最多也就十几年,可莫家的传承如何下去,如果没有一个能契合自己心意的人接手,那么自己做的一切,恐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莫执念经过与吴争的几次彻谈,非常了解吴争的心性,这个少年绝不是以年龄可以猜度的,他的多疑、善变,还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果断,几乎可以用睚眦必报来形容。
如今自己尽心尽力地辅佐,可有朝一日,自己撒手归天,一旦继承者反其道而行之,那么所有一切就会如镜花水月,不但不能为莫家带来尊荣,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在这一刻,莫执念动摇了,他思索起来,是不是真应该如长子所说,把鸡蛋分放在多个篮子里。
可也在这时,一个清音传来,“祖父说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用意,无非是分化风险。可祖父也说过,商场如战场,既然是战场,并可知战局瞬息万变,相同的方法遇见不同的局势,自然应该转换应对方法。”
莫执念眼睛骤然一亮。
他长子蹩眉喝斥道:“清儿,这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插嘴的事,莫道你祖父平日对你纵容,你便可肆无忌惮,在你爹面前放肆!”
莫执念抬手制止道:“按礼,清儿确实没有插嘴的权力,但今日是老夫让她躲在屏后的,她就有资格说话。”
长子急忙道:“父亲,礼不可废啊?!”
莫执念悠悠道:“什么礼?”
“天地君亲师之礼,纲常之礼。”
“老夫是你爹,你如此顶撞于我,何礼?”莫执念略带讥讽地反驳道,“况且,老夫今日让清儿在屏后旁听,除了老夫溺爱这丫头之外,还有一个理由。”
“请父亲明言。”
“清儿已经许给吴争,那便是吴家人。她以吴家人的身份旁听,不为过吧?”
长子立马反驳道:“父亲,这是莫家在议事!”
莫执念道:“虽是莫家事,但事关莫家与吴争之间的盟约。”
诸子无语。
莫执念转头道:“清儿,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细细说来。”
莫亦清向莫执念躬身,然后向她爹和诸位叔叔福了一福,然后轻声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孙儿虽然不懂军务,但这个道理祖父、父亲和诸位叔父想必都明白。莫家以阖家之力襄助吴争,确实有风险,但回报也是超乎预期的,所谓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如果莫家在此时半途而废,这不仅仅是失了信誉之事,而会树立起一个强敌,而现在杭州、嘉兴、松江三府之地都在吴争控制之下,莫家以何去抵挡吴争一怒?”
莫执念撸须点头,神色悠然。
莫亦清继续道:“原本孙儿不该开口,但想到祖父平日对孙儿的教导,更想到莫家未来的荣辱,孙儿信口一说,望祖父、父亲和诸位叔父不罪。”
说完,又一福,慢慢隐于后面一个琉璃屏风之中。
莫执念抚须感叹道:“莫家后继有人了。”
长子急道:“父亲,清儿只是个孩子。”
莫执念老眼一瞪道:“老夫自小教你育你,你至今日尚不如清儿有见地,商人以何为贵?何为信?”
诸子无语。
“不过你们所虑,也不无道理。”莫执念闭目想了想道。
诸子脸色一喜。
莫执念突然睁眼道:“这样,老夫给你们每人十万两,你们可去任何地方经营,以五年为期,到时回来,以赚得银两多者为胜,可继承莫家家业。”
诸子一听茫然,长子道:“父亲掌控杭州府经济大权,如今正是莫家用人之际,您此时遣孩儿兄弟外出经商……。”
莫执念厉声道:“方才是谁说鸡蛋不可放于同一个篮子的?老夫现在正是化解风险的举措,只要你等兄弟分散于天下,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将莫家连根拔起。怎么,你们想违逆我的决定吗?”
“孩儿不敢。”
这天夜里,莫执念留下了孙女莫亦清。
“清儿,你倒是说说,如今杭州官仓米粮告罄,莫家是否该动用储粮,继续低价抛售?”
“祖父,孙儿斗胆。”莫亦清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若不动声色地继续抛售,城中富户依旧可以联手吃进,这等于以莫家一家与整个杭州城为敌,孙儿以为,此举不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莫家有奇女
“哦?”莫执念口中虽“哦”,可脸不改色,他问道,“那依你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
莫亦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祖父如今手中掌控着杭州府财税大权,为何不加以利用,偏要以莫家一家之力对抗全城呢?”
莫执念闻听,脸色有些动容。
“以孙儿之见,祖父可以令杭州市舶司张贴布告,即日起但凡从各地、各国运粮至杭州府的商船,皆可免征关税。”
莫执念大惊,瞪了莫亦清许久,问道:“可就算如此,至少也得十天之后吧?眼下危情如何应对?两天之内,如果莫家不出粮,市面上的粮价就会打着滚地往上翻……这可是临安伯大军的军粮啊,绝不能有一点闪失。”
莫亦清微微一笑道:“祖父可以同时悄悄将莫家储粮运至外地,再乔装从松江、嘉兴、苏州运回杭州。”
“啊?”莫执念惊愕了,他已经很高看这嫡孙女了,现在发现还是低估了,“那万一临安伯光复苏州失败呢?”
“真到了那时,杭州城的危急早已经解了。”莫亦清从容道,“祖父一向看好临安伯,此时为何就不看好临安伯北伐能继续凯歌呢?”
莫执念恍然,继而犹豫道:“不是我不看好,而是毕竟临安伯麾下这支军队成份复杂,人心难齐,松江府的光复,也非攻克,而是投诚。而据消息传来,洪承畴已经率大军亲援苏州,恐怕临安伯一时半会攻不下苏州啊。如此,就无法将苏州米粮运至杭州,以解燃眉之急。”
“祖父所虑稍过了,孙儿以为,临安伯攻苏州必胜,不仅如此,临安伯还能一路凯歌,说不定真能光复应天府。”
“哦?此话从何而来?”
“孙儿奉祖父严令,自幼熟读史书。纵观史书中,都可寻到一种规例,那就是所谓的势。顺势者昌,逆势者亡。大明灭亡或许是天意,但它灭亡太快,自清军入关之后,清军势如破竹,一路攻城掠地,各地明军或闻风而降,或转进南下,可正因为如此,人心压抑得太久了,就会想反弹,临安伯攻杭州府,祖父和城中富贾心中何尝不是这么在想?这也就造就了临安伯今日之辉煌。所以,嘉兴如此,松江如此,苏州府自然也是如此。孙儿想说的是,不是临安伯造就了这次北伐,而是天下人心造就了临安伯这次北伐。”
莫执念有种醍醐灌顶的畅快,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他的嫡孙女,这孩子的天份太高了,可惜,只是个女儿身。
……。
之后的日子里,莫执念几乎照搬了孙女莫亦清的谋划,先是下令免征到杭州府粮船关税,然后就是暗中安排的米船陆续到港。
城中富户的串联抢购动作迅速收敛起来。
其实人心就是这样,再强大的人,都对未知怀有恐惧。
他们可以掌控住杭州府周边的粮价,却对国外,尤其是海那边的情形不知。
米船的到港,让他们深深怀疑起自己决断的正确性。
免税,这是一着狠棋。
所谓财能通神,有钱赚的事,特别是有大钱赚,可以让人的立场都发生改变。
他们不怀疑因免税政策促使中外商人向杭州府大量输入粮食,由此,他们开始观望。
这无可厚非,粮食就算是这个时代最畅通无阻的硬通货,可粮食终究是一年两季的可再生商品,他们可以操控杭州一府乃至数府之地的粮价,却无法去操控海外的粮食价格、产量。
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的收敛,给了莫执念时间和空间。
莫家的囤粮迅速上市,成为了压垮杭州府粮价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真正将他们打回原形,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还是十天之后,苏州、太仓、江阴三地的光复。
吴争没有失言,在光复苏州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苏州存粮运往杭州,这一运,便是三、四百万石,足以击垮杭州城中富商最后一丝幻想。
杭州城中,米价最低到达一两三石的恐怖位置,大明有史以来,也就洪武中后期才有过这个价格,当时杭州城的粮价是一两二石三斗,同样不可同日而语。
城中富户已经不堪重负,马上又是盛夏的收获季节,新米将收,陈米无法清出,需要更大的囤积成本,于是,只能割肉清仓。
在吴争出征时,米价已经上升到一两一石的籼米,粳米价更高。
莫执念以这个价格的九成至六成往外抛售,而如今莫执念暗中迅速回购,赚得是盆满钵满。
用个简单的数字来形容吧,这一卖一买之间,官仓和莫家囤粮未受一点损失,反而以陈粮换新粮,这只是顺带的,关键是,在莫执念手中,所获净利,超过了一千六百万两之多。
官商联合做庄的威力,莫过于此。
这从侧面也证明了大明民间财力的雄厚,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经过此役,莫家与民间商贾已经势若冰火,但莫执念的威信由此树立起来,正式开始实行他曾经承诺吴争的改革,重新厘定农税、商税,组建税警。
而令人眼镜大跌的是,莫家的几个儿子被迫离杭州,说是出外经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叫驱离权力中心,他们判断,莫家继承人有变。
果然,在莫执念的身后,出现了莫家第三代,可让人不解的是,这第三代人,竟不是男子,而是个女子。
杭州府开始不一样了。
……。
清廷已经乱了。
得知常州沦陷,整个朝野慌乱了。
特别是那些降清的明臣,在这个时候,他们突然回味到,大明或许还有一丝可救。
人心很奇怪,在对一样东西彻底失望之时,会觉得它一无是处,什么都是差的、恶的、不可救药的。
可一旦认为它或许还有救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哪、哪的地方还是不错的,会越看越顺眼了。
无数的官员开始私下走动、串连,整个京城中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第二百五十六章 长江水战
在这种气氛下,年仅九岁,登基三年的清顺治帝福临,怕了。
他吓坏了,惶恐不安地说:“南军一旦攻占金陵,将朝野震动,到时候长城以南的汉人必将响应,朕将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暂时退回关外盛京避一避风头。”
这些话被孝庄太后听到了,对顺治的懦弱非常愤慨,她责备顺治胆子小,还不如多尔衮勇猛。
这话确实太过了,寻常人还受不了,何况是个皇帝?
孝庄太后的话,在顺治心里留下了不可抹灭的印记。
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多尔衮的张扬跋扈也让他敢怒不敢言。
别的不说,就在之前几天,摄政王多尔衮以为皇帝信符收贮于皇宫之中,每次调兵遣将都要奏请钤印,十分不便。
于是,即遣人将皇帝玺印都搬到自己的府中收藏备用。
同时即日起,多尔衮所用仪仗的种类与皇帝等同,均为二十种,只是在每一种类的具体数目上比皇帝略少一些。而当时辅政王的仪仗则只有十五种,明显逊于摄政王多尔衮,这说明多尔衮与皇帝的差距越来越小。
福临虽说只有九岁,还未亲政,可毕竟登基三年了,这见的事多了,心中自然有怨言。
经过此次,福临心里已经对多尔衮深恶痛绝,这也正是造成多尔衮死后几个月,被福临彻底清算的悲剧。这是后话。
福临受到孝庄太后的斥责之后,自尊受到了打击。
加上多尔衮趁机以此大肆宣扬,来打击皇帝的威信。
福临不得不重振旗鼓,下旨江北各地八旗军迅速南下,支援江宁(应天府)。
……。
可事实上是,吴争的挺进速度太快。
应天府已经光复,而清军的援军最快的几支小股援军还刚刚到达长江北岸,没来得及渡江。
清军开始在江北岸囤兵,短短几天功夫,已经囤积起近三万人马。
此时,占据镇江的洪承畴部,也与江北取得了联系。
而兴国公王之仁的水师,正发兵准备重新收复镇江。
双方由此在长江之上,打了一场大型水战,各有胜负。
王之仁的水师前身是大明定海水师,经过这两年的扩充和训练,确实是一支精兵。
可以说,除了南海那支海盗之外,这在整个亚洲,实力也是首屈一指的。
但它也有不足之处,而且非常明显。
这支水师的舰船已经非常老旧,众所周知,明末财政拘紧,面对战争,朝廷对于每年军资不增反降,这就使得各镇水师的军备处于停滞状态,甚至退化。
定海水师有炮舰,可最大的炮舰所装舷炮每侧面只有三门,以当时的滑膛炮射程和密封性,威力可想而知,也就是说,定海水师的舰炮射程仅有一、二里的距离。
这种劣势,是因明末朝廷对火炮发展进程的误判所造成的。
他们追求了火炮射击速度,以至于后来从欧洲引进新式火炮,都趋向于速射炮。
众所周知,以当时的技术只能制造滑膛炮,而滑膛炮先天就存在气密封不足的问题,这个问题只能靠炮管粗、长,及装填药量够多去弥补,而一旦追求速炮,正好与这个原理相悖,可想而知,大明的火炮发展由此走入了岐路。
而清廷却正因此大力发展、改良红衣大炮,从而后来者居上,竟在火炮数量和质量上超过了明朝,占据了战略主动。
所以,此次八旗军前来增援,携带的红衣大炮竟达三十多门,加上原本大明在长江沿岸各镇的岸防炮,如果单纯从火炮威力上而言,王之仁水师那就不是个。
正常的红衣大炮的长度在一丈(3米)左右,口径从四至五英寸(110到130毫米)之间,重量大多数在二千斤上下,射程在五到八里之间。
经过清廷多年的改良,清廷所量产的红衣大炮,口径更大,射程可达到六至十里。
这样的优劣势,足以让清军控制住长江一侧。
幸好清军没有善战的水师,否则,王之仁水师恐怕根本不可能将这场水战,打成平分秋色。
经过这场耗时三天的水战,双方都明白一时难解相持的态势,开始陷入僵持。
吴争在得知战况之后,迅速召集手下将领商议,同时请来了兴国公王之仁。
在通济门临时行辕,吴争虽然有些率性,但还没有狂妄到住进宫城。
议事大殿中。
“敢问兴国公,依你之见,如果再发动一场水战,定海水师能控制住江阴至应天府长江水道吗?”吴争虚心请教。
王之仁的脸色有些阴沉,进攻应天府,他是花了大本钱的,麾下水师及步兵折损了近三成。
而这次去收复镇江,不想与清军暴发水战,竟又折损了一千多人,战舰一百余艘。
这样的损失,可不是一两个月能弥补回来的。
自然心情非常不好了。
王之仁听吴争相问,没好气地道:“临安伯也是带兵之人,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用得着问吗?清军的火炮可以打到十里外,而本公麾下水师炮舰所载火炮射程仅二里地,这仗怎么打?”
吴争被王之仁这么一怼,倒也不生气,解释道:“兴国公,虽说清军火炮优于我军,可清军不具备水战能力,是不是能想法去避免敌人火炮的优势,与他们在江面上胶着决战呢?”
王之仁之前怒怼,说完也有些后悔了,倒不是怕吴争,而是他也明白,不是吴正故意在削弱他的实力,而且以吴争现在的影响力,虽说在爵位上逊他一阶,但实力上已经远胜于他。
此时此刻,双方又绑在一条船上,可谓荣辱与共。
所以,再听吴争问时,王之仁脸色宽舒下来,想了想道:“临安伯有所不知,清军狡猾,如今只要本公麾下水师一出航靠近,你们的舰船便迅速调头向北,躲入北岸火炮射程范围之内,我水师根本没有可能去接近。想诱敌南来与之决战,太难了!”
吴争想了想道:“那如果我调有力之一部,从陆路进攻镇江呢?兴国公应该知道,如果任由镇江掌控在清军手里,那么对于应天府来说,就如鲠在喉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打不动了,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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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之仁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吴争的意思,吴争的意思是,让定海水师牵制住北岸清军,至少让清军无法支援南边镇江府,这样就可以用步兵收复镇江,否则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实在不妥。
不想王之仁依旧摇头,他正容道:“不是本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本公麾下水师已经折损近半,你要攻镇江,清军必定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镇江陷落,失去一块跳河反,会拼死援救,那么势必再打一场水战决战,可你也应该清楚,这战之后,本公麾下水师必将伤亡殆尽,先不说本公是否舍得,就说你临安伯,没有了定海水师威慑北岸清军,到时你以何屏障,来固守应天府?”
吴争懂王之仁的意思,从整体实力上而言,自己根本不可能与清廷相提并论,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大明疆土的满清,其征发能力是自己的十倍,乃至数十倍,拼消耗肯定是拼不过的。
从这方面来说,王之仁说的对,定海水师如今就是守住应天府必不可少的一支战略部队。
无定海水军则无江防,无江防则无应天府城防。
吴争失望地道:“这么说来,就眼看着镇江府落入清廷手中?”
王之仁突然微微一笑道:“镇江府虽然地处紧要,但依本公估计,清廷也未必敢再打下去。”
“此话何意?”
“经之前一场水战,清军的伤亡比定海水师更大,也就是说,只要定海水师还在,清军就不敢渡江,当然如果临安伯执意收复镇江除外,因为这会让清廷彻底失去经略江南的可能。换而言之,虽说北岸囤兵数万之众,可如果这支军队有了闪失,江北数十府就在短时间失去了足够的兵力压制民众,就会一片大乱。换作是临安伯,敢继续打吗?”
吴争闻听点头称是,王之仁说得在理,如今清廷在西北、西南与湖广、江西,还有绍兴府三路用兵,兵力已经捉襟见肘,如果再在长江沿岸损失大军,那江北至北直隶恐怕再无一寸安乐之土了。
这么一说,吴争心中倒是松了口气,其实吴争心里清楚,自己也打不下去了。
甚至这应天府也是意外得来的,若不是从土国宝口中听说应天府守军薄弱,就算吴争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狂妄。
从北伐以来,手中六、七万大军,折损数早已超过二万人,而要部署在这么大一片光复的疆土中,所剩的这些军队还远远不够。
刚刚得到消息,绍兴府陷落,池二憨增援绍兴府的五千人已经被拖在平岗山,无法回援应天府了,而他留在杭州府的五千人,根本不能动。
当初留在杭州府的只有六千新兵,加上池二憨带去的五千人,也才一万一千人,万一多铎挟攻破绍兴府之势渡江北上……这一万一千人万万动不得。
吴争这时才感觉到手中兵力的拘紧度,竟比清廷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之仁看着吴争脸色阴晴转换,沉声道:“吴争,不是本公依老卖老,锐意进取固然是好事,但任何事过犹不及,你此次北伐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此时需要的不是进攻,而是整固。如果不能见好就收,恐怕对朝廷、对你自己都是一场灾难。你可知道,你所光复的几府之中,有多少清廷细作?你可知道,这几府之中,你留下多少驻防军队?本公可以负责任地说,再不加以整肃,一旦乱起,便燎原之势。”
吴争听了暗自惊心,他是清楚所占各府的驻军的,为了召集最大限度的兵力,偌大的苏州府,仅留有八百驻军。
八百啊!其余各府,可想而知。
所以,吴争对王之仁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兴国公金玉良言,吴争受教了。只是,就算我肯停战,清军也未必肯善罢干休。”
这话也有道理,清廷一个月之内,丢失包括应天府在内的数府之地,吃了这么大亏,岂能善罢干休?
可王之仁闻之微微笑道:“这临安伯就不必担心了,清军已经有议和之意。”
吴争脸色突然一凝,冷声问道:“哦?这么说来,兴国公是已经联络过清军了?”
这话非常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尖刻。
就差点直接指证王之仁通敌了。
吴争的话音一落,场内气氛顿时凝固起来,吴争与王之仁两边的将领立即手按腰间,对立着站起身来。
王之仁盯了吴争许久,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你我相交也不少时日了,本公的心性难道你还不了解?投敌之错,本公此生断不会再犯。怎么,你不信本公?”
吴争的眼神有着一抹厉色,瞪了王之仁良久,突然微笑道:“兴国公误会了,吴争只是开个玩笑,如果兴国公要投敌,此时江北清军早已过江,哪还有你我现在坐在这里商议的从容?就算我吴争会投敌,兴国公都不会投敌。吴争自然是信兴国公为人的。”
一老一少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场内的紧张气氛随即化解,变得一团和气,手按腰间的将领亲卫皆若无其事地放松了手劲,装作掸了掸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互相谦让着坐回原位。
吴争笑完收声,和善地向王之仁道:“那就请兴国公说说详情吧。”
王之仁道:“水战之后第三天,也就是昨天一早,洪承畴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清廷摄政王多尔衮有意与绍兴府停战,如果绍兴府同意,多尔衮将令多铎停止围剿平岗山,并暂时以实占区为界停止相互攻击,然后双方派人选址和谈。”
吴争扫了一圈,看到众将眼神中有的流露不甘,也有的默然不语,更多的是反视自己。
心中暗暗一叹,如果……如果此时能再多十万大军,不,只要五万,至少就能强攻下镇江府。
可吴争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此时的妥协是必要的。
欲速则不达,清廷无力再战,自己又何尝不是。
第二百五十八章 利益交换
最主要的是,吴争心里很清楚,自己内部的派系太多,无法形成合力。胜时还好,自己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可一旦失利,那就是一场灾难,自己的根基太浅了。
这种妥协,与其说是于敌休息,不如说是于己修养生息。
吴争一咬牙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请兴国公转告清廷,我军愿意停战。”
说完,吴争离席而去,留下身后的吵杂声而不顾。
王之仁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思忖了一会,起身跟了上去。
“临安伯,心有不甘?”在临时行辕内府,王之仁急赶几步,在吴争身后问道。
吴争是知道王之仁跟在身后的,但外面人多眼杂,加上吴争自己也有些事必须与王之仁私下商议,这才将王之仁引进内府。
吴争回头笑了笑,转身迈进一间侧室内。
王之仁会意,紧随而入。
甫一进入,王之仁马上表明立场,“吴争,你可以放心,本公绝无与你作对的意思。还有,清廷派来使者,也非本公邀约,以本公在此战中所建立的功勋,除非多尔衮肯让位,否则再无合适位置能容纳本公。”
吴争懂王之仁的意思,确实以王之仁攻克应天府首功,加封王爵也不为过。
清廷对之恨还来不及,招揽王之仁就很不合适了,况且,绍兴府最大的军权,掌控在自己手里,清廷要招揽,也应该来招揽自己才是,毕竟自己更年青更有实力不是?
吴争伸手虚引道:“兴国公多心了,吴争绝无怀疑兴国公的意思,来,请上座!”
王之仁没有客气,上前坐了主位。
“吴争,其实本公也猜到你有话要讲。”王之仁古怪地一笑。
吴争脸色不变,笑问道:“哦?那兴国公不妨讲讲,我有何事欲与国公商议?”
王之仁看了吴争一眼,缓缓吐出五个字:“绍兴府,监国。”
吴争脸色一肃,王之仁果然阅历丰富,自己还没开口,他便已经猜到了。
王之仁悠悠一声轻叹道:“其实你不必说,本公也要找你。此处没有第三人,我也就明讲了,鉴于成祖严令,皇室中人,自幼养尊处优,却不学无术,不足以领导天下明人反清复明。虽说长平公主聪慧且心系大明宗庙,也是你执意拥立,可毕竟是个女子,也不通军政诸事,扶持她为一杆旗,我并无异意,可如今应天府光复,这可是号令天下的最好时机,以长平公主一介女流,恐怕难以服天下人心,你以为然否?”
吴争直直地看着王之仁,良久问道:“以兴国公之见,谁合适?”
王之仁眼神一缩,反问道:“你可有人选?”
吴争摇摇头道:“我依旧认为是长平公主监国合适。”
王之仁一愣,他非常意外,本以为自己推心置腹的话能引出吴争的心里话,哪怕吴争此时口出狂言,说他自己合适,王之仁也不会象现在这般意外。
愣了半晌,王之仁道:“难道你要拥立长平公主登基不成?”
吴争摇摇头道:“我在绍兴府就说过,长平公主可以监国,也可以登基,但我更认为公主适合监国,不适合为帝。”
王之仁更为不解,“那你究竟何意?要知道,光复应天府,拥立皇帝,如此贪天之功,有人就算穷尽一生,都将无法企及。难道……呃,你竟不想拥立皇帝?天啊!”
王之仁发出一声惊叹,“你不会是想让长平公主在应天府监国吧?”
吴争清眉一挑,平静道:“有何不可?”
“你……吴争,你可知道,如果拥立一个皇帝,以应天府为都,权力、大义都将在你手中?”
吴争自然明白这些,这个时候就算自己要拥立长平公主为女帝,只要向王之仁开出足够令他动心的筹码,王之仁也会答应,否则,王之仁肯定不会随自己而来,并在开头说出这么一番话。
而只要王之仁站在自己这边,那么整个绍兴府朝廷,就没有人能与自己抗衡。
就算钱肃乐等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也无济于事。
这个世道,实力决定一切。
可吴争不这么想,他有他的打算。
吴争古怪地看着王之仁道:“莫非兴国公有意问鼎不成?”
王之仁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吴争,好一会才连连否认道:“万不可开这种玩笑,本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窃国之事。”
吴争马上接话道:“好!既然兴国公没有此心,吴争也没有此心,那又何必为谁来执掌天下费心呢?如今长平公主监国甚受朝野臣民爱戴,又为何不能由她继续监国呢?”
王之仁急道:“即皇帝位,以皇帝之名义号令天下和以监国名义号令天下,这其中的区别何等巨大,难道你还不明白绍兴府与福建隆武之间的龌龊来由吗?”
吴争自然知道,可依旧坚持道:“大半个天下还在建虏手中,如今去如何拥立新帝,岂不造成了南北两帝的格局?日后必定因此来引发纠纷乃至相互征讨,难道兴国公想看到这种不忍言的同胞想残?”
王之仁蹩眉道:“难道你是想拥立福建隆武?”
吴争嘿嘿一声,摇头道:“此事不急,待驱逐鞑子至关外,再议此事不迟。”
看着吴争平静得有些古怪的表情,王之仁突然心中一动,“你是想以皇帝之位悬赏天下,诱各路藩王、诸侯反清?”
吴争神秘一笑,“兴国公要这么理解,也可。”
“你……哎,真让本公无语。如此好的机会,就让你白白错过,你知不知道,如此良机,一旦错失,你悔之晚矣。”
吴争笑道:“吴争年青,日后有得是机会。不过此次确实委屈了兴国公了。”
这话没错,如果今日二人私下商议妥当拥立之事,不管拥立者是谁,二人的从龙之功那是没得跑的,至少授个太师、太傅什么的,说不定还能封个异姓王。
可如今吴争执意不肯拥立新帝,那么王之仁就失去了一个从龙的机会,也就仅仅以收复失地之功论封赏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拉拢王之仁
说到此处,吴争道:“吴争会向朝廷力承,为国公请功,论此战军功,兴国公当封三公之位。”
王之仁心中一暖,他知道,如今的朝廷,吴争的话就等于一言九鼎,特别是光复应天府之后,恐怕除了自己再无人能节制住他了,他说封三公位,那就绝不会降至三孤位。
于是王之仁叹道:“你呀,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吴争呵呵一笑,扭转话题道:“今日还有件事想与兴国公商议。”
“不妨明说。”
“我欲另组建一支水师,以应对长江沿岸防线。兴国公久掌水师,可否支援我一些水师将领?”
王之仁微微蹩眉道:“为何要另行组建?完全可以用扩编定海水师的方式进行嘛。”
吴争微微一笑道:“吴争没有与兴国公争夺水师控制权的意思,若兴国公想要统帅新水师,我可将水师置于兴国公麾下。”
王之仁闻言一惊,他一时竟无法理解吴争的心意。
吴争微笑道:“要想守住应天府,首先须守住江防。没有水师便没有江防,这个道理兴国公比我清楚。如今国公麾下水师折损近半,已经不足以稳固江防,所以一边补充新兵,一边另级新军迫在眉睫。”
王之仁犹豫着点点头道:“你说得在理,可组建新水师耗费甚巨,朝廷怕是出不起这份钱吧,虽说如今数府之地光复,可赋税一时之间也收不上来,等上几个月,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总不能刚刚光复,就对这几府加以临时重税吧,这名声怕不……好。”
吴争笑了,“兴国公放心,组建新水师的耗费,吴争有把握筹措到。”
王之仁一惊,“你打算组建一支多大规模的水师?”
吴争还真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能一下子组建太多人,不然财政抗不住。”
王之仁点点头道:“当然。”
“那就先定员三万人吧。”
“呃……。”
吴争轻松地一开口,就是三万人,而这三万之数,是王之仁开战前,麾下兵员的总和,这还是算上方国安叛乱后,王之仁从吴争手中敲榨去的兵员数。
可现在,吴争仅仅是要组建一支新军,就是这个数字,怎能不让王之仁心惊。
他呐呐问道:“你可知道,水师不同于步兵,还须配备舰船、火炮等器械?”
吴争微笑道:“以兴国公估算,组建这三万新军,需要多少银子?”
王之仁低头扳着手指粗略估了估,然后道:“如果军饷俸禄、舰船火炮等方面节俭些,至少也得三、四百万两,方可成军吧。”
吴争点头道:“我为兴国公提供八百万两,不够还可以追加。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最少的时间,建出一支全新的,战力强悍的水师,配备威力、射程不亚于清军的火炮。”
王之仁目瞪口呆起来,他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眼前这小子已经成为自己无法企及的人物?
他突然明白了,回味到为什么吴争肯大度地将水师置入他的麾下,这是因为吴争不再将他视为竞争对手,而是一个同僚,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个下属。
王之仁怔怔地看着吴争,他明白,接受这份重礼,就等于变相接受双方为主从关系的条件。
他不甘心,可他知道,自己老了,这辈子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去超越吴争。
既然如此,或许与吴争站在一起,更符合自己的利益,至少目前,综观天下,已经没有比吴争更有实力的个人了。
王之仁的眼神闪烁不定,吴争一直微笑地等着,没有催促。
因为催促没有必要,倒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王之仁突然道:“临安伯志向为何?”
吴争正容道:“驱逐鞑虏。”
“之后呢?”
“重建汉人江山!”
“大明呢?”
吴争的眼神凝成了一根针,刺进了王之仁的眼珠子深处,“汉人之大明,是为,汉明!”
王之仁喟叹一声,应道:“好。如你所愿,本公愿意为你再练一支水师。”
吴争肃容起身,向王之仁郑重长揖道:“多谢兴国公成全。”
王之仁挥挥手道:“都是为了天下黎民,本公义不容辞。只是你接下去,对平岗山监国和朝廷官员……如何安置?”
吴争想了想,其实不用想,他早已想明白了,此时想,只是一种姿态。
“我打算先拖上些日子,等局势稳定一些,再将长平公主奉迎至应天府监国,如此一来可确保安全,二来你我行事可以不被掣肘。兴国公意下如何?”
王之仁苦笑道:“我意下又能如何?只是你能确保平岗山能挡住多铎重兵围剿吗?要是多铎攻破山寨,那局势就会相当被动了。”
吴争笑了,“山寨的防务,我是亲自视察过的,地形险要,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加上如今一万明军巩固防御,只要没有人贪图战功,擅自令大军出山与敌决战,就算多铎有十万大军围剿,支撑上一年半载,也没有问题。”
王之仁有些惊愕地问道:“山寨中有足够的粮草军械?”
“粮食有二十万石以上,军械不计其数。”
王之仁古怪地看着吴争道:“你是早有此打算?”
吴争却正容道:“兴国公误会了,我绝无此打算。吴争宁愿此生都用不着平岗山寨,如果可以,我愿意任何条件挽回张公维国性命。”
王之仁被吴争这么一说,也不胜唏嘘起来,“张公真英雄也!之仁不及远矣!”
吴争的底气来自于莫执念发了笔横财,当然这笔横财中,吴争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容置喙。
任何利益的瓜分和掠夺,离不开军事的支撑。
这道理和“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对这笔财富的利用问题,也一直在吴争脑袋里盘旋。
这笔财富用得好,就是自己实力的又一次飞升,可用不到刀刃上,反而深受其害。
来自后世的吴争,具有这种简单的经济常识,自然清楚这个道理。
第二百六十章 唐庶人朱聿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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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财,特别是象这种白银硬通货,骤然之间涌入市场,对于经济是一种巨大的伤害,而不是救助。
市面上钱多了,物价就会飞升,这浅而易见的道理,吴争明白。
可问题是,象后世将钱投入基建,在这个时代显然达不到,你辛辛苦苦花了巨大资金和数年时间去搞建设,一场不期而遇的战争,就会将一切打回原形。
甚至于,万一打不过需要转进,到时是将这些成果留给鞑子呢还是坚壁清野,彻底毁坏掉?
所以,经过几天的考虑,吴争决定了这笔横财的运用方式。
用一半钱组建一支全新的水师,但吴争不通水军,只能仰仗王之仁。
所以,将水师置入王之仁手下,就成避不过去的坎。
吴争也有想过,要亲自掌控这支水师,可经过再三思忖,吴争觉得不现实。
就算自己派出中上层军官,去掌控水师,也无法去左右王之仁随后对水师军官层的变动。
反而因此引起自己与王之仁的不和,就得不偿失了。
不如大方点,直接将这支水师“送”给王之仁,那么反而能得到王之仁的感激,欠自己一份情。
而且,从上层去控制,反而容易些,毕竟这八百万需要从自己手中一笔笔地出去。
还有,以王之仁定海几县的实力,养活现在的定海水师没有问题,可骤然间要养活另外一支比原水师更庞大的新军,这份压力足以拖垮王之仁。
也就是说,只要朝廷还在自己的影响之下,王之仁对新军的补给,就不得不依靠自己。
所以,吴争就有了将水师置入王之仁麾下的打算,而且从二人谈判结果来看,效果不错。
王之仁显然是个聪明人,读懂了吴争的言下之意。
其实到了王之仁现在这身份,很多事都不需要说得太透。
傻子都能明白,八百万两不是八两,这不是说送人就送人的事嘛。
还有一半,吴争还是用在了军事上,如今杭州、嘉兴、松江、苏州、常州乃至应天府,纵横千里之地,需要的兵员,已经不是吴争仅剩的四、五万人可以应对的了。
征召新兵、组建新军已经迫在眉睫。
这也是吴争同意暂时与清廷停战谈判的主要原因,清廷要歇息,吴争更迫切。
王之仁说得没错,贪多嚼不烂,进展太快,根基不实,一旦有变,便是连锁反应。
将如此大笔财富全部用于军事,而不花费一文钱用于民生,就连吴争这个始作甬者,对自己的决定也有些瞠目。
但吴争知道,这个世道,只有军事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和事。
用于军事,才是真正用于民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长平监国元年(1646)五月初一,绍兴府与清廷展开了第一轮停战谈判。
说来也奇怪,这边双方已经停战七、八天了,而且焦点谈判已经选在镇江和应天府之间的龙潭进行。
可江北、江南两岸的扩军和调动却依旧在紧张地进行。
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其实这也不奇怪,清廷虽然在杭州一线吃了瘪,可他们在西北、东南却取得了长足的进展。
孟乔芳所部清军已占领陕西大部。
吴三桂等人已经占领汉中。
智顺王尚可喜军自岳州、长沙、湘潭、衡州一路势如破竹。
恭顺王孔有德、勒克德浑也顺利攻克台州、温州,正向福建进军。
也就是说,除了应天府至杭州这个区域,清军几乎占领了大半南部。
应天府至杭州这个区域虽说不小,但放在整个华夏大地中,只是其中小小一部分而已。
可想而知,清廷又怎会善罢干休呢?
所以,停战,只是为了暴发更大、更凶狠的战争罢了。
而此时的隆武朝,形势已经危如累卵。
在这不得不说说隆武帝朱聿键此人。
朱聿键乃朱元璋九世孙,袭封唐王。
朱聿键的身世比较坎坷,相较于别的皇室,他算是从苦寒中经历过来的。
朱聿键的爷爷,老唐王朱硕熿迷恋小妾,心里一直爱惜小妾生的儿子,憎嫌朱聿键之父世子朱器墭。
于是,他暗中把朱聿键父子囚禁在承奉司内,想活活饿死他们,当时朱聿键才十二岁。
幸亏当时有个小官张书堂帮忙暗中送些糙米饭渡日。
就这样朱聿键父子在囚房中,苟活了十六年。
身处牢笼之时,朱聿键埋头苦读,钻研儒学典籍,没有浪费光阴。
后来朱聿键的父亲生病气息奄奄,在快要熬出头时,却被急切想袭唐王王位的弟弟在崇祯二年毒死。
老唐王准备封爱妾的儿子为世子,还想取消了朱聿键的世子地位。
结果,地方官员陈奇瑜吊唁唐世子时,暗中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定朝廷日后会怪罪。
老唐王害怕明法追究,赶忙立朱聿键为“世孙”。
同年老唐王也去世,朱聿键这才袭了唐王之位。
所以,有了这样经历的朱聿键,与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有着天壤之别。
他有文化、懂廉耻、有上进心。
可惜,处于乱世,他虽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在去年初,弘光朝灭亡,潞王朱常淓献降杭州城,明福建巡抚张肯堂、礼部尚书黄道周及南安伯郑芝龙、靖虏伯郑鸿逵等,奉唐王朱聿键称监国于福州,随后登基称帝。
可看看这份拥立名单就能知道,隆武朝真正的权力掌握者,不是朱聿键,而是郑芝龙、郑鸿逵二人。
乱世有军才有权力,对于皇帝也是如此。
所以,不管朱聿键是不是锐意恢复江山、收复国土,是不是有中兴之主的气概,他都无法摆脱郑芝龙、郑鸿逵二人对朝政的操控。
朱聿键登基之初,也颇有建树,他确立了“驱虏”为主的主业,即位十天,就诛杀清廷派来招降的使者马得厂,敕谕文武臣民誓死抗清,并决定统率六师,准备御驾亲征。
这当然遭到了郑芝龙兄弟的阻挠,没有实现,这些海盗拥立朱聿键的目的是为了把其放在自己身边当个旗帜,怎么可能会让他真正掌兵而出走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
朱聿键在基本政策上的转变,仍然是值得称道,联合农民军共同抗清是从隆武时期开始的。而事实证明,如果没有大顺、大西等农民军残部的联明抗清,南明政权绝对延续不了二十年之久。
其次,朱聿键提出了消除党争、用舍公明的方针。登基前,任监国时,他就亲自撰写了“缙绅”、“戎政”、“儒林”三篇《便览》。
其中说:“盖国家之治,必文武和于上,始民兵和于下。不然,立败之道也……”。
并说:“朕今志在荡平,尽去诸党之名,惟在廷严说谎之条,在外正贪婪之罚。迩日在廷,似犹有不醒之迷,欲启水火之战,朕甚惧焉……”。
而隆武在用人取舍上力戒门户之见,不咎既往,只要参与抗清就量才录用。在这一点上,隆武的见识比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命的东林、复社骨干人士要高明得多。
最后,朱聿键提出的施政纲略也有可圈可点之处,他是比较关心百姓的,为了减轻民间疾苦,他施政的一个重点是整顿吏治,严惩贪污。规定“小贪必杖,大贪必杀”。
当他听说被清廷逼迫百姓剃头的军民在向南逃难,遭到南明官军诛杀时,特地下诏“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严禁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施屠戮。这个政策同清廷的“留发不留头”形成鲜明的对照,显然更得人心。
至于朱聿键个人人品,在南明诸君之中,就更为罕见了。黄道周曾在一封信里描述过隆武帝的为人,“今上不饮酒,精吏事,洞达古今,想亦高、光而下之所未见也。”
登基之后,他仍然自奉甚俭,身穿土布黄袍,安贫若素。
这种皇帝,如果是在太平盛世,绝对是一个明君的坯子,也远比那些清史专家和那些为满清洗地的所谓专家口中的清朝历代皇帝要好太多了。
所以说,明史已经不可信,因为有太多清黑明,还有就是那些投降清朝的文人墨客,为了洗刷他们丑恶的投卖行为,刻意歪曲、夸大明朝的弊端,由此来美化他们“弃暗投明的壮举”。
不得不说,他们是汉人王朝自南宋以来,最丑恶的一群败类。
但他们成功了,至少现在,许多人都认为明末是政治丑恶、百姓贫苦的人间地狱。
可事实不然,就算明朝灭亡之后,在清军南下占领江南之前,普通明人依旧生活富裕、安足。
朱聿键是个悲剧,按照某些清史专家的逻辑,明之所以灭亡而清之所以能建立,是因为明朝皇帝各个昏庸无能且生活奢侈、慵懒无比,而满清酋长以及实际最高统治者各个英明神武生活节俭、勤政爱民。。。等等。
这些人把最高统治者的个人品德说成是决定一个王朝的最终因素,先不说满清很多皇帝显然是被这些清史专家夸大和抬高了,而明朝皇帝显然被这些人贬低了。
就单说,如果一个帝国的命运完全有皇帝的个人品质来决定的话,那么干脆立个清教徒当皇帝算了。
事实上,朱聿键无论能力还是个人品质或者其政治方针都是不错的,为何就最后失败了呢?显然有其他原因。
这“其它原因”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朱聿键没有掌控住任何一支可靠的、忠诚于他的武装,甚至连鲁王朱以海都有廖仲平这支武装,可朱聿键没有。
他的诏令,颁布到两广、赣南、湖南、四川、贵州、云南等地,虽然得到承认,但仅仅是表面上的承认,事实上各地还是自行其事。
如在福建朱聿键受制于郑芝龙、郑鸿逵兄弟,这两个海盗兄弟根本就是把隆武当作自己手里的旗帜而已,他们心里完全没有什么民族复兴的大义。
领兵在外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只知利用隆武帝的信任把湖南和贵州东部视作自己的禁脔,威福自操。
广西巡抚瞿式耜意在拥立桂藩,同隆武朝廷貌合神离。
总而言之,朱聿键基本上就没有真心辅佐他进行复兴的实力人物。
去年下半年至今年年初,也就是吴争崛起的这一时间段。
吴争的崛起并不是他真正拥有了强大的实力所致,而是这个时间段,清清的多铎、勒克德浑、阿济格相继撤兵向西北而去,南方清军兵力空虚,而大顺军余部同何腾蛟、堵胤锡达成联明抗清协议,是湖广兵力正盛的时候。
这才有了吴争以区区梁湖卫所数千兵力崛起的奇迹。
朱聿键其实也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他数次派使者前往绍兴府,打算延揽鲁王朱以海投效他麾下,共同抗清的目的所在。
只是,朱聿键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朱以海及绍兴府群臣不理会他这茬。
这倒不能完全怪朱以海他们,按大明继承的律法,朱聿键确实不能继承大明江山,因为他是个“庶人”,而不是唐王。
这得从朱聿键袭封唐王后说起。
幼年的经历,使得朱聿键嫉恶如仇,心性也有些偏激。
受封唐王后,朱聿键锋芒毕露,在宗室换授等问题上与崇祯朝重臣多有冲突,得罪了不少人。
为了其父当年被毒死一事报仇,他竟在崇祯九年,杖杀两位叔父福山王朱器塽、安阳王朱器埈(重伤未死)。
当年八月,清朝王爷阿济格率兵攻打北直隶等地,清兵入塞连克宝坻,直逼北京,京师戒严。朱聿键心切,上疏请旨勤王,崇祯帝不许,他竟不顾“藩王不掌兵”的铁规,私自招兵买马,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
行至裕州,被巡抚杨绳武上奏弹劾,崇祯帝勒令其返回。
明朝对藩王防备极严,依照明朝规制,藩王尽可在王府内享乐,惟独不能兴兵拥将离开藩属。即使朱聿键动机纯粹,仍使崇祯帝大怒,之后下诏将朱聿键废为庶人,派锦衣卫把朱聿键下狱,改封其弟朱聿鏼为唐王。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朱聿键并非唐王,而是个被废的皇室子弟罢了。
不具备继承宗庙的资格。
第二百六十二章 平岗山攻防战
这其实也是绍兴府不承认朱聿键的主要原因,当然各自的利益也是重点之一。
以至于后来双方反目,互杀使者,水火不容为止。
不过朱聿键虽然在绍兴府碰了个铁钉子,他也毫不气馁,按他的想法,这是个大好时机,他认为浙东、福建有鲁监国、郑芝龙的兵力抗击清军,只要自己移驻赣州或湖南,可以就近节制赣南、湖广、广东和云南、贵州调来的军队同清军较量,从而收复失地。
这个想法应该是正确的,然而,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就遭到郑芝龙、何腾蛟等反对,胎死腹中、化为泡影。
朱聿键多次请郑芝龙利用时机,用水师出兵,乘着满清江宁府(南京)驻兵援助湖北之际攻打南京,结果都被拒绝。
朱聿键手下的这些实权人物,只是将朱聿键当成一块牌位,以朱聿键的名义做他们想做的事,而对于他们不想做的事,不好意思,实力不允许。
所以,朱聿键既调不动郑芝龙的军队由福建入江西,被他寄于厚望的何腾蛟派精兵强将由湖南入江西迎驾也全盘落空。
而清朝洪承畴却抽调了柯永盛、高进库等部赴江西协同金声桓部作战,先后攻陷吉安、赣州、南安等府。
江西战局的逆转,归因于郑芝龙、何腾蛟的私心自用,它不仅直接导致了隆武朝廷的覆亡,而且对后来南明局势的发展影响极大。
而此时,清军占领浙东、东南全境,两路突入福建,隆武朝已经危如累卵。
说它已经穷途末路,一点都不过份。
吴争之所以当初没有去投福建,而选择绍兴府,主要原因就是在此,隆武朝郑芝龙一家独大,是绝对不允许吴争崛起的。
而吴争从无到有,就只能仰郑芝龙鼻息过活,与其当一军阀权臣的走狗,还不如在绍兴府自在。
至少,绍兴府有象张国维、钱肃乐、张煌言这样正义之人把持朝政。
事实也证明,吴争的选择是正确的。
绍兴府与清廷的第一轮停战谈判,经过了三天艰难的进程,不欢而散,双方的诉求相关太多了。
清廷要求明军撤出应天府,双方的边界固定以常州、江阴一线,同时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有效期为十年。
而吴争则不仅不想撤出应天府,还要清军撤出镇江府,双方以长江为界,互不侵犯条约可以签订,但时间需要缩短为三年。
双方的差距太大了,基本不能媾和。
有道是“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别想在谈判桌上得到”。
双方再次暴发战争,不过这次的战争,双方都有节制,没有在长江一线暴发,而是将主要战场转移至绍兴府,也就是平岗山。
清廷认为,短期之内决战已经是不可能了,朝廷无法调动十万以上的军队压迫长江一线,加上没有强大的水师做为先锋,突破长江非常困难,与其将重要的兵力浪费在长江天险,不如调去福建,先把隆武朝灭了,再回过头来,灭绍兴府。
而这个中心思想,还是在镇江的洪承畴千里外上书清廷所致,不得不说,洪承畴确实被吴争三次打怕了,他甚至想此生都不要再与吴争交手。
清廷之所以采纳了洪承畴的意见,一是清廷确实已经力有不逮,一时间调不出更多的军队,另外清廷确实也看重洪承畴,最后,洪承畴在清廷中的影响力也很大。从所周知,在降清的明臣之中,洪承畴的官位最高,这些降臣不约而同地团结在洪承畴身边,这叫抱团取暖。
所以,当多尔衮下令,边打边谈之后,其实长江沿线已经没有实质性的攻防了,最多是两岸岸炮象征性地对射几轮,显示一下威慑力罢了。
真正的战场,就在平岗山。
这十来天中,多铎从台州、温州调来一万六千援军,此时他的手里已经有了四万大军。
而平岗山寨,却只有一万二千余军队,当然,还有近万百姓,其中壮丁数量在三、四千人左右。
兵力上明军自然是劣势,但平岗山寨的地势,绝非靠人数能取胜的。
多铎在这些日子也做了不少功课,他派出数十股斥候从周边邻接上山,欲图自上而下,攻入山寨。
可问题是平岗山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山头,它已经属于四明山系,连绵不绝的山脉,根本不可能让清军找到可以偷袭突破的蹊径,不仅如此,派出的数十股斥候,因迷路而找不到回来之路而失踪的不少。
多铎无奈之下,打消了取捷径的想法,于是排兵布阵,决定正面突破。
他将四万大军分成三部分,左右两翼各一万人从甬道两侧爬山而上,一万人正面突破,留下一万多人组成预备队,应对不测。
五月初四这一天,战斗猝然暴发。
人多毕竟力量大嘛,虽说甬道狭小,不足以让一万正面进攻的清军一涌而上,但甬道两侧的山体却是可以容纳大军登山的。
明军也不得不将重兵力部署在两侧山体上,因为一旦被清军登上山顶,那就会将整个山寨暴露在敌人的俯视之下,那将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而山体的防守,虽然明军有自上而下的地形优势,但困难也是不少的。
先不说密集的树木,对滚石、擂木造成了障碍,连箭矢都不可以畅所无忌的通过,这同样也给了敌人遮挡的可能。
多铎所部署的正面进攻倒成了佯攻,主战场转移到了两则会山体。
首战,明军吃了大亏,敌人从山下涌上,明军手中的军械几乎对其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
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全军从阵地现身,向下冲锋,才将第一波敌人赶回山下林中吃土。
由此,半天时间,明军付出了千人的伤亡。
短暂的休息时,在得知敌人准备从两侧山体进攻之后,陈胜等人聚在一起紧急商议。
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派人力把树木锯倒就是,可问题是敌人不可能给自己这么多时间。
第二百六十三章 停战谈判开启
这时沈致远提出了一个可行之策,那就是以火药炸毁山顶阵地下的树木障碍,至少炸出一片开阔地来,可以让明军在这一片开阔地对敌人进行阻杀。
虽然这是个笨办法,需要耗费太多的火药,但死马当作活马医,陈胜等人一致同意了这个方案。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沈致远的这个方案,改变了接上去的整个战局。
沈致远是个自认为是“儒将”的武将,他熟读过兵书,脑子也很机灵。
往往想出来的方法,有让人眼睛一亮的意外。
以火药去炸阵地前的树,可不是那么简单。
这个时代的火药,威力也不如后世的炸药。
炸人还行,可问题是炸树有种憋足了劲打一团空气的无力感。
如果漫山遍野地埋设火药引爆,那得多少火药啊,肯定是不行的。
这时沈致远又出了个主意。
让士兵在山顶每一块巨大岩石下埋设火药,这样只要点燃引爆,岩石就会被炸反,从而向下滚动,沿路所遇树木就会被撞断,只要炸动数十个岩石,就可以在阵地前清理一片空地来,至少让敌人失去了遮挡明军箭矢的天然屏障。
至于没有清理干净的树木,可以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一次次清除。
这个时候,清军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
两侧山体,数千清军士兵弯着腰爬山,从上看下,如同一只只黑乎乎的蚂蚁。
明军士兵按沈致远的方案,在山顶选择了一些悬空、或者埋在土里不多的巨岩,然后粗糙地在石连挖坑,埋设炸药。
当一柱香后,清军出现在半山腰的时候,明军山顶阵地前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
虽然有近半的巨岩在爆炸之后纹丝不动,可至少有一半的巨石,被爆炸的力量推动起来,向下翻滚而去。
由慢至快,到最后便是“轰隆隆”“呜呜”地呼啸着往下滚去。
所遇之障碍,不用说是树了,就算是同样的巨石,也被撞击得粉碎,然后就是一起往下冲撞,这种声势,可谓山崩之势。
可怜数千清军此时是进退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灭顶之灾降落在自己头上,然后在自然灾难面前,成了一坨肉泥,甚至连肉泥都称不上。
而这不是全部,被巨石所带动的沿路断木石块,到最后已经成了真正的山崩,整个半山腰以下已经被浓浓的烟尘笼罩。
如暴雨般倾盆而下的土木石块,倾泄至山下,甚至连备战的清军一部分都被吞没。
这种惨烈的景象甚至连沈致远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只是想清除阵地前树木的,可不想引发了一场猛烈的天灾。
所有明军将士都目瞪口呆,而后齐声欢呼起来,“天佑大明!”
多铎退了,就算他不甘心,但天意如此,他只能撤退,一天时间,他损失了数千人,再打下去,就不是错误,而是罪过了。
他率军退至老槐村,原本明军建造的要隘驻守,随后向清廷上书请示。
平岗山一役,雷声大雨点小,一天时间,仓促开始,又仓促结束。
但结果,让清军吃了个大闷亏。
得到多铎上疏的多尔衮,不得不下令重启谈判。
因为,多铎这支军队有大半是抽调进攻福建的孔、耿、尚三王兵力,如果真要大量折损在绍兴府,那么进攻福建的战略就会受阻。
左右权衡之下,清廷决定做出一些让步,尽快促使与绍兴府停战谈判的达成。
五月初十,绍兴府与清廷的第二轮谈判开启。
以战促和,这次明军的声调显然高了很多。
经过三日谈判,清廷做出让步,以实际控制区域为界,就地停战,并将停战时间降至三年。
吴争与王之仁商议之后,认为可以接受。
双方决定在五日之后,也就是五月十八之一天,在应天府签署停战条约。
应天府为签约选址,是吴争特意强调的。
绍兴府做为一个非法定朝廷势力,在天下人眼中,最多只是一方诸侯,而非王朝,那么由敌人来认定绍兴府朝廷的合法性,反而更能说服天下人,从而达到吴争以南都号令天下的目的。
这无疑是一次重大的军事和外交的胜利。
以区区绍兴府一府之地,牢牢把握住清军兵力的空隙,毅然北伐,直至光复南都。
以区区数万兵力,连克松江、苏州、常州至应天府数府,不可谓不是奇迹。
停战的消息传出,五月十八这一天,应天府万人空巷。
数以万计的百姓涌到了洪武门前,要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代表绍兴府与清廷签约的是王之仁。
而清廷派来签约的却是洪承畴。
这不可谓不戏谑,不可谓不讽刺。
原大明朝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蓟辽总督洪承畴,如今竟代表清廷,来应天府这个大明南都,替清廷签署与绍兴府的停战协议。
这太富有恶趣味了。
洪武门前,早就搭起了一丈多高的木台。
这是吴争的主意,不仅仅是他想看看千古大汉奸的面目,想来全应天府的百姓也想一睹这个卖国贼的真面目。
当锣鼓声起,数乘绿昵官轿在数百清兵的护送下,来到木台面前。
当首那乘官轿有些与众不同,别的都是前后各二人抬的四人轿,它是前后四人抬的八人大轿。
在满城百姓压抑的骂声中,轿帘子被掀开,一个面目清瘦的半老官员从里跨了出来。
吴争望去,此人面目竟不可憎,真应了一句古话,大奸若忠啊。
洪承畴在十来名清廷官员的左右陪伴下,走上木台。
王之仁起身拱手道:“久仰久仰,洪大学士一路西来,辛苦了。”
这是客套话,也是外交词令。
可洪承畴一边拱手回礼,一边左右四顾,口中问道:“临安伯吴争何在?”
王之仁没有为难洪承畴的意思,加上这两次谈判,都是由他做桥梁与清廷交涉,听洪承畴问起吴争,便也不作假虚指,指着依旧大马金刀地坐着的吴争,对洪承畴道:“这位便是大明临安伯吴争。”
第二百六十四章 洪承畴吃瘪
王之仁一边说,一边责怪地看着吴争,眼中之意,自然是指责吴争,毕竟双方已经准备签约,多大的仇恨也不至于在场面上给对方难堪不是?
打归打,面子还得过得去,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可吴争就这么坐着,甚至连脸都别了过去,就象没听见,没看见一般。
这种不客气让清廷官员为之怨恨,在这说明一下,来的十几名清廷官员,没一个是鞑子,竟都是汉人。
吴争的不识礼数,却让吃瓜观众,满城的百姓为之一乐,他们太想看到洪承畴吃瘪了。
可洪承畴却脸色不变,听王之仁介绍完,向王之仁告了个罪。
然后绕了两步,行到吴争面前,郑重一揖道:“临安伯辖军,如臂使指,洪某佩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这下吴争避不开了,只好起身拱手道:“早就听闻亨九先生长得一脸正气,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吴争原以为在苏州、常州、应天府三战中可与亨九先生一晤,不想天意作弄,竟没给吴争这个机会,还好今日总算是见着了,也不枉我苦苦相待。”
就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吴争话中的讥讽和不善,可洪承畴愣是装作听不懂,不仅如此,还大笑着上前,伸手抓住吴争的手,故作亲情地大笑道:“如此,今日洪某就与临安伯多亲近亲近,一解相思之苦。”
这种亲近,让吴争混身起了鸡皮疙瘩,说实在的,吴争也没想搅黄今日的签约仪式,毕竟这是他点了头的。
可心中对洪承畴的憎恶,让吴争不适时宜地表现了出来。
吴争一把甩开洪承畴的手,向后一步,一脸的嫌弃。
人啊,等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会有人上赶着讨好,就象洪承畴这样的,身边就会有无数的人苦于没有机会奉承。
这下可好,就在洪承畴愣神之时,他身边一个伴同官员厉声喝道:“放肆,敢对我朝大学士无礼?!”
这话如果是洪承畴当场发作,吴争还真没有办法回击,最多也就是相互怼上几句,最后还是该干啥干啥,毕竟个人的荣辱在利益面前,须让步。
可被这个看起来是个汉人的清廷官员这么一喝,吴争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吴争笑了,笑得非常和善。
他一边笑,一边转头对王之仁道:“兴国公见谅,吴争失礼了。”
然后冷声喝道:“来人,将此獠拿下。”
开玩笑,如今的应天府中,除了兴国公王之仁,还真寻不出能制止吴争的人来。
就算十万清军现在攻城,只要吴争愿意,也可先于清军入城之前,杀了想杀的人。
吴争话音刚落,明军士兵便一涌而上,向那个倒霉的官员扑去。
可毕竟洪承畴是带着清军来的,随行清军见状纷纷抽刀出鞘,与明军对峙起来。
场面瞬间变得不可控制。
王之仁脸都绿了,连忙上前劝道:“临安伯息怒,今日毕竟不是动手的日子。”
洪承畴也脸色大变,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临安伯竟会做出这等不着调的举动来。
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仅仅一句喝斥?
洪承畴急忙道:“临安伯息怒,本官麾下之人失言了,本官替他向临安伯求个情。”
吴争施施然道:“亨九先生远来是客,吴争忝为地主,这个面子总还得给的。”
这话让场内紧张气氛为之一松。
洪承畴也吁了一口气,只要还讲理就行。
不想吴争话我一转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将此獠杖三十,以敬效尤。”
这下连洪承畴也生气了,他沉声道:“临安伯,说起来他毕竟是大清的官,就算要处置,恐怕也轮不到明朝的官吧?”
吴争反而笑了,“亨九先生所言有理,大明的官自然是管不了清朝的官,可亨九先生应该知道,此獠明明是汉人,却做着清朝的官,帮着鞑子来加害同胞,本官身为明官,自然可以替他的祖宗十八代,可教训一下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生。”
这话就算傻子也能听出来,吴争在指桑骂槐。
台下听到的,无不大喊一声“好!”
洪承畴接二连三地被吴争羞辱,再好的脾气也憋不住了,他脸色狰狞地道:“吴争,你这是要搅黄今日签约,与大清决战吗?”
瞧瞧,这就是威胁了。
好在吴争混不吝,不识吓。
“亨九先生说错了,我只是替此獠祖宗教训不肖后人,与今日停战签约何干?”吴争平静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要停战也不是吴争求着贵方,这是双方共同所愿,如果亨九先生想继续打,吴争绝不阻拦,亨九先生完全可以带人回去,向清廷说明此间情况,继续开战。吴争手下兵虽不多,可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些人还是敢死的。”
说到此处,吴争转向台下值守明军将士,大声问道:“若再开战,你们敢战否?”
明军将士齐声暴发出怒吼,“敢战!死战!”
就连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凑了热闹,
“打!打过长江去。”
“杀光建虏!”
“复我大明!”
……场面一度失控。
看着脸色忽青忽白的洪承畴,吴争微笑道:“吴争只是个庄户人家出身,一年之间爬到现在的地位,也算是祖上助力了。来得轻松,就会不珍惜,所以,我想赌一把,赌凭你亨九先生还无法左右清廷的政策。可你,敢与我赌上这一把吗?”
洪承畴愣住了。
就算他地位再高,可他也只是个臣子,哪里能象吴争这般张狂?
可事实上,吴争说得没错,如今这应天府中,吴争几乎可以一言而决。
哪怕有王之仁在一边掣肘,可问题是王之仁会因为这事,驳了吴争的面子吗?
显然不会,因为这无关王之仁的利益,相反,吴争许给他的八百万两组建新军和三公之位,足以让王之仁坚定地站在吴争这边。
可洪承畴做不到,他知道清廷已经调不珍来了,也就是说江北四、五万清军已经是短时期内,清廷能召集兵力的极限。
敢攻过江来与明军决战?
第二百六十五章 指桑骂槐
开玩笑了,胜还好,败的话那就是一马平川,直取京津了。
这据江防守和进攻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据江而守,这四、五万人足以防御十万乃至十五万敌人的进攻,可反之,明军一样可以用四、五万人来防御清军十万、乃至十五万人的进攻。
被吴争这么一怼,洪承畴顿时哑了。
这个时候,洪承畴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眼前这少年人,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
听说还是个秀才,怎么就没有一个读书人该识的礼呢?
“临安伯,你究竟想怎样?”洪承畴问得色厉内荏。
吴争笑得很得意,虽然这是装出来的,但面目之可憎足以让洪承畴气得肺炸。
“没想怎样,就是想教训一下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生。”吴争依旧不依不饶地指桑骂槐,“亨九先生可以放心,我绝不打死他。”
洪承畴厉声道:“临安伯此举之荒唐,纵观古今,也找不出这样的先例来。”
吴争无所谓地耸耸肩膀道:“那就算是我开先例了。”
洪承畴张大着嘴巴无语。
吴争转头下令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拿下此獠,以敬效尤?若有人敢阻拦反抗,就地格杀!”
这就是口衔天宪了,在这个城里,如今就是吴争的天下。
明军士兵闻令再次涌上,这下那百来名清军老实了,他们看向洪承畴,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吴争说得是真的,在此时的应天府中,他想杀谁就杀谁,恐怕天王老子都管不了。
洪承畴没有将眼神与清军士兵对碰,而是仰首向天,从他滚动的喉节可以看出,他在勉力咽下一口口水。
这个态度直接让清军士兵泄了气,眼睁睁地看着明军将那个倒霉的官员拽走,然后按在台边,“pia……pia”地打着板子,凄厉的哀呼声越来越弱,直到那厮昏迷过去。
三十杖毕,吴争上前,拿脚尖点了点鲜血已经染红的屁股,然后对洪承畴道:“看,没死吧?若亨九先生不信,吴争可派军医为他治疗。”
洪承畴已经不再顾忌到风度,尖声道:“不必劳烦临安伯了。来人,将他抬下去诊治。”
然后回过头来,对吴争道:“一切如你所愿,如此可签约了吧?”
吴争哈哈大笑道:“当然。”
转过头去,吴争向王之仁道:“有劳兴国公了。”
王之仁苦笑着应道:“份内中事。”
吴争这才施施然点了点头,连个招呼都没和洪承畴打,顾自走下台去。
这个时候,台下军民人群中突然响起一片欢呼声。
……。
这场与清廷之间的妥协,给吴争的名声造成了毁誉参半的后果。
虽说吴争窜起时间不长,前后也就一年时间,可他的骄纵狂妄、雷厉风行的权臣形象和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形象,一直在绍兴府周边流传,被百姓津津乐道。
大明,不,残明百姓太需要一个英雄了,被建虏压着打,已经六七个年头,其间虽有过小胜,但百姓听到的,却是一路败迹。
一直到国亡君陨,一直到弘光朝降清,然后便是绍兴府危如累卵。
百姓们从未象现在这么扬眉吐气过。
一个多月的时间,从绍兴府一直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地光复应天府。
什么时候,明军变得如此骁勇善战了?
就在这个几乎是万众激昂的时刻,被世人敬仰的英雄吴争,竟与清廷媾和谈判,签订停战条约,这无疑是给百姓,特别是应天府百姓,特别是正在踊跃响应明军征兵令的百姓,当头一盆冷水。
吴争从身边亲卫的口中得知,坊间酒楼茶肆的传言,百姓已经将他与洪承畴划拨在了一起。
这让吴争心里很受伤。
他无法去向天下人解释他的困境和为难。
刚极易折的道理,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懂的,更何况是很多人根本不想去懂,永远无法去叫醒装睡的人嘛。
可吴争也不容刚刚激励起的民心,因此事而迅速衰弱下去,这就无法统治这座古都,去抗衡江北虎视眈眈的清军。
吴争需要做秀。
所以,哪怕今日没有这个倒霉的清朝官员送上门来,吴争也已经做好了寻洪承畴茬的准备。
而这个倒霉蛋的识趣,让吴争做得更简单直接了些。
杀鸡敬猴,或者说项庄舞剑。
其意无非是杀杀洪承畴乃至清廷的威风,并显示出自己与清廷并无媾和之意。
而这效果,在吴争走下台,军民齐声欢呼中,已经体现了出来。
吴争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
让王之仁去签约,吴争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
阅历丰富的王之仁,岂会不明白吴争的用意,岂会不明白吴争给他挖下的坑?
与异族、大敌签订停战条约,不知情的百姓不会去怪责千里外的绍兴府朝廷,自然要找他这个动笔者的麻烦。
从第一次谈判始,王之仁在城内的临时落脚官署,就已经遭受不下三次的民众请愿。
甚至官轿行走在街上,都会莫名其妙地被飞来的不明物体袭击。
当然,他的亲卫不是吃素的,迅速捕获“行凶者”之后,发现这些所谓的凶徒,都是当地的百姓,这让王之仁怎么下得了手去惩治他们?
王之仁自然是不肯轻易上吴争当的。
可问题来了,应天府中,还有谁的爵位比王之仁更高?
兴国公,这已经是异姓人臣能获得的最高爵位了吧,再上去就得是异姓藩王了。
同时,王之仁也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吴争的前程。
虽说这次光复应天府,自己是首功,可从北伐以来,吴争部光复松江、苏州、常州等地,其功远在自己之上。
只要朝廷论功,升候爵,乃至国公都是瞬息之事。
而现在,自己已经决定与吴争绑在一起,休戚与共,那么吴争的前程,就关乎自己了。
也就是说,吴争的荣辱就等于是他的荣辱,所以,王之仁在提出了几个苛刻要求,得到满足之后,答应了吴争极不合理的请求,同意由他出面签署和约。
王之仁那几个苛刻要求中的其中一个就是,将组建新军的八百万,升至一千万。
第二个比较典型的要求是,在来日镇江府光复之后,将成为王之仁的禁脔,建成除定海卫之外又一座军港——镇江卫。
第二百六十六章 杭州府骚乱
绍兴府朝廷,对,是朝廷没错。
哪怕窝在平岗山寨,这个原来的土匪窝中,朝廷依旧是朝廷。
随着和约的签署,多铎率大军撤回丰惠和绍兴府。
朝廷上下,是大松了一口气。
都说饱暖思**,松下劲来的朝廷官员们,他们心气激昂起来。
他们不去为吴争论功,反而声讨起吴争。
就如户部尚书董应第,他纠结起一批御史、官员联合上疏,弹劾吴争僭越,无视主上,擅自与清廷和谈并签订停战条约等等,列数了八大罪状,大有将吴争置于死地的意思。
这部分人,占了朝廷官员的大部分。
其中不乏正义之士,他们确实看不惯吴争的跋扈和肆意妄为。
在他们的声讨中是这么说的,“临安伯虽然劳苦功高、战功卓著,但其言行已超越了一个人臣的范畴,如果监国和朝廷对之姑息,国将不国。”
“就算将在外群命有所不受,可如此牵扯两国邦交的大事,他竟连派人向朝廷通个气都没有,君不君,臣不臣,临安伯究竟意欲何为?”
“狼子野心,就差篡位自立了!”
……这一声声的声讨,让所有明白人,象钱肃乐、张煌言等人无法反驳,除了张煌言声色俱厉地为吴争辩解过几句,钱肃乐在朝堂中,就没有发过一声。
让人奇怪地是,一向视吴争为逆臣的鲁王朱以海,这时却出口为吴争说了句公道话,“诸公,朝廷陷于平岗山中,若非吴争在前面光复应天府,恐怕你我都将陨命于此。虽说吴争素来狂妄,但事急从权……结果是好的,你我就不必再纠结于细枝末节了吧?至少,吴争此次执意北伐的战略目的,是圆满达成了。”
朱以海的发言,让朱媺娖得以迅速将此事盖棺定论。
“临安伯年少,初居高位,难免心性飞扬狂躁,朝廷将派专使前去申饬。为其及麾下将士论功也须降一阶,以示惩诫……。”
被监国和鲁王这么一说,舆情慢慢平息。
然后,马上就有重臣上书谏言——迁都。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在场所有人的赞同。
开玩笑,如今绍兴府光复了应天府,那可是大明南京啊。
占据了南京,就等于拥有了大义,说通俗点,对外、特别是对福建隆武朝,说话也硬气不止一点两点的。
于是,君臣上下一致通过迁都事宜。
可问题来了,怎么去应天府?
虽说停战条约签署,可双方达成的是以实占地停战。
多铎已经占领丰惠、驿亭、绍兴府,朝廷要从平岗山转道应天府,只有两条路,一是从上虞或者绍兴府离港出海进长江口。
第二条路是从当初方国安与多铎谈判的钱塘江西部渡江,从陆路穿宁国府北上。
这两条路都得需要多铎让开道路,否则,以平岗山寨如今不足万人的军队,根本无法突围。
可停战条约中,没有达成双方有提供撤离通道的义务。
也就是说,这时的突围,更大可能会引发又一场交战。
就在朝廷上下为之苦恼的时候,山寨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吴老爹病重。
或许是久居山中潮湿,水土不服的原因,吴老爹的背上长了个疽疮,这些天越来越大,痛起来时,那是生不如死啊。
山寨中军医看过之后,纷纷束手无策,也怪不得他们,这种疽疮在这个时代,就是一种疑难杂症,根本无医。
在朱媺娖、吴小妹、周思敏急得如热窝上蚂蚁时,那些没良心的所谓忠臣义士反而想到了一条路,那就是将这个难题扔给吴争去解决。
他们想到的是,吴争啊,你爹都病危了,你总得想法来看看吧,可你只要来了,就得回去不是,你一回去,我们自然能跟着你离开这破山寨了。
简单、直接有效率!
……。
杭州城因吴争收复应天府,在经历着一场大变。
做地头蛇的莫执念,之前的粮食大战击溃的城中富商、巨贾的心理防线。
而吴争率军高歌猛进,加剧了这种心理溃败的漫延。
莫执念只是想从商人手中“掠夺”粮食,从来没有别的意思。
但实际上,恐慌从来都是具有传递和漫延属性的。
当苏州府的大批粮食运到杭州府,这一属性已经显露得淋漓尽致。
而明军光复应天府,就成了击垮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战争时期,所有不动产都会疯跌、崩盘。
住宅、田地就是最具体现意义的。
而最具升值的粮价崩溃,直接引发了默默地市场的萧条。
富商、巨贾心更大防线的崩溃,粮价地直线回落,直接演变成恐慌地抛售。
这或许已经成了非理性,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种不惜成本的抛售,明显带着渲泄情绪,并且在之后的过程中,愈演愈烈。
杭州府、松江府及周边各县的地价坍塌了。
这不单单是粮价的崩溃,而且是所有不动产的崩盘。
尤以地价为最。
也不是百姓不想购买低价地,而是有钱人不惜成本的抛售,百姓生怕今日买了,明日就被套牢。
没有人不想买更便宜的地,都在静候着白菜价的地。
战争开始之前,杭州府一亩上等水田,作价三十五至四十两。
而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一亩上等水田的价格已经击破十五两大关。
也就是说,连曾经的一半都不到。
这种价格,在杭州府,数百年来,只有南宋被元所灭时,才有出现过。
这可不是小事,不动产的崩盘,直接导致了所有拥有田地者,资产的巨幅缩水。
百姓无法忍受这种日复一日,刻骨的煎熬,继而引发大乱。
杭州府暴发了一场严重的骚乱。
饶是莫执念阅历丰富,也无力去扭转这种变局,在这个关键时刻,莫执念的孙女莫亦清,再次展露出过人的才能。
她来到莫执念书房,向莫执念建议道:“祖父,此时民众骚动,若不进行有力的疏导,怕是一场人为的灾难便会发生。”
莫执念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莫亦清吐出两个字,道:“救市!”
第二百六十七章 空手套白狼
莫执念能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但他苦笑地道:“救市说说容易,可钱从何来?”
他没有危言耸听,别的府不说,单就数百万人的杭州府,所拥有的地何止数百万亩?
救市?就算购进一成田地,那所需银子,也得以数千万计。
莫家虽说财大气粗,可以一家之力去应对这种变局,恐怕也孤掌难鸣、独木难支啊。
而吴争根基尚浅,杭州城光复没几个月,一切都在复苏之中,吴争如今又远在千里之外的应天府,无法提供有力的军力支援,救市谈何容易。
可这时莫亦清平静地说道:“祖父在此前粮食一役中,斩获利润高达一千六百多万,动用这笔钱,再加上莫家的财富,虽然还不足以收下市面上抛售全部的田地,但要撑起田价应该不难。”
莫执念惊愕了,他明白孙女的意思,任何时候,救市救得是一种气势。
并不需要用全额的款项去购买全部的物品或者资产,只要让人明白,救市者的实力,恐慌就会被有效遏制。
此前的粮食战,所用的其实也这个方法,只不过将思路逆行罢了。
但这其中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是,莫执念虽然掌控着杭州府,不,应该说吴争势力的财政大权,但对于财富,莫执念毕竟不是真正的主人。
这财富的主人是吴争,至少,在私下里、在莫执念和吴争心里,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
君臣之间,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僭越,替君做主。
这是一道红线,越过就是死路,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莫执念闻听他孙女的建议,心中的震撼无从言表,他突然有些不认识他的这个嫡孙女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方法,竟会出自一个女流之口,这不得不让莫执念心惊肉跳。
可莫亦清依旧平静,她问道:“祖父是在担心临安伯的问罪?”
莫执念好不容易合拢嘴巴,严厉地答道:“既然你心中明白,还敢如此放肆?”
莫亦清道:“敢问祖父,当日神父将孙儿许配于临安伯时,临安伯可曾经答应,是否有拒绝之词?”
莫执念不解,想了想道:“临安伯确实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并无拒绝之意。”
“那就好。”莫亦清平静地说道,“既然临安伯已经允婚,孙儿便是吴家人,既然孙儿是吴家人,自然可替临安伯做一部分的主。祖父按孙儿所说行事,并非擅做主张,而是孙儿授意,日后临安伯若要怪罪,祖父尽可推至孙儿身上便是。”
莫执念听懂了,他强捺着心中的震撼,愣愣地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欣赏的孙女,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种绕行,说准确点,就是一种无赖。
走在红线的边缘,你可以说它违逆,也可以说它合规。
这就是常言中的灰色地带。
但有一点没错,那就是这个时代的婚姻,在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与后世不同的是,婚姻的成婚仪式远没有定亲更具有法律效应。
双方定下亲事,哪怕没成亲、没过门,但法律效应和舆论效应更有影响力,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既成事实。
而侧室、偏室对于夫家的权利,除了在祭祖等仪式上还有子嗣传承的顺序上与正妻略微逊色外,对外的权力如出一辙,也就是说,三妻在代表夫君的权利上,几乎等同。
当然这是对外而言。
从当时法律而言,只要吴争答应了这门亲事,那么对外,莫亦清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代表吴争意愿,而说它是行走在红线边缘,是因为这次的对外,对象是莫执念。
也就是说,莫亦清的建议,是祖孙之间对于权力的私相授受。
如果这次的对象不是莫执念,那么莫亦清的建议应该说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莫执念脑中迅速地转动着,良久,他艰难地张开口,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干渴的嘴唇问道:“清儿,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可知道,一旦临安伯因此事见责于你,不仅仅是你将会从此失去他的眷顾,还会牵累老夫和莫家。这样做值得吗?”
莫亦清答道:“自古以来,胜利者不会诘难。事情的结果很重要,如今杭州城暴乱一触即发,就算祖父恪守臣道,可一旦杭州城失控,临安伯照样会因此而将过错记在祖父的头上。既然如此,莫家何不背水一战,只要结果是好的,孙儿相信,以临安伯的智慧,应该能体恤祖父此时的困境。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莫执念急忙追问道:“哪一点?”
“财富。”
“财富?”
“对!按孙儿的方略,莫家能从此役中得到超越粮食之役的财富。”
莫执念为之色变,他被点醒了。
如今的田地价格已经跌到开战前的一半都不到,准确的说只有四成,而且几乎每个时辰都在往下降说不定,明日就降到三成。
如果莫家趁此将田地迅速收购,不用多,动用之前一千六百万两的利润和莫家至少一千多万的家财,在杭州、松江两府购入二百亩以上的土地,足以将田地价格推升到二十两一亩以上。
这个价格虽然距离原价很远,但足以平息民众的愤怒。
而只要能稳住十天半月,就足以等来吴争对此事的处置意见。
然后不管情况变得如此,莫家就能从这件事中摘出去,毕竟在吴争意见到来之前,杭州府是稳定的,没有出现失控,这一点很重要。
而莫执念相信,只要吴争及时作出应对,譬如率大军返回杭州,或者派人率军返回,足以威慑城中那些不安份或者借机渲泄的有心人。
而莫家也能从中汲取超乎想象的财富。
譬如,以十五两以下的价格扫货,然后在局势稳定之时,以二十五两甚至更高的价格抛出,这其中的利润,至少可以高达六七成。
到时只要抛售一半的田地,就足以垫补挪用的一千六百万亏空,也就是说,莫家可以空手套白狼,从中赚取近百万亩的田地。
这个估算,连莫执念也挡不住诱惑。
他牙用力一咬,蹩眉作出决定,“好,就按清儿的方略办!”
第二百六十八章 父亲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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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应天府的治安、秩序渐渐稳定。
明军的严守军规,让城中百姓重树了对明军的良好印象。
对于这一点,吴争确实居功至伟。
吴争用的方法很简单,但非常有效。
一切讲理想、讲信仰都是一厢情愿的空口白话,其实最现实的就是真金白银。
在乱世,没有比真金白银更能稳固人心了,对于这一点,吴争用得很溜。
从绍兴府,不,从当初与陈胜官道狭路相逢开始,吴争一直用得很溜。
吴争这人不贪财,对钱财看得很开。
在他心里,权力比钱更重要,而这乱世之中,军队就是权力,就是生命。
吴争出手大方,钱财从他的手里经过,从来都是千金还复来。
对于这一点,哪怕是归附的义和杭州城外投诚的、吴胜兆投诚的曾降清明军,都对吴争心服口服。
这个世道,遇到这样不贪财、抢功的主帅,就是所有士兵的福分。
所以,吴争能在短短时间里,将这么一支杂牌军迅速地捏在一起,融合起来,干成了这么一件堪称奇迹的壮举。
所以,每个成功者背后,都有他必然成功的原因。
这句话,任何时候都是对的。
吴争“挥霍”的钱财,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千里之外的杭州城,莫执念那运来的。
也没有靠抢夺掳掠百姓来聚集财富。
他的钱的来处只有一个,那就是沿路攻占的各府府库,还有就是,重演杭州城惩治降清富户那一幕。
应天府的人口更多,城中财富多到让人意想不到的程度。
随便找上一家,“榨”出来的油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吴争当日在洪武门前的木台上演的那一出,向百姓传递出一个非常明确的讯号,那就是与清廷划清界线,而非百姓初始认为的苟合。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做为下属,看上官的眼色行事,这是一种本能,否则,就算天王老子也提携不了你。
更关键的是,吴争别的不会,可抗战剧看得不少。
述苦大会,那是办得有声有色。
他麾下军队中,唯独不缺来自江阴、嘉定等地周边的士兵,让他们现身说法,往往事半功倍。
声情并茂地演说,不但赚得了不少民众的眼泪,更使得全城上下形成了同仇敌忾之心。
于是发动民众,在城中搞上一次又一次的肃清运动。
以至于后来,不用明军去甄别,百姓会主动来官府检举之前降清的不义富户。
然后就是按图索骥,一抓一个准。
当然,也有个别舍命不舍财的顽固份子。
这个时候,吴争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果断下令,杀鸡敬猴!
就这么极度血腥的杀戮,多的时候,全城一天处决的人数高达百多人,可民众不仅不反对,反而举双手拥护,这不禁让吴争感慨,后世这方法确实行之有效,可谓不传之法啊。
十来天下来,应天府中不但秩序井然,而且清廷留下的细作、奸细被横扫一空,关键是,吴争得到了足够的财富。
就连王之仁都感叹,这小子真是一个搞钱的天才,怪不得短短一年时间,能崛起到这种程度。
而吴争大手笔地赏赐此战将士,更令王之仁为之咋舌,天晓得被吴争撒出去的钱,能组建多少新军啊。
可效果也着实体现出来了,吴争下令,但凡有抢劫、掠夺百姓之事发生,上一级军官连坐,斩!
结果就如同上面所说,明军由此对城中百姓秋毫无犯。
是人都明白,吴争言出必行,自己能凭战功获得赏赐,而且赏赐比抢夺还多,谁他x的还去抢那些没几个大钱的穷百姓?
是人,都想得到荣誉,能不损害自己利害的情况下,能得荣誉,能得到百姓敬重,自然最好不过了,军人更是如此。
由此,吴争不仅被将士称道,更被数百万应天府百姓奉为清天大老爷。
之前吴争头上,因与清廷停战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被一扫而空。
吴争终于有了一块属于他的地盘,这地盘其中最有份量的一部分,还是大明南京,数朝古都。
可吴争没有意识到,他的身份还不足以拥有这些。
就在吴争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噩耗传来,老父亲病危。
闻听噩耗,吴争心急如焚,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执意南归。
将应天府一应政务托付于兴国公王之仁,吴争只带了宋安和一直追随他的骑兵营离开应天府,由宁国府南下。
吴争做出决定到出城的时间很短,城中各卫将领甚至连消息都没有听闻。
离开应天府后,宋安私下问吴争:“少爷,这个时候你离开应天府,难道就不怕易出难归吗?”
吴争冷哼道:“与爹爹的最后一面相比,一切都是值得的。”
宋安欲言又止,控制马速,落于吴争一个马位,不再劝说。
其实吴争哪会不明白宋安的意思,应天府刚刚光复,万事待兴,城中人心复杂,自己在这个时候骤然离开权力中心,确实有些仓促。
但吴争更认为,之前对城中的清洗和述苦运动,应该起到了溯本清源的效果,如果连这样以鲜血涤荡都无法令明人觉醒,那这天下明人就真无救了。
如果真是这样,吴争就只能另想它辙,彻底摆脱“明”对自己的桎梏,另立山头了。
可吴争心里,却一直有个复明的心结,特别是这一年来,所听到的、看到的,他不觉得明人真与后世史书中所说的那般不堪。
就象张国维、钱肃乐等,就象张煌言、熊汝霖、孙嘉绩等。
还有夏完淳、陈守节父子、孙兆奎、沈自炳、沈自駉兄弟,和江阴、嘉定那些普通的百姓。
甚至连吴胜兆等人,都给了吴争强烈的信心。
大明不该这么亡!
吴争如此匆忙地离开,当然是为了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但心中也是想试试,自己这个乌七八槽凑合起来的新兴势力,究竟能不能抗住四面八方的压力和侵蚀。
更想试试,没了自己在,兴国公王之仁会如何应对,这是吴争最想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