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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二百七十五章 突变(四)

    “陈大人今日是打算行弑君篡位之事喽?”

    吴争毫不遮掩,直问陈名夏。

    这到了屋里,陈名夏已经自在多了,否则,仅吴争这句问,他就得趴在地上,磕头不止。

    陈名夏此时仅是拱了拱手,“王爷说笑了……就算借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加害王爷、对王爷不利啊!”

    吴争是真奇怪了,陈名夏率兵而来,其意已显。

    如今到了屋内,本该直截了当才是,为何还要遮掩?

    难道真是误会?去他X的误会!

    吴争笑了,“既然不是弑君篡位,那此时天色已晚,陈大人就带人退去吧……有事明日再议!”

    陈名夏笑了,“请王爷恕罪,臣今日前来……确实是有要事要劝谏王爷!”

    “兵谏吧?”吴争带着一丝讥讽,看着陈名夏。

    陈名夏略一沉吟,竟点头道:“若王爷非要如此想,那就……算是了吧!”

    吴争听了哈哈大笑,“早这么说不就简单了吗?”

    然后转向张煌言、李颙,道:“玄著、中孚……你们都听见了吧……兵谏!”

    张煌言、李颙皆低头不语。

    陈名夏也转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不虞,“张大人、李大人,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舍生取义、青史留名的吗?”

    说完,陈名夏也不纠结二人神情,转头对吴争笑道,“其实王爷心里,应该已经清楚臣的来意……王爷是天纵之才,此时想必应当有了决意?”

    吴争一脸懵懂状,“陈大人说笑了……孤怎会知道陈大人的狼心狗肺?孤只记得当年,陈大人跪在孤面前宣誓效忠的可怜样……啧啧,象条丧家之犬啊!”

    陈名夏脸色霍地阴沉下来,冷冷道:“王爷如此羞辱臣……实在是不应该啊!”

    “哦?”吴争随口道,“难道陈大人改变主意……想弑君了?”

    陈名夏脸色忽青忽白,突然笑了,“王爷是想故意激怒臣……若臣真有弑君之心,又岂会与王爷闲话多时呢……王爷尽管将心放在肚子里!”

    “弑君之心,你不是没有!”吴争轻蔑地道,“至此迟迟不下手,是因为你不敢……!”

    “敢问王爷……臣就是好奇……臣为何不敢?”

    吴争抖了抖衣袖,“放眼天下,可君临天下者,舍孤其谁……你吗?你心知肚明,你不配!孤若死在你的手中,不出一日,你就会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这话忒恶毒,但陈名夏不生气。

    不但不生气,他还在笑,挺真诚的笑着,“王爷英明,所以,王爷不应该怀疑臣有谋反之心哪!”

    吴争反而一愕,“那就奇怪了……你明知孤不会答应城下之约,为何还敢来兵谏……咝!”

    吴争脸色变了,怒吼道:“你将我爹怎么样了?”

    吴争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他不担心自己和王府中王妃、儿子、女儿的安危,因为陈名夏既然不敢弑君,自然也不敢加害王妃、王子王女。

    可唯一在王府之外的,能用来威胁吴争的,就只有他爹吴伯昌了。

    然而,陈名夏在稍稍一愣之后,大笑道:“王爷多虑了,臣绝不敢对吴翁不敬,待王爷登基之后,吴翁必定是太上皇……臣就算有一千个胆子,那也不敢伤及吴翁一根汗毛啊!”

    这下吴争真愣了,难道面前这货真是史上也不多见的敢于死谏的忠臣?

    可有前来兵谏的忠臣吗?

    吴争是真不信,打死都不信了。

    “孤累了,直说吧,别兜圈了!”吴争恼道,“但不管你说什么,孤都只有一句话……孤不答应!”

    简单、粗暴,本该有效,可惜,今夜不灵了。

    陈名夏慢慢走到边上椅子边,坐了下来。

    “臣是建兴朝的臣子。”陈名夏微笑道,“但为向王爷进谏,得到王爷的允诺……臣总得有所准备吧?”

    吴争心里突然一跳,他努力地思忖起来,陈名夏会用谁或者哪件事,来要挟自己。

    可不用吴争想,陈名夏就说了,“王府之中,除了王妃、世子、王女之外,应该还有卫国公的姐姐和妹妹……!”

    吴争一听,惊怒道:“你要以她们姐妹来要挟孤?”

    陈名夏忙摇摇手道:“王爷误会了……臣都说了,臣是建兴朝的臣子,而卫国公是我朝公爵,臣就算痴呆了,也不会替自己找那么一个强敌吧?”

    有道理,吴争瞪着陈名夏。

    陈名夏淡淡道:“除了夏家姐妹,王府中应该还有一人……!”

    吴争霍地站起身,目光阴冷地盯着陈名夏,“……李海岳,也是孤的侧妃!”

    “不。”陈名夏摇摇头,“王爷尚未纳李海岳入府,自然不算!”

    “可她还是晋王嫡女、永历朝郡主!”吴争吼道。

    “王爷自己也说了,李海岳是晋王嫡女、永历朝郡主……!”

    吴争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

    吴争笑了,只能笑,笑得忒难看,“陈大人……聊聊?”

    “聊聊!”陈名夏满意地点点头,“王爷请!”

    ……。

    “内阁增设至十一人……孤答应了。”

    “王爷英明!”

    “除首辅及六部主官外,可以增加中极、建极、文华、武英四殿大学士为内阁舍人。”

    “王爷英明!”

    “军机阁九人,由内阁、兵部各举荐四人……孤也能应!”

    “王爷英明!”

    “至于二十万北伐军嘛……。”吴争沉吟起来。

    陈名夏等人紧张地看着吴争。

    “孤想将二十万人分为六卫,除拱卫京师五万人之外,其余五卫各三万人编制,皆归入军机阁指挥!”

    这话一出,陈名夏喜出望外,“王爷圣明!”

    听听,听听,都“圣明”了!

    “那……科举入仕之事,不知王爷如何决断?”

    吴争想了想,“就按你们的意思,重启科举吧……这本是内阁之事,无须孤来劳神!”

    陈名夏听了,欣喜地左右一顾,率先拜倒在地,“陛下圣明!”

    随陈名夏进来的张煌言、李颙等八人,也跪下齐颂道:“陛下圣明!”

    于是乎,从屋内到屋外,皆是一片颂声,“陛下圣明!”

第二千二百七十六章 祸起萧墙

    “放肆!”吴争怒喝道,“尔等真想造反吗?!”

    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喝整懵了。

    陈名夏试探着道,“王爷……圣上已经在朝堂公开禅位于王爷,王爷登基只是时间问题……。”

    吴争冷冷道:“既然你们都知道天子主动禅位于孤,为何要急在一时……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人皆会指责孤为何不等几日,急得连颜面都不要了……陈大人,你吃相太难看了!”

    这话吴争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可谓是意正词严啊。

    也不由得陈名夏不服软。

    陈名夏连忙请罪,“王爷息怒……臣等也是一时高兴,以致失言……王爷英明!”

    “王爷英明!”

    “罢了。”吴争脸色和缓了不少,挥挥手道,“既然汝等心愿以偿……孤今日也累了,那就都退去吧。”

    吴争确实急于摆脱这种被动的境况,同时,更急于打发陈名夏等人离开之后,将所有自己在意的人,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

    然而,陈名夏在吴争说完之后的第一时间,突然跪下,大声道:“臣,恭请议政王殿下进皇帝位!”

    吴争脸色骤变。

    “臣等……恭请议政王殿下进皇帝位!”

    吴争沉默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陈名夏。

    双方僵持起来。

    过了好一会,吴争扫视了一圈跪着的九人,和声道:“陈名夏,让他们先退出,孤有话与你私下讲!”

    陈名夏神色一松,遂转头对身后八人挥了挥手,“诸位仁兄且先退出此屋吧……!”

    陈名夏的话确实管用,可陈名夏却没有发现,他的这一挥手,遭来了不少警惕的目光,当然,已经回转头的陈名夏是看不到的,而他的儿子陈掖臣因官职低、辈份小排在最后,也看不到前面人目光中的古怪。

    但吴争看到了,甚至吴争还看到李颙不声色的一眨眼,虽然吴争猜不透其中意思,但吴争心里很明白一件事,随陈名夏来的八人之中,并非铁板一块。

    ……。

    “人道是八十老娘倒崩三岁娃儿,孤今日算是阴沟里翻船了……陈名夏,孤佩服你,你的筹划能力已经超过了孤的想象!”

    吴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的时机选得太精准了……早一分、晚一分,恐怕你此时已经是阶下囚,或者是身首异处了!”

    所谓似笑非笑,非,是指阶下囚、身首异处,似,是指吴争对陈名夏时机把握精准的夸奖。

    确实,外海战事牵扯了吴争最多的精力和兵力。

    特别是从应天府回来之后,吴争已经无须再对杭州府以北部署过多兵力、精力之后,吴争所有的力量开始向南倾斜。

    而施琅回杭州府述职之后再回去,更让吴争认为,南边的战事才是眼下最重要、最紧迫的事,这就造成吴争不得不令宋安亲自前往南边,协调施琅和王一林之间的龌龊。

    宋安的临时离开,带走了不少长林卫兵力,直接导致了王府防守的空虚。

    接着就是全城突然暴发的民众游行,吴争为了怀柔,下令调动府兵维持治安,这更造成了在王府周围,缺少应急兵力支援。

    但这其实并不是漏洞,因为全城府兵在各城门的防御足够,就算有敌人来犯,又怎能短时间破城呢?

    除非是大军来犯,可一则放眼江南,此时哪有可能出现大量敌军,二则,真出现大量敌军,又怎能避过各府的长林卫眼线?

    可谁能知道,祸起萧墙?

    陈名夏身为左布政司,并且是全城府兵的真正指挥者。

    也只有他,才能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并成功趁王府防守空虚之时,掐着时间攻入王府。

    事实上,方才王府府卫与陈名夏带来府兵拼杀的,至多就百余号人,这也就是王府中仅剩的兵力了。

    总而言之,陈名夏捡了个大漏。

    也难怪吴争如此调侃自己了。

    陈名夏听了,微微一笑。

    那神情,带着一丝自得,但更多的是自信,确实,他有自信,甚至自得的资格。

    放眼天下,能轻易将议政王吴争堵在府中,甚至算得是俘虏的,恐怕除陈名夏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了,连永历朝掌控数十万大西军的晋王李定国,亦不能!

    “是臣……胜之不武!”陈名夏谦逊地应道。

    听听,听听,这货还真的承认了他的胜利。

    “王爷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将宋大人派去南边!”陈名夏微微摇头,“其实王爷心里很明白,经之前杭州府两次民乱之兵,府兵已经被王爷安插了不少人手,甚至还有宋大人长林卫的渗入……臣无法象之前那般控制府兵了!”

    吴争点头认可,直率地道:“有了前车之鉴,孤自然是不会再放任府兵的。”

    “但王爷忽略了一点。”陈名夏有些得意地笑道,“臣的儿子陈掖臣是百户,手下有数百人手,经这几年的经营,已经成为嫡系心腹……。”

    “你完全可以升你儿子的官……副千户,甚至千户!”吴争淡淡道。

    陈名夏摇摇头,“不,不……那太突兀了,臣虽为左布政使,总揽府兵指挥权,但若突然提拔犬子为千户,定会引起王爷注意……!”

    吴争重重地点点头,“你心思缜密……孤可以想见,你能历经三朝而身居高位不倒的原因了!”

    陈名夏呵呵笑道:“多谢王爷夸赞……臣虽然不能升犬子官职,但私下升任他为暂代副千户职,那还是可以的!”

    吴争心里一叹,高明啊,如果陈名夏任命他儿子为代千户,那么,自己就一定会接到这份报告。

    代副千户,本身就是一个临时职务,且事实上没有任何实权,就不会有人报上来。

    可问题是,这代副千户如果有个总揽府兵的爹,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百户只能统辖三百多人,代副千户就能统辖六百多人,也就是两个百户。

    这就足够用了,今日的事实就证明了这点。

    “高明……确实高明!”吴争不得不佩服陈名夏的心思,这一环扣一环,几乎精算到了极点。

第二千二百七十七章 尔虞我诈

    吴争顿了顿,道,“可孤不明白……张煌言和李颙等人,是怎么被你说服的?”

    陈名夏微微一笑,“王爷误会了,臣为何要说服他们?”

    “难道……他们也与你一样?”吴争心无端地一阵抽搐,隐隐作痛。

    “不,不……王爷误会了!”陈名夏神色非常坦然,“张煌言和李颙等人无须臣去说服……他们忠于王爷,但,他们更忠于他们的出身……!”

    “出身?”

    “是……圣贤传人嘛!”

    吴争明白了,这与他的猜测相吻合。

    陈名夏继续道:“可王爷也无须高兴……他们虽然与臣不尽相同,但至少至此时,他们的目的是与臣相同的……而经过今夜之事……再无什么不同了!”

    吴争缓缓点头,陈名夏说得没错,兵谏一旦发生,无论张煌言和李颙等人的初衷为何,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吴争稍作沉吟,“孤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请陈大人解惑!”

    “王爷尽管问,臣知无不答!”陈名夏笑着应道。

    吴争咧嘴一笑,神色突然自信起来,“孤想不明白的是……陈大人拥戴孤登基,就不怕孤登基之后……对你秋后算帐吗?”

    陈名夏神色一紧,但随即坦然,“要说臣不害怕、不担心……那肯定是假话!”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

    陈名夏话锋一转,“可如果王爷今夜颁布诏书……将今夜应承的四桩事项,诏告天下……试问,若王爷欲戗害臣及臣有家人……天下人,能答应吗?再则……臣那时已经成为新朝首辅助了,不管是兵部内阁还是军机处,皆有臣的人在,王爷想杀臣,恐怕是真不容易……若王爷不惜以天下再起兵乱为代价,来杀害臣……那臣,就无话可说了……王爷,您会吗?”

    “首辅?”吴争大惊。

    陈名夏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如今首辅冒襄方才胜于臣,然臣治国之才远胜于他……王爷不会用人唯亲吧?”

    吴争心里一声叹息,陈名夏心思果然缜密。

    如果事情真按他的想法实行,那么,今日之后,陈名夏就是为天下读书人谋福祉的人,甚至是会天下士族、商人,乃至军人立命的英雄。

    吴争要秋后算帐,定会遭到这些阶层的反噬,因为这些阶层的第一反应,就是皇帝要食言而肥了,最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成为既得利益者了,怎会轻易放手已经到手的利益?

    吴争无法一一向这些阶层去解释,况且,这事根本无法解释,只能是越描越黑。

    陈名夏所提的四个谏议,看似正义,可其实等于将他自己的性命,及全家人的性命,捆绑在了一起,他说的没错,如果吴争一定要秋后算帐,那么,等于是与大半个天下为敌。

    君王无私仇,陈名夏着实高明啊!

    吴争沉默了很久,再抬头时却是一脸笑容,“纵然你是张良计,孤也有过墙梯……孤不做皇帝也就是了嘛……!”

    “王爷为何不愿为帝?”陈名夏一副惊讶的口吻。

    “孤为何定要做这傀儡皇帝?”

    陈名夏想了想笑道,“不,不……王爷一定会想明白,登基为帝的!”

    “你太自信了!”吴争手指点点陈名夏,“当今天子是孤的妹妹……让她多做几年皇帝也一样,孤还年青,真不急的……你方才说过,不敢杀孤的,对吧?”

    陈名夏点点头,“是……臣绝不敢对王爷不利!”

    “你也说不敢害孤的父亲、王妃、世子、王女……对吧?”

    “臣确实说过……也确实不敢加害!”

    吴争松了口气,手一摊,一本正经地道:“这不就结了嘛……孤只要在王府里拖上几日,等宋安回来,一切都回复原状了……你不会反悔吧?”

    这话有些无赖了,但吴争认为这不影响自己讲道理的人品,与一个阴谋者,确实不必讲道理。

    陈名夏对吴争的撒赖,毫不介意,他呵呵笑道,“臣自然是不敢在王爷面前食言的……可臣也说过,李海岳不算王爷亲人!”

    吴争无奈地叹了口气,悠悠道:“可要是孤今夜就将李海岳纳为侧妃呢?”

    陈名夏神色不动,摇摇头道:“王爷应该明白,从今夜起,王府内所有事……都传不出王府去!”

    吴争一愕,他能听懂陈名夏话中的意思,消息传不出去,不管吴争是否已经纳李海岳为侧妃,谁能知道?

    “为何你……定要选择以李海岳来威胁孤?”吴争认真地问道。

    陈名夏答道,“李海岳若死在杭州城里……王爷应该知道晋王会作何反应,到时,晋王绝不会认为是臣杀了李海岳,而会认为,这一定是王爷授意的!”

    吴争勃然大怒,指着门外冲陈名夏吼道:“滚……你这只腌臜的老狗!”

    陈名夏一点都不生气,微笑着施礼道:“臣这就告退……不过,王爷,臣一直会在王府等候王爷的决定……在明日日落之前,王爷可以在王府随意行事……甚至可以将李海岳纳为侧妃!”

    吴争心里突地一沉,陈名夏如此笃定,说明他已经控制了杭州城。

    陈名夏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古怪一笑,“有一事忘了提醒王爷……臣当日亲眼见陈子龙率乱兵冲击王府后院,结果被后院小楼中的火枪密集击杀……。”

    吴争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陈名夏已经继续说道,“王爷若想着将一干人等带入后院小楼,来拖延时间……臣认为王爷不必这么做了。”

    吴争脱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陈名夏一字一句地答道,“臣,有,火,炮!”

    吴争愣住了,他确实有将所有人转移至后院小楼,然后凭借小楼的坚固和火力来拖延时间,只要等到宋安回城,发现异状,那么一切都可回复原状。

    然而,陈名夏最后四个字,将吴争的打算击了个粉碎,再坚固的墙,也架不住火炮的轰击啊!

    吴争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子,是自己在杭州城两次民乱之后,补充了府兵一些火炮。

    当然,这并不是根本原因,陈名夏真要是想用火炮,在眼下控制了全城的情况下,派人从城墙上拆下几门,就足够了。

第二千二百七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之前说,没有派人对我爹不利,对吗?”吴争冷冷问道。

    陈名夏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

    “很好!”吴争指着门外道,“去把我爹接来……否则,孤不会妥协!”

    陈名夏笑了,因为吴争的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将吴伯昌接来,就有妥协的可能嘛。

    “臣这就派人去办……最多半个时辰,王爷就能看见令尊!”

    “就让张煌言和李颙去接!”吴争一挥手,随口道。

    陈名夏一愣,狐疑地打量了吴争一眼,“王爷……为何要让张煌言和李颙去接,臣可以让犬子去接令尊……王爷放心,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吴争皱眉道:“孤就是要让这两吃里爬外的小人去……孤要看看,他们面对我爹时,会不会被我爹大嘴巴子抽……特别是张煌言,他太令孤失望了!”

    陈名夏见吴争坚持,稍作迟疑,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吴争挥挥手,一副疲惫的神情,“赶紧地……别让孤有机会反悔!”

    ……。

    陈名夏出了门,门外七人先后迎了上去。

    “陈大人……王爷可是答应了?”

    陈名夏摇摇头,又点点头,将与吴争的对话大致意思讲述了一遍。

    “诸公,我等本心,并无以下犯上之意,一心只是为了社稷长治久安……此心天地可鉴!”陈名夏意正词严地说道,“所以,王爷的谕令,当然须遵从……张大人和李大人,可愿替王爷跑次腿去接吴翁来王府?”

    张煌言和李颙目光一碰,齐齐应道,“我等愿往!”

    陈名夏目光一闪,抬手招呼了一声,“掖臣,过来一下。”

    陈掖臣上前,“爹,有何吩咐?”

    陈名夏指着张煌言和李颙对儿子说道,“你亲自带些,护送张大人和李大人去学院接吴翁来此……记住,不得有一丝一毫差池,否则,定不饶你!”

    “爹放心,此去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路,来回也就一个时辰……出不了什么差池!”

    “好……速去速回!”

    ……。

    “这下……你满意了?!”

    去学院的路上,李颙故意勒缰让马速慢了一些,落在了队伍后面。

    张煌言见了,也减慢了速度。

    二人并驾齐驱,此时,李颙不无怨怼地冲张煌言轻声埋怨道,“这下……你满意了?你说这是逼王爷立即登基最快的方法,也是限制皇权,使皇权相权互相制约最好的方法……可现在呢,陈名夏发动兵谏……这还是你当时说服我的方法吗……这已经是谋反了!”

    李颙说到后来,声色俱厉,已经是一副咬牙切齿的神情了。

    “小声点!”张煌言压抑着声音,左右一顾,提醒道,“确实是我的错……可谁能想到,陈名夏会来这一手,他发动得太快,等我知道时,他已经令他儿子发兵王府了……我只能虚与委蛇,否则,恐怕现在你我早已是阶下囚,甚至已上了黄泉路……你也莫怪我,当时你不也同意陈名夏煽动学子生员游行吗?”

    李颙怒极,“我只是个右使,并无调动府兵之权!”

    张煌言怼道:“那我也只是按察使……亦无调动府兵之权!”

    李颙刚张口,想继续斥责张煌言。

    张煌言忙道:“中孚,咱现在就别相互指责了……咱们得想想办法,阻止陈名夏继续肆意妄为……从今夜他的作为来看,陈名夏要的不仅仅是他口中宣扬的那些……我怀疑他另有所图!”

    “你才明白过来啊?”李颙气呼呼地说道,“……话说回来,若无今夜这一出,我也以为陈名夏真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出头,为了江山社稷长治久安……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你说……谁能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说起来也怪了,陈名夏哪来的这么大胆子,他就不明白,王爷只要稍稍回过手来,就能将他一掌拍死吗?”

    “恐怕没那么简单!”张煌言悠悠道,“陈名夏心思缜密,若无把握,岂会如此举动……再则说了,如今王府被他儿子麾下府兵围困……他岂能不考虑他日后的处境?”

    “你的意思是说……陈名夏应该已大经想好了后手?”

    张煌言点点头,“应该是……否则,他怎会答应王爷,去接吴翁……他应该将吴翁控制在他手里,以要挟王爷才对!”

    “不,我倒不认为陈名夏控制吴翁能有什么更大的作用……王府里有得是可以让他要挟王爷的人质……!”

    “不。”张煌言打断道,“王府中的人,未必是能真正使王爷妥协之人!”

    李颙听了,“咝”地倒吸一口凉气,“张苍水……你是说王爷可能并不将王妃、世子……!”

    “闭嘴!”张煌言厉声低喝道,“乱说什么?”

    李颙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放肆了,忙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任由陈名夏将你我带进沟里,万劫不复吧……如此,我宁愿去死,也好过做一个反臣贼子!”

    张煌言微微颌首,伸了伸脖子看了看前面和后面,然后低声道:“中孚……我还能信你吗?”

    李颙听了,急了,“张苍水,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好……那就好!”张煌言也不理会,继续低声道,“你可知道,王爷为何要让你我去接吴翁吗?”

    李颙疑惑地摇摇头,“我也在奇怪,王爷此时让你我去接吴翁,根本于事无补……王座中其实多吴翁一个不多,少吴翁一个不少……王爷难道就不明白,陈名夏根本无意理会吴翁吗?”

    张煌言稍作迟疑,扭头看着李颙,吸了口气,然后小声道:“有个秘密,你可能不知道……打之前陈子龙煽动民乱,吴翁被陈子龙等挟持为人质之后,王爷就已经令宋安,在学院周围部署了长林卫暗桩……!”

    “真有这事……我为何不知道?”李颙惊问道,“既然是秘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张煌言瞪了李颙一眼,“我与王爷何等交情……咳,当时王爷对宋安下令时,我正好在边上。”

第二千二百七十九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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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颙哼道,“王爷对你如此,你却背叛王爷……哼!”

    张煌言脸一热,好在是黑夜,看不出来,他辩道:“张某此心可照日月……我从未想过背叛王爷……我只是想让王爷早日登基,以防夜长梦多,更是想让皇权得到掣肘……否则,万一两朝之后,继位天子不学无术,岂不乱了天下……我是不想让新朝如同秦一朝而……咳!”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与事无补的话了!”李颙低声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悟到了之前你我等人退出门外时,王爷对我的那一眼……之前想不通,此时被你一说,倒是想通了!”

    张煌言惊道:“你也察觉了王爷目光有异?”

    李颙点点头,“当时王爷目光一凝,我还以为王爷是对我心有恨意……可此时听你一说,我觉得王爷可能就是在暗示……学院周围的暗桩……张苍水,学院周围有多少长林卫人手?”

    张煌言摇摇头,“当时王爷只是令宋安部署……没有说多少人手!”

    李颙想了想,轻叹了一声,“杭州府长林卫人手并不多……想来不会有多少吧?”

    张煌言点点头,“最担心的就是这……如果人手太少,恐怕连陈掖臣这数十人也对付不了啊!”

    “我更担心的是……如今宋安不在城里,你我根本无权调动长林卫,恐怕就算人手足够,也无济于事啊!”

    张煌言稍作沉默,“未必……既然王爷有暗示……自然是有办法调动这些暗桩的……。”

    “咝……王爷特意让你我去接吴翁,莫非……调动这些暗桩的……是吴翁?”

    张煌言一凛,面露喜色,“对极……一定是吴翁!”

    李颙也高兴起来,他强捺着心中兴奋,“可问题是,陈掖臣在,你我无法与吴翁私下说明……一旦吴翁离开学院,那就一切都没用了!”

    张煌言沉默下来,想了一会道:“既然是你出应对办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化招了……但有一点,你我必须在吴翁离开学院之前,与吴翁说明今夜之事,好使吴翁调动暗桩!”

    “也只能如此了……!”

    ……。

    “陈百户,时已过子夜,你这么带人进去,怕会惊扰到吴翁吧!”

    站在距离吴伯昌小院十丈外,张煌言这么对陈掖臣说道。

    李颙也帮腔道:“吴翁是王爷的亲生父亲,待王爷登基之后,吴翁理所当然会被尊为太上皇……陈百户想来应该明白,惊扰到吴翁的后果!”

    二人的话确实在理,吴伯昌年纪大了,万一惊扰了,有个好歹,不用说陈掖臣,就算是陈名夏,那也难以交待。

    可陈掖臣想了想却道:“有二位大人在,卑职做为随从进见吴翁,应该不会被吴翁怪罪吧……就更不用说惊扰了!”

    瞧瞧,应对的多妥当?

    陈掖臣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他受陈名夏所派前来,既是护卫,更是监视。

    而对于惊扰一说,陈掖臣更是将一切推到了张煌言、李颙身上,你们才是来请吴伯昌的人,我只是个随从护卫,如果吴伯昌被惊扰,就算有事,那也须你们背,而我,做为一个护卫者,进去保护那是本份,你们为何要阻拦?

    张煌言、李颙对视一眼之后,张煌言道:“既然陈百户坚持……那这样,陈百户随我等二人前去敲门……不过陈百户就别带手下了,免得惊扰到吴翁!”

    陈掖臣稍作迟疑,心里想想也对,屋里就吴伯昌,哪怕加上张煌言、李颙两个文人,如果不测,自己也能应付得来。

    但陈掖臣还是坚持道:“家父再三叮嘱,要卑职护卫吴翁和二位大人的安全……这样,卑职不多带,就带二人与二位大人同往如何?”

    张煌言、李颙见拦不住,不敢再拦,怕陈掖臣起了疑心。

    “如此也好,那就……走吧?”

    ……。

    一行五人,至吴伯昌的小院院门处停下。

    然后张煌言敲响了门。

    几下敲门之后,里面亮起了油灯灯光。

    同时传出了吴伯昌的声音,“外面何人敲门?”

    张煌言忙应道,“吴翁,下官张煌言……受王爷指派,前来迎吴翁前往王府!”

    “去王府?”里面吴伯昌诧异地问道,“这大半夜的……何事不能等天亮再说?”

    张煌言回头看了一眼李颙,又看了一眼陈掖臣,然后答道,“今夜城中确实出了点事……不过吴翁不必担心,王爷这不就派了下官前来迎吴翁前往王府了吗?”

    “吱呀”一声,吴伯昌披了件袍子,手举着一个灯笼,出现在了小院正厢门口。

    “哦……真是张苍水你啊!”吴伯昌扬了扬灯笼,“那就先进来说话吧。”

    说完,吴伯昌转身入了房门,想来是去换衣服了。

    张煌言回头,对陈掖臣道,“陈百户,想来你也听见了……吴翁让本官入内说话,这样,本官与李大人进去回话,你……就等在门口吧?!”

    陈掖臣不同意,“张大人,卑职还是随大人一起进去吧!”

    张煌言恼了,“陈百户此为何意……就这么一座小院,本官与李大人……还能带着吴翁飞了不成……你这是在监视我等吗?”

    陈掖臣执拗地道:“卑职奉家父之命护卫吴翁及二位大人……怎敢轻离,请张大人恕卑职不敬!”

    张煌言更恼,正要开口喝斥,这时李颙笑着打圆场道:“咦,张大人何必为难陈百户呢,他也是奉命行事……这样,陈百户,本官与你留在门口,让张大人一人进去回话……如何?”

    陈掖臣沉默下来,他心里想想也对,张煌言进去,加上吴伯昌一个老头,这儿除了一座小院和边上一处竹林,三面皆空旷,应该没什么问题。

    再则李颙在自己身边待着,也不怕张煌言出什么妖蛾子。

    于是陈掖臣点点头道:“那就……依张大人所言吧,还望张大人早去早回,莫耽搁时间……王爷和家父还等着卑职复命呢!”

    张煌言没好气地道:“本官也须向王爷复命……汝等着就是,能快即快,本官自有分寸!”

第二千二百八十章 吴老爷子的城府(一)

    “出事了对吗?”

    吴伯昌看着张煌言,平静地问道。

    张煌言一惊,揖身道:“既然吴叔猜到了,那小侄就不瞒您了……确实是出事了!”

    吴伯昌急问道,“我儿……他还好吗?”

    张煌言见吴伯昌误会了,赶紧解释道:“王爷他没事,一切安好……小侄就是奉王爷之命来见吴叔的。”

    吴伯昌听见儿子无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要人没事就好……别的,皆如白云苍狗、过眼云烟罢了。”

    张煌言有些佩服起吴老爷子的洒脱了,道:“吴叔,事情紧迫……。”

    张煌言将大致情况向吴伯昌简单说了一遍,“……如今最关键的是,城中忠于王爷的府兵无法接到王爷命令,无法向王府聚集勤王……小侄当时听王爷对宋安下令,在学院部署长林卫暗桩,所以,小侄想请问吴叔,可否调这些暗桩平乱?”

    吴伯昌听了,反倒不急了,“依你的意思是……令学院周边长林卫暗桩狙杀外面的乱兵?”

    “是。”张煌言点头道,“一旦吴叔去了王府,那就等于羊入虎口……就这一点时间,还望吴叔早做决断……对了,还不知道,吴叔能否调动得了这些长林卫暗桩?”

    “调动这些暗桩倒是不难。”吴伯昌缓缓点头道,“也无须调动!”

    “无须调动?”张煌言一愣。

    吴伯昌解释道,“如果这些人,至此时尚未发现你们,那我儿部署这些人在此何用……想来,从你们至学院周围时,他们已经发现了你们,并应该做出了应对。”

    张煌言闻听一喜,“这么说来,只要吴叔一声令下……就能将陈掖臣等贼人一并铲除?”

    “不妥!”吴伯昌说道,“若你之前所说一切属实……那么,杀外面那些贼人何用……陈名夏既然走出这一步,又岂能为他儿子乱了阵脚、分寸……我儿等人眼下在王府中,尚无性命之忧,可如果杀了陈掖臣等,万一陈名夏含恨之下拼死一搏,岂不坏了我儿等人性命?”

    这话在理啊,张煌言听了,额头顿时有冷汗渗出,“……吴叔,小侄是一时情急……竟没有考虑到这个关节……那依吴叔意思,该如何行事……小侄听吴叔的!”

    吴伯昌闭目稍作思考,然后睁眼道:“周边的暗桩人数并不多,三、五十人而已……击杀外面这些府兵倒是轻而易举,可若是想赶去王府救我儿,那是远远不够的……!”

    “……而击杀陈掖臣,不但于事无补,反而酿成祸事……老夫是这么想的,若是将陈掖臣拿下并策反,由他来遮掩,将周边暗卫混入陈掖臣的队伍,随咱们一起回王府,或许能起到奇兵之效果……陈名夏应该不会怀疑自己儿子!”

    张煌言苦笑,这方法确实可行,但问题是,抓陈掖臣或许不难,可要策反陈掖臣谈何容易?

    人家是父子连心,是说策反就能策反的吗?

    张煌言苦着脸道,“……吴叔,您这法子的难度……不下于上天摘星啊!”

    吴伯昌点点头,“老夫知道,难是难了点,但并非不可能……你想,陈名夏为何要反?”

    张煌言一愣,“起始时,陈名夏与小侄等人倡议,借城中学子生员游行,来逼王爷在杭州府登基……吴叔您知道的,如果王爷去应天府或者顺天府登基,势必会定都于应天、顺天二府,这对于江南不管是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是一场劫数!”

    吴伯昌点点头。

    张煌言继续道:“……其次,王爷天纵之才,远非寻常守业之主可比,做为一个实控着全天下兵权的开国皇帝,王爷几乎有着一言决生死的权力……吴叔是明理之人,应当知道,这对于国家、社稷而言,绝非幸事……若是我朝传承到了二代、三代……谁能保证,新君能操控得了如此权力,而最坏的结果,依旧是如前朝一般,皇权与相权的对峙……吴叔,这种内耗咱们再也不能让它发生了!”

    吴伯昌又点点头。

    张煌言这时,一脸悔意地说,“原本主要就是为了这两项……小侄与李颙才着了陈名夏的道也是直到今日傍晚时分,小侄和李颙才得知陈名夏竟以他儿子陈掖臣手中府兵,悍然冲入王府意欲逼迫王爷就范……!”

    “他想要什么?”

    “宰辅之权、重兴科举、分割兵权于王爷、内阁、军机三足鼎立……!”

    吴伯昌微微一哂,“好大的口气啊!”

    吴伯昌哼了一声,“估计……陈名夏会有今日动作,未必与他儿子通过气。”

    张煌言诧异地问道,“吴叔为何如此说……按理,上阵父子兵,陈名夏岂能不将此事事先告知他儿子?”

    吴伯昌呵呵一声道,“这事可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便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把握,谁敢轻易尝试?”

    这话有些道理,其实陈名夏手中能用之兵不多,就他儿子手中六七百号人,加上陈府府卫数十人和不知道从哪凑了些家丁、护院,拢共加起来不足千人。

    陈名夏之所以可以迅速破王府大门而入,主要还是王府自己的原因,一来毫无准备,二来防守空虚,三来大将军府前院议事与王府前院就隔了一道墙、一扇门。

    陈名夏本是左布政使,平日里时常出入此门,王府府卫根本预料不到,陈名夏会突然发难。

    所以,王府前院的府卫甚至连警讯都没有发出,就着了道。

    但,这不等于陈名夏成功了,只代表陈名夏有了成功的希望,且希望还是不大的。

    陈掖臣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未必肯冒这种风险,很有可能,也是被他爹突然拖下了水,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张煌言犹豫道,“就算陈掖臣或许不同意他爹陈名夏的做法……可毕竟父子是一体,利益与共,又怎会背叛他爹呢?”

    吴伯昌意味深长地一笑,“玄著,你自己也说陈掖臣之所以不背叛他爹,是利益与共……那为何就不能将这父子二人的利益拆分开呢?”

第二千二百八十一章 吴老爷子的城府(二)

    张煌言整个人打了个激零,口中“咝”地一声,“吴叔的意思是……赦免陈掖臣?”

    “为何不?”吴伯昌悠悠道,“不但要赦免陈掖臣,更要赦免陈家除陈名夏之外所有人……甚至,可以论其临阵倒戈、弃暗投明之功……重赏之!”

    “……吴叔,赦免之事,恐怕还得问过王爷……!”

    “不必问了……也没时间问!”吴伯昌淡淡道,“我儿若是不同意……过上一两年,寻个由头,再秋后算帐亦无不可!”

    张煌言目瞪口呆,看着吴伯昌,心中真是惊骇莫名,敢情,吴争这日益深沉的城府,来自他爹吴伯昌?!

    不等张煌言说话,吴伯昌站起身来,问张煌言道:“玄著……你会打枪吗?”

    张煌言一愣,答道,“之前小侄随王爷去巡视军工坊时……打过几次。”

    吴伯昌点点头,招了招手,“来……跟老夫去取枪!”

    说完,吴伯昌走到榻边,指着榻下,对张煌言道:“下面有个箱子……你替老夫取出来!”

    张煌言应了声,然后弯腰从床下拽出一口木箱。

    吴伯昌打开,让边上张煌言目瞪口呆。

    这是把张煌言从未见过的短枪,简单,但精致,如同雕刻般的枪身,细细的枪管泛着一种厚重的沉稳。

    看着吴伯昌熟悉但不熟稔地拿出几颗黄澄澄的长条形子弹,然后一颗颗按入枪身的后半截,张煌言再也忍不住,问道,“……吴叔,这枪哪来的……怎么是这种子弹……?”

    吴伯昌没有抬头,专心地装着子弹,“我儿前些天亲自送来的……教了老夫怎么打……老夫也打过几枪……他说这是军工坊造的新式枪,数量不多,拿一枝来给老夫防身用……。”

    说到这,吴伯昌已经装完五颗子弹,将枪递给张煌言,“老夫这小院有后门……一会你绕到后面,随便开上一枪……如此,暗桩定会立即发动……不管怎样,先拿住陈掖臣,至于策反,到临了再慢慢计议就是!”

    张煌言下意识地接到枪,往吴伯昌手指所指的后门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

    “咋了?”吴伯昌问道。

    张煌言苦笑着指着枪,“吴叔……小侄没打过这种枪……咋使啊?”

    吴伯昌一愣,然后咂巴着嘴,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玄著,不是老夫说你,你得象我儿一样上战场历练历练……七尺男儿岂能……咳,别介意,老夫是为你好!”

    张煌言只能应是。

    吴伯昌上前,从张煌言手里取过枪,“还是老夫来吧……。”

    张煌言一听,急了,“吴叔,您这么大年纪,怎么亲自上前拼杀……这要是有个不测,叫小侄如何向王爷交待……?”

    吴伯昌脸色古怪地道:“谁说老夫要上前拼杀?”

    “那吴叔的意思是……?”

    “来,来。”吴伯昌没持枪的手,拉着张煌言到了前门口,“来……转身。”

    张煌方莫名其妙地按吴伯昌的意思转身,脸冲门口。

    这时,吴伯昌一把拉开门,然后抬脚朝张煌言的屁股后使劲一踹。

    张煌言猝不及防,冲着门外踉跄而出,几步之后,扑倒在地。

    而身后,“啪”……突然响起了枪声,在此时夜深人静之际,枪声显得是如此地清晰。

    这一连串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啊,一眨眼、一瞬间、一须臾的功夫。

    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有那么一阵短暂的错愕。

    但,有一人反应相当快。

    李颙在枪声响起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大呼起来道:“有刺客!”

    然后一把拽住陈掖臣,“快……陈百户,进去护卫吴翁……!”

    陈掖臣几乎是下意识地被李颙拽着冲入了小院。

    而陈掖臣身后的几个府兵,此时还在惊惶之中,直到李颙、陈掖臣已经入院好几步,距离不下二丈开外,这才回过神来,准备跟进。

    而这时,异变发生了。

    密集的火枪声从竹林那边响起。

    陈掖臣身后的几个府兵,甚至连吭声气都没有,被射倒在地。

    再远些的府兵,顿时乱了起来。

    他们开始慌乱地从自己的肩上取下枪,然后漫无目的地将枪口对准各个方向,可他们几乎没有人去击发。

    因为这些府兵用习惯了弓弩刀枪,虽然陈名夏特地将火枪装备给了自己儿子陈掖臣麾下的府兵,但火枪枪弹金贵,这些兵,基本上也就算是打了几枪,根本没有训练成条件反射。

    几个呼吸过去,当这些府兵开始慢慢镇定下来时,他们的身后,一群黑衣人端着枪围了上来。

    “放下枪……手抱头……否则,就地射杀!”

    几乎没有人还敢举枪对峙,长林卫暗桩非常顺利地控制住了局面。

    而这时,听闻身后异响,回头张望的陈掖臣,才醒悟过来,自己中埋伏了。

    陈掖臣霍地回身,想控制住拽他进院的李颙作为人质,可转身之后,才发现,就在自己回头愣神的这一功夫,李颙已经窜出了好几步,正扶着被踹倒在地的张煌言,冲着自己嘿嘿笑着。

    而他们身后,一个枪口正对着自己。

    陈掖臣再回过身看向院外,此时,已经围拢的长林卫暗桩,已经聚集到了院门口,不下十十杆枪的枪口对着自己。

    陈掖臣绝望了,他不待人招呼,自己举着双手,抱住头,慢慢蹲下,“张大人、李大人……你们不能不管卑职啊……这一路上,卑职可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你们的事啊!”

    张煌言、李颙这才联袂上前,在陈掖臣身边站定,指着包围在周边的黑衣人,问陈掖臣道:“陈百户,你可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陈掖臣转头四顾,就算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跑,黑衣人、装备着火枪、护卫着吴伯昌,张煌言、李颙这些黑衣人的出现丝毫不觉得违和,傻子都能猜到这些黑衣人的真正身份。

    “……想来定是王爷麾下……长林卫吧?”陈掖臣呐呐答道。

    “算你有些见识!”张煌言点点头道,“事已至此,就问你一句话……想死想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那就进屋,咱们……好好聊聊!”

第二千二百八十二章 抽丝剥茧(一)

    王府内院。

    此时女眷皆聚集在吴争面前,还有世子吴狄和吴蓉。

    事情经过,吴争已经对众女大致说了一遍。

    没有人惊叫,也没有人恐惧。

    倒不是说这些女子都修练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而是吴争对她们说了,陈名夏无意去伤害她们,也无意伤害夏家姐妹。

    当然,也有例外——李海岳此时恐惧。

    她花容失色,眼睛紧盯着吴争。

    全无之前那种堪比花木兰第二的飒爽英姿。

    也对,她终究是个尚未出阁的少女,哪怕是跟随她爹李定国征战了大半个华夏大地,可她终究是被保护者,而不是战士。

    “你……你……你真得会将我交出去吗?”

    突兀地这一声,带着颤音。

    吴争一愣,目光从钱瑾萱脸上转移到李海岳脸上。

    打量了李海岳几眼之后,吴争答道,“……若你愿意,孤可以考虑……!”

    “哇……你也是恶人!”李海岳终于哭了出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吴争惊呆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个即将要成为吴王侧妃的女人吗?

    然后所有人忍俊不禁。

    钱瑾萱佯怒地瞪了吴争一眼,嗔道:“王爷何苦捉弄自己的……女人?!”

    吴争无语,心想这年月,竟还有这么没有幽默感的人?

    钱瑾萱上前搂着李海岳,轻轻地拍打着、安抚着。

    吴争无趣地看向夏家姐妹,夏惠吉形似害羞地低下了头,吴争想不明白,都可以自己决定自己婚姻的女人,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害起羞来了。

    年长夏惠吉三岁的夏淑吉,倒是一脸平静,她迎着吴争的目光,道:“……虽说陈贼限时是至明日,但,王爷是不是应该有所准备……万一出现变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果然是个风霜的女人啊,吴争心中感慨着。

    吴争微微颌首,“不是孤想坐以待毙,而是眼下……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做……除了后院小楼,此时孤手上能用之人,不超过三十,就算加上小楼中守卫,也不满百……若是妄动,反而给了陈名夏动手的借口……。”

    夏淑吉低头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将消息传出府去,让城中军民知道陈贼谋反……那就好了!”

    正在安抚李海岳的钱瑾萱抬头道:“夏家姐姐说得是,夫君经营杭州城这么多年,与民素有善政恩恤……只要民众知道此情,必会群起讨伐陈贼……况且,家兄亦在家中养伤,若是他知道了,也定会想法前来救驾!”

    吴争一直微笑着称是,等诸女都说完了,吴争道:“你们就安心待在内院吧……王妃看管好狄儿和蓉儿,至于外面的事……孤自有安排!”

    说完,吴争起身而去,经过李海岳身边时,吴争促狭地逗她道:“现在,你口中的恶人要去抓坏人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此时李海岳已经被钱瑾萱安抚得差不多了,也知道之前吴争那么说是在逗她,此时听吴争还在逗她,李海岳抬起还是梨花带雨的脸,嗔道:“王爷就会欺负人……若是我两位兄长在,定不会让我受这等委屈!”

    吴争听了,脸上笑意渐敛,她二哥李嗣兴已经为救李定国死了,李溥兴刚刚伤癒就被自己派去福建,回来之后,又被自己派去了沿海部署应援外海战事。

    而李海岳来杭州近三年,一直在太平府,几乎成了放养。

    这说起来,自己还真没尽到照顾李海岳的责任。

    吴争叹了口气,转头对钱瑾萱道:“照顾好她……!”

    说完,吴争大步离开。

    ……。

    时值寅时。

    天色依旧漆黑。

    吴争再次回到王府正殿,发现陈名夏及一众追随者,依旧滞留在正殿之外。

    只是陈名夏不知从哪搬来一张椅子,坐着。

    而别的人,大都是站着,或者就地而坐。

    其实这些人,吴争大都是不认识的,就算是有一两个脸似曾见过的,那也叫不出名字。

    想对这些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难度太大了。

    所以,吴争甚至连一丝说话的兴致都没有,顾自进入了正殿。

    ……。

    看到吴争回来,陈名夏与所有人都起身之后,一脸坦然。

    见吴争进入正殿,陈名夏扫视了身边人一眼,微笑道:“诸位仁兄都看见了吧,王爷回来了……既然回来了,那便是可谈、可妥协……别的不说,只要王爷在杭州登基,那么,就算不是定都杭州,亦可选择定都新城……如此,诸位最担心的,也就无须担心了!”

    “全仗藩台大人与我等做主!”

    所有人满脸堆笑地冲陈名夏拱手致意,热烈程度俨然盖过了吴争出现时。

    陈名夏满意地点点头,“……王爷已经进入殿中,本官须进去恭听聆训,诸位就别在此待着了……若还担心,可在府外等候,莫让人说出闲话来不是?”

    “听藩台大人的!”

    所有人志得意满地走了。

    陈名夏撸了撸他下巴下的三角胡须,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向府门方向望了望。

    稍一迟疑,并迈步走入正殿。

    ……。

    “陈名夏,拥护你的人并多啊!”吴争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

    “要不,你试试来坐这个位置?”吴争指着自己的座位对陈名夏道。

    陈名夏“扑通”跪下,以头击地,“臣万万不敢……臣只是王爷的臣子,岂会生出如此大逆之心?”

    听听,听听,多好的臣子啊!

    若是没有殿门前的这一出,连吴争差点都相信自己误会了陈名夏了。

    “陈名夏,孤一直想不明白……按理说,你只要不生异心,按现在的布政使职,待孤登基之后,就算不是首辅,至少入阁不成问题,你为何要冒激怒孤的危险行此事……都说付出回报须合理才能令人践踏一切律法,你的付出回报不合理啊?”

    陈名夏闻听脸色一变,但他此时是低着头的,吴争看不到他脸色的变化。

    好一会,陈名夏慢慢抬起头,直视着吴争问道,“王爷……敢问王爷,臣所进事项,可有决断?”

第二千二百八十三章 抽丝剥茧(二)

    见陈名夏答非所问,吴争冷冷道:“派去接我爹的人回来没有……在我爹未到之前,不必来与孤讲话!”

    陈名夏恭顺地应道,“算时间,犬子应该要回来了……王爷放心,臣就等候在门口,绝不进来打扰王爷!”

    吴争随手挥了挥,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陈名夏行了个礼,慢慢退出殿门。

    吴争斜眼看着陈名夏的背影,慢慢皱起眉来。

    陈名夏究竟想得到什么?

    一个首辅的位置,和他所提的四项事宜,根本不值得已经是左布政使的陈名夏,冒着身败名裂、牵连全族的风险,来“逼宫”。

    认真说来,陈名夏所提四项,大部分是契合了此时最大多数官员的利益的,也就是说,官员们聚集在陈名夏身边,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要与陈名夏一同“逼宫”谋反。

    而吴争同意这四项事宜之后,最大的受益者,也不是陈名夏。

    那问题就来了,陈名夏要么脑子有病,要么另有所图!

    吴争将陈名夏弃暗投明以来的做为一一一下。

    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就连可能陈名夏是假意回归,实为清廷细作,吴争也假设了,可吴争认为,如今清廷已经被逐出关外,又经博洛在山海关新败,清廷之势已经无力再一次南下。

    这样一来,陈名夏就算这次政变成功,也难以取得清廷方面的配合和援助。

    反而,陈名夏还得承受吴争登基之后,随时可能出现的报复。

    那他究竟图得会是什么呢?吴争伤透了脑筋,也想不出为何。

    ……。

    “王爷……吴老爷子接来了!”

    陈名夏在殿门口的禀报,惊醒了陷入沉思中的吴争。

    吴争闻听之后,赶紧起身出殿。

    一至门口,就看见吴伯昌在张煌言、李颙的簇拥下,已至殿前十丈外。

    吴争赶紧奔下台阶,迎上去见礼,“爹……这大晚上的,劳您来此,孩儿心中不安,请爹恕罪!”

    吴伯昌伸右手抬住吴争的手,然后扫视了左右一眼,冷哼道:“你倒是知道现在是大晚上?”

    吴争直身,呐呐道:“孩儿……这不是向爹请罪了嘛?”

    “哼……若不是看在狄儿和蓉儿份上……得家法侍候!”吴伯昌不顾边上有多双眼睛注视,就这么直斥自己的儿子,“说,狄儿和蓉儿在何处?”

    “狄儿和蓉儿在内院,一切安好……请爹放心!”

    “唔,前头带路,我去看看我的孙儿孙女。”

    “是。”

    吴争应完,就作势搀扶着他爹往内院而去。

    陈名夏见了,脸色一变,刚想迈步,被张煌言开口阻拦,“陈大人,这王爷一家团聚……你一个外人进去掺合……不妥吧?”

    李颙也帮腔道:“整个王府都被围得水泄不通……陈大人有何可担心的呢?”

    陈名夏想想也对,只要没有外援赶来,整个王府皆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甚至于吴争带人逃入后院小楼都无济于事。

    想到此,陈名夏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陈掖臣,陈掖臣微微点了点头。

    陈名夏神色一松,笑道:“幸亏二位大人提醒……否则,陈某就自讨没趣了……这样,二位大人辛苦,且歇息一会,陈某去外面看看……免得那些不省心的,惹出什么乱子来!”

    说完,陈名夏在前,陈掖臣在后,朝前院方向而去。

    张煌言、李颙眼神一碰,皆露出一丝笑意。

    ……。

    “见过公爹!”

    “见过伯父!”

    “见过吴伯!”

    吴家父子到了内院,诸女齐向吴伯昌行礼。

    吴伯昌微笑着点点头,却见李海岳泪痕斑斑,于是斜了一眼吴争,然后走到李海岳面前,温和地问道:“丫头……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吴伯,吴伯帮你教训他!”

    李海岳不无怨恨地瞪了吴争一眼,但还是朝着吴伯昌摇摇头,道:“多谢吴伯……是……是我听到王府被贼人围了,还点名要加害于我……我害怕……!”

    吴伯昌微笑道:“丫头,别怕,有吴伯在,谁也伤不了你……那些不过是区区跳梁小丑罢了,不妨事,安心回自己屋睡去吧!”

    李海岳点了点头。

    吴伯昌这才转头,冲钱瑾萱问道:“狄儿和蓉儿呢?”

    “回公爹话,狄儿和蓉儿抗不住困意……已经睡下了,要不,我去将他们叫醒,来给公爹请安?”

    吴伯昌摇摇手道:“别……不必了,能睡着是好事,这样,你们都去睡吧……没多大事,放心吧!”

    诸女向吴伯昌和吴争行礼,皆回自己屋睡去了。

    ……。

    “爹是说,陈掖臣竟答应了爹,欲背叛他的亲生父亲?”

    吴争惊骇地问吴伯昌道,“天下竟还有这样的事?”

    吴伯昌淡淡道:“有何可大惊小怪的……自古以来,只有虎毒不食子的爹,却有忤逆弑父的儿!”

    吴争有些尴尬起来,“爹是对孩儿有怨气哪?”

    “你明白就好!”吴伯昌没好气地道,“登基之事,如箭在弦上……若你已经登基,哪还会有此等事?!”

    这话说得对,吴争一旦登基,那周围便全是护卫,不说禁军数万吧,至少也得数千卫队,这是规矩,陈名夏哪有机会以千把人轻易得手?

    吴伯昌继续道:“就算是你将城中敌人奸细、异己者都铲除干净了,也不该仓促调派宋安离开,就算是非如此不可,那也得先安排人接替……你啊,就是事太顺,得意忘形了!”

    吴争低头,呐呐应道,“爹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

    见吴争认错态度较好,吴伯昌也就不再训斥了。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其实对陈掖臣最后答应下来,爹也心里没底……但,这至少问清了一件事,那就是陈名夏突然动手,连他儿子陈掖臣都不知道,就甭说张煌言、李颙了……对了,这件事之后,你可不许向张煌言、李颙追责……他们本心,也是为了你好!”

    吴争点点头道,“孩儿并无怪罪他们的意思……其实孩儿一直就不信,他们会背叛我。”

第二千二百八十四章 抽丝剥茧(三)

    “唔……你能这么想就好。”吴伯昌点头道,“如果陈掖臣能配合咱们,平乱应该不难……但你也须做好准备,万一陈掖臣此时见了陈名夏突然反悔,并将事情泄露给陈名夏……你该想好如何应对。”

    吴争心中一动,道:“按理说,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如果陈掖臣要反悔,并将事情吐露,此时陈名夏应该有所动作了……我想陈掖臣应该没有吐露与爹所达成的交易,至少,目前还没有。”

    “有道理。”吴伯昌撸须道,“为父有一点想不明白,陈名夏已经贵为左布政使,且已任期两年,按此资历,待你登基之后,虽无法与张煌言等人相提并论,可要位居朝堂之列,甚至入阁,应该不难……他为何要这么做?”

    吴争苦笑,手一摊,“孩儿也为此事头痛……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吴伯昌撸须边深思边道:“若要令一个人不计后果地孤注一掷,无非是三个原因……被逼急了,或是更大的回报,亦或是……受人指使!”

    吴争心中一震,“孩儿从未逼迫陈名夏,打从他南归以来,就任左布政使一职,尚在张煌言之上……孩儿还将府兵兵权交给了他,如果这样也能称为逼迫,那孩儿真是无话可说了!”

    “……说到更大的回报,那就更加荒唐了,如今陈名夏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是一切为了国朝,这次兵谏更是为了社稷长治久安,而且他还拥戴我在杭州府登基……陈名夏不可能不明白,这事不是他随便一句为了国朝、社稷就能化解的,就算他暂时能无恙,可日子一长,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了秋后算帐?”

    吴伯昌脸色凝重,听吴争说完,突然问道,“以你之见,杭州城里可还有能指使陈名夏的人?”

    吴争一愣,想了好一会,摇摇头道:“以前或许有,可现在,不会有了……宗室、清廷细作、旧文人等群体,接连因前几次乱事被牵连……如今要说还能指使陈名夏的,应该不会有了,除非……!”

    “除非什么?”

    吴争有些困惑,皱着眉头道:“……按理说,不可能啊,如今广信卫远在西南……她一个女流之辈,岂能指使得得动左布政使……再说了,远水救不了近火,陈名夏短时间内,基本得不到来自广信卫的援助……广信卫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从数千里之外,通过我军和大西军的防区,突然至江南啊……?”

    “你说的应该是……忠义夫人吧?”吴伯昌突然开口打断道。

    吴争顿了顿,点头应道,“是,杭州城,乃至整个江南……唯有她尚有影响力,但她的影响力不在浙东沿海,而是在湖广周边及以西地区。”

    吴伯昌也显得困惑起来,“照你这么分析,陈名夏完全就是因私心贪欲举兵谋反啊……可陈名夏是这样一个人吗?”

    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起沉默下来。

    因为很显然,陈名夏不是这样的人,能经历敌我三朝而依旧游刃有余的人,怎么可能是这样行事莽撞、不计后果之人呢,相反,这样的人一定是城府极深之人,往往让人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的人。

    可这事就象是被蒙了一层纱,明明知道答案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捅破。

    过了一会,吴伯昌用力一拍桌子,“既然想不通,就不想了……当务之急,是先化解府外乱兵……为父来时,已经将你部署在学院周边的暗桩,编入了陈掖臣的府兵队伍,可以在紧要关头助你一臂之力!”

    吴争揖身道:“多谢爹……既然至此时陈名夏还未有动作,那说明陈掖臣可能真想与他爹分道扬镳,有这些人在,咱们的胜算就大了许多。”

    吴伯昌点头道:“另外,为父也派了几个暗桩向周边府兵军营传讯,只要府兵没有完全倒向陈名夏,想来天明之前,应该会向王府聚集……只是,为父手中并无指挥这些府兵的权力,他们能不能来勤王,那还得看他们自己,当然,还有你的威望!”

    吴争稍一沉思,咬牙道:“那就在天亮之时发动……到时,请爹和瑾萱带着狄儿、蓉儿她们一起躲入小楼暂避……只要乱兵没有动用火炮的机会,小楼定能安然无恙!”

    吴伯昌没有反对,看着自己的儿子,郑重道:“你是个要做大事之人,应该明白极刚易折的道理……如果时势是人强,不妨先妥协!”

    吴争笑了笑,点头应道,“请爹放心,这些年过来,孩儿学会了能屈能伸这四个字!”

    吴伯昌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去吧!”

    ……。

    这边吴家父子内院密议。

    无独有偶,前院也有一对父子,正背着人,窃窃私语。

    时已至卯时初。

    天色象是有亮起的迹象。

    陈名夏负手打量着面前的陈掖臣,“此次前往学院接来吴伯昌……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陈名夏牢牢地看着儿子的脸色和眼神,表情有些严肃。

    陈掖臣摇摇头,“去来的路上,一切正常……!”

    陈名夏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而此时陈掖臣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至学院吴伯昌小院时,发生了些意外?”

    “哦?”陈名夏神色一松,问道,“什么意外?”

    陈掖臣舔了舔嘴唇道:“父亲或许不知……王爷竟在小院周边部署了长林卫暗桩,儿子刚至,就遭到暗桩的偷袭!”

    陈名夏紧张地看着儿子,上下左右打量道,“那……那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陈掖臣咧嘴笑道:“就长林卫那些人……尚不是孩儿三招之敌!”

    “尽瞎吹牛……为父还不知道你有几分本事?!”陈名夏佯骂道,“快说……经过!”

    陈掖臣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父亲果然料事如神……其实长林卫暗桩人数不多,二十来号人,孩儿刚到时一时不查……遭了暗算,损失了一些手下……。”

第二千二百八十五章 抽丝剥茧(四)

    说到这,陈掖臣精神一振,换了种语气,豪情满丈地道,“可后来,孩儿从惊惧中回过神来,想着父亲大人的交待……于是鼓起勇气,亲率府兵众弟兄发起了冲锋……结果,孩儿胜了,将那二十余暗桩,一一尽数击杀……父亲,孩儿这下算是立下大功了吧?”

    陈名夏不动声色地再次上下打量起陈掖臣来,然后带着一丝不屑,道,“说实话……真全都击杀了?”

    看着父亲的神色,陈掖臣一噎,干咳道:“其实……真和全歼差不多……。”

    陈名夏脸色凝重起来,跺脚道:“差多少?!”

    “咳……就是……当场击杀了九人……嗯……剩下的……逃了,父亲,这不能怪孩儿,这是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况且边上紧挨着一处竹林……!”

    陈名夏脸色突变,指着他儿子恨声骂道:“就知道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不过二十余人,你都放跑了这么多……!”

    陈掖臣低着头,一声不吭。

    陈名夏骂了几句,突然一叹,“罢了……这事真不怪你,当时有张煌言、李颙这二人在,真想全歼怕也不易……况且,逃一个是逃,多逃几个,结果一样!”

    陈掖臣小心翼翼地抬头,“谢父亲不罪。”

    陈名夏久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微笑起来,“你做得很好……至少,你没有隐瞒为父!”

    陈掖臣呐呐问道,“敢问父亲……如何得知儿子在小院遇上了麻烦?”

    陈名夏咧嘴一哂,“去数数你带回的府兵人数。”

    陈掖臣一愕。

    陈名夏继续道:“况且,王爷不比寻常之人,以他的心术,在经历陈子龙挟持他爹之事后,怎么可能不在小院周边埋伏人手护卫?”

    说到这,陈名夏点了点陈掖臣额头,“现在知道为父同意张煌言、李颙这二人与你同去了吧?若是没有这二人,为父岂能只让你带这么点人去……不过,看来张煌言、李颙这二人也没起上多大作用,暗桩还是向你进攻了……好在人数不多,你能安然回来,父心甚慰!”

    陈名夏捏捏儿子的胳膊,脸露舔犊之情。

    陈掖臣脸色闪过一抹异色,只是陈名夏此时微微低着头,看不到儿子的神情。

    “敢问父亲……您让孩儿带兵进攻王府,究竟想做什么呀……这可是杀头诛九族的大罪啊!”

    陈名夏霍地抬头,盯着陈掖臣眼睛,过了好一会,陈掖臣呐呐道:“如果父亲不想说,那……那孩儿……就不问了!”

    陈名夏突然长长叹了口气,慢慢仰头望天,“儿啊,非为父要瞒你什么……只是,许多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为父也不想这么做,可……身不由己啊!”

    陈掖臣急道:“难道父亲不明白吗……那些人跟随着父亲,无非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可咱们呢……到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反而令王爷记恨咱家……到时,王爷登基,有得是时间慢慢收拾咱家……父亲难道就想不明白这些吗?”

    陈名夏眼睛盯着儿子的脸,可焦点已经涣散到了不知道何处,他口中呐呐道,“你都能想到的道理,为父又怎能想不到……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总得先将眼前的坎过去吧?”

    “眼前的坎?”陈掖臣急道,“眼前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无非是孩儿之前杀了几个王府府卫,父亲尽可将此事全推到孩儿身上……趁现在大错尚未铸成,只要父亲向王爷请罪,以王爷心性,就算罢了父亲的官,尚不至于杀了父亲、诛了咱陈家!”

    “不,不……你不明白。”陈名夏有气无力地道,“为父说和,不是今夜之事……!”

    说到这,陈名夏突然精神一振,摇摇头道:“不说此事了……儿啊,你要记住,今日之事,你什么都不知情,你只是府兵百户,全因为父是布政使,听令行事……还有,若是为父……败了,你要毫不犹豫向为父挥刀……如此,可保全你的性命、保全陈家不被牵连过甚!”

    陈掖臣愣了,怔怔地看着他爹。

    陈名夏怒喝道:“记住了没?”

    陈掖臣脸色数变,他刚一咬牙,就要开口。

    突然边上传来张煌言、李颙的声音,“陈大人,王爷已经到了正殿……召陈大人前往议事呢!”

    陈名夏瞪了儿子一眼,低声道:“去把外面府兵调进府来……看为父暗号行事!”

    然后换了张笑脸,冲张煌言、李颙道:“多谢二位大人传话……那咱这就走,可莫让王爷等太久了?”

    “陈大人先请!”

    ……。

    陈名夏走到正殿门口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

    从正殿中明亮的烛光映照中,陈名夏看到吴争正襟危坐着。

    “臣奉召而来,聆听王爷训示!”

    张煌言、李颙也随陈名夏一起跪倒,分别跪在陈名夏两侧。

    这让陈名夏有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他也说不清为何,因为张煌言、李颙寻常都是站、跪在他的两侧,并无不同之处。

    吴争平静地道:“陈名夏,论起来,这两年孤待汝不薄啊……从汝南返,孤就将大将军府所辖政务托付于你,又将府兵兵权也交于汝手……可汝却拿着孤交给汝的权力,反过来逼迫本王,这不该是汝时常挂在嘴边的为臣之道吧?”

    面对着吴争的指责,陈名夏脸色平静。

    “回王爷话,事已至此,多言无益!”陈名夏道,“请王爷明示何时登基、何时颁旨……以安天下人心!”

    吴争淡淡道:“天下人心?可笑!安得应该是你陈大人的心吧?”

    陈名夏脸色一僵,“若王爷决意如此猜测……那就……算是吧!”

    吴争咧了一下嘴角,哂然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陈名夏霍地抬头,冲吴争大吼道:“王爷这是要食言而肥吗?”

    吴争随意一甩袖,“若陈大人决意如此猜测……那就……算是吧!”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陈名夏说的话,吴争转眼就还给了陈名夏,这叫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第二千二百八十六章 一目了然(一)

    陈名夏慢慢笑了,他起身,侧过身子。

    有意无意地看了眼,已经聚集起府兵,列队于殿门外的陈掖臣。

    “王爷……您这又是何必呢?”

    吴争神色不动,“孤觉得很有必要……若是征战八年赶走了鞑虏,孤登基之后还要做一个受制于臣子的天子,孤宁愿不做……孤为何要做?!”

    陈名夏急道:“王爷误会臣了……臣无意于挟迫王爷……臣只是想……在其位,谋其职!”

    吴争听了,仰头哈哈大笑。

    “汝是何职,又谋何职……一个布政使,觊觎首辅之位,这也是在其位、谋其职?”

    陈名夏脸色数变,他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他做不到。

    面对着白手起家,八年间组建起二十万北伐军虎贲的吴争,他做不到让自己镇定。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如潮水般地涌向自己。

    这便是王者威仪吧!陈名夏心中下意识地哀叹,在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会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成算不大,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陈名夏微微低头,然后深吸一口气,趁着这口气尚未泄出,他猛地抬头,强笑道:“王爷……这是已经想好……玉石俱焚了吗?”

    吴争开始迈步,带着一丝不屑,嘲讽道:“你,不配!”

    吴争步伐速度开始加快,瞬间与陈名夏擦肩而过,却无一息停留。

    “将士们,孤不想说虚的,咱今日就以事论事!”吴争站在殿前台阶上,沉声道,“杀我府卫、攻入王府,这是不赦之罪……你们可有想过你们的家人、妻儿?!”

    “孤要正告你们,一个人但凡做出这样的选择,无非是心有诉求而不得、或是受人蛊惑,亦或是已绝生路……孤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三者中哪一种?”

    “……若是心有诉求而不得,为何不向孤谏言,将士们,无论你们心中有多少冤屈或不满,都不该以这种回不了头的方法来渲泻,面对北面的清人,咱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向他们挥刀,因为他们是敌人,可咱们是同胞,只要有一丝可坐下来商议的可能,就不该行此等谋乱之举……若你们是受人蛊惑,此刻孤给你们自辩的机会,孤可以只追主谋、不究协从,若是最后一种……你们自觉生路已绝,那么,孤此刻负责任地告诉你们,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吴争有个优点,那就是在任何时候,他都能讲道理,讲自己的道理。

    用他的话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能信自己讲得是道理的人,内心强大。

    内心强大的人,便有气势,有气势的人,令人臣服!

    陈掖臣身后的府兵,令人不易察觉地在移动。

    不是向前移动,而是向后移动。

    其实移动得不多,就一步.

    但一步,足以显示出人心!

    吴争身后的陈名夏神情大骇,陈掖臣身后的府兵,那可是自己父子花了两年时间,遴选出来的嫡系心腹啊!

    就这么被吴争几句话,给煽动了?

    这种恐惧,让陈名夏瞬间失去了他一直宣扬的本意——为了国朝社稷!

    陈名夏大吼道:“吴争……你住口!”

    吴争,笑了。

    笑得很舒心!

    陈名夏这五个字,已经撕下了他一直的伪装,够了!

    其实吴争心里很明白,这些府兵绝不可能被自己几句话就煽动的,否则,借陈名夏几个胆子,他也不敢依仗这千来号人悍然攻入王府啊。

    可吴争已经知道,这些府兵中,已经混入了数十个长林卫暗桩。

    这些人,必定会对自己的话语,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陈名夏看到府兵的后退,是假的,至少,不是府兵的真正意愿。

    因为,数十长林卫主动在后退。

    府兵列阵于殿前,密密麻麻的,排得紧,但凡有人后退,这一挤,不就被动后退了吗?

    当然,吴争的目的,不在于府兵退这一步。

    而是以此来乱了陈名夏的方寸,然后说出或做出本不该做的事来。

    果然,陈名夏失了分寸!

    “吴争……你住口!”

    若是酒足饭饱之后,私下里这么吼一声,这事还真不大。

    可现在,王府议事正殿之前,当着千余府兵的面,这么吼一声,那便是不臣!

    不臣,便是欺君,便是谋反,当诛、杀无赦!

    当然,这千把府兵大多是陈家父子的嫡系心腹,没有人会听从吴争的命令行事。

    按此时愤怒且惊惧的陈名夏心思,吴争这是在找死!

    因为,面对着一群已经决心造反,且已经杀了不少王府府卫的叛军而言,吴争的恐吓,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造反之心,既然已是死罪,不如拼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马!

    那吴争是不知道这点事?

    显然不是,吴争已经知道陈掖臣与吴伯昌的交易,可陈掖臣却一直没有举动,吴争必须逼陈掖臣有所动作。

    这千余号人中,有数十长林卫暗桩,但远远不足以控制局面,唯有陈掖臣有所举动,局势才能扭转。

    再则,吴争想赌一把,他认为,这千余号叛军之中,未必个个都是愿意追随陈名夏,一条道走到黑的。

    城中府兵皆是本地人、本城人,招募时,皆以身家清白入选。

    吴争就不信,这些人就如此坚决地追随陈名夏。

    当然,吴争最大的论据,还是陈掖臣,陈名夏连自己儿子都要隐瞒,怎么可能将他的目的,吐露给这些普通府兵呢?

    所以,吴争判断,这千余号人中,有陈名夏豢养的死士不假,但不会太多。

    大部分人,很可能是被陈名夏的假装给套路了,试想,连张煌言、李颙都被一时蒙蔽,何况是这些当兵吃粮的普通人?

    吴争决意一试。

    果然,天从人愿,陈名夏急了。

    “吴争……你住口!”这五个字,将陈名夏自己谏臣、直臣、为生民请愿的伟岸,全部撕扯干净了。

    这不是进谏、劝谏、直谏、死谏,而是谋反!

    就算是死谏,也是臣子,用自己的命进谏,而不是用君王的命威胁。

    一目了然!

第二千二百八十七章 一目了然(二)

    陈名夏在吼出这一声后,也很快回味过来。

    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再难收回。

    陈名夏突然笑了。

    既然事已露,那……又如何?

    无非是成王败寇!

    陈名夏手一挥,大声喝道,“众将士,听我号令……拿下吴争!”

    陈名夏的脸上,真的在笑。

    笑得很复杂,有惋惜、有不甘、有被戏弄的愤怒,也有不易察觉的后悔。

    但更多的是,对吴争的一丝……不屑。

    陈名夏知道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但陈名夏更知道,吴争这是自己找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糟糕,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吴争,一定是死在自己之前,这,陈名夏自觉能做到!

    所以,陈名夏在笑。

    可惜,很快陈名夏笑容僵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府兵在一阵轻微地骚乱之后,沉寂了。

    而骚乱,还来自于府兵队列的后部。

    古怪,太古怪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如果连这都不明白,那陈名夏这三朝履历,算是白混了。

    陈名夏隐约看到的是,府兵队列后部在他的命令下达之后,在厮杀,可时间不久,很快,就安静了。

    唯一可以用来做参考的是,府兵的队列,显得……象是薄了些。

    有人死了,有很多人死了,很显然,死得是愿意听从自己拿下吴争的人!

    “……陈掖臣,你……你在做什么?!”

    陈名夏厉声喝道。

    他直接将矛头对准他的儿子,是有道理的。

    因为这支府兵真正的控制者,是陈掖臣,出了问题,不找他找谁?

    陈名夏此时心中虽有怀疑,但还没意识到,他的亲生儿子会背叛自己。

    他更愿意相信,是吴争的那几句话,使得军心乱了。

    人,在最后关头,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陈名夏亦不例外。

    然而,面对着他爹的喝问,陈掖臣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不说话,其实已经是一种表达方式——默认!

    陈名夏在连着喝问了三声之后,沉默了。

    他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死灰色。

    或许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心伤、心死了。

    吴争适时开口,“将士们,孤很欣慰……你们用你们的行动,证明了你们的清白……好了,陈百户……!”

    “卑职在!”陈掖臣依旧低着头,但应答的声音很大、很坚定。

    “自即日起,你便是副千户!”

    “谢王爷提携,臣必为殿下效死命!”

    “孤令你即刻整军回营……顺便,告诉外面的那些人……就说,孤今日累了,要歇息了……!”

    说到这,吴争真的打了声哈欠,然后继续道,“待明日起床时,孤已经想不起今日在王府前的人和事了!”

    陈掖臣身子一抖,应道,“卑职遵命!”

    但停了一下,陈掖臣突然跪下,泣道:“卑职知道不该求王爷开恩……可……可……!”

    这时,那边陈名夏突然开口,他咆哮道,“无君无父的逆障……老夫无须你来求情……老夫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滚……滚……!”

    吴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对陈掖臣冷冷道:“既然知道不该求……为何还求?你该听到了,你父亲在让你滚……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你爹一片心意!”

    陈掖臣闻听,身子抖索着,他以额击地,三下之后,果断起身率队而去,没有一丝犹豫!

    ……。

    “天亮了!”

    吴争没有歇息,他仰着头,看着天际正在一跃一跃,渐渐升起的红日,轻声感慨着。

    殿前已经没有人了,尸体已经被抬走,连地面都已经整理,还扫上了一层细土,再看不出不久之前,有过许多人死在这里。

    王府前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了,各回各家,各打各妈。

    也对,王爷已经暗示了,天亮之后,就再想不起来昨夜之事了,谁他X的还这么不识趣啊?

    吴争身后,站着陈名夏,一夜之间,头发象是花白了许多,想来真是闹心了。

    陈名夏身边,站着张煌言和李颙,与陈名夏相比,这二人盯着吴争的背影,几度欲言又止。

    “天……亮了。”

    吴争说到第二句时,已经慢慢转身。

    “玄著、中孚……你们怎么还不回去?”

    吴争问得很认真,一本正经。

    张煌言、李颙闻声跪下,齐道,“臣有罪!”

    “何罪之有?”吴争诧异道,“二位昨夜助孤平乱……功不可没,有功无罪!”

    张煌言、李颙错愕地抬头互视一眼,再惊讶地看向吴争。

    “回去吧……都回去!”吴争手随意地挥一挥,“莫让家人担心着急了!”

    张煌言、李颙再对视一眼,齐齐拜道:“谢王爷宽仁!”

    二人倒退着向后,至门边时转身正欲跨出门槛。

    身后突然传来吴争的声音,“玄著啊,你我八年的交情……难道,就再无信任二字可言吗?”

    张煌言听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这句话,吴争说过,就在张煌言听陈名夏指使,先一步入府,对吴争开列四项谏议要吴争承诺的时候,吴争就是用这种语气,问过张煌言。

    话一样,可时间已经不一样了。

    张煌言的腿几度收迈,想回头。

    “哎……!”吴争发出一声叹息,“去吧。”

    张煌言仰头,带着鼻音道:“谢王爷宽仁!”

    说完,拽起李颙急步而去。

    ……。

    “王爷好一副假仁假义的嘴脸!”

    陈名夏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王爷是圣人胸襟、慈悲为怀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昨夜之事,王爷一觉醒来或许是真忘记了,可长林卫会将他们一个个地记下来……或许不久之后,这些人,会一个个地死在自家的床上……呵呵,死在自家的床上,也算不错了!”

    吴争慢慢转头,正视着陈名夏,微笑道:“失败者没有嘲笑胜利者的权力!”

    陈名夏脸色一黯,竟点头应道,“王爷此话在理!”

    吴争撩起襟摆,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抬手招呼着陈名夏,“百史……来,陪孤坐会聊聊!”

    陈名夏一愣,遂一笑,顺从地坐了下来,“王爷想聊些什么?”

第二千二百八十八章 真相大白(一)

    “那要看百史兄肯说些什么。”

    “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很好!”吴争想了想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臣只想做一个忠臣、直臣……可惜,王爷不允!”

    吴争眯了下眼睛,“百史兄啊……你可别脏了忠臣、直臣这四个字了……来,你倒是说说,从古至今,有你这般的忠臣、直臣吗?”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我呸!”吴争不屑道,“孤何处亏欠于你?”

    “王爷亏欠了天下人!”

    “天下人?”吴争笑了起来,“你说的是……象你这样的人吗?”

    “数以百万计的芸芸学子难道就不是天下人?”

    “孤创办了江南学院、商学院、军校……江南学院已经有一届学子毕业,进入了各府县衙门,或为官或为吏,而商学院学子,亦有进入财政司及其在各府县分署、所供职,至于军校……但凡是毕业于军校的生员,皆被吸收进北伐军诸部……孤不明白,百史兄所指的数以百万计的芸芸学子,为何许人?”

    陈名夏有些激动,“在王爷心里,难道就从没有过建兴朝之前的读书人吗?难道他们就不是王爷治下子民吗?”

    吴争哂然道:“百史兄终于说到根节上了,你口中的芸芸学子,就是旧读书人……唔,确实是读书人,也是孤的子民……可他们十年寒窗所学,孤用不上啊,现今各府县衙门也用不上啊……譬如如今孤治下江南十余府之地,皆实行工农商皆士之政,试问,你口中的芸芸学子可愿意接受?再譬如财政司所需之经济人才,那些旧读书人,能胜任吗?百史兄任左布政使一职以久,难道还不清楚,孤并非执意不重开科举,而是这些旧读书人中,确实找不出多少人可用?再说了,孤也没有将这些人一棍子打死……他们尽可去江南学院回次炉,学费全免,还包他们一顿吃喝,学出来之后,依旧可以入衙门为官为吏……孤就不明白,你为何执拗于此呢?”

    陈名夏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借口,全是借口……一朝天子一朝臣,陈某见多了……可陈某是真不明白,王爷为何就不能礼贤下士、善待读书人?”

    瞧瞧,说了这么多,他愣是将事绕回去了。

    吴争稍感不耐,亦是哼了一声,道:“陈名夏,说说你自己的事!”

    “臣……有何事可说?臣所做一切,皆是为生民请命、为国朝社稷万世之太平!”陈名夏一本正经地道,“若是说臣有罪,那就是臣的进谏过于激进了……臣没有想到府兵冲入王府前门时,会与府卫发生火拼……这确实是臣的错……臣认!”

    人的脸皮厚到这种份上,真是天下无敌了。

    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否认之前所说所做过的一切,甚至于刚刚说过的话。

    看着陈名夏意正词严的气度,吴争笑了,虽然心里不想笑。

    因为吴争知道,陈名夏最想看见的,就是自己的愤怒。

    笑,是最好的还击手段,特别是对这种明知已经失败,还想在某一点上找补回来一些的……无赖!

    “认就好!”吴争点点头,然后回身坐下,略显疲惫地说道,“孤给过你机会了……既然如此,你就等候按察使安排公审吧!”

    陈名夏神色一变,他能预料到公审的结果,他知道事败身死已经是定局,可如果公审,那最后结果一定是牵连全家,及全族。

    愤怒的民众会掀翻与陈名夏有关的一切人和事物,到时,陈家就真万劫不复了。

    陈名夏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灰一阵白,他看着吴争略显憔悴的脸,终于放低了姿态,“……王爷,臣知死罪难逃……可家人无辜,可否……?”

    “无辜?!”吴争随意地一挥手,“死在王府门前的府卫何辜……别和孤讲什么公平,公平从来都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说到这,吴争顿了顿,“当然,如果你能说出你昨夜之举的真正目的,亦或者是你背后的指使者……孤可以施舍陈家得到公平的机会!”

    陈名夏一脸木然,怔怔地看着吴争。

    吴争蹩了下眉头,“还用得着考虑吗?其实孤对知不知道你的真实目的,并无多少兴趣……孤完全可以让所有一切,随着你和陈家一起消失……一了百了!”

    陈名夏突然发出一声如泣似哭般地哀嚎,瘫倒在地上。

    干嚎几声之后,陈名夏在地上转了个身子,成跪式。

    “王爷想问什么……陈某知无不言!”

    听听,听听,称陈某,不再称臣了!

    “说你的目的?”

    “自保!”

    “自保?”吴争惊讶起来,“这江南大地上,除了孤,还有能威胁到你的人吗?”

    陈名夏苦笑起来,“王爷似乎是忘记了,陈某其实事了四朝。”

    “四朝?”吴争一愕,随即会意过来,“明、清、建兴,还有大顺!”

    陈名夏点点头,“臣虽归投王爷麾下,可之前被前福王定贼,一直是臣被同僚掣肘、诟病的主因……臣虽为左布政使,可……其实受着各方掣肘,终日惶惶然……!”

    吴争点点头,“这个理由,孤认可……但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你不计代价,发动昨夜叛乱……继续说下去!”

    陈名夏咬了咬牙,看着吴争道:“王爷想必已经知晓……有人私贩火器?”

    吴争心头一动,点了下头,“继续说。”

    “其实,打从莫执念死讯传来时起,陈某已经知道,终有这么一日……!”陈名夏一脸自嘲。

    吴争心里一紧,“你是说……莫执念私贩火器案……你也有参与?”

    陈名夏笑了,“王爷天纵之才,难道就不明白,若无陈某相助,莫执念岂能如此肆无忌惮,私贩数万件火器,且不被人发觉的道理?”

    “数万件?”吴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第二千二百八十九章 真相大白(二)

    要知道,当初吴争亲往北面督战,大将军府上下一致口吻,那就是粮草、军械补给不上,差点就让北伐中途夭折了。

    可现在,身为左布政司的陈名夏,却承认有数万件火器被私贩。

    “谁?!”吴争厉吼道,“是莫执念?是你?还是另有他人?”

    陈名夏摇摇头,“莫执念死了,陈某亦将死……王爷问此,还有何意义?”

    吴争深吸了一口气,“好!孤不问这了……那孤就问问,这些私贩的火器,去哪了?所得款项,又分给了哪些人?”

    吴争问得很沉重,陈名夏答得也沉重,因为,但凡吐出一个名字,那就得死许多人。

    但陈名夏终究吐出些人的名字,吴争的脸抽搐起来。

    最后,吴争几乎是咬着牙齿问陈名夏,“……沈廷扬、戚道昆、宋应星这几个,可有涉足其中?!”

    好在这次,陈名夏摇摇头,“军工坊一直是王爷调派嫡系负责安防,特别是那次被炮击之后,王爷更是调派了亲卫营一部负责安防……。”

    说到这,陈名夏喟叹道,“若是军工坊沈廷扬、戚道昆、宋应星那几个也肯涉足其中……王爷,今日之局……不,恐怕之前王爷在京城想杀莫执念,没那么容易……那可能就没有今日之事了!”

    吴争脸色变了,看着陈名夏的眼神变得非常复杂,自己一心想要缔造一个政令清明的新时代,可惜结果呢,从上至下的窝案,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自己空有遍布全城及各府县的长林卫暗桩,可偏偏眼鼻子底下,这么大的私贩火器案,却至今日才被真正掀开。

    吴争心里是复杂的,有后悔、愤怒、自责,但更多的是,恨!

    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为何就不能将十年寒窗苦读的圣贤学识,从肚子里倒一些出来!

    重开科举?

    去他x的重开科举!

    就是吴争这一念头,让朝廷重开科举的时间,拖滞了整整十年,当然,这是后话了。

    吴争不是傻子,自然分析得出陈名夏话中的漏洞。

    “别糊弄孤,就按你所说的……可如今莫执念等相关人大都已死或失踪,就算有知道你秘密的,恐怕也不敢轻易得罪你……你无须以此为借口,行叛乱之事!”

    陈名夏闻听,黯然低头,他重重叹息一声,然后答道,“王爷英明……可惜,能威胁、胁迫到陈某的,还有其人!”

    “谁?”吴争急问道。

    陈名夏一顿,迟疑起来。

    吴争厉声道:“你既然死都不怕,还须怕甚?”

    陈名夏抬头看着吴争,“陈某不是怕,而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

    陈名夏点点头,“方才陈某说了,被私贩的火器高达数万件……其中大致有二成,被莫执念私下藏起来了,想必王爷应该知道莫执念暗中豢养大量死士?”

    吴争点点头。

    “还有三成左右……当时,王爷令马士英,暗中向清廷售卖北伐军换装下来的旧火器,莫执念借此机会,以莫家船队无须接受检查之便,卖至北方!”

    “还有五成呢?”吴争脸色铁青。

    “有一成卖给了郑森……。”

    吴争微微颌首,明白了郑军火枪的真正来源。

    “再有一成,是走长江水路,运至湖广,卖给了永历朝。”

    “还有呢?”

    陈名夏犹豫了一下,“其余三成……陈某真没有证据,这些事皆是莫执念一手操办的……我也只是心中猜测……!”

    “讲!”吴争拍案喝道。

    陈名夏轻喟了一声,“……应该是……西北!”

    吴争一愣,“西北?吴三桂吗?”

    陈名夏摇摇头,“吴三桂所部已经被王爷和晋王联手击败……陈某所指是……大顺!”

    “大顺?”吴争惊骇。

    “是。”陈名夏苦笑道,“王爷方才问我,整个江南,除了王爷,还有谁能威胁、胁迫于我……便是他……大顺!”

    吴争更加惊讶了,“大顺残部若无晋王率军西进,怕早已被清军歼灭……他们所也仅仅是一隅之地,能买得起火器?再有,就算如今大顺残部得到大西军支援,有了喘息之机,那也不可能距离数千里之地,来威胁、胁迫到你啊……这说不通!”

    陈名夏慢慢摇头,他看着吴争,“看来王爷是真将广信卫……当成是北伐军了!”

    吴争惊得差点儿跳起来,“陈名夏,你是说……李过的广信卫,向莫执念私购火器?”

    陈名夏沉默地看着吴争。

    吴争直摇头,“这不可能……李过已经率广信卫西进年余……他哪来的银子,购入这么多的火器?再则说了,其部火器、弹药皆是大将军府负责补给,何须他花自己的银子补给……呃?”

    说到这,吴争看着沉默不语的陈名夏,心里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过私下在——扩编军队!

    否则,很难解释李过的这般怪异举动。

    吴争心提了起来,此时西北正是一战毕其功的关键时候,李定国并不防备李过会有异心,那么,一旦李过发动,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西北局势将会一片糜烂,吴争想要统一,那便须调动无数人力、物力,进行一次旷日持久的西征。

    “你有何证据?!”

    陈名夏苦笑道,“陈某早已对王爷说过……没有证据,这只是陈某自己的猜测。”

    “猜测亦有来由,总不会无缘无故地猜测是李过……对吧?”

    陈名夏停了一下,“王爷说得对,陈某确实有怀疑李过的理由!”

    “讲!”

    “王爷在京城之时,李过派人来府上见陈某……!”

    “李过派人来见你?”吴争急问道,“为了何事?”

    “……火器!”陈名夏天叹了一声,“可那时,陈某还有火器可以出售……所以,陈某一口回绝了来者……原本陈某认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哪想,过了几日,那人再次来见陈某……也不说话,只是递了一本帐本……。”

    “这帐本与你怀疑李过威胁、胁迫你……有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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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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