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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二百九十章 真相大白(三)

    “这帐本上记的……就是我之前与莫执念配合,倒腾出军工坊火器的帐目明细。”陈名夏继续道,“这些记录,原本只有陈某和莫执念……恐怕连莫大少爷都不知道,李过又怎会知道,从何得知……所以,陈某左思右想之下,判定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过是最后一部分火器的买主……如今他应该是……在找不到莫执念购买火器的情况下,才来找上我的。”

    吴争至此大概是明白了一些,陈名夏与莫执念相互勾结,趁当初自己令马士英向清廷出售北伐军换装下来的火器之际,大肆将当时最新的火器,出售给了清廷、郑森、大西军,甚至是现在陈名夏猜测的李过的广信卫。

    吴争此时的心情,恐怕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自己眼鼻子底下,从布政使、财政司总督办开始,几乎烂了一半。

    而这其中不乏吴争依为股肱之人哪!

    吴争突然发现自己很失败,按他原来的想法,选拔贤能之人,总理政务,自己只要掌控了兵权,对政务进行名义上的监督,如此应该可以最大限度地去保证政令清明。

    可惜,事实告诉吴争,这世间几乎没有不偷腥的人。

    正应了一句古话,世上没有一个当官的屁股后面没有——屎,唯一的区别是,屎的大小、多少、臭的程度罢了!

    这种感觉,着实改变了吴争对这时代的根本看法,世人不可救!

    所谓的正人君子,其实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既然是普通人,那就无须敬畏!

    吴争慢慢起身,走到陈名夏身边。

    “还有想说的吗?”

    陈名夏一脸惨切,摇摇头答道,“该说,不该说的……陈某已经都说了。”

    “后悔吗?”

    陈名夏一听,心里燃起一丝希望,“……王爷……若臣后悔了,王爷能赐臣一条活路吗?”

    吴争冷冷看着陈名夏,吐出两字,“不能!”

    陈名夏愣了一会,惨笑道:“那容臣再问一句……若臣没有昨夜之举,而是选择向王爷主动坦白过往一切……王爷,能赐臣一条活路吗?”

    陈名夏仰头紧盯着吴争,他的嘴唇在颤抖着,眼神是炽烈的,殷切之情流露在外,足以令人生起恻隐之心。

    如果早一天,或许外硬内柔的吴争,还真有可能给陈名夏一条活路,这事,吴争这些年没少干过。

    可今日,吴争已经心硬了,因为他发现,世人不可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经过此事,已经显露得淋漓尽致。

    “不能!”吴争冷冷回答道。

    “那臣……就不后悔了!”陈名夏惨笑着,“说是死,不说也是说……臣拼死一搏,何悔之有?”

    吴争竟点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就算换作是孤,亦是同样选择……但,孤会愿赌服输……你呢?”

    陈名夏愣了一愣,突然趴伏在地,泣求道:“臣知罪……臣罪该万死……可臣的家人……臣的族人……何辜啊?恳请殿下慈悲……只杀罪臣一人……!”

    “谋逆大罪,最少得诛三族。”吴争淡淡道,“君子敢赌,就得服输!”

    “不……不,罪臣不是君子……!”陈名夏抬头,急呼道,神情有些癫狂。

    吴争冷冷地看着陈名夏,许久,待陈名夏感觉没有希望之际,突然吴争弯下要来,凑到陈名夏耳边,“孤可以赦免你的家人和族人……!”

    陈名夏喜出望外,刚要开口谢恩。

    却听吴争继续说道,“但你须做一件事!”

    “罪臣什么都愿意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事情很简单,简单得很!”吴争木然地轻声道,“公审之时,你只须吐露一个名字就行。”

    “谁?”

    “高——桂——英。”

    陈名夏惊骇莫名,“忠义夫人?”

    吴争慢慢直起身来,“对。”

    “可忠义夫人与罪臣谋反之事……并无干系啊?”

    吴争冷冷一笑,“你既怀疑李过,那高桂英岂能不涉足其中……记住了,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

    吴争说完就离开了。

    正殿中,就剩陈名夏一人瘫软在地上。

    此时的陈名夏,披头散发,眼神木然、痴呆,他口中不停地嘀咕着吴争最后一句话,“……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真就没有无辜的吗……象是没有无辜的……。”

    门外,一队府卫已经走来。

    陈名夏突然眼睛一亮,他大呼起来,“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想明白了……王爷……吴争,我想明白了……什么陈子龙、钱肃乐谋反……什么莫执念篡权……就算是之前逊帝、大长公主……乃至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局……吴争,你布了如此大的局……就是为了你日后登基之后,再无一个异己之人……我猜中了……我猜对了是吗……吴争,你回来……!”

    “啪”、“啪”、“啪”、“啪”……。

    一连串的巴掌声响起,溅起几溜血丝迸洒开来。

    “老贼,不想活了吗……敢如此诋毁殿下……还当你是藩台大人哪……来人,将这老贼拖出狱中……!”

    陈名夏被扇晕过去了,象条死狗般被几个府卫拖走。

    然后,有一队侍女过来,将殿内打扫得干净,再也看不出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

    ……。

    辰时。

    按察使府邸。

    张煌言与李颙默默对酌。

    张煌言原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因憔悴而显得更加苍白。

    李颙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和烦躁,开口问道,“玄著,王爷出门时对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张煌言没有回答,而是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喘息了一下,将酒杯顿于桌上,方才低吟道:“梦里相逢西子湖,谁知梦醒却模糊;高坟武穆连忠肃,添得新坟一座无?”

    李颙一愣,“玄著为何如此颓废……此次事件,咱们已经向王爷解释清楚……陈名夏所图,并非我等本意……况且,王爷也明言不追究,更是说咱们有功无罪……!”

第二千二百九十一章 收拾残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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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煌言慢慢转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李颙,“有功无罪?扪心自问……你我真是有功无罪吗?”

    李颙一噎,“可咱们本心……并非为了一己私欲,本意确实是好的……。”

    “是啊……并非为了一己私欲……这理由是如此的道貌岸然!”张煌言悠悠说道,“与一人之私相比,十人为公,与十人相比,百人为公,与百人相比,千万人为公……可与天下万万人相比,你们的本意,真是为公吗?”

    李颙愕然,几次开口欲辩,最后终究化为一声叹息,伸手拾起面前酒杯,抬手一饮而尽。

    “玄著,话既然说到此次……你想如何?”李颙瞪着张煌言道,“错也认了,罪,也请了,任打任杀,我李颙一人做事一人当……可王爷不罪,并非我李颙欲脱罪……我有什么办法?”

    张煌言直直地看着李颙,不说话。

    李颙被看得混身发悚,“玄著,你别拿这眼神看我啊……这事论起来、论到底,真是一场误会……相信王爷能分得清……过几日,再向王爷私下解释一番……也就是了嘛!”

    张煌言突然开口道:“你方才不是在问,王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呃……对,我是不解。”

    “情意、信任!”张煌言仰头长叹。

    “情意、信任……你是说,王爷是……欲与你……断交?”李颙惊愕起来。

    “八年多了……我与他一路相扶走到今日……!”张煌言苦笑起来,“到了临了……我竟不信他了……他指责得对,我与他之间,竟再无信任二字可言了吗……?”

    李颙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开口安慰道:“玄著,你也别太难受……王爷终究是要登基为帝的,你与他之间……本该是君臣,而非至友!”

    “哗啦”一声,张煌言突然暴起,指着李颙喝道,“你懂什么……就算是君臣之间,若没了情意、没了信任……那便是君王膝下一条狗,察言观色的一条狗……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因为,你没经历过我与殿下这八年多的生死与共……!”

    李颙被惊得跳将起来,连连后退。

    此时,张煌言妻子董氏闻讯而至,惊讶地看着屋内一片狼籍。

    李颙赶紧道:“嫂嫂,玄著兄……有些想不开,望嫂嫂多加宽慰……我先告辞,过两日再来拜访……!”

    话未说完,已是拔腿落荒而逃。

    ……。

    “都出去吧!”

    董氏平静地挥了挥手,斥退了闻讯而来打处收拾屋子的下人们。

    然后找了条板凳,放在依旧眼睛血红地丈夫张煌言面前,“夫君请坐!”

    张煌言瞪着董氏,没别的反应。

    董氏也不客气,你不坐,我坐,一屁股就坐下了。

    “我在屋外,听了有一会了……事情来龙去脉,也算知道了些。”董氏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尘,慢条斯里地说道。

    “七尺男儿,有错就认、敢作敢当……只要无愧于心,何时不能顶天立地……难道夫君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磊落吗?”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可夫君懂啊!”董氏微笑道,“夫君是人中翘楚,只是一时被心火蒙蔽,只要清醒过来,就应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如何做……对吗?”

    “可……可世间唯有情意、信任最不坚牢,如同琉璃易碎……。”张煌言呐呐道,“是我亲手将它给砸了……!”

    “王爷办你了吗?”

    “……没有!”张煌言摇摇头,“可王爷不再信任我了……。”

    “王爷亲口对你说的?”

    “……我能感受到。”

    董氏轻轻叹了口气,“夫君做的一切,真心是要反王爷吗?”

    “不可能……我只是想将皇权与相权进行平衡……也为天下过往学子争取一个能晋身入仕的机会……!”

    “那不就完了……王爷英明,自然能体恤你的苦心!”

    “可……可陈名夏那老贼将我与李颙拖上了贼船……!”

    “夫君!”董氏厉声道,“为何硬要往自己的头上泼脏水……你尽可大大方方地面对殿下,你越坦然,便越能证明你于心无愧……!”

    张煌言闻听,一愕,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突然,张煌言郑重长揖至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知我者贤妻也!”

    董氏掩嘴,咯咯笑道:“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及得上夫君才华之万一……我是见夫君无端自苦,随口说说罢了!”

    张煌言欣然道,“我这就去王府,进见王爷……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让王爷知道我的心思!”

    “夫君英明!”

    ……。

    警报解除,王府内院一片笑声欢语。

    吴争在挽留他爹,“爹不必急着回学院吧……这一晚上闹得,要不在此歇息一晚,孩儿再派人送您回去?”

    吴伯昌撸撸胡须,摇摇头道:“昨夜之事,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将江南,乃至天下旧读书人的观念,进行教化,使其得到彻底改变……否则,难保昨夜之事不再重演,儿啊,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可不察!”

    吴争点头应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李过的广信卫,你待如何处置?”

    吴争回答道:“一面之词,不足以信!”

    “虽不足以信,但,不可不信啊!”

    “爹说的在理。”吴争微微一笑,“可广信卫如今远在西北,正配合晋王平定清军残余、招抚大顺余部……所以,孩儿想着,先调一支军队过去接替广信卫,然后召回广信卫进行整编。”

    “咝……。”吴伯昌轻吸了一口气,“想法虽算稳妥,但万一……陈名夏猜测属实,李过不奉令返回呢?”

    “或许真会有这种可能……所以,孩儿还部署了一后手。”说到这,吴争笑问道,“爹,您不妨猜猜看?”

    见吴争卖关子,吴伯昌佯嗔地瞪了吴争一眼,“……是忠义夫人高桂英吧?”

    “原来爹早已猜到了?”吴争拍马道,“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爹的法眼!”

第二千二百九十二章 收拾残局(二)

    吴伯昌笑呵呵地道:“你能想到这点,为父就放心了……不过,如果最后查实李过并无反意,或者高桂英真不知情,你还须善待忠义夫人……帝王无私仇,君临天下,须记得疑罪从无的道理!”

    “爹放心,孩儿并无对忠义夫人不利的想法……虽然这手段略显卑劣了些,可总归好过让晋王猝不及防遭受李过背后攻击。”

    “唔……那就好,为父回去了……对了,好生善待李海岳……莫让好事变成坏事!”

    “孩儿记下了。”

    ……。

    吴争看了看李海岳,再看向钱瑾萱。

    钱瑾萱微笑着点点头。

    吴争慢慢走向李海岳,带着一丝调侃道:“你确定不会后悔吗?”

    一向大大咧咧的李海岳,这时已经脸赤低下了螓首,不为人察觉地点点头。

    这景象,倒让吴争觉得自己不地道,于是,吴争正容道:“……既然如此,那你入府之事就定下了,具体事宜,王妃为替你安排……孤会派人知会令尊,还有令兄……不日,你就会父女、兄妹团聚了!”

    李海岳毕竟少了些城府,她还为此,面带羞赧地,向吴争福身称谢。

    可她不知道,她一心所想嫁的如意郎君,此时已经决意,要将她爹李定国手中的兵权夺取,以完成全国统一的最后一步!

    ……。

    张煌言以一副大无畏的气势,一路闯进王府。

    说他是闯,并无虚假。

    因为在陈名夏发动叛乱之后,王府的警卫已经相当严格。

    按理说,没有吴争的同意,张煌言是闯不进来的。

    可张煌言毕竟是按察使,吴争也并未对张煌言和李颙追究罪责。

    那么,张煌言还是大将军府三大掌权者之一。

    所以,一旦张煌言身负荆条硬闯王府,确实是没有谁,在确认张煌言只身闯府,敢去真正阻拦张煌言的,因为吴争此时毕竟不是天子,而张煌言职权在那。

    当然,府卫在一边阻拦张煌言拖延的同时,早已有人向吴争禀报。

    而吴争,也没有下令阻止张煌言,这就间接造成了张煌言只身顺利闯入王府的事实。

    这一点,很重要!

    因为,这让所有人,都开始敬畏张煌言,认为张煌言在议政王心中的地位,是异常坚实的。

    ……。

    张煌言在见到吴争时,啥也不说,就跪下负荆请罪了。

    吴争猜到了张煌言的来意,但心中终究有些不快,正象吴争谴责张煌言的“负义”一般。

    这不是吴争矫情,而是此事性质确实严重,不管张煌言的本意如何,事实上,如果陈名夏得手,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所以,吴争依旧是没好气地揶揄张煌言道:“张苍水,孤已经说了,你与中孚有功无过……你眼下闯入王府,所为何事啊?”

    不想,张煌言闻听,抬手解下背上荆条,翻了个身,盘腿坐在地上,然后看着吴争道:“好叫王爷知晓……臣,也认为自己无罪!”

    吴争反倒是一愣,气极反笑道:“张苍水,八年多了,孤发现你没别的长进……就他x的脸皮变厚了许多!”

    这话确实不为过,若非吴争念及二人交情,不疑张煌言心地,张煌言和李颙此次真无法轻易洗脱谋反罪名,特别是张煌言,他是比陈名夏还早进入王府,牵制住了吴争,否则,如果吴争亲自在前院坐镇,陈名夏还未必真能如此轻松攻入王府!

    张煌言面色平静,他道:“王爷,你我多年相知,您应该知道臣的本心……!”

    “本心如何不重要了!”吴争皱眉道,“事实上,你差点害死孤!”

    “可毕竟没有成为事实!”

    吴争大怒道:“照你的意思,是非得孤被你害死了,才能追究你的谋反罪?!”

    说到这,吴争真动怒了,“张煌言,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应该知道,孤对你和李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张煌言抬手一拱道:“臣确实是错了……但臣不觉得这是罪……臣最多是受人蒙蔽、受人利用……但臣可以发誓,若陈贼真敢加害王爷,臣会毫不犹豫挡在王爷面前……王爷信吗?!”

    吴争心中怒火渐渐散去,他慢慢走到张煌言身边,停了很长一会时间,叹息一声,伸手拉起张煌言,“玄著兄啊,若我不信你……现在,你还能站在我的面前吗……可我也是人,也是普通人,我心里也有不甘心啊……你就不能体谅我吗?!”

    张煌言轻轻挣脱吴争的手,然后整肃衣冠,郑重长揖至地,再三磕,然后直身,拱手以对,“经过此事……臣发誓,自即日始,臣绝不疑王爷!”

    吴争一愣,再次搀扶张煌言道:“张苍水,你今日有些反常啊……说,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煌言执意不起身,他郑重道:“王爷还当臣是兄弟吗?”

    吴争点点头,没出声。

    张煌言道:“……臣回去想了一夜,其实,臣依旧发现,陈贼虽然谋反罪不容赦,但他明里倡议之四项,确实与国与民有利……请王爷三思!”

    吴争为之一愕,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张苍水,原来你今日前来,并非负荆请罪啊……怎么,见硬得不行,改来软的了?”

    张煌言不为所动,他梗着脖子道:“恕臣狂妄……王爷虽天纵奇才,可王爷也说了,只是一个普通人,人力终有尽时……况且,王爷政务并不精通,王爷时常说,专业之事须交给专业之人……王爷应该听得懂臣的意思!”

    吴争脸色怪异地问道,“莫非你张苍水也想染指首辅之位?”

    “臣绝无此意。”

    “那你是……。”

    “请王爷遵守之前承诺,将政务完全交托于内阁!”

    吴争微微皱眉,道:“孤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啊……这八年里,孤没有插手府中政务吧?”

    张煌言看着吴争的眼睛道:“王爷所言确实,可须以诏令公诸天下,以安天下人心!”

    “你依旧在怀疑孤是为了扫清异己、独揽大权?”吴争愠怒地责问道。

第二千二百九十三章 收拾残局(三)

    张煌言神色不动,“王爷定下铁律须军政分离……臣从绍兴府开始追随王爷,已八载有余……自认能略揣测王爷心思,王爷无须否认,今日之王爷,已非八年前的王爷……王爷数次拒绝登基自立,却一手压制宗室,一手清洗旧读书人,一手将军权牢牢掌控在手……王爷,打从大长公主、卧子先生、希声先生、玉笥先生、幼玄先生等诸贤良一一离世之后,臣就已经觉察到异样……王爷,您敢对臣亲口说一声,此时,您真依旧无意登基为帝吗?亦或者是,您从来未将登上帝皇宝座动过心?”

    吴争脸色渐渐阴沉,“你是在指证孤,设局害死了他们……所为目的,就是皇位?”

    张煌言直争,“若王爷心中坦荡……请王爷回答臣的问题!”

    吴争气得手指直哆嗦,点点张煌言道:“你……你太令孤失望了!”

    “王爷若认为臣犯上,尽可将臣的头颅割下,悬挂于城门前……可,臣需要知道,臣效忠的君王是怎样之人?!”张煌言“呯”地磕头。

    “你真是头犟驴!”吴争仰头,长长地吐了口气,“孤的话,你不信……你也不信当今天子是真心禅让……也罢,孤已经决定,七日之后入京……到时,你亲自问对当今天子……!”

    “臣遵命!”

    吴争强捺心中怒意,“但入京之前,你得将陈名夏逆案……处置妥当!”

    “请王爷放心……臣定秉公审判!”

    ……。

    三日后,张煌言在按察使公审陈名夏。

    陈名夏对所犯罪状供认不讳,并供出当朝“忠义夫人”高桂英参与了私贩火器弊案。

    张煌言在得到吴争同意之后,“请”高桂英至按察使与陈名夏对质。

    然,高桂英好赖不承认,而陈名夏也无切实证据,弊案审判陷入僵局。

    之后,张煌言以谋反罪,判处陈名夏斩立决。

    同一天,此逆案涉案官员,共计有一百六十余人,被迅速抓捕归案。

    自此,大将军府辖下旧官员、留用官员所形成的势力,基本被清洗干净,虽还有残余,但因为官职低下,已经形成不了气候。

    至于对涉案的商人豪门,被张煌言根据口供,列出了一长溜的名单,交给吴争,但吴争并无动作,可这并未让涉案的商人豪门松口气,反而惶惶不可终日,全城突然之间就安静下来,只有了夜里,才有无数人奔波于大将军府各属官宅邸之间,求情说项者络绎不绝。

    而高桂英因证据不足,被暂时羁押在按察使。

    吴争以议政王名义,派人传信西北,令李过立即回杭州述职、自证清白!

    同时,令伤势已经痊愈的钱翘恭前往丹徒,率南返的二万第一军,前往西北,接替李过的职责,并总督西北诸事。

    ……。

    按察使。

    吴争微笑着看着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让忠义夫人受苦了!”

    高桂英指着张煌言特意为她准备的单间,哂然道:“王爷何出此言……本夫人没有受缚、关入囚牢,已是得王爷仁慈了!”

    吴争略显尴尬地笑笑,“此举并非孤的本意……只是,陈名夏亲口指证夫人,夫人也亲耳听闻……孤,确实也难办啊!”

    高桂英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吴争慢慢收敛起脸上笑意,“是不是真的无罪,孤说了不算,夫人说了也不算……!”

    “那何人说了算?”高桂英怒问道。

    “李过!”吴争淡淡说出这两字来。

    高桂英一怔,她沉思了一会,霍地抬头问道:“你……你居然是如此打算?!”

    吴争看着高桂英,慢慢点头,“孤不会让国土分崩离析……!”

    “可过儿并无挟兵自重之举……你这是莫须有!”

    “如果夫人执意如此认为……那就算是吧!”吴争淡淡道。

    “你……!”

    吴争道:“夫人息怒……孤并非全无证据,想来张煌言已经对夫人说起过,李过有私下向莫执念购买火器之嫌!”

    “可陈名夏并无证据指证过儿!”

    吴争起身,“夫人别急,孤已经召李过回来述职……若真象夫人所说,孤不会冤枉了李过!”

    高桂英吸了口气,冷冷道:“就算过儿最终洗脱嫌疑……恐怕王爷也不会再让他率领广信卫了吧?”

    吴争抿嘴,许久,点点头道:“是……但孤会给他补偿……其实,天下太平了,无仗可打了,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那只是王爷的幸事吧!”高桂英不屑道,“我是真后悔,当时就不该同意,让过儿投效于你!”

    吴争咧了咧嘴,哂然道:“夫人应该明白,若无孤收留李过及忠贞营残部……忠贞营早已于数年前被清军歼灭……而在收容忠贞营之后,孤可有亏待过李过及将士们?”

    高桂英沉默不语,但眼神狠狠地瞪着吴争。

    吴争继续道:“可夫人和李过,却是有暗中扩充广信卫的前例,孤当时也没有追究夫人和李过吧……夫人,莫怪孤起疑,实在是你们失信在前啊!”

    说完,吴争大步而去。

    高桂英稍愣之后,尖叫道:“那你……为何就不能……?”

    吴争已经听不到了,事实上,也不想听到!

    ……。

    次日,王一林回来了。

    王一林在宋安的“押解”下,见到了吴争。

    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一道施琅的捷报。

    施琅的军事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

    在他的指挥和配合下,陈胜部已经迅速南进,在大肚击溃了郑军的伏兵,歼敌、俘虏叛兵三千多人,兵锋继续追击郑森残部,收复全岛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吴争看到这封捷报,心中大定。

    “一林兄,累你受苦了!”吴争亲自上前,为王一林松绑。

    王一林苦笑道,“末将……说不上辛苦……当日擅自炮击新港仔时,末将自知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王爷,末将并不后悔……与施琅那数千将士的命相比,显然,登陆上岛的上万第一军将士更重要、王爷对东藩岛的战略更重要!”

第二千二百九十四章 吴争称帝

    吴争沉默了一会,拍拍王一林的肩膀道:“你心中所想,孤很明白……可你确实有抗令不遵之实啊!”

    “末将明白,所以……不管如何处置,末将不怪王爷……只想恳求王爷,若末将死了,请将末将葬于家叔坟前……!”王一林泣道,“末将要让家叔知道……末将并无辱没……!”

    吴争抬手,拿自己袖管为王一林擦拭,嗔道:“你想哪去了……之前让宋安亲自去接你……不就是为了你的安全嘛……宋安没和你说?”

    王一林更咽道:“宋大人说了……可末将知道王爷定会为难……!”

    “不。”吴争用力地挥了下手,“之前是为难……可现在……已经不为难了!”

    “入杭州府时,末将从宋大人口中得知城中叛乱……皆是末将之过!”

    吴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敢情王一林以为陈名夏叛乱,是自己因为要替王一林脱罪,与大将军府诸僚属起了争执,这才激起陈名夏叛乱。

    难怪这货今日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全无往日怼天怼地的横。

    吴争扭头扫了宋安一眼,宋安一本正经地模样。

    于是吴争也不说破,换了个话题,“……仗打了那么多年了……如今浙东外海战事也已成定局,番人想要反转不可能了……你,也该歇息了……这样,过几日,孤打算入京,你随同孤……一起去吧!”

    王一林闻听,喜形于色,此时吴争突然说要入京,王一林已经预感到好事将近。

    于是郑重拱手道:“末将听从王爷安排!”

    “不过,还得委屈你隐匿些日子……毕竟,外海战事还未正式结束!”

    “末将明白!”

    吴争转头冲宋安招了招手,“……替他找个稳妥落脚地,好好歇息几天。”

    “是。”

    ……。

    建兴四年,五月初七。

    建兴朝议政王、吴王、大将军吴争,率文武群臣,在六千北伐军将士的护送下,离开杭州府,前往京城。

    这一路上,队伍行进的非常慢,沿路巡视各府。

    尤其是,吴争还特意去了嘉定,与父亲吴伯昌一起,祭奠了叔父吴之番和当年阵亡在中的将士英灵。

    半百之年的吴伯昌,在弟弟的墓碑前涕泪横流,十余年不见,再见已是生死两途。

    就这样,从杭州府至应天府,三天的路程,吴争走出了十天的时间。

    若非闻报,晋王已至庐州,不日合可抵京,还有番人联合舰队议和使团,已至应天府,吴争或许还想去丹阳、丹徒转转,祭奠一下当年阵亡在那的将士。

    ……。

    五月十八日傍晚。

    吴争至应天府正阳门外。

    首辅冒襄率文武百官及上万自发而来的民众,出正阳门三十里迎候。

    当夜,吴争在城外宿营。

    次日辰时初,吴争在万众簇拥之下,由正阳门入城。

    由洪武门、经承天门,直入奉天门,一路畅通无阻。

    但凡值守诸门禁军,见吴争到来,皆跪拜大礼参见。

    吴争在奉天门台阶下止步。

    绍兴侯、禁军都指挥使沈致远迎上,抱拳躬身道:“臣沈致远,参见议政王殿下!”

    吴争点了点头。

    沈致远上前一步,轻声道:“禀议政王殿下,陛下已殿中等候多时……请,殿下入殿!”

    吴争笑了笑,问道,“她……没什么不妥吧?”

    沈致远答道,“八天前,臣接到殿下书信,便即刻奏于陛下……陛下言,她本就已经当众禅位于殿下,拖延至今日,也是替殿下暂管……殿下自可随时进行交接!”

    吴争慢慢转身,面对着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扫视了一遍之后,突然扬声,“今日,孤踏入奉天殿,是为即皇帝位……诸公、诸位将领,若此时汝等还有异议,尽可开口阻止!”

    整个广场上,一片寂静。

    吴争如此连问三声,见无人开口反对,道,“既无人反对,那孤就当仁不让了!”

    说完,负手拾阶缓缓而上。

    沈致远跟随。

    冒襄冲身后马士英等施了个眼色,紧随吴争身后。

    ……。

    奉天殿中,朱辰妤盛装正襟危坐。

    从额前珠帘的缝隙中,看着从殿门口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吴争。

    虽然这已经是不可逆转之事了,可朱辰妤此时心绪,是非常复杂的。

    这9年间,不管是鲁王监国,还是义兴、建兴二朝,亦或是隆武、永历二朝,皆打着明室旗帜,可……或许过了今日,大明朝,便再不存在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吴争,朱辰妤心中闪过一丝丝莫名的不甘。

    好在有这么长时间的宽余,朱辰妤已经想通了,将这片天下,交与自己的兄长之手,也算……幸事!

    “臣吴争,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朱辰妤慢慢站起,抬右手虚引,道:“请议政王上前来!”

    吴争应道,“臣遵旨!”

    吴争扭身,扫了一眼满殿之臣,然后回身,踏上玉阶。

    朱辰妤伸手,从案上取过玉玺,双手捧至吴争面前,“朕,建兴朝皇帝,今日将国柞托付于议政王,望议政王善待天下芸芸众生……不负朕之所托!”

    说到这,朱辰妤轻声道:“吴家守护惠宗一脉,至今日已是十一代……此玉玺一直为吴家所守护,今日交托于哥哥,或许……便是天意!”

    吴争点点头,双手郑重从朱辰妤手中接过玉玺,“臣绝不负陛下所托……臣,遵旨谢恩!”

    然后,吴争转身,将玉玺擎于手中。

    朱辰妤从容走下玉阶,至冒襄之前站定,然后转身面对吴争。

    然后与冒襄,率满殿文武百官,及殿中禁卫,齐齐跪拜称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响彻奉天殿。

    跟随着,奉天殿前,上万军队,齐齐向殿内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惊涛骇浪之声,由奉天殿广场,散播宫城。

    闻声者,无不就地跪拜,大声称颂。

    称颂声传向皇城,现传向全城。

    如同激起的波浪般,迅速传遍整个应天府,如春雷滚滚一般。

第二千二百九十五章 备战

    殿中的吴争,即位之后,立即颁布三道旨意。

    他下的第一道旨意,就册封父亲吴伯昌为太上皇。

    第二道旨意,便是册封朱辰妤为长公主,封号“永嘉”。

    第三道旨意为一切官职,保持三年不变。

    接着,吴争迈下两级台阶,竟将手中玉玺,递还给了朱辰妤。

    这一举动,不仅使得朱辰妤惊骇,更令全殿文武群臣色变。

    朱辰妤骇然问道,“哥……陛下这是何意?”

    吴争微微一笑,“你是惠宗后裔,而此玺为惠宗所制,由你保管,顺理成章!”

    冒襄是真急了,“陛下……不可啊,玉玺乃国柞象征,岂可交于他人之手?望陛下三思!”

    众臣疾呼,“望陛下三思!”

    吴争哈哈一笑,“朕回绍兴时,仅区区哨官,而后转战八年,北逐鞑虏、南讨叛逆,东扫诸番……可曾用过玉玺?诸卿当知,朕并非受命于天,既然要建一前野外古人的全新王朝,自然该篆刻新的玺印!”

    众臣面面相觑,心想果然是个怪人……呃……怪君!

    但没人想在此刻,与新帝针锋相对,包括冒襄等人在内,心里也认为吴争说的,不无道理。

    传国玉玺早已失落,此玉玺实为惠宗所制。

    既然是新朝,自然该由新气象,重新篆刻新玺,也在常理之中,说得通嘛。

    于是,众臣再拜,“陛下圣明!”

    这时,朱辰妤才安下心来,从吴争手中接过玉玺,然后拜道,“谢陛下成全!”

    ……。

    武英殿。

    吴争盘腿而坐,全无天子之仪。

    冒襄携内阁诸臣,及夏完淳等军机大臣,皆坐在锦凳上,面对吴争。

    “夏完淳。”

    “臣在。”

    “可有兴趣出关走走?”

    夏完淳一愣,忙道:“臣自然是有兴趣的……只是,眼下浙东、福建外海战事未定……臣以为,还是再过些时日,再讨伐清廷不迟。”

    冒襄也急道:“臣以为卫国公所言在理……陛下,须于民生息啊!”

    吴争摇摇手,哈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呢,是仗打多了,胆子越来越大,你们呢,天下平定,反而胆子越来越小……鞑子被赶出关外,又经山海关一败,早已没了往日气焰,此时,正是挟胜而击之良机,有道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夏完淳,你若没兴趣,那朕就亲征了,到时,你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

    夏完淳扭头,眼神与冒襄一碰,忙起身道:“臣有兴趣,臣愿往……望陛下允臣率兵北伐,臣必扫平鞑虏,不负陛下所托!”

    吴争点点头,“这就对了嘛,军人就该有豪气……朕问你,你须多少人马,才有把握?”

    夏完淳稍作思忖,又看了一眼冒襄,“……回陛下,需……五万精兵。”

    “唔。”吴争不置可否,想了想道,“朕给你八万大军……除你的建阳卫外,朕再此时在通州的第一军二万人,还有从左营抽调三万人一并交于你……同时,待施琅、张名振班师之后,朕会调派水师北上,为你提供补给及支援!”

    夏完淳闻听,精神一振,“有此八万大军,不出一年,臣定能扫荡北面……!”

    “不……不!”吴争大摇其头,“五个月!”

    “三个月?!”夏完淳大骇。

    吴争哂然道:“如此兵力,已可犁庭扫穴……五个月已经足够了!”

    夏完淳愣了愣,稍作思忖,道:“若是五个月……那臣恳请陛下,授臣风雷骑指挥权!”

    吴争哈哈大笑,指着夏完淳道:“你学坏了……也罢,朕允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将朕的风雷骑折损在北方!”

    “臣,领旨谢恩!”

    ……。

    “冒襄。”

    “臣在。”冒襄满心忐忑,他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吴争的节奏了。

    吴争微微一笑,“你也别太担心,外海战事取得胜利已是时间问题,那么,朝廷欲向南运送的粮草补给,就可调往北方,另外,时已近夏,待夏粮一收,粮食就够打一仗了……只要速战速决……足够了!”

    “臣遵旨。”冒襄应道,然后迅速转换了话题,“陛下,番人的议和使团已至京多日……还请陛下示下,谈还是不谈?”

    吴争沉吟了一会,挥了一下手道,“先晾他们几天吧!”

    冒襄稍作迟疑,再问道:“请陛下示下……何时举行登基大典,另外,国名、年号也须陛下定夺!”

    吴争想了想,道,“先由礼部拟着吧!”

    “……臣,遵旨!”

    冒襄见吴争有些乏了,“若陛下没有别的事吩咐,那……臣等先告退了,明日再进宫奏对!”

    吴争点点头,挥了挥手,“老马,你留下。”

    待冒襄等人退出武英殿之后,吴争向右侧倚下来。

    马士英殷勤地上前,取过一个锦垫,支在吴争手侧。

    “老马,户部差事油水足吗?”

    吴争冷不丁地么一句,马士英吓得赶紧跪下,“陛下,您还不信臣的忠心吗……您让臣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臣发誓,若取一文不该拿的……臣自个在家中悬梁,免得脏了陛下圣目!”

    吴争“啧”地一砸嘴,“瞧你……这么大年纪了,真不经逗……起来吧!”

    “谢陛下!”马士英抹了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腆着脸起身,“陛下……臣听闻陛下离开杭州府前……城中出了些事?”

    吴争斜了眼马士英,“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马士英忙解释道:“是首辅与臣商议,陛下入京之准备时提及的……臣也就知道那些……一点点!”

    吴争“唔”了一声,“朕听你语气,倒象是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马士英突然正色道:“陛下,臣并非幸灾乐祸……臣是真觉得,这人哪,就不能起二心……但凡有过投敌之举的,皆不可信!”

    吴争又“唔”了一声,“朕之前交待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马士英从胸口掏出几页纸,上前一步,呈至吴争眼前,“按陛下之前的意思,臣已经将城中所有二臣及为富不仁者一一查实……这便是名单!”

第二千二百九十六章 李定国来了(一)

    吴争没接,也没有去看,轻叹道,“朕就不看了,也不想看……把它直接交给宋安吧。”

    马士英一愣,“……难道,陛下没有立即动手之意?”

    “先缓缓吧……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况且,朕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枝节……对了,你在这几个月里,钱米筹措得如何?”

    “陛下放心,这些个二臣和为富不仁者,臣只是稍加震慑就吓怂了……一个个捐银买命,臣已筹措到三百多万银、二百多万石粮食……!”

    “没惹出什么事吧?”

    “陛下放心……臣并没有亲自出面,事都是让莫辰博出面做的,他熟稔这些人……轻车熟路嘛!”

    吴争点点头,“户部还有多少余银?”

    马士英摇摇头,“臣若说户部无银……陛下能信吗?”

    “朕信!”吴争轻喟一声,“莫执念岂会让户部留有存银……这样,你与莫辰博一起再核算一下朕名下、户部及之前从莫家查抄来的商会股份数字,列个清单呈上来。”

    “臣遵旨!”马士英应道,“敢问陛下……何时要?”

    “越快越好!”吴争道,“北方战事所需,定会远超外海战事……朕不能不早做安排!”

    “是。”

    ……。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朱辰妤轻吟着,“之前我听不懂……可现在,我有些明白大长公主的意思了……!”

    吴争微微皱眉,“别去理会这……你是个花季女孩,心里想些亮堂的……自然就轻快些!”

    朱辰妤缓缓转身,看着吴争,“哥怨她吗?”

    吴争摇摇头。

    “恨她吗?”

    吴争摇摇头。

    “那……心里有她吗?”

    吴争有些恼了,“小黄毛丫头……问题这么多……!”

    “请哥哥回答我……若大长公主未死,哥哥会娶她吗?”

    吴争不恼了,仿佛整个身体中的力气突然间没了一般,他呐呐道:“……或许……不会……!”

    “为何?”

    “……因为,我觉得,我象是……欠了她的。”

    “欠?”朱辰妤似乎有些明白了,“哥哥是因为觉得欠了大长公主的情意……所以,争如不见?”

    吴争苦笑,眼前这个妹妹,擅长的是经营之道,却学人揣摩起人心来了。

    不过,争如不见,这四个字,确实切中了吴争内心。

    “说说你的婚事吧!”吴争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岔开了话题,“爹已经多次令我为你完婚了!”

    朱辰妤直视着吴争的眼睛,“哥哥就这么想将我嫁出去吗?”

    吴争恼道:“男大当婚,妇大当嫁……爹也是这个意思!”

    朱辰妤慢慢低下头,冷冷道,“恐怕哥哥心里想得是……如果将我下嫁于沈致远,就可以彻底控制沈致远和他的二万枪骑吧?”

    吴争闻听一愣,而后勃然大怒,“胡闹……你分明知道,沈致远打小就钟意于你……且又是知根知底之人……连爹都满意,为何你偏偏……?!”

    话说到这,吴争看见朱辰妤含泪欲泣的模样,心里不觉有些怜意,“你明明知道,我与沈致远之间的交情,只要我有意整编枪骑,沈致远绝不会反对,也无力反对……根本无须拿妹妹的终生幸福作为交换……你何苦以此来气我呢?”

    朱辰妤慢慢抬头,看着吴争,“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吴争无端恼了,喝道:“别念了!”

    “若是我下嫁沈致远,也能让哥哥心里觉得欠了我……那我便答应了!”朱辰妤淡淡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吴争闻听,心中一松,“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哥哥已经册封我为长公主,可我毕竟是朱氏血脉……新朝定国号之时,还望哥哥能顾及尚未泯灭的朱氏宗室的颜面!”

    吴争没有回答,沉默下来。

    朱辰妤道:“难道哥哥忘记了,当年在吴庄后院曲桥旁……对大长公主许下的诺言吗?”

    吴争皱眉道:“她连这都告诉你了?”

    朱辰妤轻轻叹息道,“我……也负她良多!”

    吴争心里一揪,他明白朱辰妤说这话的意思,朱媺娖费尽心思策划一场政变,甚至不惜牺牲她自己的性命,就是因为知道她自己已经没有可能成为吴争的皇后,所以才一切希望寄托于朱辰妤身上,因为只有让吴争在登基之后,迎娶朱氏女子,才能让朱明的影子继续存在,共同享国,因为新朝皇储身上有着一半朱氏的血,这听起来虽然荒唐,但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确实是她能做的极限了。

    可现在,朱辰妤显然是完成不了朱媺娖的托付了,因为吴争决意不再与朱家女子有任何关连。

    而朱辰妤被册封为永嘉长公主,就表示着,她从此不姓朱,姓吴!

    从这方面说,朱辰妤确实是负朱媺娖良多了。

    朱辰妤抬头看着吴争,软语恳求道:“哥哥当年向大长公主许诺,会助大长公主反清复明……!”

    吴争嗔道:“我当时就对她明言……复明不假,但未必复的是朱明!”

    “哎……!”朱辰妤轻喟一声,“哥哥难道就不能看在大长公主对你的一片情意份上……给天下朱家人一点念想吗……况且,这也有助于……社稷安定啊!”

    吴争微微皱眉,“朕的江山,不是依靠妥协来安定的……!”

    “……就当妹妹求哥哥……行吗?”朱辰妤慢慢跪了下来,拜伏在地。

    吴争有些不忍,终于松了口,“……待我想想……再想想!”

    ……。

    “陛下,刚得到消息,晋王李定国一行,已经渡江,欲由龙湾上岸入京……按行程,明日正午前即可到达太平门外……。”

    吴争扫了一眼面前群臣,“朕打算亲自出迎……诸公可有异议?”

    马士英一听急了,一边向吴争施眼色,一边躬身道:“陛下,出迎之事,交给臣等也就行了……陛下贵为一国天子……出宫亲迎一个臣子,怕是不妥吧?”

第二千二百九十七章 李定国来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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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争目光扫了一圈,沉声道:“晋王虽是永历之臣,可他这些年率大西军北伐,如今又平定了大半个西北,功在社稷,朕出城亲迎,有何不可?!”

    就在马士英急得跺脚的时候,冒襄拱手道:“臣有一言。”

    “讲。”

    “陛下欲恩赏晋王,臣不敢置喙……可毕竟陛下为君,晋王为臣,哪怕是外臣,皆不应该是陛下出城亲迎……若陛下同意,臣愿率满朝文武出城,替陛下出迎晋王入城!”

    夏完淳此时也奏道:“臣以为首辅所言为老成谋国……臣愿随首辅一同出迎!”

    刚刚升任御史大夫的张煌言也开口道:“晋王功在社稷不假,可毕竟份属两朝……若陛下亲迎,恐怕会在永历朝引起别的猜测……臣恳请陛下三思!”

    吴争想了想,道:“既然诸公皆反对……也罢,那就告诉晋王,朕在洪武门外候着他!”

    “臣等遵旨!”

    ……。

    “陛下方才不会是真想出城亲迎晋王吧?”

    留在武英殿中的马士英轻声问道。

    吴争斜了马士英一眼,“你当朕是在演戏……虽然朕确实是有诳晋王入应天府之心,可朕欲亲迎晋王,也是心中真实情意!”

    “是……是……陛下礼贤下士、宽宏待人……!”

    “住口……你这马屁,朕听得反胃!”吴争厉声道。

    马士英见吴争心情不好,赶紧赔罪,“臣失言了……请陛下降罪责罚!”

    吴争叹了口气,“以如此手段,欺负一个君子……朕觉得……太过不堪了!”

    马士英忙道:“其实不然……陛下试想,若将真实目的告知晋王,晋王必定不会渡江入城……如此,天下一统之日就会异常艰难……甚至我军会与大西军暴发战事,到那时必将生灵涂炭啊……所以,陛下此举,是为了天下百姓之福祉啊!”

    吴争闻听,苦笑自嘲,当皇帝好啊,再龌龊之事,也能被冠上“为天下百姓福祉”之名。

    “可朕总觉得……愧对晋王啊!”吴争嗟叹一声。

    无人知道这嗟叹背后,说得是真,是假。

    ……。

    次日午时。

    洪武门外。

    “外臣李定国,拜见陛下!”

    李定国大声道,可身子却是直直的,没有一丝要拜见或者下跪之意。

    吴争恰如其分地适时抢一步上前,挽住李定国的手臂,“晋王万里奔波,辛苦了……免礼,赶紧随朕入宫……与朕讲讲西北局势!”

    “外臣遵命!”李定国不咸不淡地应道。

    吴争回头一指后面刚刚奉令赶回的李溥兴,还有李海岳,“快,快……跟你爹见礼!”

    “孩儿(女儿)拜见父亲!”

    李定国“唔”了一声,脸无表情地道:“汝等都先退下吧……为父要与陛下商议军务!”

    吴争心里一叹,于是挥了挥手,“也对,军务要紧……那你们先去候着,待朕与晋王商议完了,再行家宴!”

    吴争转头,对李定国笑道:“晋王且随朕去奉天殿议事……好吗?”

    李定国看着吴争的眼睛,“不必了,许多事,人一多,反而不美……若陛下不反对,外臣想去文华殿瞻仰一番!”

    吴争心头一跳,他明白李定国的意思,能让李定国用上“瞻仰”二字,那就是指大长公主朱媺娖了。

    看来,李定国此次来者不善啊,至少,是有备而来!

    ……。

    “再来一遍!”

    李定国缓缓说道。

    吴争只好第三次,重演当日朱媺娖突然持剑刺向自己后背的那一幕。

    李定国印证地很仔细。

    好在这一幕事实上发生地很快,仅在弹指一瞬之间。

    完事之后,李定国慢慢闭上眼睛,沉思起来。

    吴争倒象个犯错的孩子,尴尬地站立在一边。

    时间不长,李定国慢慢张开时间,未言先一声长叹。

    “你辜负了大长公主一片盛情哪……我,已经有些后悔将海岳交给你了!”

    吴争心头一紧,忙道:“晋王这话从何说起……难道晋王是在为宗室鸣不平吗?”

    李定国斜了吴争一眼,哼道:“朱家宗室关我何事……我说得是,你负了一个好女人!”

    吴争苦笑起来,手一摊道:“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要杀她,我也不想这样……晋王难道试了三次,还不信我吗?”

    李定国突然抬手挥了一下,“你与她的事……我不想说这事了……说说你突然登基之事吧!”

    听李定国切入正题,吴争反而心定了。

    “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完的……不如你我坐下说?”

    李定国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迈去,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主位左侧的一个锦凳上,然后大声道:“让人取酒来!”

    吴争转头,冲候在殿门外的宋安道:“取酒来!”

    然后走到李定国身边,看了眼李定国,稍作迟疑,转身坐在了主位上。

    李定国哂然一笑,“汝问过我了吗?”

    吴争一愣,慢慢吸了口气,然后放松身体,大方地将手往案上一放,笑道:“朕不明白,晋王想让朕问你什么……晋王尽可明言!”

    李定国大眼瞪着吴争,吴争平静地回视。

    二人四目对视了好一会,直到宋安带人捧酒进来。

    李定国收回目光,挥了下手道:“酒放下,尔等全退出去。”

    宋安紧张地看了吴争一眼,吴争微微一笑,“听晋王的……把门关上。”

    随着殿门“吱呀呀”地被关上,吴争指着酒坛笑道,“怎么喝?”

    李定国一掌拍开泥封,揭去干枯的荷叶,然后抱起酒坛,仰头“咕嘟嘟”地灌了几口,再将酒坛往桌上一顿,看着吴争道,“就这么喝!”

    吴争笑了笑,照瓢照葫芦,也是连灌了几口。

    “说事吧!”

    “好!”吴争将之前杭州府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对李定国复述了一遍。

    李定国听了,皱眉道:“你是说,我军之中,有人在暗中向莫执念购买火器?”

    “应该是不会错了!”

    “会是谁?”

    吴争摇摇头,“莫执念死前没说,陈名振并未经手……我很难查!”

    “无妨!”李定国又灌了几口,“我去查!”

    吴争苦笑起来,也灌了几口,但不说话。

第二千二百九十八章 李定国来了(三)

    李定国看了吴争一眼,脸色渐渐怪异起来,“你不想我去查……亦或是……你根本不想让我去查?”

    吴争心头一惊,忙道:“不,你误会了……!”

    李定国也不纠结此事,问道:“李过应该已经到了吧……他比我早出发几天?”

    吴争皱眉,摇头道:“尚未到达……据报,李过是湖广转长江水路返回……!”

    “看来,这李过……确实不简单哪!”李定国叹了口气,“不过之前他在西北与吴三桂作战,还是英勇的……若是……留他一命吧!”

    吴争不置可否,慢慢肃容,“晋王,朕欲封你为太尉,并执掌军机阁……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定国闻听,毫无惊讶之意,甚至连拿酒坛的手,都纹丝不动。

    “你是建兴朝的皇帝……恐怕还封不了我朝的官吧?”李定国仰头灌了几口,放下坛子道,“你哪来的自信?”

    吴争急道:“当初在商城,晋王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定国“嘿嘿”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况且那时,你也没有答应登基啊?”

    吴争急道:“可……朕有永历朝的禅位血书……!”

    “除了你我二人……谁信这血诏是真……永历朝堂,怕也无人会信!”李定国淡淡道。

    吴争看着李定国,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朕一向认为,晋王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英雄……!”

    “你不也时常这么说吗?”李定国目光带着一丝揶揄,调侃道。

    吴争沉声道:“如此说来……晋王是打定主意……抗旨喽?”

    “抗旨?谁的旨?”李定国哂然,一甩袖,眼睛瞪着吴争道,“况且……就算是抗旨,你又奈我何?!”

    吴争凝视着李定国,二人四目相对,如同决斗的公鸡一般。

    好一会,吴争突然笑了,“我以为可以理服人,奈何,晋王不给我机会……那么,为了天下一统,我也只能以力服人了!”

    李定国怪笑道,“某奉劝你一句……这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三年,亦或是五年,哪怕是十年……我终将打服你!”吴争淡淡道,“不过那时,你我之间的情意怕也就尽了……!”

    “这么说,咱们现在还算是有些情意的?”李定国讥讽道。

    吴争一噎,有些尴尬,道:“自然是有情意的……!”

    “有情意你能诳某来应天府……入你牢笼?”

    这话让吴争心中一震,他惊讶地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抬起酒坛又灌了几口,然后将空坛子往边上一扔,“啪”地一声,坛子碎得四分五裂。

    “殿外有多少刀斧手?”李定国调侃道,“唤将出来,让某瞧瞧!”

    吴争慢慢深吸一口气,长叹道,“晋王既然猜到了朕的用意……为何要来……何苦来哉?”

    吴争这句话,让李定国慢慢正容起来。

    李定国仰头长叹一声,“某想看看……某这双眼睛,看没看错人!”

    吴争怔怔地看着李定国,脸色一变,再变。

    终于,吴争慢慢起身,“……晋王请回,朕累了,只能送你出城……!”

    李定国反倒是一愣,“你……何意?”

    吴争强笑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何况,晋王视我如兄弟……!”

    李定国呵呵一声道:“你是……故弄玄虚还是以退为进?”

    吴争哂然道,“朕要得到的,明明可以凭实力得到……何须用计?!”

    李定国有些诧异起来,“你就不怕……某回去之后,建兴、永历之间场殊死大战?”

    吴争看着李定国眼睛,“会吗?”

    李定国还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会……很大机率,会!”

    “晋王何以面对九泉之下大西帝的英灵,又如何忍心看见兆万生灵涂炭……?”

    “这话,某也可反问于你?”李定国毫不示弱。

    四目相对许久,吴争吐出一口气,“既然无法谈……那便不谈……晋王请!”

    然而,此时李定国却大咧咧地四平八稳坐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某何时说过不能谈……吴争,你还是欠缺足够的耐心啊!”

    吴争诧异万分,“晋王这是……?”

    李定国淡淡道:“某的长子、女儿都还在你的手里……某在奇怪,你为何不拿他们二人来威胁某?”

    吴争苦笑,“这二人,一个是朕手下得力悍将,一个即将成为朕的皇妃……况且,朕以二人威胁晋王……有用吗?”

    “没用!”李定国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就算你此时将二人斩杀在某的面前,某也绝不为其所动……某只会率大西军攻破应天府,斩下你的头颅,为他们复仇!”

    吴争手一摊,“那就对了,朕为何要这么做?”

    “可你能扣留某……甚至斩杀某,如此,大西军就群龙无首,或许……能降了你也说不定!”

    吴争呵呵笑道:“若朕死于晋王之手,晋王认为,北伐军能降了你吗?”

    “唔……不会!”

    “那朕为何会认为,杀了晋王,就能逼迫大西军投降呢?”

    二人四目相对,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继续喝酒?”李定国大手指着桌上剩下的酒坛,邀请道。

    吴争再次苦笑,这得喝到何时?

    但还是决定舍命陪君子,“晋王请!”

    两人又各自灌了几口,吴争开口道:“晋王明明已经识破朕是诳你入京……为何还要来?”

    李定国抹了一把沾在胡须上的酒水,随口道:“某并非只是孔武有力的莽汉……若是大西军再强些,亦或者是北伐军再弱些……某就不必来了……某甚至想过,等打下这江山,然后册封你为王!”

    吴争自然听得懂李定国的意思,谈判嘛,从来不会出现在双方实力对比悬殊的时候,如果实力可以碾压,为何要谈判,就算是“谈判”,那也是城下之盟!

    “晋王想怎么谈?”

    “你又想怎么谈?”

    吴争毫不犹豫地道:“天下一统是必须的,不可谈!”

    “某同意!”

    “权力归于朝廷,有王无藩地!”

    “某不答应……绝不答应!”

第二千二百九十九章 李定国来了(四)

    吴争蹩眉,“此亦为不可谈之事!”

    “你这是强盗所为!”李定国猛地一拍桌案,指着吴争大声道,“必须封藩,某可以让西南、西北半壁江山归入中央,但某必须为我朝将士、官员前程计!”

    吴争听李定国说完,“晋王试想,若朕答应,如你所说……西南、西北半壁成为晋王及永历朝诸臣之藩地,十年、二十年之后,藩地若造反,如何化解?”

    李定国微微皱眉道:“有某在一日,就不可能有人敢造反!”

    “若晋王不在了呢?”

    “你……!”李定国大怒。

    确实,吴争这话太过唐突,这不咒人死吗?

    吴争却正视着李定国,“晋王其实知道,朕所说的是极有可能的……朕完全有自信控制东南、东北半壁,但朕的威信尚无法震慑西南、西北半壁,许多民众甚至不知道有朕、有建兴朝廷,试问……若按晋王所谏封藩,朕如何安定天下,又如何避免可以预知的再一次叛乱?”

    吴争的话同样在理,永历朝已经经营西南、西北半壁七、八年之久,形如一个既得利益群体,如果真按李定国所言的封藩,那么已经多年当家作主的人,怎么肯自降一阶,接受朝廷的管辖,何况,朝廷也不具备管辖权。

    因为藩地的管辖权是藩王的。

    再则,就算李定国的威信可以震慑永历朝人,那万李定国死了呢,谁能继续压制这些本就不甘心的人?

    再起叛乱,几乎是肯定的!

    二人又四目对视起来。

    这次是李定国主动开口,他叹息道:“某是信你的,但某信的是做为吴王的你,而不是做为皇帝的你!”

    这话吴争能听懂,帝皇无私情嘛!

    吴争如果只是一个王,那么,他与李定国之间是天然的利益同盟。

    而一旦吴争成为皇帝,那么,二人就成了天然的对手,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零和博弈!

    吴争认真地说道,“或许,可以用法律的约定,来掣肘、平衡这些矛盾!”

    李定国嗤声道:“律法?你想改就改……如何约束?!”

    “宪法!”

    “宪法?何为宪法?”

    “法上之法,立法之本!”吴争思忖道,“具备约束皇帝及世间一切的法律!”

    “真有这种法律?”李定国不信,“谁能以此法,约束皇帝?”

    “设议会!”吴争道,“两京、十三承宣布政使司为基础,从各府选出议员,大府三人,小府一人,组成议会,有驳回皇帝旨意之权……如此,晋王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李定国惊愕地看着吴争,呐呐道:“那……你就不担心,这所谓的议会,有一天会废黜皇帝?”

    吴争惊讶于李定国的政治敏感,于是哈哈一笑,答道:“那就在宪法上加上一条,议会无权废黜皇帝!”

    “那皇帝与议会之间若是无法形成合议……怎么办?”

    “议会只有否决权,没有提出动议权!”吴争解释道,“譬如,晋王担心朕会在日后削夺原永历朝官员的正当权力,尽可以议会之名义,驳回朕的旨意,但无法提起任何新的动议!”

    一票否决权!

    吴争的意思就是如此,在强悍的皇权上,罩上一个无形的笼子,但无法真正威胁到皇权。

    看着闭上沉思的李定国,吴争继续道:“在永历朝并入我朝之时,朕会颁布诏令,组建议会……如此,晋王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李定国慢慢睁开眼睛,“当年,你对某说过这样的话,某一直认为你是在邀名……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议会,能不能改变这世道……但,某还是选择……相信你!”

    吴争大喜,举起酒坛邀请道,“晋王果然是真英雄……来,共饮以贺!”

    “且慢!”李定国制止道,“虽然某选择信任你,但有些事,还是先小人后君子的好!”

    吴争一愣,而后笑着放下酒坛,手一摊,道,“只要能和平解决两朝合并,朕无有不允!”

    “好!”李定国扳着手指道,“首先,不得遣散大西军!”

    吴争皱眉道:“晋王麾下有多少大西军?”

    “原本有四十余万,不过几年征战……除去伤亡,应还有三十万上下。”

    “这……恐怕太了些吧?”吴争为难地道,“新朝只有国防军……不管是北伐军还是大西军,皆为国防军,而北伐军仅二十万人,就算加上三大水师,也才二十三、四万……!”

    “你刚还说无有不允……怎么,当即就食言了?”李定国愠怒道,“当知君无戏言!”

    吴争哭笑不得,嗔道:“凡事总得有个度……若是你说有五十万大西军,朕也须应允?晋王,人得讲道理不是?”

    李定国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那……某就退一步,就按你说的,二十三、四……二十四万!”

    吴争没好气地道:“那三、四万是水师……晋王想必也听闻了外海战事,朕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日后我朝最大的敌人,并非是来自北方,而是来自大海!”

    李定国一愣,瞪着吴争道:“此话……当真?”

    吴争轻叹道:“朕已经打算肃清东北了……其实此次请晋王来,并非全是如晋王所想……朕是想请晋王助朕一臂之力,完成彻底收复北方之大业!”

    “你是想……灭了清国?”李定国惊骇问道,“这可不是说灭就能灭的……须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啊!”

    “再难也得做!”吴争的手重重地拍在案上,“只有肃清北方,才能将精力集中于应对外海……晋王啊,很快你就会知道,朕方才说我朝最大的敌人,并非是来自北方,而是来自大海,此话不假!”

    李定国沉默下来。

    吴争道:“……所以,朕不但要保留水师编制,还会继续扩编,最后建成海军……三年之内,朕要组建至少十万海军!”

    李定国惊讶地看着吴争,显然,吴争所言的已经超越了他的认知。

    也对,明朝立国以来,皆认为最大的威胁是来自北方,而且,这已是验证了的事实!

第二千三百章 利益之争(一)

    可现在,吴争说,未来面对的最大敌人不是北方,而是来自海上,这确实让李定国有些头晕。

    “……可某不明白,你组建海军……与我大西军兵力数目何干?”

    “既然最大的敌人来自海上,那么,步军的数量就得减少……晋王应该知道,十余年的征战,民众思和平久矣,太多的军队,朝廷负担不起啊!”

    “那你二十万北伐军……?”

    吴争抬手打断道:“十五万……这是朕的底线!”

    李定国先是一愕,而后大急,喝道:“没你这么狠的……才一半数,某如何向将士们交待?那些可是追随某征战十余的老兵……二十万,和你北伐军一样,你不能厚此薄彼嘛!”

    “其实朕替你想过了,裁撤下来的兵员,可以充入各府府兵……如今大府一千、中府五百、小府三百,如此算下来,应该不会让这些士兵生活无着落……若还有多余,可充入各府县作捕头、差役……!”

    “看来,你是吃定了某……认为某一定会答应?!”李定国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吴争平静地说道,“朕是双方的实力出发……与晋王谈论天下,当然,朕还是讲理的……晋王可以列举出足以取信于朕的实力!”

    李定国沉声道:“我朝拥有比建兴朝更为广阔的土地、更多的人口……!”

    “清军南下时,大明拥有举国之力……奈何?”

    “某尚有三十余万大军……!”

    “晋王是认为,大西军的火器可能与北伐军相抗衡?”吴争一本正经地道,“想来晋王应该听闻,浙东外海,我水师的舰炮,射程已经到达三十里!”

    李定国脸色一变,“你是在恐吓某?”

    “朕只是讲实话!”

    “某明白了!”李定国恨声道,“这场外海战事,你是打给某看的,对吗?某一直不解,番人本无染指陆地的意愿和实力,你为何要在国力不济之时,急着与番人大打出手……如今看来,你是想杀鸡,儆某这只猴哇?!”

    吴争嘴角有过一抹古怪,但郑重道:“若晋王执意如此认为……朕,不否认!”

    “你……!”李定国有些暴跌起来,拍着桌子喝道,“吴争,某一直认为你是个有情有意的汉子……!”

    “朕,已经是天子!”吴争认真纠正道,“朕不否认与晋王的交情……若朕还只是个王,今日,朕会与晋王把臂言欢,一述别后之情……然,今日朕只能和晋王谈天下、谈利益……谈得失!”

    李定国冷冷地看着吴争,没有说话。

    吴争继续道,“晋王明知朕请你来本意,却还是来了……这表明,晋王有体恤生灵、为国为民之心,但,也表明,就算大西军兵力远胜于北伐军,晋王一样对北伐军心怀忐忑、无必胜之决心……这是双方实力所致,无关交情!”

    吴争的话,是实话。

    如果没有北伐军在长江、黄河一线的势如破竹,牵制住了清廷七成以上的兵力,仅凭李定国数万大西军,不用说平定西北了,只怕连吴三桂都打不过。

    譬如李定国在商城遭遇吴三桂挟持,还不是因为吴争力排众议,亲率左营渡江西进救援才化解了困局?

    李定国岂能不知两军之间的差距?

    正因为他太清楚两军之间的差距了,这才有了这次应天府之行。

    当然,二人之间的交情,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但交情绝不是此时二人锱铢必较的关键因素,交情只是提供了二人作出任何决定的信任基础。

    否则,今日这场关上门来的会晤,应该晚上数月甚至半年,亦或者要等到双方先来一场火拼,才不得不坐下来开始这场谈判。

    因为这场会晤,商议的不是二人个人的利益,而是两大势力的利益,岂能私相授受?

    李定国慢慢平静下来,“你提出的方案,让某无法说服我朝朝堂!”

    吴争起身,负手在李定国面前来回走了几步,“不瞒晋王,其实,朕可以不用请晋王前来……如今至少有六万北伐大军退至长江一线,而已经胜券在握的水师,可以在五天之内,封锁长江……只要朕一声令下,一月之内,足以控制整个湖广,到时晋王西北大军和云贵大军便会被截成两段……晋王应该能明白,朕并非在虚张声势!”

    李定国反而不怒了,他甚至笑了起来,“我军与朱明打了十几年,其中虽有败迹,可朱明也从未真正占到什么便宜……你是在恐吓我?”

    吴争苦笑。

    李定国却误会吴争是在讥讽,怒道:“你若坚持……那就战场上见!”

    吴争长吁一口气,“晋王可明白,战事一起,将会有多少我族百姓死于战火……那本该是新朝的国防军和纳税百姓啊!”

    “可你这是明火执仗……是欺负人!”

    “朕若要欺负人,何须调派第一军去接替李过广信卫……应该让第一军趁晋王亦无防备之际,立即占领湖广全境,如此,朕还须此时与晋王浪费口舌吗?!”

    “……那是你……终究还不是个小人!”李定国口中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让吴争忍俊不禁,吴争笑道,“晋王知我啊!”

    李定国大有些恼羞的样子,“哼”了一声,没答话。

    吴争拿出一封情报,递到李定国面前,“这是长林卫几天前呈上来的情报……关于云贵方向大西军军力的部署和永历朝眼下财力的困境……晋王此次率军北上,不足七个月,就已经耗尽了永历朝这些年几乎全部的积攒……试问,晋王觉得,如果两军发生战事,大西军和永历朝,能支撑多久?”

    李定国“啪”地打开吴争递上的情报,“你……你朝也好不了多少!”

    吴争摇摇头,叹息道,“晋王错了!”

    “何错?”

    “朕统辖江南这八九年间,虽然未曾做到真正藏富于民,但晋王应该看到,江南民众的日子与八九年前相比,已是天壤之别,特别是江南各大商帮,此时又有把柄在朕的手中,朕完全可以采取杀鸡取卵之策,以保证将战争持续至半年或者一年……可大西军和永历朝,绝对支持不了三个月的决战!”

第二千三百零一章 利益之争(二)

    李定国目光如剑,死死地瞪着吴争,“某亦可采取与你相同之策!”

    吴争想也不想地摇摇头,“不,晋王不会这么做!”

    “为何?”

    “因为朕伤的,只是一个商人阶层,就算商人挟恨造反,也得不到民众响应……可永历朝不同,西南、西北本就相对贫瘠,没有如江南如此多的商帮,晋王想以杀鸡取卵之策筹措战争所需钱粮,势必伤害到普通百姓……那么到时,整个西南、西北民众都会揭竿而起……若是朕再稍稍煽风点火……呵呵,晋王应该猜得到最后的结果!”

    李定国咬着钢牙,骂道:“小人……你就是恶魔!”

    吴争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朕只是在对晋王讲述一件可能会发生的惨事……至于最后会不会发生,那还得看晋王如何做出抉择!”

    “可就算……就算某答应了,你的方案,也未必能让我朝朝堂答应!”李定国口风出现松动。

    吴争仰头一声叹息,悠悠道:“看来,晋王是真老了!”

    “这话何意?”李定国脾气又上来了。

    吴争不动声色地道:“晋王向来是杀伐果断之人,如今却优柔寡断起来……不是老了,又能是什么?”

    李定国怒道:“那是对付敌人,可朝中……皆是同生共死相扶至今的同僚、同袍,岂可同日而语?”

    这话让吴争神色一黯,“晋王说得在理,以前,朕也是这么想的……总想着,都是同族同胞,就算一时间无法同心同德,假以时间,也会上下一心……!”

    吴争突然话锋一转,道,“可朕在不久前,却改变了想法……朕的宽仁,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谋乱……有些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改变他们的想法,亦或者放弃他们既得的利益!”

    “这话何意……你想做什么?”

    “佛祖仁慈,亦有当头棒喝!”吴争悠悠道,“朕的宽仁,不能被这些人看做是朕的怯懦!”

    “你……你是要杀人?”李定国惊骇道,“铲除异己?”

    “有何不可?”吴争注视着李定国的眼睛,“朕有永历帝的血书遗诏,又有晋王替朕作证……朕诛奸杀倿,名正言顺!”

    李定国愣愣地看着吴争,“那会死许多人。”

    “是。”吴争平静地道,“可相较于两朝发生战争,会少死许多人……况且,这些敢于反对朕的,定不会是普通百姓!”

    “你不怕由此埋下西南西北无数对抗你的隐患?”

    “怕?”吴争目光闪过一丝狠厉,“从嘉定幸运活下来开始,朕就不知道人间还有一个怕字……怕,有用吗?”

    说到这,吴争突然嘿嘿一笑,看着李定国。

    李定国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惊愕地看着吴争。

    吴争笑道,“这不还有晋王替朕分忧吗?”

    李定国恼道:“某还没答应呢……你就算计着让某替你背黑锅、担脏水?”

    “谁让晋王是朕的岳父、新朝的国丈呢?”吴争很不要脸的“讪媚”道。

    此话一出,就算是万军面前都能面不改色的李定国,也脸色剧变,“岳父?国丈?”

    吴争慢慢严肃起来,郑重点点头,“唯如此,既可令晋王放心,又可令永历旧臣安心……更可令天下人心安定!”

    “你是要……立海岳为皇后?”

    “不!”吴争摇摇头,“钱氏无过错,岂能加罪废黜?”

    “那你……?”

    “钱公已逝。”吴争轻叹道,“若晋王不介意与钱公同为国丈,朕欲册封海岳为皇贵妃!”

    李定国悚然动容,他慢慢闭上眼睛,口中道:“且容某想想!”

    吴争却依旧继续道:“晋王以国丈之名、执掌军机阁……试问,永历朝还有谁敢于斥责晋王私相授受……若有,那便可杀之!”

    吴争说完,便不再说了。

    自己替自己斟酒,慢饮了起来。

    许久,李定国睁开眼睛,他注视着吴争,“某是真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

    吴争笑了,笑得很是灿烂。

    “朕无他求,只想我华夏汉族千秋万代,永远屹立于世界之顶端……仅此而已!”

    李定国长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注视着吴争很久。

    然后整肃衣冠,曲膝拜倒在地,“臣李定国,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定国这一拜,决定了建兴、永历两朝合并的最大可能,至少,不会使两军发生重大冲突了。

    吴争欣慰地笑了,起身搀扶李定国,“晋王快快请起……!”

    李定国也不客气,就势而起,没好气地指责吴争道:“……难道……不应该改口了吗?”

    吴争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于是,一样整肃衣冠,郑重揖身,道,“见过岳父!”

    二人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

    吴争与李定国重新落座。

    此时饮酒,已经心无旁骛。

    没多久,面前已经有了四五个空坛,二人也已经显得不胜酒力。

    “国号……你可有想过?”

    李定国随意地问道。

    吴争整个身子几乎已经躺平,口中呐呐地应道,“……尚未决定……不过……无论是义兴朝……亦或是建兴朝……皆为朱明传承……!”

    李定国一愣,酒象是醒了大半,他拍案而起,厉声道:“既是新朝……缘何你还想着朱明,你万万不要对某说,你是朱明忠臣?!”

    吴争被吓了一跳,酒意也少了些,勉强支起身子,冲着李定国道,“你……你急什么……都说尚未决定……再说了,你之前不也是效忠于永历帝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清军南下,大西军朝不保夕,自然是要先想着保全自己……可现在已经截然不同了嘛……!”

    吴争体力不止,又瘫软在地了,仰头望着殿顶,“……日月为明……我还是钟意这个字的……!”

    “你……!”

    “……别总是急嘛……我的意思是……区别于前明……完全可以赋予它定义……譬如……汉人的大明……汉明……!”

    “我汉人之大明?”李定国呐呐重复道,“唔……这倒也不错……你真决定了?”

    而吴争此时,已经不胜酒力,呼呼打着鼾声,沉沉睡去。

    李定国支撑着,身子摇晃了几下,也慢慢软倒,趴在案上睡着了。

第二千三百零二章 李定国成为大将军

    两天后,按律大朝会。

    虽然吴争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但称帝已成事实。

    吴争在文武百官山呼之后,再次颁旨,册立钱氏为皇后、李氏为皇贵妃。

    这份旨意顿时引发奉天殿内一片窃窃私语声。

    钱氏本就为吴王妃,如今吴王登基,钱氏母仪天下是常理,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可李氏被册立为皇贵妃,这就有些“出格”了。

    殿中之臣,哪个不知道这李氏是何出身?永历朝晋王嫡女啊!

    而皇贵妃是皇后之外,掌控内宫的存在。

    这不仅仅是内宫的事,更关乎宫外,更关乎天下、关乎利益!

    这事,连冒襄等阁臣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惊讶地对视、眼神交流着。

    而更多的是,许多官员所期待的,成了空欢喜,那就是他们一直希望侧妃莫氏被册立皇妃,但今日,很显然,莫氏不在册立诏书之内。

    莫执念的叛乱,已是不成秘密的秘密,但,只要不诏告天下,那么,莫执念就算死了,也还是当朝太尉!

    很多攸关的官员们,在发现莫辰博依旧活得好好的,不但没有被治罪,反而升为侍郎,况且,莫氏怀有身孕,更让他们心中有了底。

    他们心中就开始期待着,莫案最后会不了了之,因为只有这样,他们还能继续立于朝堂之上。

    可现在,他们感受到了后背阵阵凉意,早已是王侧妃的莫氏,被晾在一边,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冒襄、马士英等阁臣,因为他们都明白,坐在龙椅上那个人,不是他们有资格和实力,可以与之对抗的。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冒襄微微低着头,象是感觉不到身后数百双眼睛的注视,马士英更象是睡着了,就差打呼噜了。

    刚刚晋为御史大夫的张煌言,显然是个敢于出头的犟驴。

    他与一样是御史大夫的王翊眼神一碰,立即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李氏为永历朝晋王嫡女……况且,如今晋王正在京城与陛下商议大事……此时册立李氏为皇贵妃,臣以为欠妥……!”

    “张爱卿,能不能等朕说完?”龙椅上的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张煌言的进谏。

    有君臣之礼放着,张煌言再想说,那也得顾忌,只能慢慢退回原处。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他们感受到了一种异样。

    这不该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君王,应该有的姿态,在他们看来,这个时候,正是新君表现礼贤下士、纳谏如流的时候嘛。

    吴争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缓缓左右来回扫视着。

    这更让一些官员心中忐忑。

    谁都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他们心中有不可言的忐忑……为此,他们有的甚至怀念起逊帝和大长公主来了,怀念起莫执念来了。

    可是,他们同样知道,他们想反也反不了,出头,那就是死。

    这种静默,是相当压抑的,比死,都难受!

    好在吴争没有继续以这种方式朝廷施压,他开口了,“朕记得登基时许诺过……除非是天怒人怨者,三年之内,一律不追究、不罢黜……此诺依旧有效!”

    这话一出,整殿隐隐响起一片“呼”、“嘘”之声,令人菀尔。

    吴争朝身边内侍抬手示意,内侍趁势上前,再度宣旨,拜晋王李定国为大将军,执掌军机阁!

    此旨诏一出,满殿哗然。

    李氏被册立为皇贵妃,钱肃乐已逝,李定国就已是无可争议的当朝国丈,如今再加以大将军,执掌军机阁,如此滔天权势,已可一手遮天。

    就连原军机阁辅弼夏完淳,也脸色一变,因为,李定国显然已经动了他的蛋糕了。

    “宣大将军李定国上殿!”

    在内侍尖声宣传声中,李定国一身王服,挂剑进殿,这又引发一阵窃窃私语声。

    连辅弼夏完淳都是去佩剑方可进殿,李定国显然已经成了特例。

    “臣李定国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将军请起……赐座!”

    又是一阵哗然。

    张煌言再也忍耐不了了,他疾步出列,大声道:“陛下……!”

    吴争沉声喝道:“张煌言,退下!”

    张煌言一愕,愤然退回。

    吴争缓缓说道,“浙东外海战事未了,番人使团尚滞留京中,征讨关外清军残余势在必行……还望诸公同仇敌忾、戮力齐心哪!”

    殿中又是一片静默。

    但几乎所有人的眼中皆有不甘,他们希望有说话的权力。

    可显然,吴争并无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吴争已经开口在问,“朕的旨意……诸公可有异意?”

    瞧瞧,听听。

    这叫什么话?

    看似博采众长,实则独裁。

    谁敢在这种气氛下,斗胆开口说自己有异议,那就是真傻了,那会掉脑袋的。

    没有人想在新君面前犯傻,断送自己的前程。

    又是一片静默。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那就……退朝吧!”

    话一说完,吴争已经起身离座,迈了一步之后,仿佛是刚刚想起什么,开始点名,“冒襄、张煌言、李颙、马士英、王翊……还有李定国、夏完淳……武英殿奏对!”

    满殿哗然。

    ……。

    换了身皇服的吴争,出现在武英殿时,诸臣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朕很厌烦此类大朝会!”

    吴争的第一句话,就令人再次惊愕莫名,皇帝想做个甩手掌柜吗?

    “以后,除了大典等必须朕参与的……都省了吧!”

    诸臣面面相觑起来。

    “以后有事儿,就来武英殿……大朝会与会之人太多,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切实问题。”吴争谁也不看,顾自说道,“依朕看啊,政事有内阁,军务有军机阁……何须大朝会?”

    “……徒增耗费、浪费时间……弊大于益,即日起,大朝就去了吧。”

    张煌言、王翊再也忍不住了,二人齐齐开口。

    然,吴争突然抬头,看着二人道:“怎么……二位是想让朕遵行祖律?可惜啊,朕是开国皇帝,无祖例可循!”

    张煌言、王翊顿时语塞,呐呐不知该如何开口。

第二千三百零三章 国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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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争继续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朕今日定下的例,百年之后,便是祖例!诸公……可有异意?”

    一阵压抑的静默之后,众臣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那就好!”吴争满意地点点头,一甩袖道,“都坐下吧……以后在此殿中,也别行跪礼了……有事说事就成!”

    没有人应答。

    吴争哂然,但也不计较,道:“留下诸公……有三件事须商议。”

    “一是浙东外海战事如何了结?”吴争扫视众人,“番人使团如何打发?”

    冒襄试探着问道,“敢问陛下心中……是想一战毕其功,还是……见好就收?”

    “一战毕其功?”吴争脸色古怪地问道,“能吗?”

    冒襄一噎,想了想答道:“不能!”

    “这不就结了?”吴争道,“如今番人联合舰队颓势已现,水师取胜已只是时间问题……但有一点,诸公应该知道,敌人的根基远在万里、数万里之外……怎么毕其功?”

    “就算全歼了联合舰队,水师可以出洋远征欧罗巴吗,还是我军可以挥师西向,直捣敌人老巢?”

    “所以嘛,在建立足够强大水师之前,还得与敌人虚与委蛇的!”

    首辅再次试探着问道,“陛下的意思是……答应番人议和之请?”

    “当然!”吴争微微眯起了眼,“既然没有将敌人打趴下的实力,为何不见好就收……不过,见好就收不代表着不能敲敲敌的竹杠,形势我强,该要的,一文不能少!”

    冒襄忙点头应道,“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臣即刻派人知会来使,进行谈判!”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两条底线……一是番人军队必须退出东藩岛,一个不许留……二是番人军舰,不得东向,最东只能到满刺加。”

    “臣谨记!”

    吴争搓了搓手,指着张煌言和王翊,浅笑道:“朕知道二位想说什么……但今日,朕就不给你们机会了……让你们在此旁听,朕是想告诉你们,往后五年中,朕的战略……把你们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存上五年……那时,朕给你们说话的机会!”

    张煌言依旧醒着脖子问道,“如此说来,陛下是要乾纲独断、不纳谏言了?”

    吴争慢慢沉下脸来,“有何不可?!”

    王翊立马出口道:“陛下这是自闭耳目……!”

    “你们是在怀疑朕统治天下的能力?”吴争脸色不善了。

    此时,冒襄赶紧上前打圆场,“陛下,二位大人只是为国朝忧虑……并非犯上,请陛下不罪!”

    被冒襄这么一提醒,张煌言、王翊也意识到不妥,忙躬身请罪。

    吴争吁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万事不可一蹶而就……朕明白二位心中所忧,但,你们须无条件的信任朕,就象之前的八年时间一样!”

    张煌言、王翊目光对视一眼,再齐声应是。

    “好,说第二件事。”

    “朕已经决意继续北伐,而且是决意彻底扫清北方,不遗患于后……诸公对此没有异议吧?”

    所有人再无反对之声。

    “那就议议由谁挂帅领军出征。”吴争指着李定国和夏完淳,道,“朕的意思是,由你二人统帅全军……怎么打,朕不置喙,但朕所要的结果,必须达到!”

    “有异议吗?”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哪还是商议,直接下旨不就行了嘛!

    李定国和夏完淳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吴争毫不客气地道:“那就议第三件事……李过已至城外候旨,诸公认为如何处置?”

    这是吴争今日第一次真正以商议的口吻。

    冒襄思忖道:“……既然李过敢于奉旨返京,想来应该是无意谋反……以臣之见,不如稍加安抚,然后扣留在京……!”

    王翊开口道:“臣以为首辅之言不妥……岂可无端扣留一军主将,以莫须有之名降罪?”

    张煌言附和道:“臣附议!”

    吴争脸色不动。

    马士英开口了,“臣以为……治政不同于为人,无关道义,虽无李过确切谋反证据,但李过亦难逃谋反之嫌……陛下仁慈,不以莫须有之名加罪,但李过亦须自证清白……若是放虎归山,后果难料……尤其是大将军(李定国)西北大军,尚未提防李过广信卫,万一……!”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定国开口了,“马相言之有理,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以莫须有罪名加罪,不等于可以无视李过身上嫌疑……陛下,臣以为当扣留李过在京,然后将广信卫就地打散进行整编!”

    夏完淳突然开口,“敢问大将军,是想将广信卫编入大西军呢,还是此时已经赶去接防的北伐第一军?”

    这话让所有人紧张起来,无不注视着李定国的脸。

    只有吴争低着头,顾自啜着手中清茶。

    李定国脸色微微抽搐了一下,突然向吴争揖身道:“臣已为陛下臣,大西军便是陛下的军队,不管是编入大西军还是第一军,皆为我军……!”

    吴争抬头,起身,把着李定国的手臂道:“……不管是大西军还是北伐军,天下一统之后,皆为我军……大将军此话震聋发聩啊……大将军忠心为国,朕心甚慰……大将军所请,朕,准了!”

    吴争看着李定国,又看向夏完淳,“由二位负责全军整编,将大西军、北伐军、建阳卫、广信卫等全部整合为一军!”

    李定国沉声道:“那整合之后称呼……?”

    吴争想也不想道:“就叫国防军吧!”

    夏完淳一愣,急问道:“那陛下禁军……?”

    吴争随意一挥手道:“朕的禁军……可将沈致远的枪骑整编进风雷骑……有三、四万骑,足矣!”

    此话一出,所有人又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吴争的意思了。

    吴争继续道:“冒襄,你不必犯愁……朕的禁军耗费,不走国库,由朕的内帑供给所耗!”

    此话,更是令所有人惊愕。

    冒襄急道:“天下皆是陛下之天下,陛下禁军,当由国库负责……!”

第二千三百零四章 平衡

    吴争摇摇手道:“不……天下是兆万汉人之天下,朕……此事不必再议,就这么办吧!”

    说到这,吴争看向夏完淳,“朕觉得大将军所言在理……存古啊,小山头害人哪!”

    夏完淳抿嘴揖身道:“臣……遵旨,只是诸军整合之后……还请陛下赐名!”

    吴争微微一笑,“军机阁先议着,有了结果,拟份奏章呈上来。”

    “臣等遵旨。”

    于是,吴争手一拍,“皆大欢喜……哈哈,三件最要紧的事,皆有了定局,诸公……朕今日宫中设宴,与诸公共庆,不醉不归,如何?”

    ……。

    “你对朕心里有不满吧?”

    当天夜里,宫宴之后,吴争留下了夏完淳。

    一直闷闷不乐的夏完淳,抬头看了一眼吴争,“臣没有……臣不敢!”

    “有以可不敢的,心里想想无罪!”吴争走到夏完淳身边,抬手拍拍夏完淳道:“如你这般年纪,就已经是我朝最年轻的国公……多少人的眼睛,那都是赤色的啊!”

    夏完淳闷声道:“陛下若觉得臣德不配位……尽可削去臣的公爵位!”

    “看看,还说没有不满。”吴争哈哈笑道,“朕觉得存古话中每个字,都是不满啊!”

    夏完淳霍地抬头道:“陛下……并非臣嫉妒、羡慕晋王,而是陛下太过偏宠于晋王了……试想,晋王以国丈的尊,挟大将军之威,再执掌军机阁……这,这等于是……哎,陛下不明白,万一……不成了养虎为患了吗?”

    这话一出,吴争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存古啊,你能想到的,朕岂能想不到……可你得明白,永历朝占着半壁江山……不,准确地说,它的地盘,比咱们的都大许多……若无晋王,一场席卷全国的内战就会暴发,无论最后谁赢得天下,都需要付出数百万条人命……存古,那可都是我族同胞啊!”

    夏完淳嘀咕道:“可陛下赐予晋王如此大的权力,万一……臣都不敢去想!”

    吴争微微一笑,“你怕什么?”

    “臣不是怕……臣是担心……臣不敢讲!”

    “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什么不可讲的……难道你存古也开始疏远朕了?”吴争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夏完淳咬了咬牙,“那臣就斗胆了……若是皇贵妃诞下皇子……若是将来被陛下册立为储君……!”

    吴争平静地看着夏完淳,心中很是欣慰,打从七年前在嘉兴府第一次看见这率领数千义军与清军交战的少年人时,吴争就已经欣赏他的正直了。

    而现在,夏完淳成长的很快,已经有了谋国老臣之本能。

    吴争不是不知道,将大权完全集中于李定国身上的弊端,甚至可以说,此举很可能害了李定国,但吴争不得不这么做。

    吴争不能冒着暴发内战的风险,去强行逼迫永历朝并入到自己麾下。

    那么,唯一可以诱使永历朝并入的方法,就是拉住李定国,放手最大的权力,给予永历朝臣民足够的想象空间。

    这是一柄双刃剑,可伤人亦可伤自己。

    但吴争心里还是寄希望于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李定国,能抗住权力的诱惑,为自己从容、彻底掌控永历朝半壁江山,争取时间!

    这才是吴争真正的用意,但面对夏完淳的焦虑时,吴争不能说,至少,不能直说。

    “存古,皇后常在朕面前夸令妹温恭娴良,颇具才华……!”

    夏完淳被吴争突然这么一句,整得有些懵,他呐呐问道:“陛下之意是……?”

    吴争正色道:“朕非贪恋女色之人……皇后、贵妃与令妹闺交深厚,私下常劝朕册封妹为妃……不知存古意下如何?”

    夏完淳惊愕地看着吴争,他不是不知道妹妹早就钟意吴争,也不是不甘心自己堂堂国公嫡妹,入宫做个妃子,而是他不明白,吴争为何突然在今日……与他商议起夏惠吉的婚事来。

    吴争没有催促,微笑地看着夏完淳。

    许久,夏完淳才呐呐道:“舍妹能得陛下青睐,实为求之不得之幸事……臣……臣绝无反对之理!”

    吴争上前把住夏完淳的右臂,欣慰地道:“如此,你我二人便是名实皆符的兄弟了!”

    夏完淳咧嘴笑了笑,他还想开口重提之前的话题,劝劝吴争。

    但吴争很快松开夏完淳的手臂,拍拍他的肩膀,“朕今日酒乏……你也该累了,回去歇息吧!”

    夏完淳愣了愣,揖身施礼应道,“臣告退!”

    ……。

    卫国公府。

    正堂。

    “陛下真这么说?”夏完淳夫人钱秦篆惊喜地问道。

    夏完淳闷闷不乐地点头,看不出一丝喜色。

    钱秦篆得到丈夫确认,“噌”地起身,“那我得赶紧去知会二位姑子,让她们也高兴高兴……夫君应该知道,小姑子对陛下早已芳心暗许……!”

    夏完淳只是轻轻“唔”了一声,再无别的反应。

    已经走到门口的钱秦篆此时才发现丈夫神色的异常,不由地诧异起来,“夫君,这明明是件好事……为何夫君如此闷闷不乐?”

    夏完淳迟疑了一下,将他心中的担心一一说于妻子听,最后道:“我并非妒嫉晋王,也非反对小妹进宫……只是,明明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却不能劝说陛下纳谏,非臣之道啊!”

    看着忧郁的丈夫,钱秦篆“噗嗤”一声轻笑,她慢慢返回,走到丈夫面前,伸出白葱般的玉指,点点夏完淳的额头,“夫君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夏完淳有些恍惚,他没好气地道:“夫人何须调侃为夫……为夫这是在忧心国事,夫人还是……去找大姐、小妹说话吧!”

    钱秦篆掩嘴道:“夫君错了!”

    “错了?哪错了?”夏完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夫君确实是错了……试想陛下若真听不进夫君忠言,又岂会在此时册封小妹?”

    夏完淳疑惑地看着妻子。

    钱秦篆见丈夫不明白,嗔怪地白了夏完淳一眼,“难道夫君认为当今天子是贪恋女色、荒淫之君?”

    夏完淳立即摇头,“我与陛下相识相知八年有余……陛下不是……绝不可能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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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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