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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三百零五章 李过与高桂英

    “这不就对了嘛!”钱秦篆继续道,“陛下此时与夫君商议小妹入宫之事,必定是大有深意!”

    夏完淳皱眉想了想,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夫人的意思是……陛下其实也已经意识到了来自晋王的威胁?”

    钱秦篆见丈夫领悟过来,欣慰地点点头道:“夫君的辅弼之位虽然让给了晋王,可夫君依旧是军机阁次辅……而且,军机阁不同于内阁,内阁以首辅为尊,可军机阁诸军机大臣,皆可兼任诸卫都指挥使……!”

    “夫人的意思是……陛下欲以我,来平衡晋王?”

    “应该是!”钱秦篆微笑道,“晋王的王位,来自于永历朝,试想,我朝如今除之前册封的王爵之外,再无册封过王爵,就算陛下最后保留晋王王爵,那也不可能再有封藩……如此,晋王真正的实权,无非来自两处,一是身为军机辅弼之兵权,二是来自国丈之清贵……而此时陛下突然册封咱家小妹为皇妃,以夫君军机阁次辅之位,再加上小妹皇妃之位,便已经可与晋王形成掣肘了……!”

    夏完淳听得目瞪口呆,他领悟到妻子这番话的精粹,小妹皇妃之位虽不及李海岳皇贵妃尊贵,正象自己次辅不及辅弼尊贵一样,但二者本质其实并无差别。

    最关键的是,在全军整合完之后,夏完淳手中兵权未必不及李定国,如果再加上身为国舅的钱翘恭,双方之间的实力,已经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夏完淳兴奋地蹦了起来,紧拽着钱秦篆的玉手,“夫人果然聪慧,为夫多有不及啊!”

    “我哪及得了夫君智慧,只是夫君一时当局者迷罢了!”

    已经放下心中大石的夏完淳一拉妻子的手,“走,得将这好消息告诉小妹去……!”

    ……。

    奉旨回京的广信卫指挥使李过。

    一进太平门,就被迎候的宋安,带着数百长林卫挡住了。

    “某是当朝国公……陛下钦授的广信卫指挥使……宋安,汝敢当众以下犯上?!”

    “夔国公稍安勿躁,宋某只是奉旨办差……得罪之处,还望夔国公海涵!”

    虽然李过身边也有百余卫队,可在京城,李过还真没胆子,这时与长林卫起冲突。

    于是,宋安不费吹灰之力,缴了李过卫队的械。

    不过,按吴争的意思,宋安并没有当众抓捕李过。

    而是将愤愤不平的李过,礼貌地“请”回了新设的长林卫总署。

    长林卫总署,设在皇城内原锦衣卫官署。

    准确地说,如今的锦衣卫,已经隶属于长林卫,皆在宋安的管辖之下。

    ……。

    “审过李过了?”

    谨身殿正在换皇袍的吴争,漫不经心地问道,“啧……这袍子真麻烦!”

    吴争嫌弃地说道。

    吓得服侍穿衣的侍女们跪了一地。

    吴争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宋安,来帮朕穿衣!”

    所有人都悄悄倒退而出,宋安上前替吴争系起身后束带。

    “陛下……臣已经审过三次了。”

    “招了吗?”

    “没有……只是不断地请求……面圣。”

    吴争慢慢回头看了宋安一眼,“你对他动刑了?”

    宋安忙道:“按陛下的吩咐……没有动刑,就是只让他喝水,不给饭、也不让他睡觉!”

    “唔……。”吴争不置可否。

    宋安犹豫了一下道,“可接下去若再不动刑……恐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啊。”

    “毕竟是国公……况且,广信卫这些年与清军交战,颇有建树,朕不能没有铁证,就戗害一个国公吧?”

    “陛下……但凡谋反之事,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吴争思忖了一会,摇摇头道,“不……如今李过和广信卫,尚且威胁不到朕……他不招,那就继续审……朕不急!”

    “是。”宋安应道。

    “对了……忠义夫人在哪?”

    “在随陛下入京之后,也拘禁在长林卫总署。”

    吴争想了想,“那就将二人关到一起吧……派人监听着……吃住尽可优渥些……对了,拨几个侍女给忠义夫人,别苦了她!”

    “是……臣这就去办。”

    ……。

    武英殿。

    “启奏陛下,与番人首次谈判已经结束。”冒襄行礼道。

    “怎么讲啊?”

    冒襄稍一迟疑,“番人同意撤军,将舰队撤至满刺加……但须在东藩岛两个要塞各保留五百军队,说是为保护诸国商船和商人。”

    “还有吗?”

    冒襄小心地看了吴争一眼,见吴争并无生气的样子,便继续道:“番人提出,但凡出入杭州、福建、天津、吴淞诸港的货物,皆须与国人商税相同!”

    吴争听了挑了挑眉毛,“辟疆啊,朕就不明白了……这是水师打输了须与敌人签城下之盟呢,还是你冒辟疆收了他们贿赂欲卖国呢?”

    冒襄大骇,赶紧跪地请罪,“臣一心为国……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丑事来……请陛下明鉴!”

    吴争挥挥手道:“朕说过了,在此无须跪……起来吧!”

    冒襄应了一声,起身道:“回陛下……非臣不与对方争辩,而是对方声称外海战事并无决出胜负……在东藩岛上,尚有数千驻军和近万郑军……说这是和谈,并非投降……!”

    吴争哈哈笑了,“瞧瞧,朕就说过,这些番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传令给施琅、陈胜……全力打一仗,打痛他们!”

    “臣遵旨!”

    “将番人使团……晾上几日!”

    “是。”

    ……。

    长林卫总署,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

    李过跪在高桂英的膝前哭泣。

    “侄儿不孝,竟连累了婶娘受苦……侄儿万死!”

    高桂英轻轻叹息道:“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涕涕的……象什么样子!”

    李过慢慢起身,看了一眼门外。

    “婶娘……今日之事,为何而起?”

    高桂英看了一眼李过,冷冷道:“有人欲忘恩负义、食言而肥……奈何!”

    李过压低声音,呐呐道:“婶娘的意思是说……陛下欲过河拆桥吗?”

    高桂英冷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殂……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第二千三百零六章 李氏婶侄

    李过沉默了一会,往高桂英身边凑了凑,“婶娘,据侄儿所知……湖广广信卫留守……确实是有购入过火器……!”

    “住口!”高桂英蹩眉,压抑着声音喝道,“你嫌死得不够快吗?!”

    李过听高桂英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明白了。

    他轻叹一声,“婶娘……您这又是何必呢……何苦来哉!”

    高桂英忧郁地看着门外,“……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一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过河拆桥吗?”

    李过有些惊讶起来,“……婶娘此话,未免有些过了吧……侄儿无此感受啊……陛下当年令广信卫强攻凤阳府时,侄儿确实误以为陛下是想借清军的手,削弱广信卫……可后来的事,婶娘也清楚,陛下不但没有降罪于我,反而立即为广信卫补充了新兵……更调广信卫前往西安,助晋王平定西北……那可是大功啊!”

    高桂英哂然道,“这么说来,你是信他召你回京……是要重赏你?!”

    李过一愕,沉默下来,他当然清楚,这次回来,怕是福祸难料了。

    别的不说,单就一进京,就被宋安“请”来此处,就可以证明,皇帝已经对自己起疑了。

    可李过心中还有一丝希望,那就是他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能将误会解释清楚。

    然而,高桂英的话,让李过心里感觉到了……误会,怕是解释不清楚了。

    高桂英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忠贞营十余万将士……到了今日,还剩几个活下来的……李过,你难道还不明白……他这是在不断削弱你手中的兵权啊!”

    “……婶娘,广信卫三万编制,侄儿带去西北的二万人,伤亡并不大……而留守凤阳的,尚有近万之众……!”

    “不!”高桂英轻轻,但坚定地道,“留守凤阳府的广信卫,今日已有二万之数!”

    李过闻听惊愕,“婶娘……您这是……!”

    李过很快反应过来,指着高桂英道:“原来……陛下让宋安询问我的……是真事?”

    “是真事!”高桂英说道,“可惜……被他发现得早了此,更可惜的是……陈子龙、钱肃乐的谋反,让他起了警惕之心……而朱辰妤的突然登基,更阻断了联络朝臣之路……而莫执念的突然处死,让我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

    高桂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惨痛,“你知道莫执念的三万死士是怎么来的吗?”

    李过脑子嗡嗡作响,他张大着嘴,怔怔地看着高桂英。

    高桂英笑了,惨笑,“其中的骨干,全来自于忠贞营的老兵!”

    李过不由得跺脚,高桂英的话,刺痛了李过的心,留下的那些老兵,哪个不是追随自己征战八年以上的?

    甚至有的是从顺天府一路追随自己,转了大半个华夏大地的。

    李过咧嘴泣道:“婶娘……您这是为了啥啊?!”

    高桂英渐渐收敛惨笑,她变得平静下来,“……他最后,一定会杀死咱们所有人!”

    李过不信,“不可能……凭心而论,陛下在这些年里,并无亏待过咱们啊……?”

    “那是你事到临头,尚不自知!”高桂英斜了一眼李过,“我不知兵,你应该知道……他补充进广信卫的新兵,你指挥得动吗?”

    李过一愣。

    “你扪心自问,今日在广信卫将士心中……你的威信,还能压制军队吗?”

    李过沉默。

    “据我所知,高一功、刘体仁……已经是他的人了!”

    李过惊悚。

    高桂英悠悠道,“……他年纪虽轻,可城府极深……有时所谋之事,令人细思极恐……你想想,世人皆称他宽待宗室,可现在呢,宗室在江南还有几个人?连继位才半年的朱辰妤,都被逼禅位于他!”

    “咱们……宗室兴亡,与咱们何干?”李过言不达意地嘟哝道。

    高桂英顾自继续道,“陈子龙、黄道周……皆为世人交口称赞的贤良之人,可结果呢……连他自己的岳父钱肃乐,也在反他……将孙女送入王府的莫执念也反了,也死在他的手里……这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哪!”

    李过争辩道:“……可婶娘也说了,他们是谋反……按律诛杀,并无过错啊!”

    高桂英霍地起身,指着李过骂道:“愚蠢!你忘了你是谁……是何出身了吗?!他连身边人都不放过,登基之后,还能容得下你我?容得广信卫?你要明白,在他和他的嫡系心腹眼中,咱们是反贼……官家,皆不可信!”

    李过看着高桂英略显狰狞的脸,竟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你要记住,在他和他的嫡系心腹眼中,咱们是反贼……官家,皆,不,可,信!”高桂英咬牙一字一字地说道。

    李过呐呐问道,“可……婶娘当初不也是坚持联明反清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只是个王,而现在,他已经是皇帝了……等利用完了,你我和广信卫只有兔死狗烹的下场!”高桂英神情寥落地道,“八年前,我原本以为,皇帝的位置怎么也不应该轮到他坐……可在杭州府的日子里,我亲眼看着那些人一个个地死去,而他一步步地朝着帝位迈进……无人能挡他,挡者,便是死!”

    “那……婶娘……想怎么做?”

    “怎么做?”高桂英神色更加伤感,“还能怎么做……到了今时,什么都做不了了!”

    李过点点头,同意高桂英对于“到了今时,什么都做不了了”的判断。

    高桂英慢慢将目光转回到李过脸上,“知道他为何召你回京吗?”

    李过点点头,“宋安这几日审讯侄儿……侄儿已经知道原因了。”

    “那你知道他为何不刑讯于你……而是优待于你?”

    李过稍作迟疑,“想来应该是顾忌婶娘国夫人的爵位……!”

    “哼!”高桂英冷哼道,“错……我的事,已经瞒不住了……他没有刑讯我,那是看你的面子……准确地说,是看广信卫的面子!”

第二千三百零七章 都是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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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过急道:“请婶娘放心,若大祸临头,侄儿定不会视婶娘被问罪而不顾……侄儿这就去进宫向陛下认罪,换婶娘无罪……!”

    “愚蠢!”高桂英骂道,可看着李过流露于外的真情,高桂英终究是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傻孩子……他要的是我的命,而你,他并没有证据,事实上,你也确实没有参与进来……我之所以当初不告诉你,也就是为了今日,你不被牵连……!”

    “不,不,婶娘,陛下不会加害于你,只要您将向所有事推到侄儿身上……婶娘是个妇人,陛下不会害您的性命!”

    高桂英轻轻一叹,将跪下的李过拉起,“傻孩子,你错了,李家还须你来振兴……恰恰相反,你应该向皇帝告发我,如此,方可解你困局!”

    李过惊骇,急道,“侄儿绝不能做这种天人共愤之事……!”

    “仔细听着!”高桂英嗔怒道,“你带去西北的广信卫,再加上凤阳府留守的广信卫,加起来便有四万人……你须好好活着,待时机成熟,便可逐鹿天下,如此,方不负大好男儿之名……至于我……先帝已经托梦了,让我去陪他……!”

    李过骇然,随即扑在高桂英膝下,大声嚎哭起来。

    ……。

    “你是说,高桂英和李过开着门,在屋里嘀咕,却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吴争皱眉,心里很是不高兴。

    宋安点头道:“是,臣不敢令人太过近前……担心被他们发觉……不过,到最后,李过放声嚎哭,令人不解!”

    吴争来回走着,思忖道:“李过回京,西北的广信卫已经群龙无首……如果高桂英和李过心里还有企盼,唯一可能的就是留守凤阳府的广信卫余部……有什么人?”

    “不足万人。”

    吴争疑惑地看着宋安,好一会,问道,“凤阳府驻军,除了广信卫,还有别的军队吗?”

    “没有。”

    “凤阳知府是谁?”

    “这……臣去问问再回报陛下。”

    “不必了!”吴争挥了下手,“即刻派人查凤阳府广信卫!”

    “是。”宋安正要告退,又听吴争道,“将李过带来。”

    “陛下是要……?”

    吴争仰头叹了口气,“虽说高桂英、李过有谋反之嫌,但朕不能无端逼反了他们……天下初定,还须以和为贵啊!”

    “是。”

    ……。

    “罪臣李过,拜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武英殿中,李过恭敬地向吴争磕头。

    吴争大袖一挥,“朕多年前就立下军规,将士不必行跪礼……怎么,你李过想抗旨不成?”

    李过抱拳道:“罪臣不敢……当年陛下是吴王,所立军规也只针对军中将士……如今陛下贵为天子,情形已有大不同……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吴争哈哈一声,悠悠道:“陈名夏率人冲入王府,杀我府卫,见了朕,也是磕头自称忠臣……朕在想啊,这敬服之心若真,磕不磕头又有何妨呢……可若是有了异心,再磕头也是反臣,那又何必拘礼呢?”

    李过有些尴尬,他只能将头磕至地上,“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吴争没有搭理。

    君臣二人就这么保持着姿势,过了许久。

    “从一进来,你就自称有罪……那朕问问你,你有何罪啊?”

    李过一愣,抬头道:“这……罪臣奉旨回京述职,一进城就被宋大人缉拿……!”

    “且慢!”吴争打断道,“朕令宋安是去请你至长林卫总署自辩,并非令他抓捕你!”

    李过赶紧点头,“是……是臣口误!”

    “朕到现在都没有认为你会谋反……但既然有了指证,朕就得查清楚,如此,既可不枉纵奸倿,亦可还你清白……李过,你现在看着朕,然后告诉朕,你是忠臣!”

    吴争上前几步,负手立于李过面前,然后俯视着李过。

    李过一惊,仰视着吴争,这一瞬间,李过竟不知道说话了。

    也对,开国之君,征战沙场这么些年,这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可谓召之即来啊,不,应该说是已经深入骨髓。

    “看来,你真不是忠臣!”吴争惋惜道。

    李过这才回过神,急辩道:“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望陛下明鉴!”

    “哦……这么说,朕是冤枉你了?”

    “臣……真是忠臣!”

    “很好!”吴争淡淡道,“朕信你是忠臣……!”

    “谢陛下!”

    “那忠义夫人呢?”

    李过大惊,怔怔地看着吴争。

    吴争慢慢转身,悠悠道,“朕信你是忠臣……给你一个做忠臣的机会……说吧,忠义夫人是忠臣还是反臣?!”

    李过愣了好半天,呐呐不知何云。

    吴争有些不耐了,斥道:“不回答,还是不好回答……看来,朕没有冤枉忠义夫人,而你,明知忠义夫人有谋反行径,却不出首指证……何谈忠臣二字?”

    李过只能拜伏地上,一声不吭。

    吴争轻叹道:“朕若无一丝证据,岂会拘禁你和忠义夫人……可你,明知忠义夫人有反意,且隐瞒不报,你让朕如何视你为忠?”

    李过满脸涕泪抬头,“陛下……早已知道?”

    吴争冷哼道:“朕不聋不瞎……没那么好骗!”

    李过有些崩溃,他泣道,“非臣不报……只是,只是夫人是臣婶娘……臣不能、亦不忍心哪……!”

    吴争冷冷道:“知道朕为何已知忠义夫人有谋反之举,却至今没有对她动手的原因吗?”

    李过惊恐地摇摇头。

    吴争喟叹道:“因为忠义夫人,还有你的广信卫……与国有功!”

    李过惊愕。

    “朕不忍诛杀对国有功之人哪!”

    “陛下宽仁!”李过赶紧拜道。

    “不!”吴争转身,“朕不宽仁,也无意宽仁反臣……但朕会赐于忠义夫人体面!”

    李过骇然,他“呯呯”以头击地,乞求吴争开恩。

    “陛下……臣愿请辞广信卫指挥使……臣愿以所有功劳,换婶娘一命……求陛下开恩!”

    吴争慢慢坐了回去,“你是在与朕谈交易?”

    “臣不敢,臣只是想保全婶娘性命!”

第二千三百零八章 再劝郑森(一)

    “这么说,你倒算是个至孝之人……罢了,虽说此请与法不合,但与情可原!”吴争挥挥手道,“念及你有此孝心,那朕就……破次例吧!”

    李过赶紧叩头谢恩。

    “你的国公之位,朕不削夺了。”吴争淡淡道,“留在京城,好好赡养你的婶娘吧!”

    “谢陛下隆恩!”李过再次谢恩之后,倒退而出。

    此时宋安进来,不解地问道,“陛下就这么……放过高桂英和李过了?”

    吴争扫了一眼宋安,“那你倒是能拿出证据来啊!”

    宋安尴尬起来,“陛下再三交待,不能动刑,臣……确实没有办法!”

    “……无妨!”吴争随意挥了挥手,“高桂英知道她的事已经露了,已经对朕形成不了威胁,而李过究竟有没有参与,现在还不好说……除非高桂英想破罐子破摔,否则她只能伏法,而且,李过也未必肯答应她拼个鱼死网破……如果朕此时逼迫太甚,反而将李过逼到高桂英一边去了……此为不智!”

    宋安想了想,道:“从现有的证据来猜测……敢情这几年间,杭州府发生的一切,她高桂英全掺和进去了……。”

    说到这宋安恨声道:“陛下真该将这恶女人千刀万剐的!”

    吴争没有搭理宋安,仰头轻吁了一口气,“立场不同,自然,对错就不同……所谓成王败寇,若是今日是她站在这殿中,或许朕也是一个正被她斥责之人哪……!”

    “陛下……?”宋安惊讶地看着吴争。

    吴争回过头来,微笑道:“宋安,记住朕的话……信谁也别信女人!”

    ……。

    军改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了。

    与军改相呼应的,就是东藩岛战事进展。

    不出吴争所料,施琅、陈胜,一海一陆,相互配合着向岛南双管齐下。

    施琅所统帅的混编水师,在张名振水师的配合下,在澎湖屿龙口湾以北,死死牵制住了番人联合舰队。

    趁着这个时间差,陈胜所部迅猛突进,在北港溪一线,击溃了郑军和番人联军,此战历时七个多时辰,歼灭敌联军一千八百余人,俘虏三千有余,最重要的是,郑森在乱军中,被施琅活捉,与之同时被俘的,还有他的军师陈永华等属官。

    这一战虽然战果听起来不大,但它的影响甚巨,这表示着整个东藩岛上,具备对抗北伐军的势力已经不复存在。

    郑军残余群龙无首,各个小头目各怀心思,而番人在岛上的军队,更是无心再战。

    应天府的和谈,在吴争的点头之后,终于再次开启。

    经过五天唇枪舌剑的谈判,番人终于同意了朝廷提出的所有条件,几乎象是一次无条件投降。

    番人舰队南撤至满刺加,对通过满刺加海峡的我国商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拦截、检查、扣留等等。

    进出诸港的各国商人遵守既定商税。

    最重要的一点是,按既定的规模,有序发展教民,譬如遵照吴争之前在杭州府定下的规矩,每府只准建一座教堂,且教众不得超过三百人。

    外海战事至此正式结束,水师和第一军在短暂休整之后,奉旨北上。

    ……。

    十一月初一。

    钦天监选出的黄道吉日。

    吴争颁旨,定国号为“明”,于次年改元,为武统元年。

    为与前明区别,在“明”字前加了个“汉”字,史称——汉明!

    随后吴争在一千六百余文武的簇拥下,至社稷坛,举行了登基大典。

    午后与太上皇吴伯昌至太庙祭祖。

    从此,建兴朝成为历史,华夏翻开了新的一页。

    ……。

    “臣施琅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臣陈胜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吴争微笑着看着这二人,亲自上前搀扶道:“东藩岛收复,二位将军功不可没……快快请起!”

    待二人起身之后,吴争回到座位上,“朕要重重犒赏二位将军!”

    “此胜皆为陛下运筹帷幄……臣等不敢居功!”

    吴争哈哈大笑,指着二人,道:“没想到啊,你俩也学会了溜须拍马!”

    顿了顿,吴争正色道:“鉴于南海战事已了,至少在数年间,不会发生变故,而水师在今后,将全力辅助我军继续北伐……故,朕欲将三大水师合并,组建汉明海军……二位心中可有异议?”

    施琅一愣,看了身后张名振一眼,“臣无异议。”

    张名振也躬身道:“臣遵旨!”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朝廷设有军机阁,海军亦隶属于军机阁……陈胜、施琅。”

    “臣在!”

    “你们二人……都入阁吧!”吴争一扬手,“明日旨意就会颁下!”

    “臣等遵旨谢恩!”

    吴争朝身后内侍示意,内侍展开诏书,宣读起来。

    “……封施琅为福宁伯,晋昭勇将军……赏赐金三百斤……!”

    “……封陈胜为义州伯,晋镇国将军……赏赐金三百斤……!”

    义州伯?

    待内侍宣读完诏书,陈胜和施琅疑惑地看向吴争。

    吴争微微一笑,“怎么,不明白吗?”

    陈胜心里突然一动,“……臣揣摩着……陛下是想派臣北上?”

    “哈哈……你不愿意?”

    陈胜赶紧跪下,“臣愿意……一万个愿意!”

    吴争点点头,“朕已令晋王挂帅,卫国公辅之……今日朕设宴为你二人洗尘,明日你们就向晋王报到!”

    “臣等遵旨谢恩!”

    ……。

    再见到郑森时,郑森已被关押在长林卫部署的牢里。

    吴争打量着郑森,轻喟道,“这才数月不见,延平王却已清减了许多!”

    郑森苦笑,“我已是阶下囚,可陛下却已登基为帝……世事难料啊!”

    “来……此时不论胜败,只聊过往……如何?”

    吴争举着酒杯邀请道,“这可是好酒!”

    郑森一咧嘴,“生死皆在陛下一念之间……那就畅饮!”

    几杯酒下肚,吴争先开口道:“想当年,朕为救隆武帝,率数千将士南渡……与你在福州城内抵足夜谈整整一宿,原以为,你我可为朋友、兄弟……可天意弄人,最后却成了敌人,哎……!”

第二千三百零九章 再劝郑森(二)

    郑森倒很随意,一挥手道:“陛下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可从陛下当时将张名振留下,我便猜到了陛下的用意,于是,我认定陛下是我此生劲敌!”

    “哦……?”吴争惊讶起来,“朕留下张名振只是为了助隆武帝守城……为何会让你觉得,朕是你的劲敌?”

    郑森摇摇头,“我自己当时麾下就有二万人……可陛下所率三千人,就可在数倍清军合围之下来去自如……起初我以为这只是个例,但与陛下一夜畅谈之后,我就明白,陛下胸中所图乃大……张名振率六百人,挡住了清军七次攻城,而我的士兵分守三城,兵力与清军相仿,却在敌人第二次进攻时,就一门失守了……我当时就在想,若是陛下有此等三万人马,天下岂不尽入陛下之手?”

    郑森自嘲一笑,“陛下知道我为何在先帝驾崩之后,投向永历朝,而不是义兴朝吗?”

    吴争平静地看着郑森,“你有野心!”

    郑森呵呵一声,“陛下说得没错,我确实是有野心……可,我的野心远不及陛下,我要的是一隅,而陛下要的是,天下!”

    吴争沉默,无意分辨。

    郑森继续道:“陛下以劫富济贫之名,一面打压士族、绅纨,一面向普通民众示好,我原以为陛下下了一着烂棋,因为普通民众,他们连自保都无力,根本无力助陛下执掌天下……!”

    吴争微笑起来。

    郑森看到了吴争的微笑,也笑了,“事实证明,我没错,民众确实无力襄助陛下……可我猜错了一件事……陛下以短短数年时间,愣是在江南形成了一个新的阶层!”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陛下在江南发展工坊、手工业者时,我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办法,我也想效仿来着……可惜,我很快意识到我学不来!”

    “为何?”

    郑森苦笑道,“我没有陛下那种点石为金的本事……发展工坊、手工业者太耗费财力了,还公引发各阶层的不满……面对内外越来越大的压力,若无财力支撑,怕是自身难保啊……所以,我最后还是放弃了!”

    吴争慢慢收敛起脸上笑意,正色道:“朕……小看你了!”

    郑森苦笑愈甚,“……是我找不到象莫执念那样的人辅佐……更是没有陛下那种敛财的本事……陛下竟能以一块荒地,聚敛起数千万银两,哎……今日有此败,我心服口服!”

    吴争摇摇头,认真道:“朕曾一度想与你联手……你信吗?”

    郑森点头道:“应该是我麾下有近三十万人马的时候吧?”

    “对,在你收复福州之前!”吴争叹息道,“十几万人啊,攻一座仅万清军驻守的福州城,还是有一半是李成栋的降兵……你愣是用了一个多月没攻下来,最后折损过半溃退……朕当时听闻此消息就在想……那就是个泥潭,若朕与你联盟,必定会被你拖累!”

    郑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愠怒道:“陛下应当明白,区区福建、广东半壁,根本养不起近三十万兵……陛下可知道,围攻福州时,我军已经粮草不继,就甭谈饷银了……若陛下换处在我的位置上,还能如何嘲讽我吗?”

    吴争摇摇头,“你责问得对,当时情况,若换作是朕,也无回天之力……可朕想问你,为何要征召如何规模的军队?若当时你只征十万,或八万、六万,如此既无须担心粮草补给,又可让土地不缺劳力……你只须遴选精壮,训练成一支铁军,那结局就会改写!”

    郑森愣了愣,苦笑道,“陛下所言或许是对的,可陛下莫要忘了……我当时麾下之兵,有超过半数,是收拢先父留下的人马!”

    吴争一愣,随后轻叹道,“也是,你说得是事实。”

    郑森叹息道,“这也是我不如陛下的原因之一,陛下崛起于杭州府,麾下军队全是精心遴选出来的,自然对陛下忠心,可以令出法随,但我做不到,身边握有兵权的,多是先父亲随,或是自家长辈……令出多门,岂能如陛下那般随心所欲?”

    话说到这,二人四目相对,皆苦笑起来。

    过了一会,吴争问道:“可朕一直没想明白一点……当日你在被囚于杭州按察司,朕给过你机会,按理说,以你的才能和影响力,只要按朕为你设想的去做,足以在往后日子里,建立殊勋……!”

    “陛下说得是,令我去征伐倭国吗?”

    “对!”吴争点头道,“你应该明白,此举不是为了朕,而是为了我族同胞之将来……可你却宁可与朕为敌,也不肯东征!”

    郑森没好气地道:“陛下打得一如意算盘,我凭什么东征?陛下可知道,前元渡海东征倭国,是什么结局……?”

    吴争惊讶地看着郑森,“朕到时自然会全力助你东征……要人给人,要粮给粮,你在担心什么、恐惧什么?”

    郑森古怪地看着吴争,“征伐倭国,首次至少登陆不下五万人,需要多少舰船、多少民役、多少粮草……去得少了,根本上不了岸,去得多了,船队一大,遇见飓风机率会大增……!”

    说到这,郑森脸色更加古怪,“陛下是想借飓风,将我军葬身于海底吧……就算是登陆成功,也会被倭军歼灭于岸上……陛下果真是好心计啊!”

    吴争闻听,苦笑不止,“你竟是这么理解朕的用意的?”

    “要不然呢?”郑森咧咧嘴哂然道,“不过我不恨陛下,若是易位而处,我也会这么做……所以,陛下无须感到内疚!”

    “去他x的愧疚!”吴争暴出一句粗口,“朕当时没有对你进行补给……那是因为北方战事正紧,连当时正在激战的北伐军口粮都无法保证……!”

    郑森也有些惊讶,他仔细地打量着吴争,试探着问道,“难道陛下是真心想东征倭国……不是为了借倭人之手,清除我和我的军队?”

第二千三百十章 郑森臣服

    吴争无奈地摇摇头,“郑森……你是以小人之心,度朕君子之腹!”

    郑森一脸怀疑地看着吴争,“……我无法相信……陛下难道不怕我得到陛下补给之后,反过来与陛下为敌吗……或者,我攻占倭国之后,据地为王,对抗陛下?”

    “你会吗?”

    “我……或许会!”

    吴争没好气地道:“那么朕告诉你……如果让朕选择,朕宁愿是你占据倭岛为王,也好过让倭人不断侵扰我朝海疆……至少,想来你不会祸害我族同胞,对吧?”

    郑森表情错愕起来。

    吴争换了种语气,平静地道:“你应该已经明白,番人靠不住……他们还没有强大到,为了你而不远万里派足够的军队来东亚,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如果你肯臣服,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登陆倭岛,占领它,再不使倭寇侵扰边境,为近海百姓打出百年,甚至数百年平安!”

    郑森沉思着,好一会,抬头问道,“……陛下会信守诺言吗……我如果率军东征,陛下真能提供足够的补给……而不是借倭人之手杀我吗?”

    “你觉得此时朕还有哄骗你的必要吗?”吴争哂然反问道。

    “可……我不明白,打清军南下,除了沿海倭患不断,倭国并无帮助清军……陛下为何要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财力远征海外区区一小国呢?”

    “问得好!”吴争悠悠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国也一样……谁能保证,百年或者数百年后,华夏可以称雄于东方……?”

    “难道以陛下之能,也不能保证吗?”

    吴争自嘲一笑,“朕非神仙,百年之后亦为一杯黄土……这天下尚未真正统一,譬如云贵、川蜀、陕甘及西域……多少民族、多少战争留下的残余敌人,朕都需要太多的时间,去一一收复、平定……也许,穷尽朕这一生,都不可能将天下人心紧紧捏在一起……!”

    郑森不由自主地颌首认同着。

    “再譬如东藩岛,你和番人的溃败、退却,所留下的权力真空,当地土著的敌意和反抗……这些都需要时间。”吴争嘴角闪过一丝无奈,“就连朝中,对朕的登基也未必是人人心服口服,他们更多地是畏惧朕手中的军力……!”

    郑森突然开口,问道,“那若我率军登陆倭国,激战之时……陛下因……这些问题而无法为我提供增援和补给……我,我又该如何?”

    吴争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转过脸,直直地看着郑森,看得郑森心里发毛时,吴争开口道:“你真当你东征是为了朕吗……如果是这样,朕无须劳烦你……施琅、张名振、王一林等等,皆可出征,无非是耗费时日多些罢了!”

    郑森一听施琅名字,脸色一变,“陛下心思……我象是有些明白了!”

    “哦……怎么说?”

    “东征倭国,根绝倭寇侵拢我海疆……是我辈应尽之职!”郑森严肃地说道。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意思差不离了……不过,你还忽略了一点!”

    “请陛下指教!”

    “以圣贤之学教化蛮荒,如此,你郑森便是载入青史之英雄、功臣!”

    郑森愣了愣,“教化?”

    “唔!”吴争随手甩了甩衣袖,“对于可教化的,以理服人……难以教化的,以力服人……至于无法教化的,那便斩下其头颅来,警示他人!”

    郑森突然明白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吴争,“陛下之意是……灭其国?”

    “咦……!”吴争长咦了一声,“朕说过了……是以圣贤之学教化蛮荒!”

    郑森愣愣地看着吴争,心中无比鄙夷吴争的虚伪。

    吴争继续道:“你愿意率军东征吗?”

    郑森稍作迟疑,然后慢慢曲膝,跪在吴争面前,郑重叩拜道:“蒙陛下不弃,森愿臣服!”

    吴争面露欣慰之色,上前搀扶道:“好……朕封你为征东大元帅,总督东征军政诸务,允你在福建、广东及东藩岛募兵……除了你被俘的数千旧部,还有东藩岛收拢你溃散的军队……朕给你八万人的上限,一切所需,即由朝廷提供补给……东征之时,由朝廷海军为你提供渡海协助!”

    “臣遵旨!”郑森道,“敢问陛下……需臣何时出征?”

    吴争稍作思忖,“快则一年,慢则二载……朕要先解了北方之后患,方可全力支持你东征!”

    “是,臣明白了。”

    吴争扫了一眼郑森,“你的延平王,就别想了……除了晋王,朝廷不会再有别的王爵……你能想明白吗?”

    “臣遵从陛下意思!”

    吴争微微一笑,“但朕能允你一件事……你平定倭国之时,朕会册封你为……倭王!”

    郑森一愣,忙道:“……臣……敢问陛下,能不能换个封号……这封号忒难听了些!”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点点郑森道,“此请……朕允了!”

    “谢陛下隆恩!”

    ……。

    看着郑森退出殿外。

    冒襄与张煌言面面相觑。

    而李定国更是皱眉,奏道:“陛下用一个降将统帅东征大军……这恐怕不妥吧?”

    吴争看向李定国,“晋王是担心郑森有异心?”

    李定国点点头道:“若郑森回到福建、广东募兵,待羽翼丰满,再次反叛如何应对?再有,就算他奉旨率军东征……攻下倭国,到时他在倭国自立,又如何应对?”

    吴争闻听,微微一笑,“晋王心思缜密,既然能想到这点,自然有应对之法,何须朕劳神?”

    李定国愣住了,他心道,你不是当甩手掌柜吗,自己惹的麻烦,手一甩就甩给了我,我哪有应对之法?

    此时边上夏完淳微笑着上前,先向吴争一礼,然后转向李定国,拱手道:“晋王,其实应对不难……郑森此去募兵,关乎渡海远征成败,又由朝廷财力做后盾,自然是遴选精壮,绝不会象以前滥竽充数,如何一来,朝廷仅可将军校新兵充入其中,而军校生员相较民间精壮而言,战技精湛又有指挥作战技能,一入军中,便会迅速脱颖而出……如此,郑森但凡生出异心,试问,能指挥得动这支军队吗?”

第二千三百十一章 真正的意图

    李定国听了,也认为有理,可依旧问道,“那若是郑森发觉了,不肯接收军校新兵……又如何应对?”

    夏完淳笑道,“何须应对?郑森是臣,且东征大军补给皆掌控在咱们手中,试问,他敢不接收吗?”

    李定国愕然地看向吴争,再看向夏完淳,“敢情……陛下已经与你早有对策?”

    吴争忙摇手否认道:“晋王这真是冤枉朕了……话都是玄著说的,朕可没点头!”

    李定国突然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郑森募集东征大军,确实是在朝廷掌控之内……可若东征之后,或是平定倭国之后……有道是山高皇帝远,朝廷又如何控制他?”

    夏完淳笑了笑,没有接话。

    李定国将目光投向吴争。

    吴争微笑道:“首先,没有平定倭国之前,郑森需要朝廷提供大军补给,自然不敢反……如果平定倭国之后……朕为何要担心郑森反?让他反就是了!”

    吴争这话,让所有人惊愕,哪有皇帝能容忍臣子造反自立的道理。

    吴争扫了一圈,这才淡淡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有这么个敌人在东边虎视眈眈,未必不是一件幸事!”

    “陛下圣明!”

    ……。

    吴争的战略部署已经显露头角。

    但困难是巨大的。

    特别是空得可以跑耗子的国库,成了朝廷最头痛的问题。

    有道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不是得到万两黄金,而是须付出万两黄金。

    刚刚登基的吴争,就算真有点石成金之能,那也无法在短时间,变不出如此海量规模的银子来啊。

    但吴争还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变现!

    将自己手中和朝廷名下的江南商会股份,以每股五两的方式,经各府县的汉明银行,向国民公开出售,再以汉明半月谈进行宣传,冠以忠君爱国之名。

    为防止豪门、士族争抢,吴争定了个规矩,以户籍黄册为准,每人可购入数量上限为十股,并进行登记造册。

    此举,迅速为战争筹措到数千万两白银。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吴争达到了将最大部分民众的利益绑在一起的目的。

    经过之前杭州府两次叛乱,吴争已经对辖下十余府的民众,购买江南商会股份进行登记造册,后又有李海岳“伙同”夏家姐妹号召江南百万织女抢购江南商会股份之举。

    加上这次的抛售,实际上,江南商会股份五成以上的股份,已经分散于民间,民众,才是江南商会最大的持股人。

    而留在吴争和朝廷名下的股份,加起来仅一成。

    这才是吴争最大的目的,这不是藏富于民那么简单,而是将民众的利益和朝廷、国家进行深度捆绑,达到祸福与共的目的。

    只要江南商会赚钱,民众就能分到红利。

    江南富,特别是经过吴争近几年大力发展工坊,江南雇工,一人每月的工薪就是十两以上,尤其是江南织女,月入五十两以上者,比比皆是。

    而江南一户人家,平均人口皆在四、五人,也就是一户,基本上已经拥有江南商会股份不下五十股。

    如果商会股份上涨,回到两年前最高时,都就等于所持价值往上翻了几番。

    江南商会一直是世间公认的赚钱机器,它有着得天独厚的禁榷贸易权,这是国家垄断啊!

    所以,除了之前被莫执念与番人联手打压的那段时间,不管是国民还是番人,但凡市场上有商会股份出售,皆会不计价格地购入。

    商会股份分红更是夸张到了极致,在北伐战争暴发前,一季就能分一成的红利,相当于一年分四成红利,这是何等暴利?

    但商会依旧在赚大钱,盐、铁、丝绸、茶叶等,别的不说,譬如丝绸,织造司基本以八十两以上一匹的价格,向外商倾销,但实际上,织造司的成本每匹不足三十两,利润是两倍以上。

    这才是支撑商会疯狂分红的根本原因,一年四成,就算是一年翻一番,都影响不到商会扩张。

    但吴争知道,这种疯狂扩张无法持续,因为到了自己登基,天下一统之后,商会的扩张速度就会慢慢迟缓下来,原因很简单——饱和!

    那就需要开辟新的土地和人口,那就需要发动战争。

    可经过十年的战争,人心思定,就算吴争的威望再高,能乾纲独断几次?

    吴争知道穷兵黩武不对,但停不下来,至少,现在无法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所有一切的繁华,就会变成一地鸡毛,这十年的战争,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国力和民力了。

    江南虽富,但其余国土,皆贫瘠到了极点,吴争只能以江南的财富,以向各地大肆购入粮食等农作物,来贴补各地的贫苦百姓,由此,粮价迅速上涨,在一年里,已经翻了一番。

    吴争深知,战车绝对不能停下来。

    消耗一减少,江南林立的工坊就会失去订单,订单一少,工坊就会倒闭,劳工就会失去工作,江南就会不稳,江南不稳,天下不稳!

    赦免郑森,令郑森南下募兵东征,不是吴争等不起,非要急着灭东边那倭国,而是,只有用这个方法,才能解决新附的福建、广东两地及周边食不裹腹的贫民问题。

    但很显然,八万新兵的上限,还远远不够啊!

    于是,继抛售江南商会股份之后,吴争又迅速颁布了一道诏令——迁都。

    严格地说,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迁都。

    将新城定为首都,并将整个松江府囊括其中。

    这道诏令颁布之后,起初效果并不是太好。

    因为不管是国内权贵、豪门、富商,还是番商,都已经被吴争忽悠过一次了。

    虽说新城地价依旧维持高位,但如今已经无人肯接手,只是帐面利润罢了。

    朝廷再次以诏令方式确定新城为都城时,所有人都在观望,生怕又上了吴争的当。

    但随后,太上皇和长公主率先在新城周边购入了六百亩土地后,绍兴伯沈致远父亲沈半城联络绍兴府数十富商也加入了购地,几日之内,购入土地高达两千余亩。

第二千三百十二章 定都之争(一)

    于是,新城抢地的风潮再一次迅速被点燃。

    松江府原本已经不见交易的土地市场,再次火爆。

    可谁也不曾去注意,这道诏令上,根本没有具体迁都的时间,没有时间表!

    也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可谁也不想告诉别人,都在装睡!

    道理很简单,新城土地交易火爆,是谁都愿意看到的,合乎所有人的利益!

    都赚钱了嘛!

    皆大欢喜了嘛!

    而这股抢地风潮的迅速漫延,吸引了正为落脚处发愁的各国番商。

    和约的签订,使得各国番商失去了东番岛上的落脚点,需要重觅它处,而原本番商更倾向于在福建、广东寻觅落脚点,可现在,汉明朝的建立和迁都诏书的颁布,使得他们没了选择。

    商人逐利,试问还有什么比一国京城更适合做生意的?

    在已经买了地的番商的引导下,朝廷甚至都无须宣传,番商就象见了血的苍蝇一般,开始疯抢松江府的土地。

    他们丝毫不怀疑,这诏令会有假,更不会去怀疑松江府往后的发展前景,事实都摆着嘛,新城已经完成了七成以上,汉明朝最大的军工坊,就坐落在松江,北有吴淞港、南有杭州湾,贸易无比通畅、方便。

    对于民众而言,这一幕闹剧,就是活久见。

    短短一个月,松江府的土地价格,已经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每亩千两!

    ……。

    文华殿内。

    新任户部左、右侍郎席本桢和黄宗羲,正向吴争禀奏。

    “陛下,新都地价已高至常人不可企及的地步……如此下去,朝廷很难完成迁都事宜……臣以为,必须限制地价继续飙涨,刻不容缓!”席本桢是真急了,他语速很快。

    “臣附议……虽说当初朝廷已经在新城划定了皇城和宫城具体方位,但京城文武官员何止千人?若是迁都,官员们必定是要牵家带口前往新都的……如此地价,官员们如何能购得起宅子……陛下,局势确实到刻不容缓之境地了!”

    吴争神色如常,静静地饮着茶,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朕记得当初选址决定建造新城时,有不少官员,都已经在新城周边购置了宅地……此时地价高企,他们轻松赚得盆满钵满,应该高兴才是啊!”

    席本桢和黄宗羲闻听苦笑不止,齐齐转头看向马士英。

    原本就不想说话的马士英,被两僚属架上了火堆,不得不干咳一声,开口道,“启奏吾皇陛下……!”

    “老马,有话直说……少来虚的!”

    马士英嘿了一声,“臣遵旨……陛下说得没错,当初选址决定建造新城时,确实有不少官员、豪门及富商,都已经在新城周边购置了宅地,可,陛下啊……那基本上都是当初大将军府麾下文武和所辖之府县的豪门、富商,朝廷大臣基本上……都没赶上趟啊!”

    “哦……!”吴争抬眼看了马士英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如此说来,倒还真是朕思虑欠周了!”

    马士英忙道:“不,不……非陛下之错……这事吧,主要还是迁都诏书颁布得……突然,朝堂同僚们……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咳,地价已经……高企到了无力购买的地步!”

    吴争放下手中茶盏,“那如何是好……老马,你们可议有良策?”

    马士英看了看席本桢和黄宗羲。

    席本桢讪笑道:“回陛下话,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也只有陛下您了……只有您的圣威,方可压制这股抢地风潮!”

    吴争微微皱眉,“宁侯的意思是……让朕出尔反尔、朝令夕改?”

    席本桢忙谢罪道:“不,臣万万不敢……陛下误会臣的意思了!”

    “哦……那你是何意?”

    席本桢轻叹了口气,“陛下英明神武,身怀天纵之才……!”

    “有话直说,不必阿谀!”

    “臣遵旨!”席本桢小心翼翼地看了吴争一眼,“陛下潜邸时,大将军府众僚属、江南豪门、士族、富商确实购入了大量松江府荒地……可距今日时日已久……!”

    “你究竟想说什么?”吴争有些不耐烦。

    “咳……臣的意思是,许多土地的归属……早已物是人非!”

    吴争诧异地看着席本桢。

    黄宗羲见席本桢顾左右而言它,按捺不住,大声道:“陛下,席大人的意思是……之前购入的土地,大都早已易手……就连江南商会当年购入的土地,也已经易手七成以上!”

    吴争一愣,“这么多的土地,都易手了?”

    “是。”

    “卖给谁了?”吴争确实诧异起来,瞪着马士英,问道,“谁有这么大的手笔……那可是半个松江府啊?!”

    马士英脖子一缩,缩到了后面,不吭声。

    席本桢小心翼翼地答道,“回陛下话……详细归属,尚未统计出来……但据臣所知,这些土地多半是转手给了……北商……北人!”

    吴争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带着一丝讥讽道,“这么说来,我朝的京都,倒是被北人买走了一半土地……他x的这还是汉明朝的京都吗?!”

    这最后一句,让殿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齐声呼道:“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吴争气得起身,负手在殿中来回走圈。

    众臣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这可是大罪,能让无数人为此掉了脑袋的大罪,试想,新朝刚建立,选定的首都,有一半土地竟在北人手中,而这所谓的北人,十有八九就是清人和之前降清的那些降臣,因为只有这些人,手中才有大笔的现银和足以敛到巨量的钱财,当然,晋商铁定不会缺席。

    吴争终于止步,扫视着眼前的众臣,他心里虽然恼怒,但也明白,这事,确实不能完全怪他们。

    首先,迁都事宜拖得太久了,当然,这也不是吴争的错,当时除了吴争本人,别人全靠是猜的,因为吴争当时只是王爵,哪有资格来替朝廷定都?

    当时吴争为了筹措军费,想出了这么一招空手套白狼的计策,自然也不会去辟谣,把不得所有人都误会才好。

第二千三百十三章 定都之争(二)

    但慢慢的,聪明人都发觉自己中了吴争的“奸计”,可就是没有人公开说,因为谁都明白,一旦这窗户纸捅破了,松江地价就会迅速回落,甚至崩盘,最后所有购买土地的人,都会被套住,血本无归,如此一来,这谎言都无须吴争去解释,自然有人会替吴争去圆谎。

    而这些购买土地的人,哪个不是“人中翘首”、“社会菁英”?他们有着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影响力,于是,这个早已被吴争抛之脑后的“谎言”,就这么在民间传了七八年,至今未破,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但这些人心中是一门清的,所以,趁着谎言还未被戳穿的时候,暗中采取将手中土地易手,来规避损失。

    问题是,如此巨量、高价的土地,根本不是普通民众能接盘的,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将土地易手给北人,因为只有北人才能接得下如此大的盘子。

    而当时那些“北人”,正好欠缺这样一个可以在南朝拥有土地的良机,何况是南朝极有可能成为京都的新城土地?

    于是,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顺利完成了大宗土地的易手。

    按理说,这事是“好事”,既维护了吴争的颜面,又规避了损失,皆大欢喜不是?

    可哪想,吴争登基之后,突然一道诏令,真要迁都新城了,这样一来,这事就难办了。

    松江府土地几乎是一个时辰一个价,涨到没边了,甚至双方这边在签契约,那边就涨价了,卖家就毁约了。

    席本桢、黄宗羲说得没错,如今松江府的地价,朝廷根本无法完成迁都。

    因为总不能皇城、宫城搬过去了,可朝堂文武百官不跟过去吧?让官员们住在应天府,然后赶往松江府上朝?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吴争扫视着众臣,“说吧……你们议出什么对策?”

    席本桢、黄宗羲看向马士英和冒襄,不敢答。

    冒襄慢慢眯起眼睛,也不肯答。

    无奈,马士英知道自己躲不过,谁让自己是户部尚书呢,于是讪笑着答道,“启奏陛下,臣等商议之后,觉得是否可以……咳,那个……暂缓……迁都则个……。”

    吴争听了,慢慢坐回,脸色冰冷,目光阴沉,“诸位当真是国之栋梁、朕之肱股啊……连定都之事,都能替朕做主了!”

    这话着实太过诛心。

    于是乎,众臣只能再次齐呼请罪,“臣等有罪……臣等万死!”

    谁都知道,法不责众。

    但凡明言有罪的,往往最后无罪。

    但凡明言万死的,往往最后一次都不用死,不了了之!

    吴争当然明白,这眼前之人,那是自己统驭万民必不可少的,真要降罪于他们,那等于将自己困于这四方城中了。

    但这不影响吴争调侃、讥讽他们,来渲泻内心愤怒,“朕记得,之前诸位爱卿是哭着喊着进谏要迁都……怎么,现在求朕暂缓迁都了?”

    听听,听听,这记巴掌那是带着“啪啪”声的,跪着的,哪个脸上不是七萦八素的?

    但,也只得受着,哪怕是象冒襄这等刚直之臣。

    就在众臣心中忐忑之时,吴争叹息一声,“罪……就不提了,朕总不能将你们全关进牢里吧……诸公既然想到了暂缓迁都,那总得有暂缓之后的安排部署吧……否则,暂缓也得有个时间……都别跪着了,起来答话!”

    众臣谢恩起身,所有目光都看向冒襄。

    冒襄知道躲不过,谁让自己还是首辅呢,于是躬身奏道:“回陛下……臣等商议出上下两策……下策是趁着迁都暂缓,压制地价,然后购回土地……可如此一来,购地所需之巨量银钱难以筹措……!”

    吴争轻蹩眉头,“上策呢?”

    冒襄生咽了口唾沫,“回陛下……臣等皆以为……迁都顺天府……为上策!”

    吴争闻听脸色剧变,“啪”地一击手边案子,“原来如此……你们今日,是来逼宫的!”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这,又跪倒成一片。

    吴争怒极反笑,“诸公好手段啊!”

    没人敢接话了。

    君臣沉默了许久,吴争开口了,“此事暂且放下,朕须再想想……除马士英之外,都退下吧!”

    “陛下息怒……臣等告退!”

    “传宋安。”

    ……。

    “马士英,你也伙同着他们一起来逼朕?”

    吴争冷冷道。

    马士英忙道:“陛下容禀,臣就算是死,也不会背叛陛下啊……!”

    吴争厉声道:“你当朕不知道……他们都想着回顺天府圈地哪……果然古人说得好,论心无完人哪……这一个个的正人君子,其实背后没一个是好……!”

    吴争最终没有骂出口,因为,吴争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普通人。

    君子论行不论心,再伟岸正直的人,总也有自私的一刻,若以此去苛责人,反而是一种不公平。

    马士英一脸苦笑和无奈,“陛下息怒……臣并非陛下所想的那意思……臣是在想,松江府土地易手于北人,已是即成事实……一旦真的迁都,得益最大的也是北人,而陛下身边的人,反而成了最大的利益受损者……如此一来,陛下如何服人……有道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若陛下连最亲近臣子的利益都维护不住,如何让天下人归心?故,臣窃以为,只有迁都顺天府,方可避免眼下困境……望陛下明察!”

    吴争开始慢慢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宋安,“你在松江府有地了吗?”

    宋安摇摇头,“没有……臣从无买过松江府的地,也无须买地,陛下在哪,臣就在哪!”

    吴争微微颌首,对马士英道:“听见了吗?”

    马士英老脸一红,却正视着吴争道,“臣确实在松江府购置了百亩地,可臣只买未卖……臣坚信,只要陛下说能买的,就一定不会让臣蒙受损失!”

    吴争一愣,心里泛起百般滋味。

    曾几何时,自己身边的这些老人儿,皆如马士英这般对自己深信不疑,可随着自己权力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大,自己还真忽略了这些个老人儿的利益。

第二千三百十四章 定都之争(三)

    吴争心里无端地,隐隐生起一丝内疚。

    自己是人,他们也是人,可自己这些年,忽视了他们的利益,将他们无形中视为不食烟火的圣贤。

    这肯定是不对的,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错,甚至酿成大祸!

    吴争挥了挥手,“朕需要静静……你们先退下,明日再来此殿奏对。”

    马士英和宋安面面相觑,眼神一碰,齐躬身道:“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

    这天晚上,吴争去了春和殿向父亲吴伯昌请安。

    见到一脸愁怅的儿子,吴伯昌疑惑地问吴争,出了什么事?

    吴争便将心中的担心和郁闷,向父亲简单讲述了一遍,希望父亲能指点一二。

    听完之后,吴伯昌也纳闷起来了,他一样感觉到这事看似简单,但其实,异常复杂。

    吴伯昌同样认为,吴争没有做错,因为今日与之前吴争为吴王时,完全不同。

    吴争为吴王时,可以对嫡系、心腹加以照顾,这在情理之中,可如今贵为皇帝,天下百姓皆为子民,如果还对嫡系、心腹加以照顾,那么便会受到任人唯亲的诟病。

    特别是今日的朝廷,实际上是大将军府、原建兴朝及原永历朝三方势力所组成,特别是原永历朝,说是并入了,可朝廷甚至连个流官都没有向云贵、两广等地派去过。

    若是传出皇帝任人唯亲的传言,那么,很可能之前所做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

    可话说回来,晋王李定国是个特例,他既是永历朝臣,可同时也是新朝国丈,得到皇帝信任、重用,都说得过去。

    但如果将别的人也一并重用,或待之优渥,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朝廷的官职就那么多,可以赏赐的钱财、土地也是个定数,给谁好?对谁好?

    吴争打绍兴府正式起兵,直至今日登基为帝,靠得是谁?是谁与吴争休戚与共、生死相随?

    如今朝臣以松江府地价畸高为理由,进谏拖延、暂缓迁都。

    表面上看是因为购买不起安家宅邸,可实际上,吴伯昌和吴争一样,品出了朝中几个势力之间,对利益的争夺。

    而这三方之中,原大将军府属臣最占优,原建兴朝臣次之,原永历朝臣最为吃亏,因为至今,还没几个永历朝臣赶赴京城,就更不用说对松江府土地的占有了。

    ……。

    许久,吴伯昌撸须道:“……以为父之见,你的旧臣不可亏待,他们才是你最可靠的屏障!”

    吴争点点头,“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原永历朝文武高达八百余众,仅位列朝堂者不下二百人……官员还可原地安置,那这些个朝臣如何安置……他们毕竟是归附而非降臣,孩儿总不能将他们一并削爵夺职吧,那样必会引发暴乱迭发!”

    “是啊……你说得在理!”吴伯昌点头道,“那冒襄等人有何良策?”

    吴争摇摇头,“他们所提上下二策……一是改定顺天府为都城,二是暂缓迁都……这二策皆不合孩儿心意!”

    吴伯昌诧异道:“为父倒是觉得迁都顺天府……不失为一良策,一来三方势力皆为首次进京,选地全凭自己本事,说不出什么异议来,二来顺天府皇宫是现成的,亦无须劳民伤财重新修建,三来,亦可应对北方各族胡虏……虽说清廷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小心应对总是有备无患啊!”

    吴争听完,依旧摇头,“爹说的三项……孩儿也想到了,但孩儿依旧认为,到了今日,已经无须担心来自北方的威胁!”

    吴伯昌微显惊讶,问道,“你对此次北伐,真有那么大的把握……真能如你所愿,一战毕其功吗?”

    吴争微微颌首,“孩儿确实有必胜的把握……火器的发展,使得北方鞑虏所仗峙的骑兵,已经渐渐失去战场优势,他们人口稀少,本就是先天劣势……自今日始,他们每与我军一战,势便弱一分,几仗下来,他们恐怕连新兵补充都难以为继……自然,胜利就不难了!”

    “有道理!”吴伯昌点头认同,“那你心里的意思,欲定都何地……闽粤应对云贵,还是陕甘遏制西域,亦或是定都湖广震慑四方?”

    吴争迟疑了一会,答道,“说实话,孩儿一直在犹豫……各有各的优劣,一时还真无法决定……但孩儿心中,更倾向于江南!”

    吴伯昌一怔,“江南?你是想定都应天府,还是……真想定都新城?”

    吴争没有回答,沉默下来。

    吴伯昌轻叹道:“可你如何化解如今松江府空闲土地不多的困境……总不能强取豪夺有主之地吧……你已为帝,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绝不可行!”

    吴争呵呵一声,“爹多虑了,孩儿就算定都应天府,也不能做出这等无道之事来!”

    “你能这么想就好!”吴伯昌松了口气,但依旧担心道,“可土地之困,你如何化解……要不,你找你妹妹商议一下,看看织造司能不能筹措到银子……或者,将你手中和朝廷名下剩余的江南商会股份全卖空了……如此,应该能筹措起一笔不小的银子!”

    吴争摇摇头,“剩余的商会股份已经不多,而且股份前后卖了三次,民间已经拿不出太多的银子了……按马士英统计出的户籍造册,购买商会股份的户数基已经达到八成以上,剩下的估计要么是真无意购买,要么就是真没银子……竭泽而渔之法不可行!”

    吴伯昌点头认同。

    吴争继续道:“至于织造司,之前小妹已经将所有流水交给莫执念来购买商会股份,仅两三个月,织造司能筹措出多少流水?”

    “那……还真难办了!”吴伯昌也犯起愁来。

    吴争咧了咧嘴,“爹,孩儿心中倒是想到一个方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今日来,也是向爹讨个说法……看看能不能行?”

    “快……说来听听!”吴伯昌有了兴趣,催促道。

第二千三百十五章 定都之争(四)

    “卖地!”

    吴伯昌被吴争突然吐出的二字,惊到了。

    他勃然怒道:“这万万不可……你若做下这等卖地之事,后世如何骂你……?”

    吴争忙解释道:“爹误会了,孩儿说的是卖关外之地……况且,卖于国人,怎会惹后世骂?”

    “关外之地?国人?”吴伯昌一时间没领悟过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吴争撸了撸思绪,对父亲解释道:“与其说卖地,不如说是换地……就是将关外之地交换松江府土地……按冒襄、马士英等人的统计,如今松江府有半数土地,皆在北人之手……那么,我拿关外土地与之交换,应该可行!”

    “这……怕是不易吧?”吴伯昌摇头,“关外土地才值多少一亩,往大了说,不过三、四十两吧,可松江府地价,已过千两……你得用多少关外土地去换松江府土地?况且,关外土地是你想卖就能卖的?此次北伐取胜,至少也得一、二年吧……谁会将手中现成土地,去换尚未占领的土地……再则,你已下诏将松江府定为京都,谁会拿京城寸土寸金之地,去换关外贫寒之地……?”

    听父亲这么问,吴争似乎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首先,灭清国确实须耗费时日,但战线可以随时推进,占一处卖一处,三两月就可分批实施……其次,既然面向的是北方士族、豪门,那手段自然能多些……爹应该知道,清廷占据江北前后达八年之久,试问这些人中,能找出几个底子干净的……我没有去追究查办他们卖国求荣,他们就该庆幸了,若敢以身试法,那就是找死……最后,我军占领关外之后,总须派统一流官统治,这些人深谙其地、人文,短期之内,收拢人心,没有比他们这些人更适合的了!”

    吴伯昌听后,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半晌,他怒道,“你都有了应对良策……还故弄玄虚……你是来耍你爹玩来了?”

    吴争莞尔,“这么说,爹是认同孩儿之策了?”

    吴伯昌没好气地怼道:“若为父说不认同……你就不这么做了?”

    吴争只好沉默,但事实是,吴争确实在来前已经有了打算,特地来与父亲商议,为得就是求一心安。

    毕竟,此策的本质,还是四个字——劫富济贫!

    只是,此“富”非彼“富”,此“贫”亦非彼“贫”罢了!

    ……。

    从春和殿离开后,就看见宋安急步而来。

    “陛下,晋王请见!”

    吴争听了,丝毫没有觉得突兀,微微一笑,“请晋王前往谨身殿奏对!”

    ……。

    “臣叩见陛下!”

    “晋王快快请起!”吴争亲自搀扶李定国,“又不是奉天殿,晋王何须多礼?”

    君臣互让着坐下。

    李定国开门见山道:“臣昨日得知陛下颁下迁都诏令,定松江府为我朝京都……本来,臣按礼不该置喙,可此事关乎原永历朝文武福祉……臣忝为晋王爵,不得不为同僚向陛下说项……还望陛下谅解!”

    吴争神色平静,“那……晋王尽可直言!”

    李定国起身拱手道:“臣以为松江府新城,早已于数年前修建,而当时,原永历朝同僚,皆无法亲赴新城购置宅邸……而此时,二百余同僚正赶来京城,若是想凭一己之力,在京都购置宅邸,恐怕比登天还难……故臣恳请陛下,由朝廷为臣工购置宅邸,以解同僚后顾之忧、燃眉之急!”

    待李定国说完,吴争面露忧色,道,“晋王所奏之事,朕也正烦心,刚刚从春和殿出来,与太上皇商议的,也正是此事!”

    “哦?”李定国脸色一喜,“太上皇和陛下可有商议些良策?”

    吴争慢慢摇头,“难啊……晋王应该清楚,如今北伐战事迫在眉睫,浙东外海战事虽平,可郑森策划东征大军需要耗费巨量之财……哎,朝廷国库拘紧,一时间,哪里筹措得到如此巨量的银子?”

    李定国脸露失望之色,他急躁起来,“陛下……总不能让远道而来面圣的诸臣……露宿街头吧……这也太有碍观瞻了!”

    说到这,李定国有些恼,“陛下,恕臣狂妄……原大将军府臣工,大多是江南籍,他们在松江府或者周边皆有土地,哪怕是建兴朝旧臣,亦是如此……可永历旧臣千里外赶来,却无处安身……同朝为殿,皆为陛下臣子,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吴争摇摇手道:“晋王误会了,朕绝对无此意……可眼下困境……也确实难办!”

    说到这,吴争突然象是想起什么事来,带着一份歉意对李定国道:“朕想起来了……朕还欠着晋王一笔巨银呢……要不,朕先凑出这笔银子,还给晋王,供晋王以解燃眉之急?”

    吴争指得是,之前李定国令黄应运和长子李溥兴经长江运来的那批金银。

    李定国闻听,迟疑了起来,这笔银子,确实能解决从永历朝赶来应天府的永历旧臣的安身宅邸,可话也得反过来了,这笔银子不是公帑,而是义父沉江财宝其中的一部分,没有理由用于朝廷公事啊?

    这不是李定国小气,有道是公私分明嘛!

    李定国沉吟了一会,瞪着吴争,没好气地道:“这批金银,臣是给海岳置办的嫁妆……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臣不敢反对!”

    吴争苦笑,谁说李定国耿直来着?

    能征战近二十年的一方主帅,就算本来耿直,此时也不会再耿直了。

    吴争满肚子腹诽,李定国这等于是反将自己一军啊,将麻烦一脚踢到自己的脚下,然后旁观吃瓜看戏。

    因为本来李定国将这批金银运来,是助吴争应对当时番人与内部勾结操纵商会股价的,也没有明说是李海岳的嫁妆。

    可现在,李定国轻飘飘地一句“嫁妆”,这就成了李海岳私房钱了,吴争就算是再不堪,也不能腆着脸去“啃”老婆的体己银吧?

    可天知道,列朝列代,就算再富有的皇帝,嫁再宠爱的女儿,嫁妆也没有陪嫁二千万两的前例。

    这明显是个坑,奈何吴争跳出来,只能肚子里腹诽李定国出招太狠。

第二千三百十六章 定都之争(五)

    吴争还是颇具临机应变能力的,“既然晋王说这是海岳的嫁妆……那就如晋王所愿,朕会交待马士英,在国库有钱时,将这笔银子交给海岳。”

    李定国听了一愣,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二千多万两啊!

    真当作海岳嫁妆了?

    可此时说出的话,岂能轻易收回?

    特别是一个皇帝一个王,总不能说话象过家家吧?

    当然,李定国不是不敢收回说出的话,问题是,他更怕吴争说话不算数啊。

    李定国心里恼得不行,思忖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道:“……如此甚好,只是永历旧臣不日便会到京……他们的安置,陛下总得给个说法……!”

    吴争微笑着问道,“晋王入宫,想来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不妨先说来听听。”

    一抬顺手牵羊,使得是如行云流水一般,可谓是炉火纯青,找不到一丝破绽。

    李定国只能答道,“臣……确实是有个应对之策……只是,说出来怕惹陛下不喜。”

    “无妨……此处仅你我二人,没什么实话,是不可说的……朕绝不怪罪!”

    瞧瞧,瞧瞧,圣明之君啊!

    李定国稍一迟疑,抬头看着吴争眼睛道:“暂缓迁都……平抑地价!”

    吴争听了,满脸激愤,“晋王的意思是……汉明朝的定都,要以永历旧臣们的宅邸来定夺?亦或是晋王认为,朕的诏书可以朝令夕改?!”

    听听,这叫不怒而威!

    天子之怒,后果便是血流飘橹!

    就算是纵横南北二十余载的李定国,面对吴争此时的诛心之言,那也得服软,虽然李定国心里很清楚吴争这是在装x。

    “臣不敢……臣有罪……冲撞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李定国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

    那吴争该怎么应对才好?

    晋王服软,该!

    可真让他跪下去,那二人之间的交情,也就完了,从此君臣离心,相互猜忌。

    道理很简单,这是谨身殿,并非奉天殿。

    于是,只听吴争霍地起身,箭步一冲,至李定国面前,双手就那么一托,右腿往前一升,得,李定国就算是拼尽力气下拜,那也得问吴争的右腿,同不同意了。

    “咦……晋王这又是何必呢……朕说了,此殿之中,晋王无论说什么,朕都绝不怪罪!”

    李定国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还算是有点儿良心,没白把女儿送入宫!

    “谢陛下!”李定国趁势直起身子,“那……臣方才所请之事……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吴争正色道:“晋王所请,亦是一心为公……这说起来,永历旧臣如今也是朕的臣子,朕岂能不允?”

    李定国闻听大喜,激动地抬手按在吴争肩膀上,“陛下果然是圣明之君!”

    不想,吴争为难之色涌现,“……晋王啊……可朕如何向朝堂文武交待……如何自圆其说?总不能说,朕要食言而肥吧?”

    “那……以陛下之意呢?”李定国一脸焦急,那是急吴争所急啊。

    吴争也是一脸无奈,看得李定国直心痛。

    好一会,吴争叹道:“……在朝堂之上,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要不,趁着这当口,朝廷向福建、两广、云贵、川蜀等地派驻流官……如此,想来朝堂上也无人反对了!”

    李定国脸色僵在那了。

    无耻!这是李定国听了吴争话后,心里瞬间蹦出的两个字。

    交易!

    赤果果的交易!

    说好的情意呢?我老李好歹是你岳丈!

    就算你想拿我老李当兄弟,可俺的海岳确实做了你的贵妃,这你得认啊!

    趁火打劫!

    这是李定国心里随后涌现的四个字。

    太不讲道义了!

    面对着李定国阴晴变化的脸色,吴争神色平静,不说话、不催促、不解释、不劝慰。

    这副沉着,差点让李定国跳脚,真想一大嘴巴子呼过去。

    当然,这也只能是心里想想罢了,在宫城内苑,殴打皇帝……啧啧,敢吗?

    然后,慢慢地,李定国想通了。

    他x的,连几十万大西军兵权都交给他了,连唯一的女儿都交给他了……还有什么不能交的呢?李定国如此安慰自己,上了这条贼船,总得盼这条船好吧?!

    事实上,李定国心里同样清楚吴争这么做的理由。

    否则,李定国也不会在已经猜到吴争心思的情况下,还毅然奉旨入京。

    正象吴争明知李定国猜得到自己心里的小九九,也还直不隆冬地施展这并不高明的“奸计”!

    为上者,特别是象他们这种已经位置到了极致的掌权者,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之所以还要在这谨慎殿里一来二去地上演这份戏码,所图就是——我要让你知道,我不傻!

    这一点很重要!

    吃亏可以,但别拿我当傻子。

    简单地说,就是你要记着你欠我一次!

    “向西南派驻流官?”李定国脸色开始亮堂起来,“臣正想着,下回朝会时,向陛下进谏呢……西南、西北亦是我汉明朝疆土,岂可流离于朝廷管辖之外……臣举双手赞成!”

    瞧瞧,这才是朝廷柱国、忠臣啊!

    吴争与李定国反臂,一副激动的模样,大声道,“晋王果然深明大义……我汉明朝可以没有朕,也不可没有晋王啊!”

    李定国热泪盈眶,“陛下如此夸臣,臣是万万不敢当啊……陛下才是我汉明朝真正的定心骨啊!”

    这便是传说中的……君臣相得吧!

    ……。

    次日一早,武英殿。

    马士英和宋安如约而至。

    “老马,朕打算暂缓迁都!”

    “陛下圣明!”

    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士英,直看得马士英心里发毛。

    马士英急辩道:“臣绝对与那些人没有丝毫关联……臣绝无从中谋取一点好处……望陛下明察!”

    “哪些人啊?”吴争随口一问。

    马士英冷汗涔涔,不敢回答。

    “好吧……。”吴争扭了扭身,换了个靠的方向,“既然你不想说,朕也就不追问了……朕只问你,如今江南商会股份有几成在北人手里?”

    “回陛下……约三成多。”

    “那松江府土地,北人又占了几成?”

第二千三百十七章 定都之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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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除所建皇城之外,约有五成以上土地,在北人手中。”

    “那朕若拿关外土地,换北人手中松江府的土地……怎么个换法?”

    “关外土地?”马士英明显一愣,但他很快领悟到了吴争的意思,他脸色一喜,“陛下果然高明……只是,想用关外土地换松江府土地……不易啊……没人换哪,就算是以三十亩换一亩,那也明显吃亏啊……总不能以五十亩换一亩吧?”

    说到这,马士英心中一凛,他想到了一个可能,急问道:“陛下不会是想……逼迫北人换吧?”

    吴争斜了马士英一眼,没好气地道,“难道在你老马心里,朕就是个无德皇帝……朕若要逼迫,只须派兵围了他们宅子,何须换那么麻烦?”

    马士英急忙跪倒,“陛下圣明……臣绝不敢如此诋毁陛下!”

    吴争微恼道:“起来吧,别动不动的就跪下……朕问你,可有办法让他们主动交换?”

    马士英起身,苦笑不已,“陛下,这世上怕无人会主动将天子脚下的良田换关外贫瘠之地……想让他们主动,怕是比登天还难……臣无能,确实想不出办法,请陛下责罚!”

    马士英是低着头说的,说完依旧低着头,聆听吴争说话。

    可过了好久,也没听到吴争的声音。

    马士英忐忑地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吴争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

    这下,马士英心里又发毛了,他刚想奉承几句,不想吴争已经开口,“老马你不是擅长那种……敲竹杠的吗?”

    马士英闻听,后背一紧,额头大颗的冷汗渗出,“陛下……臣可从无贪污任何一文不该贪污的钱……!”

    “你怕什么?”吴争不耐,“朕说得是你在崇祯、弘光两朝期间。”

    马士英松了口气,他暗暗长吁,原来是这样啊。

    “回陛下,臣之前是未遇明主,这才误入岐途……可从遇见陛下之后,臣早已迷途知返……臣如今堪称两袖清风,只愿此生皆为陛下膝下一条忠犬!”

    听听,听听,这多会说话。

    在洗白自己的同时,顺便还拍了马屁,高手啊。

    好话人人爱听,吴争哈哈大笑,“朕无意养你这么一条老犬……朕要你做个人!”

    “谢陛下!”马士英一副感激涕零状,“那臣就是陛下身边的忠臣、直臣!”

    忠臣、直臣?

    听听也就罢了吧,吴争哈哈大笑,不再兜圈子了。

    “老马,朕想让你去敲敲那些人的竹杠……你不反对吧?”

    马士英愣了愣,“这……这……不太好吧?”

    吴争微微皱眉,“这对于你老马来说,完全是你轻车熟路的事……怎么,你是觉得朕不该追索那些人的叛国、汉奸罪?”

    “呃……臣遵旨!”马士英赶紧应道。

    “呸!”吴争干啐了马士英一口,“遵什么旨,谁的旨……你还想奉旨敲人竹杠不成?”

    马士英被啐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是,是,陛下斥骂的是……是……是臣贪图银钱……是臣欲壑无度……这才敲了那些人竹杠……呃……可陛下,如此一来,臣不又成了奸臣了吗?”

    马士英欲哭无泪啊。

    吴争慢慢正容起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朕……朕是那种过河拆桥之人嘛?”

    马士英赶紧道:“不……不是臣不信陛下……而是……而是张煌言、王翊等人一直盯着臣……欲将臣置于死地而后快!”

    吴争听了忍俊不禁,挥手道,“哪有这么严重……你如此危言耸听,是不想替朕办差吧?”

    事实上,张煌言、王翊等人一直盯着马士英不假,可也绝不象马士英此时说的“欲将臣置于死地而后快”那么恐怖。

    如今谁不知道,马士英是皇帝近臣,谁敢无故来撸虎须?

    马士英讪笑道:“臣只是……只是不想令臣的清名受损!”

    这下不但是吴争大笑起来,连边上宋安也捂嘴偷乐。

    马士英有清名?

    还他x的受损?

    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了!

    吴争慢慢敛笑,严肃地道:“朕欲以你为平津招抚使,前往顺天府接管事务……你可愿意?”

    马士英这下惊讶起来,顺天府啊,还平津招抚使,这官,那可是见官大一级。

    马士英舔了舔嘴唇,“敢问陛下……是欲迁都顺天府吗?”

    “这也是你可置喙的?”吴争冷冷道。

    变脸真快!马士英腹诽着,可一开口就变成了,“臣叩谢陛下宠信……臣必不负皇恩!”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朕赐你在平津,处置国贼先斩后决的权力!”

    马士英大喜,拜服道:“臣遵旨谢恩!”

    “宋安。”

    “臣在。”

    “你随老马北上,朕授你调动顺天府驻军的权力,来协助老马。”

    “臣遵旨!”

    马士英一怔,而后坦然起来。

    吴争转向马士英,“你须记住……还是那句话,别贪不该贪的钱!”

    “臣谨记陛下训示!”

    “今日奏对之事须保密,若泄露出去,当知后果如何!”

    “臣等谨记!”

    ……。

    次日一早,吴争连续颁下两道诏书。

    首先是暂缓迁都的诏书,且诏书上无恢复迁都的时间表。

    随后第二道诏书,就是任命马士英为平津招抚使、宋安为平津招讨使,即日前往顺天府。

    这两道诏令,让整个应天府混乱起来,然后混乱向周边府县迅速漫延。

    倒不是说引发了民乱,其实,这两道诏书对普通民众,根本谈不上多大的影响。

    充其量是吃瓜看戏罢了。

    而这两道诏书最大的杀伤力,明显是针对着定都之事去的。

    暂缓迁都,且无恢复迁都的时间表,那么,就有可能是无限期地搁置了。

    如果松江府成为不了京都,那么,松江府此时堪称天价的地价,如何支撑得住?

    那些抢地、圈地的人,岂还有奇货可居的依仗?

    当然,也有不同的解读,譬如,暂缓迁都又不是永远不迁都,再譬如,就算最后定都在应天府,那与松江府也离得不远,以眼下应天府的拥挤程度,十有八九最后还是会迁向松江府的。

第二千三百十八章 定都之争(七)

    如果说,这第一道诏书只是令人心中忐忑,那么,接下来的第二道诏书,就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了。

    试想,朝廷就在选址定都的这个节骨眼上,皇帝诏令暂缓迁都,又派马士英、宋安北上顺天府,所为何事?

    要知道,马士英、宋安二人,一个是近臣,一个是近卫,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意义在里面,皇帝怎会派这二人北上顺天府,难道朝中无人了吗?

    再听听官职,一个招抚使、一个招讨使,这不明摆着,皇帝有意要定都顺天府吗?

    于是乎,诏书一出,松江府地价闻讯骤降,仅三天功夫,从最高过千两一亩,跌至每亩六、七百两。

    然后稳住在七百两上下,其中也有些许反弹,但再也没上过八百两,但,也不再降了,据说,也有不少人认为,很有可能皇帝只是在试探,并非决意不定都松江府。

    许多人都说,别自己吓自己,松江府北近吴淞港、南临杭州湾,就算不是都城,那也大有发展前景,只要土地在手,可谓万事不愁!

    民众的吃瓜看戏兴致渐渐淡去,因为,北方顺天府的又一只开始大瓜熟了。

    ……。

    卫国公府,正堂。

    此时人声鼎沸。

    以吏部尚书徐孚远、吏部侍郎张岱、礼部侍郎谈迁为首的十余朝臣,正在劝说夏完淳领衔进宫进谏。

    按道理,这些人应该找的是首辅冒襄,而不应该是手握兵权的夏完淳才是。

    可这些人找过冒襄,却碰了一鼻子灰。

    倒不是被冒襄拒绝了,拒绝对这些人来说其实无妨,因为他们就是卖弄嘴皮子的,几轮劝说下来,足以让人头晕得找不到北。

    可惜,冒襄根本不见他们,称病了。

    于是思来想去,这应天府中,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卫国公夏完淳了,况且,夏完淳的亲妹,马上要成为皇妃了。

    要说位高权重,舍卫国公其谁?

    于是,一群人在首辅府前转向,直奔卫国公府。

    ……。

    卫国公夏完淳,是定都新城的坚定支持者。

    当然,他与其它大臣的出发点还是有些不同的。

    夏完淳认为,皇帝之前选址松江府新城的构想,非常正确,再则,夏完淳的父亲夏允彝与徐孚远、陈子龙等人皆为“几社”创始人,而几社便是复社分支。

    夏完淳更是陈子龙、黄道周等人的挂名弟子。

    也就是说,如今团团坐的这些人,那就是自己人,论起来,夏完淳还得称徐孚远这些人一声世叔伯。

    “……卫国公,张某以为,陛下此次派马士英、宋安北上顺天府……事关重大,按理说,此事须知会内阁,可陛下却频发中旨……与律不合啊!”吏部侍郎张岱语气很直,丝毫不忌讳在背后议论皇帝是非。

    他的话音刚落,礼部侍郎谈迁附和道:“谈某也认为此举不妥……顺天府为前朝京都,可我朝乃新朝,虽名为汉明,然实际上与前朝并无关连……而我朝前身为义兴、建兴两朝,皆以应天府为京都……以谈某之见,何必舍近求远、劳民伤财呢?”

    夏完淳脸色木然,只是听却不说话,大有任你们说破大天,也不发表意见的模样。

    见夏完淳没有兴趣,徐孚远干咳一声,道:“卫国公虽是武臣,可毕竟贵为国公,有议政之权,况且,卫国公又为陛下姻亲……事关国柞,还请卫国公为国朝计、为天下计……领我等进谏陛下,收回成命!”

    徐孚远这一开口,大有会后总结的意思。

    就连夏完淳也不得不给面子,夏完淳执礼甚恭,他在徐孚远说完,便拱手道:“徐世叔啊,非我不肯、不愿入宫进谏,实乃陛下素来强势,凡乾纲独断之事,绝不更改,也从无失算……我其实也认同诸位世叔伯的意思,本就是江南人氏,偏偏要北上为官,实为不便……!”

    不想,徐孚远突然打断道:“卫国公难道……还不明白我等意思?”

    夏完淳一愣,“徐世叔的意思是……?”

    徐孚远扫了一圈他身后的人,然后指指头上,压低声音道:“陛下的心思……难道卫国公还不明白……连陈名夏以谋反相逼,陛下也坚决不允重开科举,其意,自然是对天下士子的不信任,我等同为复社中人,须为天下读书人寻条出路啊……陛下若定都北边,那么,卫国公应该想得到,这对南方读书人,便是一场灾难……何况,若是定都江南,我等亦可照抚桑梓乡邻……卫国公三思啊!”

    经历了九年战争、数度政变的夏完淳,早已不是当年可以面对兵力远甚于己的清军,领着三千手持农具,大声呐喊冲锋的莽撞小子了。

    他的家学渊源,早已让他在稚童之年,就已经评议国事。

    别人或许听不懂徐孚远言下之意,夏完淳却能听出十之八九。

    徐孚远一番话,表达出三个意思,首先,徐孚远有重开科举之意,其次,有振兴已经衰微的复社之意,最后,徐孚远表示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不定都顺天府,可以接受在江南任何一处定都!

    夏完淳为难起来,他岂能不知道,徐孚远所表达的三个意思,皆是与皇帝心思相悖、南辕北辙的?

    可做为同出一脉的江南子弟、复社系人、读书人,夏完淳心里也觉得徐孚远所说的有些道理。

    如今朝廷选士,要么是皇帝旧部、降官留用、官员推举和学院生员,这等于断绝了旧读书人入仕的可能性。

    虽说皇帝开了道口子,旧读书人可以入江南学院回炉三年,重新入仕。

    可江南学院每年能容纳多少人,怎能解决天下数以百万计的读书人?

    九年了,无数旧读书人,十多年的寒窗苦读,换来的就是在家当宅男。

    这令想学而优则仕的读书人,无不变得失望、颓废、怨恨!

    这也是近些年来,在杭州府,每每有民乱发生时,就有这些旧读书人,不管不顾地冲在前头的根本原因。

第二千三百十九章 定都之争(八)

    夏完淳也摸不清皇帝的心思,但夏完淳一样认为,皇帝对旧读书人不信任的执拗,会引发祸事。

    所以,夏完淳在犹豫,他一边不忍拒绝徐孚远等人为圣贤继绝学之善意,一边亦同样觉得,自己不该与皇帝决意相悖。

    此时的夏完淳已经懂政治了,或许不及面前徐孚远等,但亦不逊色太多。

    就在夏完淳迟疑不决,大有咬牙做出决定之时。

    突然,从堂外跑来一名内院侍女,在门口急禀道:“禀老爷……亲家两位少爷在后院打起来了……夫人请老爷赶紧去后院……!”

    夏完淳认出此女是妻子身边的大丫环,可夏完淳想不明白啊,亲家两位少爷,自然指得是妻子钱秦篆两个兄弟钱熙、钱默二人,可这两人都是知书达礼之人,岂会在后院打起来?

    再则,妻子钱秦篆又怎能劝说不了两个兄弟,非要自己去劝架?

    迟疑间,夏完淳心里一动,遂起身罗圈一拱手,“还请诸位世叔伯见谅……容我去趟内府处置些家中琐事……见笑了!”

    徐孚远等人,虽然心中奇怪,但也不好阻止,毕竟,上门是客,总不能客欺主吧,再则,夏完淳是去内院,也不是出府,等等也就回来了,耽误不了多大功夫。

    于是,皆微笑着让夏完淳去了。

    ……。

    夏完淳连奔带跑地进了后院。

    可一到,就发现妻子和两舅子,在院中亭子正襟危坐着品茶。

    哪有侍女所说的,打得鸡飞狗跳?

    夏完淳满腹疑问地上前,“夫人……后院出了什么事……怎会派人来唤我回来?”

    钱秦篆微笑着起身,钱熙、钱默二人也微笑着向夏完淳见礼。

    “你们……你们这是……?”

    “夫君且先坐下说话!”

    钱秦篆微笑着,牵着丈夫的手,坐在石凳上,然后三人各自落座。

    夏完淳心急啊,外面还有那么多世叔伯等着自己办大事呢。

    “夫人,究竟何事……需要诳骗为夫回来?”

    “夫君请先回答我……正堂里那些个大人们,来见夫君所为何事?”

    夏完淳有些意外,妻子向来不问自己公务,他微微皱眉道:“诸位世叔伯一起来寻我,自然是为国事……夫人一介女流,还是莫问为好。”

    钱秦篆正色道:“我今日必须问个明白……夫君啊,陛下刚刚登基……此时最忌讳朝臣聚众结党……你应该知道啊!”

    夏完淳闻听,也觉得妻子所说在理,哪朝哪代,也不允许朝臣聚众结党啊,特别是新君登基,这不明摆着授人以柄吗?

    夏完淳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诸位世叔伯想向陛下进谏,又担心份量不够……所以就来请我,想由我领头入宫劝谏陛下……!”

    夏完淳大致将徐孚远等人的意思,对妻子简单说了一遍。

    钱秦篆听完,脸色一沉,急问道,“夫君答应了?”

    夏完淳疑惑道,“我心里想着,这也是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可正想答应呢,夫人就派人来了!”

    钱秦篆轻吁一口气,“绝不能答应!”

    夏完淳一愣,“为人臣者,闻上有不妥之处,自当力谏……夫人这是……?”

    钱秦篆沉吟了一下,摇头道:“夫君方才说……他们是因自觉份量不够,才来请夫君出面?”

    “是啊。”

    “份量不够?”钱秦篆轻喟道,“夫君是被他们诳骗了!”

    夏完淳脸色有些沉了下来,“夫人怎可如此诋毁世叔伯们……?”

    钱秦篆看着自己的丈夫,叹道,“夫君啊,若这事仅是向陛下陈情、劝谏……何须份量?”

    夏完淳一愣。

    钱秦篆手指点了点丈夫的额头,“若要份量,就算加上夫君,在陛下眼中,也称不上什么份量啊!”

    夏完淳闻听,心头一震,惊骇道:“夫人的意思是……他们要逼宫?”

    “逼不逼宫,我还真不知道……但我要问问夫君,夫君是想悖逆陛下心思,与陛下离心离德吗?”

    夏完淳急摇头道:“我怎会这么想……我只是想为陛下尽心罢了……!”

    钱秦篆手指指向钱默,“夫君听听二哥怎么说?”

    夏完淳脸色一变,转向钱默,“二哥在宫中当差,怎会来我府上?”

    钱默拱手道,“今日一早,我入宫当差,宋大人让我转句话给国公……!”

    “宋大人?”夏完淳脸色再变,“宋安?”

    “是。”

    “他让传什么话?”

    “不妨称病!”

    “……没了?”

    “没了!”

    夏完淳沉默下来。

    钱秦篆轻叹道:“夫君啊……是陛下在提醒你啊!”

    夏完淳至此终于明白过来,他明白为何首辅冒襄突然称病,也明白了徐孚远等人为何说份量不够。

    夏完淳一跺脚道:“这帮……匹夫,竟哄骗我至此!”

    然后向钱熙、钱默二人抱拳称谢道:“若非二位兄长前来示警……我今日就差点着了他们的道了!”

    这时,钱秦篆问道,“那夫君要如何打发中堂那些人?”

    夏完淳迟疑起来。

    “夫君啊……陛下都告诉你了啊!”

    夏完淳突然醒悟过来,大声道:“来人……去前面告诉诸位大人……本公病了……卧床不起了!”

    钱秦篆掩嘴轻笑起来。

    “果然是家有贤妻夫无祸啊!”夏完淳一挽妻子手臂,对钱熙、钱默二人道:“走,咱们饮酒去,不醉无归……这些日,本公在家养病不见外人!”

    四人相视无不莞尔。

    ……。

    听闻夏完淳进了趟后院,就大病不起的消息。

    正堂十余官员,无不义愤填膺。

    这哄谁呢?

    就算哄三岁娃儿也差点火候啊,而堂中哪个不是宦海翻滚了几十年的人精,太瞧不起人了不是?

    于是,他们一个个地跳将起来,扬言要闯入后院,去找夏完淳问个清楚。

    只有徐孚远慢慢起身,喟叹道:“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就算没有他加入,该做的事,就算是粉身碎骨,咱们还得做……丹心一片照汗青,吾辈不求闻达于朝堂,只求为天下人谋福祉……!”

    十余人愤然拂袖离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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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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