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绍兴防御战
仅一柱香的时间,清军就有不少人登上城墙,而且越来越多。
明军士兵英勇的抵抗,千户廖仲平身先士卒、亲自上阵。
用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将这一波清军赶下城去。
远处观战的多铎大怒,没等这波清军退下来,再次组织起第二波进攻。
这一波进攻与第一次不同,一个牛高马大的鞑子参领(五个牛录的主将,麾下一千五人,相当于明军都司),他戴着铁面,穿上三层厚甲,腰挂两刀,手持巨斧,一马当先,率着六百重甲,冲上前去,从云梯攀援而上。
城上明军虽然不断向这支重甲兵放箭,但用这些普通的箭去对付他们身上厚厚的盔甲,就如隔靴搔痒一般,完全不起作用,很快这六百人就缓缓爬上了城垛。
这个时候,情况就相当危急了。
六百清军重甲,如果任由他们登上城墙,守城明军就得将所有精力都专注于他们身上,那么随之而来的清军步兵,就会迅速登城。
廖仲平急了,他嘶吼着“挡住他们”。
可怎么挡得住?
明军将士用手中长枪捅,捅不进。
用刀砍,砍不透。
甚至这些重甲兵的连脸部,都以铁皮覆盖。
小小的眼孔,怎么瞄准?
这些可是会活动、会进攻、挥刀的活人。
近身的上百明军士兵哀呼地倒在清军重甲的面前,明军被迫得一步步后退。
这城墙上能退几步?
眼看着明军就要被挤下城墙,这个时候,城下早已感觉不对劲的张煌言,带着数百人拼死挤上城头。
张煌言大喊道:“砍他们的脖子!”
张煌言不是个将才,组织义军时,带过几天兵,可到现在,还真没打过仗。
但他这句话,指点得正是时候。
再坚固的甲,那都有缝隙、接合部,否则,穿甲之人岂不就成了铁块,还怎么走路、挥刀?
清军重甲的致命处,也就在脖颈,与胳膊和腿关节不同,脖子需要上仰、下俯、左右转动,所以它的缝隙无疑是最大的。
但脖颈的缝隙也不是那么容易刺中、砍中的,因为铁皮面具很大,从正面看,是挡着脖颈的。
可就在张煌言大喊之后,几个聪明、反应迅速的明军士兵,就作出了反应。
这几个人离重甲兵最近,已经处于极度危险之中,随时会被重甲兵劈中。
所以,他们已经顾及不得危险,不退反进。
这进,不是向前冲,而是向着重甲兵的面前扑倒。
扑倒之后,再翻转仰天,这个时候清军重甲的脖子就暴露在他们面前了。
而重甲兵身负重甲,他们的反应无疑是迟缓的。
还没等他们低头,仰天的明军士兵已经将手中的刀尖,捅进了他们的脖子,一抽刀,喷涌的鲜血如瀑布般冲下,将动手的明军士兵淋了个正着,这场面就如同杀猪的那一刀,畅快淋漓。
这一幕,迅速被周边的士兵效仿,于是不等片刻,六百重甲就莫名其妙地杀半。
那个领头的清军参将意识到不对,可此时上城容易下城难,哪还有让他撤退的机会?
幸存的一百多重甲兵已经团团被明军包围,那是冲也冲不得,退也退不得。
一冲,明军纷纷扑倒在地。
一退,明军就起身追击。
无论进和退,明军士兵的速度都比他们快。
已经斩杀十数人的清军参将郁闷得要死,举刀厉喝一声,可被铁面挡着,仅发出一声闷响。
这个时候,一个瘦弱的明军士兵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长枪往前一捅,无巧不巧就捅进了那参将的咽喉。
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参将轰然倒地,另一个眼快手疾的明军飞步上前,提着参将的铁盔,将手中刀就这么一圈,一颗二十几斤,带着铁盔的人头,就到了他的手里。
这可是大功啊,升官、赏赐少不了。
围观的明军士兵“哟”地齐鸣一声,而这时,鞑子的步兵已经在冲锋了。
说时迟、那时快,六百重甲的覆没就在这么一瞬间,观战的多铎是相救都来不及啊,急怒攻心的多铎,情急之下就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六百重甲,那可是老本啊,铁器在大明,那也是管制物资。
一个重甲,身上少说七、八十斤铁甲,先不说这铁甲耗费甚巨,要寻出这么六百能穿出这领铁甲之人,就算鞑子比明人强壮,那也是百中选一啊。
一直所向披靡的重甲军,居然就这么覆没在一个小小要隘?
这让多铎心中的怒火无以复加。
于是,他心中所有计划和打算,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烈火,他只想焚城!
明军士兵迅速靠向城墙,准备迎接第三波进攻。
可这次,就已经没有地前两次那么幸运了。
面对着鞑子第三波进攻,明军士兵经前两次的恶战,体力已经消耗大半,加上对六百重甲这么一冲,伤亡还可不计,关键是城垛上的设施已经垮塌大半。
几轮箭矢之后,被多铎驱赶而来,凶猛的鞑子就已经冲上城墙。
血战由此暴发。
……。
被多铎派往驿亭北六的那五千骑兵,由博洛统领。
博洛此时也才三十出头,可他已经是沙场老兵,从十一年前,他就跟着皇太极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军事才能还略胜多铎一筹。
身份的差别,让博洛屈居多铎之下,但博洛并没有抱以怨言,反而非常敬重多铎。
多铎让他领一支偏师去北门,如果换了耿仲明,恐怕心里就会嘀咕了。
五千骑兵,这可是八旗骑兵,在野战中,那足以抗衡数倍于己的敌人。
可在攻城中,它还不如一支步兵更具攻击性。
耿仲明就会想,是不是多铎打算支开他,不让自己汲取军功。
可博洛就不会这么想,他愿意服从多铎的命令。
这些年来,他一直追随多铎,从入关以来,更是随多铎败李自成、平河南、破潼关、取西安,之后,连续攻克常州、苏州、杭州,克嘉兴,徇吴江,大破明将吴易军队,攻下江阴。
吓得明潞王朱常淓以杭州降,而淮王朱常清也巴巴从绍兴赶来投降。
第二百四十章 水田阻敌
博洛败李自成、平河南、破潼关、取西安,之后,连续攻克常州、苏州、杭州,克嘉兴,徇吴江,大破明将吴易军队,攻下江阴。
以功受封平南大将军之职,可谓风光无限。
可就在不久前,他与他的主帅多铎,却在杭州遭受了滑铁卢,六万大军中,五万明军降军临阵叛反,使得多铎不得不选择撤退转进。
由此带来的后果,让清廷几乎失去了对杭州及以北数府的控制权。
朝廷申饬已至,多铎的压力很重,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失败了,如果再遭受重大损失或者兵败,多铎和自己恐怕就得回京述职了。
所以,博洛很理解多铎现在所虑,能不战而下是最好的结果,真要死磕,就算胜了,恐怕在朝廷看来,也是失败。
因为多铎所领三万大军,只有六千人是多铎的嫡系,其余人马是从原本应该进攻福建的孔有德征南大军中借调而来的。
如果折损严重,就会影响进攻福建的战略目标,这个责任,就算多铎也负不起。
驻囤北门,困住驿亭守军,然后逼降,博洛并不认为多铎此举是错误的。
可世事难料,总会有一些巧合。
无巧不成书嘛。
就在博洛率骑兵到达北门外时,远远看见了一支明军向西门方向而来。
驿亭有三门,南、北、西,东面临白马湖,无门也无路。
连接上虞官道的就是西门。
来的这支军队,就是朱以海、张国维、钱肃乐等人所领的绍兴府最后二千近卫军。
但这支军队绝不止二千人,有七、八千人。
其中五、六千人,是钱肃乐等人这些天在绍兴府各县刚刚征召起来的精壮。
驿亭要隘太小,城墙太矮,几里的间隔,从北门可以清楚地看清西门的情景。
博洛在发现明军援军之后,本能地下令骑兵狙击这支明军援兵。
双方就这么不期而遇地在驿亭要隘以西几里地暴发了一场遭遇战。
说是遭遇战,是因为这七、八千明军没有一触即溃。
反而,打得是有板有眼。
这就奇怪了,什么时候明军的战力变得这么强大了,七、八千步兵,其中还有大部分是刚征召的民夫,如何能对抗得了博洛所率八旗骑兵呢?
就算是七、八千明军精锐,恐怕在五千精骑的突击之下,也只有溃败的份。
可事实上,明军确实挡住了博洛骑兵,不但挡住了,还打得进退有据,攻守俱备。
张国维,字玉笥,东阳人,天启二年进士。
崇祯元年擢刑科给事中。
七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安庆等十府。
十四年夏,改兵部右侍郎兼督淮、徐、临、通四镇兵,护漕运。
张国维为人宽厚,深得当时士大夫心。
虽说是文人出身,可时值国难当头,也有十载领兵经历。
关键在于,张国维人虽随和,可底线从无碰触。
之前鲁王朱以海监国时,越国公方国安叛降清廷,率军回击绍兴府。
张国维闻知,回家召二子问其生死态度,长子张世凤即表示决不偷生,次子张世鹏应答稍缓,张国维即以石砚掷击。
张世鹏泣对,“从容尽节,慷慨捐躯,儿等甘之如饴,唯祖母年迈八旬……。”
张国维听后,夜里穿戴衣冠,向母诀别,从容赋《绝命书》三章,又写“忠孝不能两全,身为大臣,谊在必死。汝二人或尽忠,或尽孝,各行其志,勿贻大母死,使吾抱恨泉下!”
后来绍兴府因吴争派军回援及时,加上方国安所部半路哗变,绍兴府才转危为安,可这三章《绝命书》却因此而流传开来。
时人都知道,张国维张尚书的铮铮铁骨。
面对与敌骑兵的聚遇,张国维迅速控制了军队的指挥权。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随行朱以海如今只是一个藩王爵位,挂了个参政之名。
张国维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诸般官爵,其地位已凌然于朱以海之上。
尚且以兵部尚书掌控指挥权,更是无可指责。
张国维接手军权的第一道令,就是让大军迅速向道路两侧散开。
这道命令,就是明军可以抵挡鞑子骑兵的关键。
江南多河流,更多水田,这一路行来,怕是找不块旱田的。
水田,顾名思义,自然是田中积水,人踩下去,那就是“咕唧”一声,直没膝盖,就更不用说是千斤重的战马了。
张国维的这道命令,拯救了这七、八千明军,彻底抵消了鞑子骑兵的优势。
将一场本该是铁血的遭遇战,愣是打成了一场农夫在田中的群殴。
瞧那场景,鞑子骑兵战马深陷泥沼,百驱不得脱身,被明军的箭矢射得是狼狈不堪。
但鞑子反应也快,既然追不上,那么干脆就立在原处射箭,这可以他们的强项。
于是,明军开始出现大量伤亡。
张国维随即下令,往后撤退百步,脱离鞑子的有效射程。
刚征召的五、六千壮丁,那可是田里的能家好手,在水田里奔跑,可比鞑子轻泛多了,他们迅速脱离至百步外。
这样,局势又稳定下来。
博洛一看这样下去不对劲,自己就象被捆住手脚的巨人,使不上劲,于是他下令,全军后退至官道。
这个命令确实解决了鞑子骑兵面临的被动,可同样鞑子也无法再对明军起到威胁。
双方就这么遭遇、交战,然后迅速脱离,僵持起来。
明军立在水田里,鞑子站在官道上,双方虎视眈眈对视着,如果目光能杀人,估计早已尸横遍地了。
但相对来说,博洛的压力更大,前面说过,他是知道多铎所承受的压力和心中意图的,博洛知道,如果放任这只明军进入驿亭要隘,那么驿亭的防守力量会更强。
多铎强攻,就会遭受更大的伤亡。
博洛很清楚,必须将这支明军消灭。
同时,博洛在刚刚的交战中,已经清楚地看到这支明军里有引起人不一样,有许多绍兴府小朝廷的重臣,还有一个从衣饰上看可能是王爷,而如今绍兴府唯一的王爷就是朱以海。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杀光建虏,复我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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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博洛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歼灭这支明军。
他下了一道令,全军下马,徒步前进,紧密配合,以箭矢压制明军,稳步蚕食。
博洛的这道命令,将明军坑苦了。
之前说过,这七、八千人中只有二千是老兵,他们就算箭术可以与鞑子齐平,可人数太少。
以二千对五千,这就是以卵击石了。
眼见着鞑子一步步联动逼近,连张国维也慌了,没辙啊。
水田能挡住鞑子战马,可挡不住鞑子的双脚啊。
朱以海全身发抖,他又没了当时在朱媺娖面前的爽朗和豪迈。
“张公、钱公,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孤……本王还不想死在这烂水田里。”
钱肃乐黯然点头,说实话,在他心里,对朱以海这次的表现已经很满意了,甚至超出了他的期望。
张国维也深知,再不撤,就会被鞑子咬上。
于是张国维同意,全军后撤。
可问题来了,怎么撤?
回绍兴府,就必须离开水田,上了干地,那等于将命置于鞑子铁蹄之下。
此时的犹豫,让鞑子离得更近,朱以海脸容狰狞,终于忍受不了心理压力,狂叫了一声,撒腿往后跑。
朱以海一跑,他随身的数十护卫就追了上去。
这数十护卫一跑,钱肃乐等人不得不追赶。
于是,明军开始溃退。
原本,这个结局已经可以想象,那就是全军崩溃,被鞑子骑兵追杀至覆没。
可世间事,总有许多意外,许多时候,创造历史的不仅仅是伟人、精英,而是那些小屁民。
那五、六千新征壮丁,虽然没有经过训练,但他们的武器已经齐备。
人手一个盾、一把刀、一张弓,虽说无法熟练使用,可拿看来遮挡敌人箭矢保命,还是无师自通的。
而鞑子的箭矢,也大都朝着明军弓箭手去的,是为压制。
所以,壮丁的伤亡其实很小。
而他们在面对鞑子一步步迫近的时候,同样也是慌乱不已。
但他们之中,总有那么几个或者十几个,亦或者是几十人胆大、血性之人。
这些人,用了他们最拿手的方法,对鞑子发起了进攻——泥巴!
种过田的都知道,从水田里拔起一把秧苗,秧苗下的根须会带起很大一坨烂泥,然后将秧苗在手中拎上一、二圈,投掷出去,力大者能投数十步。
如果被砸上,伤不了人。但,会糊你一身、一脸、眼睛,恶心死你。
你会下意识地去抹它,这样就失去了射箭的时间。
而农夫们最习惯地是从众,见有人这么干了,还挺有效果,加上这正是自己所擅长的,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五、六千人所投掷的“泥炸弹”,生生迟滞了鞑子的逼近,不可谓不奇迹。
这时已经开始溃退的明军弓箭手开始转身反击,已经跑出去数十步的明军将士开始返回,张国维等人从最初的惊讶中醒悟过来,就连朱以海都站住了脚。
一轮波澜壮阔的反击,就在农夫们的“泥炸弹”引领下,暴发了。
北人,特别是鞑子,他们从未踩过水田,哪知道“泥炸弹”的厉害,“呯”地一声被击中,然后炸开,溅得满脸都是,糊了眼睛,于是跳着脚用手去抹,这一抹更看不见了。
然后明军弓箭手几乎是射活靶般地瞄着鞑子射。
连悄悄返回地朱以海,都学着那些农夫地样,从田里拔出秧苗,拎着往鞑子方向砸。
虽然好几次,重心不稳,把自己摔倒在水田里,弄得跟泥猴似的,但他还是不亦乐乎。
他一边砸,一边嘴里还喊着,“杀光建虏,复我大明!”
于是漫天呼喊声此起彼落,“杀光建虏,复我大明!”
一柱香的功夫,至少有六百以上的鞑子就这么被射杀在烂水田里。
博洛不得不下令,将军队重新撤回官道。
……。
驿亭城中,张煌言、廖仲平守得是万分辛苦。
在多铎的严厉督战下,清军疯了似的拼命进攻。
城墙边,双方士兵的尸体堆得几乎与城墙同高,以至于清军只要爬上尸体堆,就能从水平方向向城墙冲击。
尸体堆下面的血水汇聚成了小溪,潺潺地流淌着。
这种拼伤亡的消耗战,确实考验双方军队的战斗意志。
而当听闻朝中重臣和鲁王前来驿亭助战,被鞑子骑兵在城外阻击时,令张煌言、廖仲平进退失据。
救还是不救?
救,驿亭防御本就已经免为其难,如果抽调一支军队出城,那么很可能被击破。
不救,那可是整个朝廷的重臣啊,其中还有一个大明藩王。
这个抉择,同样考验着张煌言、廖仲平。
数次相碰之后,他们出乎意料地不约而同——专注于面前的苦战。
谁也没有再提起,谁也没有询问。
因为他们都知道,驿亭一失,那么绍兴府就再无可守之险。
就算救得了城外那支明军,无非是多苟延了几日。
与其如此,不如在城墙上与敌死磕到底,打不死它,也要拼残了它。
好在,接下来的消息城外明军竟挡住了敌骑兵的突击,这让张煌言、廖仲平相视会心一笑、如释重负。
张煌言趁机令将士传言,援军已到城外,不时即至。
于是,明军士气大振,再一次将清军赶下城墙,这已经是当日打退清军第五次进攻了。
……。
相对于驿亭,丰惠的明军兵力更少。
除了绍兴府一卫三千人,就是陈胜所部了,加起来也不到六千人。
这里面还包括被陈胜派出去迂回袭扰敌军的一支偏师骑兵。
但丰惠打得没驿亭那么辛苦,不是鞑子进攻不猛烈,而是明军战备非常完善。
丰惠,从古至今一直是上虞县治,直到鞑子入关,鲁王绍兴监国,这才将上虞治所从丰惠迁至始宁镇。
所以,丰惠一直有着上虞最坚固的城池,虽然不大,但一切完备。
一万清军,虽然兵力两倍于明军,但在这种明军严密的防守中,他们一时讨不了好。
不仅如此,在陈胜等人的统领下,清军的伤亡一直比明军高一倍。
第二百四十二章 吴老伯果然是忠义之人!
朱媺娖到时,明军正好击退了清军又一次进攻。
没有多与陈胜寒喧,朱媺娖立时投入到安抚、慰问将士的事务中去,特别是对受伤的士兵,朱媺娖更是降尊纡贵、嘘寒问暖。
这女子有着天生的政治头脑,懂得如何去收拢人心、激烈士气。
而此时,朱媺娖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时僵住了。
周思敏和吴小妹正低头为受伤士兵打理,沾着一手的血迹。
可能受到目光的注视,亦或者是女子天生有第六感,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直起身来。
三人默默地对视着,许久,周思敏迟疑了一会上前,向朱媺娖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吴小妹跟着欠身行礼。
朱媺娖打量了一下已经略显身子的周思敏,目光一缩,嗔怪道:“都已经有了身孕,为何不在家歇息?”
然后不等周思敏答话,转向吴小妹道:“你等二人能为将士尽心尽力,本宫代表朝廷会好生犒赏你们。”
不想吴小妹不卑不亢地说道:“小女子不才,没有那么悲天悯人的胸怀……。”
说到这,吴小妹指着那些伤兵道:“他们都是绍兴子弟,也是我哥麾下士兵,我来帮忙,只为我哥,不需公主殿下犒赏。”
朱媺娖被吴小妹软钉子一顶,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高人一等,可她的心性也容不得当众向人低头,于是不再理会吴小妹,转向周思敏道:“城中伤兵多吗?”
随行的陈胜,知趣地向周边将士挥挥手,然后向朱媺娖行礼退去。
朱媺娖没有阻止陈胜。
周思敏答道:“战况激烈,城中伤兵不下千人,百姓家中妇人都自告奋勇地来照顾受伤将士,只是伤药依旧不足。”
朱媺娖点点头道:“本宫来时,已经将绍兴府所有药铺的伤药收拢,一半带去驿亭,一半带来此地,你去让陈将军交接一下。”
周思敏知道这是在支开自己,于是应了一声,向吴小妹施了个眼色,转身去了。
朱媺娖平静地看着吴小妹,她奇怪自己为何对这小姑娘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总觉得象……有一种亲近。
此时吴小妹却不是这么想,她拿目光瞪着朱媺娖,就象在看自己的敌人。
朱媺娖虽说年龄不大,可经历却多,她已经体悟到吴小妹对自己的敌意来自何方。
自己当日乔装男子入吴庄,吴小妹就嘘寒问暖、照顾周到,时不时找个借口来见自己。
那时,朱媺娖就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所以,朱媺娖并不怪吴小妹如此无礼地瞪着自己。
“吴姑娘,我可没有得罪你吧,为何要这样瞪着我?”
被朱媺娖这么一问,吴小妹也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一红答道:“公主误会了,小女子哪敢对殿下不敬。”
朱媺娖微笑道:“你我交情匪淡,我曾经在吴庄时,你不也叫我一声周公子吗?为何现在就变得如此生疏了?”
吴小妹答道:“可你却不是周公子,你是长平公主。”
朱媺娖闻言喟叹道:“可叹为何生在帝王家!吴姑娘,令兄率军北伐,难道就没有派来人将你和吴老伯接去杭州府,远离这凶险之地吗?”
吴小妹答道:“哥哥派了两拨人来,可爹爹死活不肯离开吴庄,他说吴家祠堂在此,他生要做大明人,死亦是大明鬼。”
朱媺娖颌首赞道:“吴老伯果然是忠义之人!”
吴小妹突然语气变冷道:“你就是这么对每个为朱家流血拼命的人说这样的话,然后换得他们为朱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吗?”
说完,吴小妹连礼都没行,扭身离开了。
朱媺娖轻启檀口,神色迷茫地看着吴小妹的背影,愣愣出神。
身边郑叔道:“这小女子着实不懂礼数,老奴去斥责她,令她来向殿下赔礼。”
朱媺娖摇摇头道:“不必了,细想起来,她的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也不是全然有理,朱家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天下,大明天下!至少在建虏眼中如此。”
郑叔连连点头道:“殿下说得是,这天下本就是朱家的。”
“你误会了,本宫说得是,如今朱家是天下明人的一杆旗,反抗满清的一杆旗。”
郑叔愕然。
朱媺娖自嘲地笑笑,“是不是觉得本宫说这话不适合?是不是觉得这话耳熟?”
郑叔更愕。
“本宫原本也以为他是谬论,可一直行来,特别是就任监国之后,本宫才体悟到,朱家愧欠大明百姓多矣,如果真有一日……朱家失尽天下民心,也可……泰然处之。”
从这一日起,丰惠城中有三个身份特殊的女子,对将士们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她们就象是较着劲不般地比赛着。
而不明内情的将士,心中的感动是无以言表,这股之感动化为战意,可谓无坚不摧。
整整三日,城外清军愣是没有占到一分便宜。
丰惠城,一直牢牢地掌握在明军手里,寸土不失。
……。
父亲、妹妹和周思敏不肯离开吴庄的消息,让刚至常州城外的吴争非常担心。
他再次派出信使,勒令陈胜在万不得已之时,强挟父亲等人避往平岗山寨。
吴争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不马上攻下常州,那么就无谓威胁应天府,也就不可能达到迫使南边鞑子停止进攻绍兴府了。
围魏救赵之计一旦失败,那么绍兴府失守、亲人沦陷敌区,这个损失就太大了。
修整一晚上之后,吴争悍然下令,进攻常州城。
这个时候,吴争手中的兵力不过六千多人,这还是算上了前来会合的宋安所部。
以六千多人进攻一个防守严密的常州城,这想想都知道很难。
尤其是洪承畴在两次失败之后,除了车之外,更多地是谨慎。
洪承畴知道已经不可能将两次大败的消息隐瞒下去,于是一面抽调镇江八千守军来援常州,一面向京城告急,请求增援。
但有一点很清楚,此时的应天府以东、常州以北、长江以南,确实没有成建制的清军了。
所有的可抽调兵力,都被洪承畴集中在了常州。
第二百四十三章 强攻常州城
这不是洪承畴糊涂,把所有兵力押注在常州城,而是洪承畴懂得人心。
如果这次常州城失守,那么应天府就成了众矢之的,江南各地的义军就会北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到时吴争如果得到义军的支持,那么应天府就真危险了。
只有且战且退,尽量损耗明军的兵力,就算不能在常州阻击住明军,至少也要损耗明军大部分的兵力,这样明军面对坚固的应天府城防,便会知难而退,不敢起觊觎之心。
而洪承畴有信心,在常州城重创明军。
为防万一,洪承畴下了一道严令,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出城迎战,以防被明军个个击破。
洪承畴认为,以城中一万六千人的兵力,明军不过六千余人,再怎么攻,不付出巨大的伤亡,也很难得手。
常州战役就在这种背景下,暴发了。
吴争虽然心急,但绝不狂妄。
他没有想分兵二、三路攻城,而是将有限兵力,集中在一门强攻。
而吴争所依仗的,就是江阴百姓送他的厚礼——重甲兵。
百领重甲所组建的重甲营,这一路想要训练、配合那是说大话了。
可让他们习惯于穿着重甲行走,这还是能走到的。
所以,吴争没有打算象清军那样使用这些重甲兵先登。
而是将他们做为攻城士兵的屏障,接近城墙、城门。
这一点,确实能做到的。
这样的重甲,在没有靠近城墙,被由上至下的滚石、擂木砸中,其它武器根本造成不了伤害。
虽然常州城墙上也部署了八门火炮,可拿大炮轰这些行走的重步兵,这象一句话——拿大炮打蚊子。
打得中吗?
恐怕此时没有那么好的精准度。
所以,吴争的依仗就在于此。
进攻发动之后,百名重甲兵横成一排,间隔一丈,就这么昂首挺胸地向常州城逼近。
他们身后紧跟的是单列弓弩手,这是用来压制城墙上弓弩手的。
再后面就是持长盾的步兵。
没有预备队,没有应变方案,吴争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都押了上去。
首战便是决战。
洪承畴确实惊讶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真不多见。
毕竟明军现在是进攻方,掌握着战场主动权,照理完全可以进行试探佯攻,寻找出城墙上抵抗力薄弱之处,再进行强攻。
稍有常识的指挥者,都知道这个道理。
可现在,明军首战就打成了拼死之战,难道对方真有一战而下的把握?
谨慎多疑的洪承畴开始犹豫起来,明军依仗的是什么?
很快,这个答案就揭晓了,重甲兵!
可洪承畴又奇怪了,重甲兵确实难挡,可终究是少数,明军这些重甲兵的铠甲,很明显原主是清军的。
也就是说,明军没有后备,重甲先登,损耗是很大的,也就是说少一人,明军就无法增补一人,这百来人怎么可能突破严防死守的城楼呢?
随着重甲兵地靠近,城楼上的守军开始射箭,密集如蝗虫群般的箭矢,带着嗡嗡声扑面而至。
不断地有明军士兵被射中翻倒,然后被射志刺猬,钉在地上。
原本吴争是想让各列领头的重甲兵举大盾作为掩护的,可问题是重甲兵已经不堪身负铠甲之重,再加上十几斤重的大盾,恐怕不能持久,反而不美。
况且重甲兵一旦举盾,就会影响到他后面的弓弩兵向城上射箭。
所以权衡之下,吴争只是让步兵持盾,但大盾很少,不足以配备每个士兵,士兵所持的是圆盾,遮掩头顶胸腹已经算不错了,无法遮掩全身。
敌人的箭矢密集,可谓无孔不入,所以,这一路所造成的伤亡也不是小数。
而城上火炮的齐鸣,也偶尔击中前行的明军纵列,一旦击中,便是数人被轰飞。
幸好吴争让各列间隔一丈,这个时代的炮弹,杀伤力基本上不可能波及至一丈外,所以,造成的伤亡反而比箭矢小。
接近城墙之后的毎进一步,都会有明军士兵倒下,可以说,这就是拿命在填。
可哪一次攻防,不是以人命为代价呢?吴争强迫着自己硬下心来,无视这种死亡。
但明军这种推进方式,确实也惊到了清军守兵。
因为这里的距离,几乎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了,清军自然能看清明军士兵几乎没有携带云梯。
看到的只有体型笨重的板车。
但所惊讶的并非是这个,火药攻城,此时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了,至少对于象洪承畴这种久居高位的重臣来说,很清楚火药威力的大小,除非守军任由火药车在城下点燃,否则,要以火药破城非常难。
首先,城上可以倾到大量的水来,使得火药受潮,其次巨大的石块和滚木都可以阻挠板车前行,只要将火药车间隔在城墙、城门二十步之外,那么就算爆炸,对城墙、城门的损害都可以降到最低。
洪承畴心中更疑惑起来,明军主帅背后究竟有何意图?
难道就是以数百条人命,来试验一次火药爆炸的威力?
洪承畴下令,投掷石块、滚木,并令弓弩手专注射杀板车周边的明军。
这一道命令,直接将百架板车中,至少三成,迟滞于距离城墙五十步之外。
虽然车后士兵有板车做掩护,但城墙很长,加上距离城墙近了,与城墙两侧的夹角已经很小,守军完全可以从侧面射击明军士兵。
但明军依旧在前进,他们无视前面落石、滚木砸下,眨眼之间,又向前推进二十步。
洪承畴再次下令,向城下倾到火油。
倾到火油,在原本防守城池中使用的意图是,等敌军靠近城墙时,烧死对方,并增添敌军登墙的难度,因为滑嘛。
可这时洪承畴在明军还没有靠近城墙时就下令大量倾倒火油,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阻挡明军火药车靠近城墙。
是人都知道,火药遇火,那就会被引燃,大片的火油燃烧起来,形成火墙,这些木制板车要想通过,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自爆。
第二百四十四章 常州光复
洪承畴望着城下燃起的火墙,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之意。
就算他再多疑,到这个时候,都已经不介意吴争背后到底有什么意图了。
因为到了这份上,招已经使到尽头,想变招已经晚了。
而今日明军倾囊而出,只要此战尽歼明军主力,那就算吴争有什么阴谋,也可无视。
洪承畴脸上的嘲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甚至仅仅只有一瞬间。
继而替代升起的是惊愕。
因为距离太近,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明军士兵,推着板车神色坚毅、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墙。
洪承畴惊悚了,什么时候,明军的士气如此高昂了?
他自己就是带过明军的人,一支军队,不要命的人不用多,百人之中有一、二人,这就是一支强军,上了战场,榜样的示范效应是无穷的。
有这么一、二人去带动整营人马,足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败。
洪承畴有些短暂地失神,心中暗叹,可惜了……可惜了这么一群虎贲。
欣赏、惋惜是一回事,指挥杀人是另一回事,洪承畴再次下令,集中箭矢射杀板车周边的明军士兵。
这个时候,板车后面的明军士兵已经被引燃,身体本能已经不受主观意识控制,一旦惊呼、蹦跳、拍火,露出的躯体面积就大了,加上距离更近,从上至下,死角几乎已经没有。
在清军士兵集中射击下,明军士兵纷纷中箭矢倒地。
至此,百余架板车,几乎整军覆没,冲过火墙的仅仅三架。
洪承畴却脸色大变,他不是怕这三架板车炸毁城门。
就算城门被炸毁,他依旧可以指挥城中守军与明军巷战。
兵力远胜于明军,没什么可怕的。
他脸色变是因为,明军这百架板车已经被火墙引燃,可问题是没有一架发生爆炸。
这就很没道理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洪承畴有些急了。
他发现,对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对方的意图究竟在何处呢?
他终于出城楼,在亲卫的遮掩下,向城下探头张望。
冲过火墙的三架板车,在明军士兵奋不顾身地推搡下,斜靠于城门两侧时,洪承畴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这些板车是个诱饵,上面根本没有火药,明军主帅无非是以这数百人的性命,来遮掩他真实的目的。
可他的真实目的在哪呢?
本来就走在队伍前列充当“遮弹板”的重甲兵,因为在接近城墙时,被板车加速追上,可此时却已经追了上来。
他们移动速度不快,但非常稳健,十来步的火墙,屏息之间就能越过,几乎对他们造成不了伤害。
洪承畴骤然醒悟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喊叫道:“阻止他们……阻止重甲兵靠近城门……!”
可问题是他已经离开了城楼,就算传令旗手追随在他的身边,也无法立时占据高点,向数十里城墙的守军下令。
能看到旗令的也只有近前的数百守军。
本来数百守军还是可以起到一定阻止作用的,但他们面对的是重甲兵,箭矢对他们如同隔靴搔痒根本不起作用,用石头、滚木从数丈高的城墙上砸,目标又太小,效果虽有但不大,根本阻挠不了重甲兵靠近城墙。
至少有二十多名重甲兵在这一瞬间,凭借着三架板车搭起的掩护,进入到城门桥洞。
洪承畴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失误,情急之下,踹翻身边掩护他的亲卫,向城楼冲去。
一冲进城楼,洪承畴就急令城门守军撤下城墙,准备迎击明军。
这个时候,洪承畴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了明军主帅的用意。
一切只为了破城,板车是障眼法,真正的杀着,还是原本以为是死士用来做人盾的重甲兵。
而重甲兵进入城门桥洞,几乎没有任何方法再能阻止。
如果是普通士兵,可以从上至下,灌注火油逼退,或者从预设箭孔射击,可这些对重甲兵短时间根本不起作用。
这么多重甲兵,所积攒的火药,肯定不是一个小数,洪承畴知道自己错了,他能想到的唯一应对就是将士兵撤下城墙,与明军巷战。
可时间……真得来不及了。
洪承畴此次亲自督战,调动了半数以上的大军上数十里城墙防御,这个规模的大军,哪是说下城就能下城的?
加上洪承畴从城墙处跑回城楼下令,再上旗令传出,这个时间,足够让进入城门桥洞的重甲兵收拢起各自拾的火药包,堆积起来压实,然后……引爆。
为了达到最大的爆炸效果,这二十多名重甲兵脱下了他们身上的重甲,将火药堆围拢压实。
他们知道在这种程度的爆炸中,身穿重甲,或许还有一丝保命的机会。
可他们义无反顾地脱去重甲。
“轰”地一声,天崩地裂,一股闷响如同九天落雷,一股偌大的烟尘伴随着火舌冲天而起。
整座城楼就象平白矮了一大截。
这破釜沉舟之计,不全是吴争一人的筹划,来自是手下各将领。
孙兆奎和沈自炳、沈自駉的先登营。
季从廉、黄得胜等烈士遗孤和江阴数百名刚入伍的壮士,组成了百余架板车队。
吴争不忍,可拗不过他们的坚持,更无法拒绝他们欲为江阴城十万冤魂复仇的诉求。
数里外的吴争强遏着眼中欲滴落的热泪,擎刀斜指天空,奋力下劈——杀!
他一马当先,二千骑汇拢成一道铁流,向城门席卷而去。
数里的距离,对于冲锋的骑兵而言,就是数呼数吸之间。
明军骑兵早已对之前先登营和板车营的那一幕看得血脉贲胀,此时就象找到了渲泄之口。
从涌入城门的那一刻起,没有任何怜惜,面对撞上的清军,不问青红皂白,就是劈面一刀。
慌乱的城中数千守军根本无法推挡这种变局,纷纷投降。
而此时从城墙上撤下的清军,正好遭遇宋安部进城,发生激战。
吴争所率二千骑兵如入无人之境,直冲进城中府台衙门,将常州城中一应官员尽数擒获。
至此,常州城光复已成定局。
第二百四十五章 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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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迅速下令,紧闭城门,捉拿洪承畴。
可一番忙乱之后,毫无收获。
从一个被俘的洪承畴亲卫口中得知,城楼轰塌时,洪承畴已经被爆炸震昏。
可他身边有清醒的亲卫,生拉硬扯地将他搬离,让他逃过了一劫。
之后,便被挟裹着,趁马车逃出了城。
吴争失望之下,愤怒下令:“将城中清军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于是二千骑兵再次回转,与宋安所部夹击了那从城墙上撤下的数千鞑子,尽数歼灭。
此战,明军以一千余人的伤亡,击溃了常州城一万多守军,占领了常州城。
伤亡最惨烈的,就是江阴百姓的板车营,他们吸引了守军最密集的火力,其次是孙兆奎和沈自炳、沈自駉的先登营,孙兆奎重伤、沈自駉阵亡,先登营折损近半。
常州的光复,意味着通往应天府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可吴争手中的兵力已经枯竭,总共不到五千人的兵力,已经不可能去进攻应天府这座坚城了。
正在吴争苦恼的时候,好消息来了。
一队斥候前来传信,总兵鲁之域率军攻破宁国府,正按之前吴争的命令北上,进攻太平府。
这个消息,令吴争精神一振。
当初决定北伐时,吴争给予鲁之域的命令是,如果清军不理会,那就占领宁国府,同时北上沿江进逼应天府。如果清军增援,那就将清军主力死死地拖在宁国府,为自己北伐减少阻力。
如今自己已经顺利占领常州府,这时如果鲁之域若能攻下太平府,那么就能与自己东西夹击应天府,如果加上兴国公王之仁水军沿江西进,真有攻下应天府的可能了。
吴争向斥候问清楚鲁之域部伤亡情况之后,立即令其急传自己命令,令鲁之域抓紧进攻太平府,一旦得手,向应天府进军。
同时,吴争派出信使,向兴国公王之仁传信,请其率水军西进,并以步兵有力之一部,攻取镇江府,配合自己进攻应天府的计划。
……。
驿亭要隘依旧在血战。
驿亭城外,博洛却不打算与明军纠缠了。
博洛两次进攻受挫,并没有让他失去清醒。
来之前,绍兴府大概的兵力情报他还是知道的。
驿亭加上丰惠,这两地的明军已经到达了绍兴府兵力的极限。
如今这支不太象样的杂军,可能是绍兴府最后的一丝力量了吧,既然如此,为何要与他们纠缠?
博洛敏锐地猜测到如今绍兴府很可能已经是座不设防的城市,与拿下绍兴府而言,这面前数千明军份量就轻了,哪怕让驿亭城防更强,也无所谓。
毕竟北面多铎有一万多大军在进攻,就算没攻下,绍兴府离此地骑兵半天的路程,到时自己占领绍兴府之后,再返回与多铎两面夹击,攻取也是易如翻掌之事。
想到此处,于是他迅速下令,令全军西进,直扑绍兴府。
张国维等人见博洛率军西向,醒悟到博洛的用意,傻眼了,他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不过幸好绍兴府该撤的人和物都已经撤了,留下的只有一座空城,当然百姓还是在的。
可现在,他们都已经顾不上了。
博洛的转向,使得城外明军顺利地进入了驿亭要隘。
驿亭守军见朝廷真的派来了援军,而且鲁王和重臣都亲自前来,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可张煌言得知博洛挥师直扑绍兴府,苦笑不已。
坚守驿亭,为得是守住绍兴府,可如今朝廷弃绍兴府不顾,倾力来驿亭增援,那守驿亭的意义何在?
舍本求末,这道理恐怕连稚童都知道。
张煌言与张国维、钱肃乐等人明说之后,张国维等人才发现自己或许是真错了。
虽说此来,谁也没有预料到博洛率骑兵已经绕过驿亭,但这也是不可控的事,因为就算张国维所率的这支明军还在绍兴府,恐怕也无法阻挡得了博洛骑兵的强攻。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眼下唯一之计,就是不能让博洛与多铎两面夹击。
可这不可能啊,博洛取绍兴府轻而易举,自然会挥师重来驿亭,襄助多铎破城。
而且,凭着驿亭一个小要隘,也不可能支持起长久的抗战。
张煌言建议转进,这是他第一次提议转进。
张煌言请张国维、钱肃乐带着朱以海及一应官员前往丰惠,只有两军会师,或许还有与清军一搏的可能,否则必定是被个个击破。
张国维、钱肃乐认同张煌言的建议,但不同意张煌言留下殿后,谁都知道,这殿后二字,就是牺牲。
钱肃乐毅然道:“钱某从起事之初,就存有殉国之意,今日朝廷覆亡之际,岂能苟且偷生,张苍水,你还年轻,收拾破碎山河还需要象你这样有才华的人,谁也别和我争,我留下。”
张煌言刚要辩解,张国维抬手阻拦道:“玄著啊,希声老弟说得对,我等三人之中,便以我最为年长,既然如此,此事非我莫属。”
钱肃乐一愣,回味过来道:“玉笥,我不是此意……。”
张国维微笑道:“老夫自然是知道的,你希声老弟不是这样的人。但眼前形势,唯有我最为合适,论官职我是兵部尚书,敢问你希声老弟能统帅这城中兵马有敌交战吗?”
钱肃乐哑然。
张煌言急道:“张大人……。”
张国维再次阻断张煌言的话语,道:“玄著啊,你我都是为赴国难之人,何必婆婆妈妈的,上次方贼击绍兴,我便已经以此身殉国,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与我抢吗?你活着,比我有用,江北吴争,公然抗命,执意北伐,在老夫看来确有一代名将风采,收复破碎山河,就需要这等人才,只是他年少气盛,行事太过莽撞,还须你看管。”
张煌言闻听,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他突然向张国维拜倒在地,泣声道:“张公多命,煌言牢记在心,就算粉身碎骨,煌言也定要为大明收复河山。”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英雄也!
张国维上前搀扶起张煌言道:“我等三人都有为国捐躯之决心,但也不可轻言牺牲,少一人,便令这天下少了一份抗清的铮铮铁骨。”
说到此,张国维转向钱肃乐道:“希声啊,你的性子刚正有余,但圆润不足,老夫观吴争脾性,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一味以谋算去压制、限制,恐怕会适得其反。观如今江南形势,不说你也明白,吴争手中执掌着江南明军最强大的兵力,如果你将他逼狠了,做出什么不忍说的事来,你便是大明天下的罪人,望你遇事三思。”
钱肃乐的心性,原本是不能承受这么重的语气的。
可现在,谁都明白张国维这就算是在交待未了之事了,不忍反驳,便点头应是。
都说战场是最能煅炼人的地方,这句话不假。
鲁王朱以海在之前与鞑子骑兵水田交战中也扔了不少的“泥炸弹”,自觉也算是参过战、上过阵了,这个时候,竟与一帮子将士聊得火热,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仅如此,他竟大彻大悟起来,下令将随身携带的财产,全部作为犒赏守城将士之用。
不可谓不豪爽。
真有了皇室子嗣的风范。
可当听到要转进的消息,朱以海怒了。
他冲到张国维等人面前,大声责问道:“驿亭城没有我等前来增援,也守得好好的,如今我等率大军入城助战,为何反要撤退?难道你们就是这么效忠大明的吗?”
张国维平静地说道:“鲁王息怒,博洛已经率军进攻绍兴府了,你也知道绍兴府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以抵抗,博洛占领绍兴府易如探掌。我等苦守驿亭一隅,就算战到全军覆没,又能改变什么?况且,先前驿亭能坚守至今,是有绍兴府的人力、物力相护持,但如果博洛从绍兴府回师前来,与多铎夹击驿亭,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既然如此,不如转进至丰惠,与陈胜部会师,如此既保命了鲁王您和朝廷诸臣,也能使得明军拧成一股绳,或许还有转机。”
朱以海不是笨人,只是不懂军务罢了,被张国维一解释,也就懂了,于是沉默了下来。
满城的明军,没高兴上两个时辰,就得知主力要转进,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骤变,令士气急速下降。
可这并没有改变将士的血性,听说张国维要亲自留下殿后,无数的将士纷纷请求留下。
最后,张国维留下了三千人。
当天晚上,大军从南门鱼贯而出,经白马湖顺流南下,往丰惠方向转进。
次日凌晨,多铎闻知博洛已经率军占领绍兴府,心中大安,再次派人说降驿亭守军不得,于是再次强攻,战况异常惨烈。
此战一直持续到黄昏,从绍兴府回师的博洛夹击西门,腹背受敌之下,驿亭城破。
三千明军全军覆没,无一人投降。
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张国维战至最后,手臂中箭,以一杆断枪拄着疲惫的身躯,平静地望着朝自己涌来的清军。
闻讯而来的多铎制止了清军士兵对张国维的抓捕,出言道:“张大人,你已经尽心了,如果你现在投降,本王饶你不死。”
张国维轻笑一声,回顾左右,那满地的尸体和血腥,道:“到了这份上,降还有意义吗?”
多铎急道:“自然是有意义的,你为残明已经战至最后,接下去,也该为自己和家人想想了。”
张国维呵呵笑道:“老夫家人去了杭州府,那儿已经是我大明的天下,不劳豫亲王费心。”
多铎的脸容一阵抽搐,他听出了张国维话中的讥讽之意,杭州府,这就是多铎心中的暗痛啊。
“既然你执迷不悟,就别怪本王手下无情了。来人,拿下!”
“且慢!”
多铎一怔,“张大人改变主意了?”
“不劳豫亲王动手了,老夫早已为自己寻好埋骨之所,这城下白马湖便是。”
说完,不待多铎做出反应,张国维侧跨而出,从城墙上投白马湖殉国。
伟哉,大明民部尚书张国维!
多铎几乎是本能地冲向城垛,看着张国维坠入湖中,溅起滔天的水花,然后湖面渐渐归于平静,除了几圈涟漪,再无别的。
良久,多铎呐呐道:“真英雄也!”
驿亭一个小小要隘,明军以弱势兵力,抵挡鞑子两、三倍于己兵力的进攻,阻敌达到十一天之久,可谓强悍。
……。
丰惠城,此时也已经战得如火如荼。
被多铎勒令限时攻下丰惠的清军,进攻变得异常凶狠。
城墙上的肉搏,可以说是一片人间地狱,几乎每寸城墙都沾满了凝固的血液。
明军的战损急剧上升,陈胜开始心慌了。
不是怯战,而是面对这么一大帮子朝廷官员的到来。
他们的到来,意味道绍兴府、驿亭的失守,那么从现在起,就只有丰惠城孤军奋战了。
可挡住城外清军已经不易,如果驿亭清军前来增援,那丰惠就肯定守不住。
陈胜没有为国捐躯的想法,他所考虑的只有遵循吴争的命令,将监国公主、鲁王和这批官员转移至平岗山,将吴庄吴老爷子转移至平岗山。
所以,在看到钱肃乐一行的时候,陈胜便急派一队人马,前往吴庄,去接应吴老爷子转进平岗山寨。
同时,与朱媺娖及钱肃乐等官员商议撤退之事。
但这个建议被钱肃乐等官员一言否决。
钱肃乐等人的意思很明白,不能撤!
丰惠一撤,朝廷就算真正灭亡了。
躲进平岗山寨算什么事?
占山为王吗?
这让象钱肃乐这样的刚正之人如何能接受?
特别是与张国维诀别时,那心中燃烧着的一团火依旧熊熊着,钱肃乐等尚有血性之人,恨不得现在就与敌决战,怎么可能轻易撤退,躲进平岗山寨呢?
这下麻烦了,陈胜是真遇到大麻烦了。
陈胜能统领丰惠明军,那是朝廷授权,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浴血抗战,麾下人马已经折损二千人之多,手中仅存四千人不到。
第二百四十七章 吴庄争夺战
如今从驿亭转进至丰惠的明军却高达八千人,典型的客强压主啊。
加上从上下尊卑上来说,陈胜根本没有决断的份,怎么可能去扭转这种局面呢?
虽然陈胜苦口婆心地解释,这不是怯战,而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为了日后更好地抗击清军,为了……。
可这个时候,说一切都是白费。
连鲁王朱以海都认为趁此两军会师,兵力高达一万二千人之际,不但不应该撤退,更应该主动出城与城外清军决战。
而朱以海的这个建议,竟有不少官员附和。
陈胜傻眼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前派去吴庄的人回来禀报,吴老爷子死也不肯离开吴庄。
陈胜这下是真急了眼了,如果吴老爹出了什么事,让他怎么和吴争交待。
于是,陈胜做出了此战他最错误的事,他离开了丰惠,亲自带着此时已经回城的沈致远部骑兵,前往吴庄,按吴争的命令,强行带走吴老爹。
这个决定,直接使得丰惠城的明军指挥权落入了钱肃乐等人的手中。
而钱肃乐等人刚正有余,军事能力却……。
陈胜若在,至少可以劝阻,或者用他自己手下的人马去拾遗补缺,可陈胜的这一离开,让钱肃乐等人失去了任何掣肘。
可想而知,拥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且是一支从战火中洗礼出来的军队,这是何等让人血脉贲胀的事啊。
这就象一个穷惯了的人,突然拥有了亿兆财富一般,完全失去了自制能力。
加上众人一心想要光复大明,如今城外一万清军已经战损至不足七千人,以一万余击七千,怎么也不会输不是?
可他们却不知道,战斗从来不完全是以人员多少来决定成败的。
……。
陈胜的心性很稳重,原本他是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丰惠的。
但再稳重的人,也有其弱点。
陈胜的弱点有两个,一是对吴争的信服和依赖,准确地说,是盲从。
从当初官道与吴争初见,到后来连战连捷,不可否认,吴争的常胜形象已经在将士心中丰满,而这些经历,陈胜是从头至尾的追随在吴争身边。
敬仰已经不足以形容陈胜对吴争的敬重。
所以,吴争的命令对于陈胜而言,不亚于圣旨。
对于这样一个自己敬仰的对象,他老父的安危,在陈胜心里,远比丰惠重要,甚至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
再有一个就是,陈胜毕竟是个人,常人。
面对着监国、钱肃乐,他只是个小小的千户,他无法去左右这些大人物的决断。
这对于陈胜而言,也有些怨气在里面,说不过你们,咱躲得起吧?
综合了这两个原因,陈胜离开丰惠率骑兵营去吴庄,也就不足为怪了。
可陈胜依旧没有预料到,鞑子会来得这么快。
多铎攻下驿亭的第一件事,那就是急令博洛率骑兵奔袭吴庄。
杭州城之败,让多铎一直无法释怀。
想想也是,堂堂豫亲王率六万大军进攻杭州城,到最后被吴争一个小年轻打了个完败,虽说这败有很多原因造成的,可败就是败,没有任何可解释的。
至少对清廷来说,这就是不可容忍的罪过。
多铎自己也这么认为。
抓住吴争的亲人,以此要挟吴争投降,这是多铎想要达到的目的。
博洛的五千骑兵,在驿亭城外水田遭受了不少的损失,但此时依旧有四千余骑。
与陈胜所部一千五百骑兵在吴庄外仓促相遇,直接暴发了一场遭遇战。
这是这支骑兵第一次与敌人如此正面打上一场,而且兵力还绝对劣势的情况下。
可如今这支骑兵已非吴下阿蒙,这些日子在沈致远的率领下,配合陈胜一直袭扰丰惠城外进攻的清军,算是锻炼出来了。
虽然依旧不能与鞑子骑兵比单兵技能,但已经可以一战。
当然,这个时候也已经不是想不想战的事了。
双方主将甚至连命令都没下,双方骑兵早已接火了。
这是一场混战,但混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兵力多的一时无法加入战场,因为鞑子骑兵已经吃过了水田的亏,而吴庄本就是个农庄,除了一条平日运粮的小道,四下都是水田。
也就是凭借着这个优势,双方在小道上激战,明军骑兵竟没有落入下风。
但这僵持时间保持得并不长,所谓路是死的,人是活的。
博洛随即重演之前的那一幕,令后面的骑兵下马,涉水下田,以箭阵从左右侧击明军骑兵阵线。
陈胜自然也懂,于是双方都派出了弓手,结果就成了骑兵、弓手各自交战。
但形势渐渐变得于明军不利,因为明军无法形成对鞑子的弓箭压制,反而被鞑子压制得阵线后移,这样就使得僵持的骑兵阵线开始松动。
陈胜有些急了,他没有忘记此来的目的,急令沈致远道:“快,带一支骑兵,带吴老爷子去平岗山寨。”
沈致远此时正在兴头上,竟拒绝道:“陈千户去吧,我留下指挥。”
陈胜大怒:“这是军令,你敢抗令?”
沈致远这才悻然领命,带着二十余骑而去。
陈胜知道今天这局难解了,首先兵力相关悬殊,能坚持到现在,不是明军骑兵战力强悍,而是占着水田之便,使得鞑子骑兵无法以人数优势辗压过来。
其次,时间对己方不利,万一鞑子有增援,那么不单自己这支骑兵无法脱身,还会连同吴老爹一起被害。
让沈致远去,陈胜是考虑到两点,一是沈致远毕竟与吴家有渊源,好说话,还有一个原因是,万一事有不测,让沈致远带吴老爹撤往平岗山寨,自己率部殿后,哪怕拼至最后一兵一卒,只要保住了吴老爹和沈致远,也算是对吴争有了个交待。
这个时候,陈胜已萌死志。
他对战局的推断是敏锐、正确的,水田终究成不了阻挡鞑子进攻的最后屏障。
但他还是错估了沈致远对吴老爹的影响力。
这是他今日犯的第二个错误,这错误差点让他麾下骑兵全军覆没。
第二百四十八章 沈家小子,你敢动老夫试试?
如果他亲自去,哪怕吴老爹还是不肯就范,以陈胜的性子,就真的会令士兵强行带走吴老爹,可沈致远从小与吴争玩到大,对吴老爹的怕,比吴争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让他强行带走吴老爹,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瞧!
“我说沈家小子,你倒是敢下令动下老朽试试?!”吴老爹吹胡子瞪眼,冲着沈致远喝道。
沈致远奉令进庄,刚到门口就遇见了吴老爹。
吴老爹不聋不哑,庄外发生这么大的战斗,岂能不闻不听?
闻讯就赶到了庄门口观战。
吴庄之中,人大都已经撤退完了。
吴老爹脾气虽拗,可并不是迂腐之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所以没有阻止庄中农户撤往平岗山寨。
可他自己为何究竟不肯撤,就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沈致远一遇见吴老爹大喜,可他好说歹说,吴老爹就是不应。
情急之下,沈致远就以下令强行带走吴老爹相威胁,不想吴老爹远比他横。
也就出现了这句话,“我说沈家小子,你倒是敢下令动下老朽试试?!”
结果,沈致远没能吓住吴老爹,反而被吴老爹给吓住了。
沈致远顿时孬了,陪着笑脸道:“吴伯啊,如今小妹、小嫂都在丰惠,你说你一人待在庄子里多危险,你也看到了,庄外如今数千鞑子正在围攻吴庄,如果不是小侄带人正好赶到,想必此时吴庄已经毁了,您老……。”
吴老爹瞪眼道:“怎么?你还怕老朽投了鞑子不成?我告诉你,吴家就算死绝了,也不可能出个孬种!”
“小侄自然深信不疑,可万一您老落入鞑子之手,鞑子以您相逼吴争兄弟,到时……。”
吴老爹嘿嘿一声冷笑道:“我算是听出来了,你小子和那没良心的一个德性,派人来劝我去平岗山,不是担心我的安危,是怕我来人胁迫他的人质是吧?”
沈致远目瞪口呆起来,这哪是哪啊?
“你回去告诉那畜生,让他不必担心,他爹不会比他孬,绝不会活着让鞑子得逞。”
沈致远见这误会闹大了,连忙解释道:“吴伯啊,吴争没这意思,之前的话是小侄一时情急,信口胡说的。”
“言有心生,这畜生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置绍兴于不顾。”
“吴伯这就是冤枉吴争了,他现在正在北伐,进攻常州,并非闲着不顾绍兴府。”
“别和我说北伐,他手下数万大军,就算派个几千人回来增援,我也就心安了,可他愣是没派一兵一卒,我是看出来了,这没良心的为了军功,不要他爹、他妹,连刚怀身孕的侧室都不要了……罢了,老朽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沈致远没辙了。
……。
庄外的战斗已至尾声,明军的弓箭手显然不是鞑子的对手,对射之后,优劣顿显。
随着明军士兵的后退,骑兵两翼渐渐暴露出来。
这给了鞑子弓手对明军骑兵侧面射击的空隙,明军骑兵在鞑子箭矢的射击下,纷纷落马,阵线开始松动。
战况非常危急,崩溃即在眼前。
陈胜无法得知沈致远是否已经带吴老爹离开,但知道应该是没有,因为如果情况顺利,沈致远该派人前来复命的。
于是,心一狠,牙一咬,下令“全军冲锋!”
面对劣势,强行冲锋,这绝不是能败中取胜的招术,而是饮鸠止渴的手段。
这种手段唯一的用处就是以消耗人命为代价,争取一点时间。
这就象突然拨亮即将枯萎的油灯。
随着陈胜的命令,明军骑兵至少有大半人下马冲入水田,然后向鞑子发起冲锋。
道路上的骑兵开始策马以身向前面的敌人撞击。
博洛看了心中一惊,但这种方法并不是陈胜首创,他所惊讶的是,明军竟会用此种手段来守护吴庄。
博洛立即下令,全军冲锋!
以硬对硬,对强克强,针锋相对。
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暴发了,与之前两军在水田对射不同,此时双方所带的箭矢都已耗尽,相对冲锋,瞬间就撞在了一起。
水田的泥泞,令所有人都拔腿艰难,面对迎面劈下的刀,闪避都显得迟钝。
几乎是刀刀见肉,剑剑饮血。
一柱香的功夫,两军对峙处便已经垒起一道尸体墙,泥泞的水田中尽显一片暗红血色。
这种消耗战,其实对明军更会不利。
陈胜下这令的最大作用就是临死之前,多杀死一些鞑子。
与其慢慢地崩溃,不如趁败亡之前,对鞑子凶猛一击。
可这更加速了明军的覆没时间。
陈胜麾下一千五百骑兵,至此时,仅剩六百余人。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远处传来“杀啊”、“杀啊”的呼喊声。
听这声音,绝对不下数千人之众。
陈胜几乎要跳起来了,他突然醒悟到,援军到了。
他随即大声喊道:“兄弟们,我们援军到了。”
身边亲卫随即大声重复着陈胜的话,一时间,明军士气大振。
生生将鞑子逼退了丰步的距离。
陈胜没有猜错,确实是援军到了。
奉吴争令,从苏州回师增援绍兴府的池二憨部到了。
说起来真是幸运,原本池二憨是需要率部先去绍兴府的,但渡江之后,就从码头逃难百姓口中得知绍兴府陷落的消息。
池二憨一想不对,如果绍兴府陷落,吴庄岂不危险?
加上不知道绍兴府真实兵力如何,池二憨不敢只带前锋五千人去攻绍兴府。
于是,急往吴庄而来。
这不,正好赶上了陈胜部危急时刻。
与陈胜部截然相反,清军就日子难过了。
博洛感觉不对,打这一千多明军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明军援军已到,己部已经战得疲惫,再打下去恐怕胜负难料,万一将整支骑兵交待在这,恐怕自己也不用回去了。
想到绍兴府兵力空虚,多铎正是用兵之时,于是博洛咬牙下令,全军撤退。
陈胜部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鞑子撤退的,将士甚至连拔腿追击的力气都没了。
这种死里得生的侥幸,令所有人迷茫、欣喜,还有一种虚脱。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吴家祖宗牌位有秘密?
当池二憨率部赶到时,鞑子骑兵已经远去。
池二憨部都是步兵,骑兵都被吴争留下了。
而博洛部都是骑兵,池二憨就更不用想去追击了。
陈胜与池二憨简单说了一下简况,因为要赶紧整肃幸存的明军骑兵残部,便催促着池二憨去庄中查看情况,顺便帮助沈致远带走吴老爹。
池二憨听到吴老爹没事,心中松了一口气,自然是一口答应的,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来到庄门口,正好见沈致远与吴老爹僵持。
“二憨拜见老爷。”
“你来做什么?”看了一眼边上的沈致远,吴老爹没好气地向池二憨来了这么一句。
池二憨直愣,答道:“奉少爷令,二憨请老爷去平岗山寨暂避。”
“暂避?”吴老爹又吹胡子瞪眼起来,“你带了不少兵回来吧?”
“是。”池二憨老实回答道,“二憨此次带了一万大军回来,不过带来上虞的只有五千人,其余留在杭州城驻守。”
“成,有五千人足矣,加上绍兴府的兵马,就算战胜清军不易,挡住总不难吧?如此,我还去平岗山做什么?”
池二憨一时语塞,他口齿不利,无法和吴老爹说清前因后果。
沈致远乖巧,接上话头道:“吴伯啊,你有所不知,清军已经对绍兴府形成三面夹击之势,此时就算我等率军死战,也难以改变战局……简单地说吧,就算这次挡住了清军,但等其余两面清军增援,绍兴府依旧是个死局。您看……刚刚您也说了,只有吴争兄弟派人前来救援,您就心安了,如今二憨已经率援军到了,您是不是可以……?”
吴老爹连连摇头,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吴家祠堂在此,祖宗牌位都在,我不能走。”
沈致远无奈,看向池二憨施了个眼色。
原本沈致远之意是想让池二憨劝劝的。
可池二憨直愣,原封不动地把吴争的话给重复了,“老爷,少爷交待,如果您不应,就让二憨将您强行带去平岗山。”
呃……沈致远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暗呼不妙。
果不其然,吴老爹一听,大喝道:“就知道这畜生没有伦理纲常,怎么,还想强掳他爹不成?亏他还是个中过秀才之人,这么多圣贤书都白读了?老夫倒要看看,你池二憨今日敢强行掳我一下试试?”
池二憨此生最怕的不是吴争,而是吴老爹,见吴老爹发怒,他哪敢再发出一声?
早就缩回沈致远身后,哪还有对敌时,大喝一声,吃我一刀的气概?
沈致远无语。
“要不,我试试?”
三人闻声转头,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
陈胜稍加整肃军队,就醒悟到一个问题,沈致远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如果能解决问题,早就解决了,何须拖到现在?肯定是遇到了难题。
既然他都解决不了,池二憨做为吴家的一个家仆,如何敢强行带走他的主人?
想到这,陈胜急忙赶来。
一到门口,就听到吴老爹气势十足的问话。
心中不忿的陈胜就怼了吴老爹这么一句。
吴老爹一听有人怼他,转眼却见是陈胜,于是再怼道:“来,来,我就在此,你倒是强行掳我试试?”
陈胜嘿嘿一声,“吴老爷可知道,我今日率一千五百骑兵来接你,如今还剩多少人吗?”
吴老爹张口结舌。
“六百三十九人!”陈胜怨气十足地喝道,“为接你一人,我八百多兄弟死在了庄外,你以为我不敢强行带你走吗?”
说到此处,陈胜大喝道:“来人!套辆马车,将他抬上,去平岗山。”
吴老爹傻眼了,指着陈胜道:“你……你真敢……你大胆……你……且慢!”
冲上去的陈胜部下,终究顾及到他是吴争的父亲,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陈胜。
陈胜蹩着眉头道:“我的命令不好使了不成?”
这下那几名亲兵不再犹豫,一个上前横抱住吴老爹,另一个就这么将吴老爹往肩上一扛,往外走去。
这下吴老爹急了,“陈胜……陈胜你个小崽子,还不叫他们把我放下……哎呦……我的老腰矣,陈胜……我真有事……陈胜,你真这么将我带走,我就死给你看!”
陈胜终究不敢做得太过份,他也真怕将老爷子逼急了,搞出个三长两短,那就不好收场了。
于是向那几个士兵施了个眼色,将吴老爹放了下来。
吴老爹喘着粗气,活动了几下手脚,指着陈胜骂道:“你小子也是个犟种……。”
陈胜一听,大喝道:“来人……!”
吴老爹赶紧道:“等等……等等,我是真有事。陈胜啊,不是老夫矫情,可吴家二十一代祖宗牌位皆在祠堂,离开不得啊。”
陈胜没好气地道:“吴老爷放心,末将派人把所有牌位都装箱拿走就是,保你一块不少。”
吴老爹见说不通,只好退一步道:“你……哎……也罢,可你得与我亲自去监督,让士兵轻拿轻放,不得冲撞!”
陈胜虽然怕耽误时间,引得清兵大举来攻,可面对吴老爹这一请求,也只能强捺心中焦急,答应了。
一面下令让全军戒备,一面跟着吴老爹、沈致远、池二憨去了祠堂。
士兵开始将吴家祖先牌位一块块地装箱,吴老爹在边上大呼小叫,“这个轻些!”“那个得放上面。”“你眼睛长屁股上了,这牌位也是能倒着拿的?”……。
等所有牌位装完,就剩下最上面的一块无字牌位,一个士兵准备爬上去取时。
吴老爹大喝一声,“别动!这块我自己来!”
说完,也不再言语,顾自上前,“噌”地往案上爬去。
吓得池二憨等人赶紧冲上前去保护。
吴老爹身手还算矫健,爬上案后,踮着脚,双手取下那块无字牌位,小心翼翼地捧在怀中,那样子恐怕可以用一句俗话来形容——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巴怕化喽。
池二憨伸手,一把将吴老爹抱了下来。
这下吴老爹总算不闹了,陈胜等人这才动身出了庄。
第二百五十章 战场瞬息万变
出庄路上。
陈胜忍不住好奇,向池二憨问道:“那块无字牌位供得是谁?”
池二憨摇摇头道:“除了老爷,恐怕没人知道。”
“难道你家少爷也不知道?”
池二憨古怪地看了陈胜一眼,答道:“少爷问过老爷两次。”
“怎么说?”
“前一次挨一记大耳刮子,后一次被老爷踹了一脚。”
陈胜大汗,默然无语。
……。
丰惠城,如今是“财大气粗”了,这形容词是相对于之前兵力的捉襟见肘而言。
咱有人了!
这让朝廷文武官员一时间都腰杆子挺了起来。
他们从绍兴府到驿亭再到丰惠,这一路上,也就在驿亭外水田初尝了一下胜利的滋味,其余时候都在奔波。
就算心性再懦弱的人,一直被这么压抑着,久了,都会有爆发的那一刻。
于是,一场对敌反击战就在这么个气氛中酝酿起来。
这也是开战以来,绍兴府朝廷第二次上下形成一致。
战斗开始了。
非常顺利!
城外清军几乎在同时,发动了对丰惠城又一次攻城。
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城中明军也同时发动了反击。
以有备对无备,以众击寡,可想而知,清军这时会是怎样的意外和慌乱。
三千人的清军攻城部队被明军两路迅速击溃,大半人被当场格杀,少部分人溃散于田间荒野。
宜将余勇追穷寇!
朱以海、钱肃乐等人站在城楼上意气风发,下达了将战斗进行到底的命令。
此时脑子清醒的人也有,譬如张煌言,譬如廖仲平……可他们无法左右整支明军。
于是,明军一路高歌对城外清军的大本营,发动了此次战争以来,第一次反击歼灭战。
其实话得反过来说,如果仅仅是战术而言,钱肃乐等人发动这样的反击战无可厚非,而且适当、及时。
折损了近半的清军,此时兵力最多不足六千人,而出城击敌的明军却有万人之众。
明军已经占据了局部兵力、士气、补给等诸方面有利因素。
这样的条件下,取得局部战的胜利,确实是可以指望的,也是几乎可以肯定的。
可将与帅的区别在于,前一个的本份是思考战术,后一个的本份是筹谋战略。
明军此时缺少的是帅才,以战略目光去审视整个局势。
钱肃乐终究是个文人,哪怕再豪迈悲壮,也不足以胜任领导起这么大的一次野战,他甚至没有给明军留下一支可以救急的预备队,而朱以海,那就更不用说了,他此时除了意气风发,没有别的了。
朱媺娖说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女孩,空有一付舍身为天下的理想,又怎么可能精通军事呢?
在她看来,能赢,就是好事。
加上对于吴争的抗令(主要是抗她的令),她同样憋着一肚子的气,能在此克敌制胜,其实与她内心的渴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也是她不去阻止的真正原因。
朝廷上下,由此步调一致。
可他们却没有时间去想,或者说根本就没往那方向想过,如果真能取胜,又何必弃驿亭转进丰惠呢?
只要调丰惠明军协防驿亭,不就完了吗?
驿亭和丰惠距离太近了,近到没有供明军歼灭城外清军,转来迎战驿亭清军的时间。
如果城外只有一千以内的清军,或许可以在歼灭之后,再从容撤回城内防御。
可那是六千清军啊,追随多铎入关的八旗军。
就算是六千头猪,任由你杀,得多久?
正因如此,明军在与清军激烈交战之时,多铎亲率大军,不期而至。
对于明军来说,是不期而至,对于清军,却是如愿以偿。
而明军最大的噩梦不是因多铎率大军赶来,而是从吴庄撤退的博洛率骑兵穿插至明军与丰惠城之间,截断了明军回城的路。
明军由此陷入了清军合围之中。
不仅如此,博洛骑兵还对明军后部发动了突击。
战场局势瞬间扭转,如同一个天,一个地。
明军士兵并非不英勇,可任何一个人,在满身热血的时候,突然被一盆冰水从头淋下,这种酸爽,都会导致士气的急剧低落,反差太大了。
明军的进攻势头迅速停止,开始往后退。
城墙上的朱以海、钱肃乐此时却傻了。
特别是朱以海,他从驿亭城外拎过“泥炸弹”之后,这满腔的热血正熊熊燃烧着。
杀光建虏,复我大明!这口号犹在他的耳边回响。
可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呢?
钱肃乐急了,可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迅速下令,要亲率城中仅有的三千守军出城增援。
这下张煌言真按捺不住了,坚决抵制了钱肃乐的决定。
而这次朱媺娖也站在了张煌言这一边。
三千守军,那就是城中数千伤兵加上妇孺的命啊。
如果再出战,丰惠就是不设防的城了。
官员们满脸悲怆地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无不涕泪交流。
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认识到一点,自己确实不是指挥大军作战的那块料。
廖仲平的性格,介乎于陈胜和厉如海之间。
只是稳重不如厉如海,血性不如陈胜,但他的军事阅历、经验确实胜过厉如海,果断胜过陈胜。
他在多铎援军到达时,便迅速下令,令己部脱离明军进攻序列,从侧面迎击多铎大军。
此时的廖仲平,虽然还是千户,但他麾下一营,已经升格为绍兴府近卫,加上当时方国安叛乱,其部被吴争收编,后朝廷和王之仁瓜分了这支明军,廖仲平部已经扩充至三千人。
这也是廖仲平敢毅然挥师迎击多铎援军的底气。
好在丰惠城的格局不大,周边已经容纳不下多铎上万人的军队,加上多铎大军中也已经没有了骑兵。
廖仲平部虽然独木难支,却也真的挡住了多铎大军,给了明军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博洛的骑兵,确实给明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
仓促之下,明军根本无从防御骑兵。
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明军后部已经被博洛骑兵犁了一遍,至少数百明军阵亡。
第二百五十一章 应天府之战
这样任人屠宰的格局不破,明军崩溃是早晚的事。
所有将领急在心里,可一时间拿不出办法。
形势万分危急之时,救星终于到了。
陈胜与池二憨率军赶到,拯救了明军于危亡之间。
沈致远迅速率六百多骑兵,冲击博洛尾部。
池二憨部一分为二,一路由池二憨率领增援廖仲平部,一路由陈胜率领由另一面侧击博洛部。
这近六千生力军的到来,迅速缓解了摇摇欲坠的态势。
战局开始平稳,双方的战力取得了平衡。
这个时候,钱肃乐终于做对了一件事,他两次提议将城中三千守军派出,直击之前被明军打得狼狈不堪的前攻城清军。
而这时,朱媺娖、张煌言都没有反对,张煌言毛遂自荐,要求亲率大军出击。
于是,这支三千人的军队,成了压垮清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多铎的大军被死死地挡在了西面入口,无法加入战场。
而战场中,原攻城的清军仅有四、五千人,加上博洛三千多骑兵,加起来不过八千人。
而明军扣除廖仲平部和之前伤亡,还有约七千人,加上沈致远的骑兵和陈胜所率二千人,如今再加上张煌言率军出城三千人,总计兵力已经达到一万二千人之众,而这其中近一半是生力军。
博洛骑兵虽强,但经过几次冲杀,马速已经降低,与明军步兵形成胶着,很难再发动高速冲锋。
也就是说,在这个局部之中,清军已经落在下风。
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明军倾斜。
如果真能将这一部分清军击溃,那说不定绍兴府的历史还真能改写。
因为折损了这一部分清军,多铎麾下除了留守驿亭和派驻绍兴府的人马之外,就只有他亲率的一万人了。
这种兵力只能与明军割据相持,而无法碾压消失。
可这仅仅是愿望,博洛战场敏感度非常高,他在确认多铎大军无法迅速突破明军阻击时,就迅速接管了战场清军的指挥权,下令以一千骑兵为先锋开道,另二千多骑兵殿后阻击,全军向北撤退。
这个命令,拯救了战场清军。
张煌言率部正在向北的路上,最北面的原攻城清军此时还未与张煌言部接触,从容而退。
面对虎视眈眈的清军骑兵,沈致远不傻,六百多骑自然不能追击。
陈胜部接近到沈致远部后面,停下了脚步。
张煌言虽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停止。
博洛等步兵撤远之后,才带着骑兵远去。
战场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迅速安静下来。
西面战场敌我双方也在脱离,廖仲平部已经折损过半,如果没有池二憨三千人增援,恐怕早已崩溃。
多铎很清楚,今日恐怕无法得逞了,于是见好就收,率军缓缓撤离战斗。
明军无力追击,大战终于平息。
此战,敌我双方前后所派出的军队都超过二万人,伤亡人数也非常接近。
清军总计伤亡四千余人,其中三千来自于原攻丰惠的军队,这支军队,如果没有多铎率军来援,恐怕真有可能被明军打残。
从战前一万人,到撤退时仅剩不足四千人。
而明军的伤亡近五千人,伤亡最大的分成两部分,一是多铎率军来援,廖仲平部舍生阻击,至战斗结束时,其部仅剩一千人出头,不可谓不惨烈,廖仲平也以此战,论功晋三级,任卫指挥使之职。
另一部分重大伤亡,是被博洛骑兵突击所产生,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伤亡达八百人,之后博洛率军来回犁了几遍,所过之处,明军伤亡惨重,这部分的伤亡人数,总计在二千人以上。
由此,如果不算池二憨来援的军队,明军基本上可以说是被打残了。
但道路是曲折的,结果却是好的,毕竟胜利了,撤退的是清军。
可没有人高兴得起来,这个时候,就算是丝毫不懂军事的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丰惠城是守不住了。
满打满算,明军大概还有一万出头的兵力,人疲马乏不说,关键是已经失去了后援,能派的援兵已经到了,绍兴府周边唯一还仅有明军的就是池二憨留在杭州府的五千人,可那五千人动不得,万一绍兴府失守之后,清军渡江而上进攻杭州城,没有足够的兵力驻守,吴争又无力回援,那之前所付出的心血,就将付之一炬了。
所以,丰惠肯定是守不住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心情是沉重的。
此次开战以来,明军将士不可谓不英勇,朝廷上下不可谓不齐心。
可还是输了。
天意如此,非战之罪!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这么一句悲怆的话。
当天晚上,监国长平公主朱媺娖谕令,弃守丰惠,转进平岗山。
平岗山前的老槐村,一下子涌堵了,上万人的涌入,令它不堪其重。
好在战争之前,陈胜、沈致远、姜伯礼等已经做了几个月的战备工作。
老槐村作为平岗山寨的最前哨,已经修成了完备的战略设施。
除了没有修筑护城河,一座半圆依山的一丈高小城,已经初具雏形。
加上吴争始终有着将平岗山寨建成“诺亚方舟”的想法,日常财力、物力的强力支援。
其中所囤积的粮草和战争器械,也够这万人消耗上几个月的了。
而朱媺娖以及钱肃乐等朝廷诸公,进入了平岗山寨,临时政府依旧完善。
……。
吴争的判断没有错。
洪承畴一旦决定死守应天府,那应天府周边的清军就会被迅速抽调到应天府。
王之仁率水师攻入镇江城,城中守兵仅八百人。
兴国公王之仁以五千步兵,一战而下,轻取镇江。
三天后,鲁之域派信使传来捷报,攻克太平府。
由此,明军对应天府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吴争在次日拔营向西。
两天后,丹阳光复。
时间定格在四月十八日这一天,这是南明第一次对应天府发动收复战的时间。
鲁之域部九千余人出太平府攻应天府。
吴争率六千人经句容攻应天府。
王之仁率水师一万、步兵六千人攻应天府。
明军合计兵力达到三万一千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应天府光复
此时应天府清兵守军总共一万三千人。
这其中包括来自周边急调来的军队,可以说就是支杂牌军。
时、势皆在明军这边。
吴争没有丝毫犹豫,在三军到达预定位置时,下达了总攻命令。
没错,首战便是决战,这一直是吴争的风格。
要么不打,打就孤注一掷!
不得不说,此战兴国公王之仁的水师受压最为严重。
从长江西进,这沿江的数百门岸炮,对他的水师威胁最大。
这些火炮是大明设置的岸防炮,可在现在,居然成了清军阻止明军的武器,可谓死物无情啊。
但王之仁丝毫不为所动,他亲率水师舰艇冒着炮火强硬突进,以一天的时间,到达应天府以北登陆,并兵分三路,向仪凤、钟阜、金川三门发起了进攻。
而此时,鲁之域部正在进攻石城、水西二门,吴争率部正在正阳门以南二、三十里地,与清军的驻防部队激战。
洪承畴什么都防到了,但他没有防到,王之仁的水师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
更没有预料到王之仁堂堂兴国公,竟会屈从于一个稚子之下,听从他的号令。
洪承畴因手中兵力捉襟见肘,把主要兵力都布置在西、南两个方向,这也是吴争在正阳门外遭遇清军顽强抵抗的原因。
可洪承畴放松了对北面三座城门的防守,实际上,就算洪承畴想到了,也没有兵力可调动了。
两天两夜的激战,首先突破的就是王之仁部,第三天凌晨,金川门告破。
得知明军入城的消息,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洪承畴喟然一叹,援军赶不上了。
对于这个结局,两天前他已经有预感,因为明军的推进速度太快了。
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并头齐进,这在以往是很难想象的。
这不是几百人的军队,上万人的军队调动、行军,所需要的准备,那至少也得三天吧。
可城外那小子居然就做到了一声令下,大军说开拔就开拔了。
而王之仁居然还真听他的。
这还不算,如果西面没有那一支来历不明的大军进攻,自己还可以抽调西门守军增援北门。
洪承畴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西面那支明军的来历。
虽说知道这支军队从宁国府、太平府一路破关斩将而来。
但洪承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管它,他的精力一直专注在两次击败自己的吴争身上。
而现在,洪承畴才发现,吴争并非此战的主角,真正的主角是王之仁。
吴争的南路和西面明军,不过是吴争吸引自己的障眼法,是佯攻。
真正的杀手锏,竟是兴国公王之仁的水师。
这让洪承畴万分感慨,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如此泼天巨功,这少年竟说让就让,以自身为诱饵,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然后明下栈道暗渡陈仓,给了王之仁一个彪炳史册的机会。
怪不得……怪不得啊!
堂堂兴国公,竟会听从一个稚子的号令,如此大功,哪怕是自己,又如何不心动呢?
洪承畴默然下令,出太平门,闪击镇江。
……。
洪承畴悄悄溜了,其实按照清廷规定,守城不足三十日,犯官家眷一律处死,可洪承畴并不在意,以他的身份基本可以豁免,况且象他这样的人,除了在乎自己之外,别的他都不在乎。
他带走的人不多,就他的直隶部队三千人。
带得多了,明军会发觉,到时他就无法闪击镇江得手。
可城中的清军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已经逃了,依旧悍不畏死的与明军作战。
战斗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由于三面进攻,几乎没有鞑子逃出。
一万多守军,全部变成了尸体。
应天府竟然真的被明军光复了。
面对着这一切,所有将士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可不是普通的城池,这是南直隶啊,曾经的大明南京啊。
应天府,对于明人而言,就是都城,特别是遗老遗少而言,份量重如泰山。
就连王之仁都激动得满脸涕泪,光复南京,这滔天大功真是他的了?
想到曾经自己在弘光朝,遵从朝廷命令降清的情景,王之仁心中感慨万千。
不好,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有今日光复南京之功,这天下还有谁敢不卖咱兴国公的面子?
鲁之域嚎哭地倒在石城门口,他嘶吼道:“大哥……大哥啊,你看见了吗……弟弟今日率军攻入应天府了!你放心,今日之后,弟弟会杀更多的鞑子来祭奠你在天之灵!终有一日,弟弟会率军渡江北上,光复顺天府!”
无数的将士默默闻听着,唯一在动的,就是从眼中滚落的热泪。
在这一刻,明军上下同心,军心如铁。
……。
应天府骤然光复,参战明军回过神来,不约而同涌到洪武门前,疯狂地嘶吼着、渲泄着。
满城的百姓到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应天府光复了,再不是清廷的江宁府了。
于是,满城的百姓也加入了狂欢的行列。
那个晚上,应天府中究竟喝光了多少酒,放了多少烟花爆竹,已经无从考究了,只有在凌晨看到一城横七竖八、醉酒的人体和一地的狼籍,才能感受到一分前夜的狂乱。
可还没等明军将士尽兴,吴争就接到了来自镇江信使的禀报,清军占领了镇江。
吴争这才反应过来,洪承畴的出走,不是逃命,而是别有意图。
镇江所处的位置,如果不计应天府是南京这个特殊意义,那么二者之间在军事的意义是不相上下的。
如果任由清军占据镇江,那么清军援军就会非常顺利地从镇江登陆。
于是吴争急赶至王之仁临时住所,吴争是想由王之仁派出水师收复镇江。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时间,在清军立足未稳之时,将他们赶出镇江或者歼灭。
而王之仁部确实伤亡惨重,从镇江西进,沿江的火炮造成了三百多条舰船的沉没,近四千人伤亡、失踪。
强攻北面三门,又折损了二、三千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撤往平岗山
此战,王之仁确实下了大本钱的,此时让他亲自去收复镇江,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谁都明白离开应天府,那就意味着难以瓜分到对自己最有利的利益。
吴争与王之仁彻谈一番之后,王之仁同意由王一林率水师一部装载三千步兵前往收复镇江。
吴争随后就派出了几路信使,光复了应天府,还需要守住应天府,吴争决定急调嘉兴、苏州两府驻军各二千人北上,加厚应天府防御兵力。
同时,吴争还指望着绍兴府能抽调兵力北上。
可吴争此时还不知道,绍兴府……已经沦陷。
多铎非常头痛。
吴争判断得没错,清军就象是一条长蛇,它骤然吞下大明这头大象,根本无法短时间消化。
清军兵力从入之中不捉襟见肘。
数次上演屠城的惨剧,其实最大原因,是因为清军心里的恐惧。
他们怕明人反抗,他们更怕后院起火。
占领不等于可以统治,一旦各地反抗之潮蜂涌而起,那么兵力就更加不够了。
吴争嘱咐过陈胜、池二憨等人,打不过就撤往平岗山,以图来日,就是这个道理。
以空间换时间,如今华夏大地四处战火,清军主力不可能一直待在绍兴府,只要他们一调离,便是明军光复绍兴府之时。
何必与清军争一时之长短呢?
可吴争没有想到的是,明军在这次防御绍兴府之战中,会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二万多将士喋血,连兵部尚书张国维都殉国了。
多铎头痛的就是这个问题。
清军正在南下福建,进攻隆武老巢,自己麾下大军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在绍兴府。
可平岗山还有一万多明军,你一撤,他就攻,怎么办?
左思右想之下,多铎只能牙一咬,下令进山围剿。
于是,就在吴争收复应天府时,平岗山外的老槐村,已经暴发了第一场围剿和反围剿的战斗。
打得非常激烈。
多铎调来了三十六尊红衣大炮,对着明军的防御工事一顿狂轰滥炸。
明军的工事由此千疮百孔,好在明军有准备,山中最不缺的就是树。
明军将一颗树对中锯开,然后就这么一颗树一颗树地往工事上垒。
以沙土压实,再覆上沙袋,还别说,之后清军的炮火,仅仅就啃去了一层树皮。
除了漫天的烟尘,清军什么都没得到。
多铎无奈之下,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攻入老槐村。
于是,更激烈的战斗暴发了。
经过两天的拼杀,双方的伤亡已经接近了极限,明军伤亡了三成,而清军更高,超过了四成。
明军占据地势之利,伤亡还与清军接近,这从侧面证明了清军进攻的凶狠。
这个时候,多铎已经有些无法自控了,大量的伤亡和推进不利,让他有些失控。
他第三天悍然下令,抓捕周边百姓充当肉盾,逼迫百姓冲在前面。
明军此时的指挥权集中在池二憨、陈胜和廖仲平手中。
朝廷官员经过丰惠一战之后,自觉地不再插手军务。
池二憨等人紧急商议之后,决定撤退,撤入平岗山。
于是,清军轻松地占领了老槐村,多铎大喜,下令继续追击。
至平岗山寨甬道前,多铎警惕了。
他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经过一夜的思索,多铎故伎重施,又一次押着大明百姓充当肉盾,然后清军紧随。
可这次,多铎失算了,清军在走到甬道外三、四里地时,就被明军火炮轰昏了头。
这四门红衣大炮,就是当初吴争荡平平岗山土匪的缴获品,一直架设在甬道两侧的峭壁上,后来经过钱翘恭等人的炮位改造,已经可以几乎无死角地对甬道外五里地内的目标进行射击。
可惜命中不高,否则,恐怕多铎、博洛都可能因过度靠近而被一炮送上西天。
丢下数十条尸体,清军狼狈而退。
多铎愤怒下令,射杀跟随清军回逃的大明百姓。
一时间,数百民众无辜地饮血在山外,看得明军将士无不咬牙切齿。
象钱肃乐为首的刚正之士,更是纷纷向朱媺娖谏言出兵,拯救无辜百姓。
可现在,军权掌握在陈胜、池二憨等人手中,哪怕做为监国都无力强逼他们这么去做。
其实象张煌言等人同样也清楚多铎的用意,无非是激怒明军,从而出山决战,但很多时候,人心,总是肉长的。
哪怕象池二憨这等混人。
所以,明军由此尝到了入山以来的首败,五千出山的军队,被清军围剿,因此折损了一千多士兵,如果不是屏障四门火炮的威力,损失会大更多。
尝到失败的苦涩之后,陈胜等人立下了一道铁律,没有三人共同点头,明军不得出山迎敌,违者,斩!
多铎终究不敢再涉足入山,由此,双方进入了短暂的僵持阶段。
而山寨中的物资相当齐全,虽说人数出乎意料地多了,但支撑三、五月,还是不在话下的。
……。
杭州城中。
莫执念在吴争出征之后,就开始发动了一场“粮食大战”。
作战的主要对象,就是城中囤积粮食的富户,从某一方面来说,莫执念应该是与他们一体的。
但莫执念所图更大,这就是与他们的根本区别。
莫执念非常清楚,这个世界,商人做得再大,不依靠官府,做个官商,永远趟不到最后。
莫家的世代传承,受沈万三的影响颇大,无时无刻不在想重显当年的辉煌。
而投资于微末,无疑是投资最高境界。
因此,莫执念选中了吴争。
特别是吴争在出征之前,与他的一席对话,更是给莫执念指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莫执念因而更加坚信,这个少年人的前途不可限量。
“粮食大战”启动初期,莫家门庭若市,无数城中的富商巨贾上门向莫执念讨要个说法,可谓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可莫执念撑住了,挡住了,由此,莫家成为了杭州府富商中的一个异类,被有意识地排队在了城中巨户之外,被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