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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二百四十五章 王府会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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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能将这些被贱卖的土地、人口囫囵个吞下的,自然是清人信得过或者来往密切的人。

    沈致远叹息道:“做为佃户,最大数的民众没有能力选择……想让他们来拥戴我朝,你是高看他们了……连活着都是主家赐予的,他们会听谁的……或许,下一次民乱中,北伐军所杀的乱民,就是这些身不由己的我族同胞!”

    吴争心里涌起一股无以明言的惆怅和无力。

    这个天下太大了,大到甚至穷尽一生都无法窥其全豹,皇权不出承天门,此话绝非虚言啊。

    吴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沈致远放下酒杯,然后从容地拿丝绸轻抹了一遍双手,然后慢条斯里地打量了一遍自己秀长的手指,缓缓吐出一个字——“杀!”

    在场的,哪个不是见过生死阵仗的人?

    可依旧被沈致远这副不动声色的嘴脸惊愕到了。

    吴争也不例外,“疯了,你真是疯了……你知道这得要杀多少人吗……你想杀到北方血流成河?!”

    “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沈致远淡淡道,“与其让这些人任意坐大,反过来引发民乱……那到时,死的人会更多,何不趁他们此时羽翼未丰之时,以雷霆之势于其扼杀?!”

    冒襄本也是个狠人,可此时听沈致远这种腔调,也蹩紧了眉头,“顺天府光复未久,人心本就浮动不稳,朝廷又将不久后北迁……绍兴侯若在此时在北方大开杀戒,恐怕于王爷、朝廷的名声不利吧?”

    冒襄已经很给沈致远面子了,这哪是不利,那是将吴争和新朝,架在火上烤啊!

    沈致远却冲吴争微笑道:“事,我来做,恶名我来背……你不是授我擅专之权吗,你只要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可!”

    “放肆!”冒襄和马士英齐声喝斥道。

    确实,无论哪个下属公然让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放肆。

    吴争抬了抬手,阻止了冒襄和马士英。

    “你知道你这么做……后果是什么吗?”

    沈致远无所谓地呶呶嘴,“知道!”

    吴争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

    是啊,这世上没有圣人,就算有,也绝对不会是沈致远。

    沈致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诉求或者——理由!

    沈致远突然正容起来,神情变得忧郁惆怅,“我以为自己已经能掌控一切,无论是在顺天府还是在应天府……我以为自己游刃有余……可我直到今日才明白,我……不过只是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多尔衮明知我诈降,却不动声色,还将东莪下嫁给了我……你也一样,你明知我死也不会降,却一直不露声色……却又替我养着我爹……!”

    “这次南下,钱翘恭指着我的鼻子问我……是否记得自己的初心,是否忘记了自己为何而出发……我扪心自问了,发觉我象是错了。”

    说到这,沈致远看着吴争道:“你知道我打小就想做个将军,率千军万马为国争战……我有千军万马了,可惜……没有为国真正争战过,我的枪骑至今还没真正的名份,我得为我手下的弟兄挣份荣耀!”

    “所以,我不想错过这次……无论英名、恶名,我总得给自己留下些什么,对吗?”沈致远直直地看着吴争,“你是我哥,你得给次机会来!”

    吴争慢慢起身,背转身去,来回走了好几圈。

    “冒襄。”

    “臣在。”

    “内阁草拟诏书,拜绍兴侯沈致远为定北将军,总督黄河以北、开封府以南军政之事,有临机决断之权……明日一早入宫请陛下用玺印!”

    “遵命!”

    吴争走到沈致远面前,看着沈致远道:“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出了事,我担着……我只有一个要求,行事……但求无愧对于心!”

    沈致远眼睛有些红了,他突然屈膝下跪,用力点头道:“臣,绝不辜负王爷所托……若有背弃,天厌之!”

    吴争一把搀起沈致远,“出发之前,回杭州去看看你爹和你的孩子,或者派人去接他们进京。”

    沈致远抿嘴点头。

    吴争转向众人,“还望诸公各司其职……今日就到这吧,明日还有大朝会……散了吧!”

    众人闻听起身,冒襄道:“……敢问王爷,莫执念……该如何处置……不是臣妄加置喙,而是……莫执念毕竟是主谋!”

    吴争想了想道:“这事你不必着急,孤是有分寸……或许很快你就会有答案!”

    冒襄虽然猜不到吴争话中的意思,但也不再多问,与众人一起躬身后退出了门。

    “致远,你且留下!”

    沈致远止步,转身。

    吴争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管事成与不成,结果好与坏……你要好好的……回来。”

    沈致远微笑起来,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吴争一愕,吃惊地看着他。

    沈致远笑道,“我若在北边大开杀戒……你这边估计弹劾的奏书能堆二人高。”

    吴争笑了,“你知道的,我没当过皇帝……你也知道,我就算当皇帝,也不是靠哪人、哪家或者哪个势力……我为何要在乎谁或者谁们怎么说?”

    说到这,吴争用力地擂了沈致远胸口一拳,“好好回来……这么大的事,侯爵肯定是保不住了的,但我定保你性命无虞!”

    沈致远听了,怪叫道:“爵位没了……这是我多年累功所得!”

    吴争笑骂道:“回来我为你主持大婚……尚了大长公主,你便是驸马都尉……不比你那个劳什子侯爵强?”

    沈致远惊喜道:“你同意了?”

    吴争没好气地道:“小妹都下诏了,我还能拦着她不成?”

    “这么说,咱们是郎舅了……那得再喝一轮……宋安,快上酒,再置办一席……!”

    吴争抬脚踹了沈致远一脚,佯怒道:“天色已晚,赶紧回皇城宿卫……我还有事出府一趟!”

    沈致远一愣,突然想到了一点,“是去莫府吧……啧啧,一边是有了身孕的侧妃,一边是大逆不道的老贼……可真够为难你的了!”

    吴争怒道:“还有比你送个东莪回来更离谱的吗……不也生了一个了吗……滚!”

    沈致远哈哈大笑,撒腿而去。

第二千二百四十六章 很难拒绝

    莫亦清其实在鱼市街这场血战中,并未受到多少惊吓。

    刘元反应很快,保护得也很好,他在接获手下敌袭警报的第一刻,就派二十多人,将莫亦清向外转移了。

    这事对于一个在进香河一带经营多时的刘元而言,不是什么难事,狡兔三窟嘛。

    所以,莫亦清甚至没有见到,她阿耶派出死士的面。

    但现在,她知道了一切。

    刘元死了,她其实并非太伤心,毕竟,刘元与她只是主仆,而且,她也未曾亲眼见刘元阵亡惨死。

    为主而死,天经地义!

    可莫亦清感觉到、猜想到了这场剧变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在吴争突然出现之前,莫亦清就已经跪在那了。

    或许,在吴争回府的那时,她就已经跪着了,吴争没有问,也不想问。

    “你有身孕,为何要跪?”吴争嗔怒道,“来人……将这几个带出去,各领十杖!”

    吴争迁怒于莫亦清身边服侍的侍女。

    莫亦清没有阻拦,十杖死不了人,况且吴争并无置人于死地的意思。

    待低泣而不敢有一丝反抗的侍女们被架后,莫亦清拜伏在地,“臣妾恳请王爷,宽恕阿耶,放莫家一条生路!”

    吴争一脸木然,他来,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幕,人之常情嘛。

    “起来说话,别伤了身子!”

    “请夫君饶恕妾身阿耶!”莫亦清连头都没抬,坚持着。

    吴争有些烦燥起来,他来回急走了几步。

    “你明明知道……却既不规劝、阻拦,又不向我传信……!”吴争怒指着莫亦清道,“如果莫家有族灭的那一天,你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这时求我……未免晚了些吧?!”

    “夫君息怒!”莫亦清慢慢抬头,梨花带雨的白玉般通透的脸上,有着一种令人无法逼视的决绝,“阿耶本意,并不是想害夫君……恰恰相反,阿耶自始至终,最想拥立夫君为帝……!”

    “哦?”吴争闻听怒极反笑,“这么说来,你阿耶不但无罪,反而无功喽……是不是孤还得为他请功,封他个太国丈做做?!”

    “臣妾不敢!”嘴里说不敢,但莫亦清丝毫没有不敢的意思,“臣妾说得是事实……夫君不能否认,臣妾阿耶在这八年间为夫君所做的一切,亦不能否认莫家在八年间对夫君全力支持!”

    吴争生气了,如果知道此来,会出现这种局面,那他就不来了。

    他原本想着,难后重逢会是另外一种场面。

    就算莫亦清会为莫家求情,那也该……如一只受惊的小猫般,蜷缩在自己怀里,楚楚可怜、软语恳求才是。

    可莫亦清的倔强,让吴争心里升起了一种无名之火。

    吴争脸色慢慢回复,但声音已经渐渐冷漠,“这八年里,莫执念和莫家,对孤、对朝廷、对天下确实有功,孤不否认……可莫执念暗通清廷、走私火器,莫家船队横行于浙东、福建外海,勒索过往商人,垄断紧俏货物牟取暴利……孤不是不知道,但孤容忍了,孤觉得,商人嘛,自然须有利可图,只付出无须回报的,那是圣人……可莫执念不该为一己私利,引发杭州府民乱,上万无辜军民死于这场乱事……!”

    “不!”莫亦清急辩道,“那是大长公主和钱肃乐、陈子龙等人合谋的……!”

    “住口!”吴争低吼道,“莫要将脏水泼向已经死了的人身上……你不觉得这太无耻吗……该为腹中的孩子积点德!”

    莫亦清脸色变得苍白,她不甘心地辩道:“……可杭州府民乱,确实不是臣妾阿耶引发的!”

    “孤信!”吴争很干脆地道,“可莫执念在暗中推波助澜,甚至为乱军提供大量火器……对于这些,孤已经了然于胸……当时孤就奇怪,杭州府有府兵,朱以海登陆杭州却如入无人之境……你口中的大长公主和钱肃乐、陈子龙等人,没有兵权,他们无法命令府兵……!”

    “可臣妾阿耶也无兵权,甚至……臣妾阿耶连官都不是!”

    “可他有钱,莫家有钱……富可敌国!”吴争仰头喟叹道,“钱能通神,钱能使鬼推磨……大长公主和钱肃乐、陈子龙等人想过要背叛孤,他们只是想引你阿耶露出马脚……他们,才是真正无辜的!”

    “不……不!”莫亦清泪如珠串滴落,“不是这样的,大长公主不是在文华殿行刺夫君……最后反被夫君击杀吗?”

    “你,错了!”吴争冷冷地看着这个如月宫嫦娥般冷艳的女人,“她并非是想行刺我……她只是想死在我手里!”

    “……为什么?”莫亦清冰雪聪明,其实她早已猜到了原因,但,她依旧在问。

    吴争不想回答了,他慢慢转身,“……我一直以为,我不欠她的……可到了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欠了她……所以,我得为她,为钱肃乐、陈子龙向莫家讨个公道……!”

    莫亦清终于失望了,她爬行两步,抱着吴争的腿,泣求道:“夫君开恩……请夫君留阿耶一条命……他老了,没几年阳寿了……夫君……求您看在臣妾和臣妾腹中的孩子份上……!”

    吴争轻轻地,但非常坚决地拽开莫亦清的手,“孤是来探望孤的侧妃和腹中孩子的……你没有做错,为亲人乞命,为人子女该尽的本份……可正因为你是孤的侧妃,更应该明白,常人可以做的事,孤不能做……做了,便会天下大乱……你是个有着玲珑心的人,应该明白孤的意思!”

    莫亦清的手被扯开,但她立即又重新抱上,如此反复两次,吴争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是老了,没有几年好活了,可孤若因为这赦免了他……天理何在?大长公主、钱肃乐、陈子龙等人的冤屈如何平反?杭州府上万军民的冤魂如何安息?今日救你的刘元和数百长林卫的忠魂如何安抚……对于公道二字,孤一直觉得,一万年太久,孤只争朝夕!”

第二千二百四十七章 有始有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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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家可以赔偿他们,不管用多少银子,哪怕是倾家荡产……只要夫君能留臣妾阿耶一条命,莫家所有,皆可归夫君所有!”莫亦清一脸坦然地说道,坦然地令吴争惊愕,仿佛面前这女子,如此的陌生一般。

    “赔偿?”吴争呐呐地重复道,“一条命……值多少银子?”

    莫亦清急道:“那些人……本就该为主上而死,贱命罢了……夫君若是觉得不够,可以两倍……不,十倍赔偿!”

    这底气,吴争被气晕了。

    愣了半晌,长吸一口气,“你今日受了惊吓,对腹中孩子不好……早些歇息吧!”

    说完,吴争大步离去。

    莫亦清连忙起身,追向吴争,可在门口,被宋安横着身子拦住了,“侧妃请回!”

    “宋安……汝也敢拦我?!”

    宋安木然道:“还请侧妃知晓……在臣心里,臣的主上只有一人,那就是我家少爷……侧妃请回!”

    莫亦清泪水如注,她愣住了。

    原来,莫家赖以为荣、依为屏障的王侧妃之位,在吴争这些真正心腹之人的心里,不过就是个……摆设!

    ……。

    时值戍时末。

    莫府。

    往日此时,府前还是车水马龙、人头拥簇的莫府,今日显得异常冷清。

    不,准确地说,连个人影都没有。

    昨日还认为宰相门房三品官、趾高飞扬的仆人们,也不见了踪影。

    但莫府的灯笼还挂着,也点着。

    随风摇晃的灯笼,照着空荡荡的门前,显得如此的凄凉。

    看他起高楼、宴宾客,然后,楼塌了。

    莫府正堂。

    莫执念一脸平静地坐着。

    他的长随正揖身禀告着。

    “主公,按您的吩咐,府上所有仆人都已经遣散完了……四周监视咱们的人,并无出来阻拦。”

    莫执念轻轻抬了抬手,“这合他的性子……他总是不愿牵连无辜之人!”

    说到这,莫执念微叹一声,“这样的人,竟也能成事……真是老天眷顾啊……如此说来,老朽输得也不冤!”

    瞧这话说的,尽往自己老脸上贴金了。

    “……还有多少人手?”莫执念突兀地问一句。

    长随一愣,忙答道,“咱们在全城布设的四十九处暗桩,就两个时辰,皆被清剿一空……至此时,只有小的亲自设下的两处暗桩,还没有被察觉……可人也不多,合计不过百余人!”

    “清剿一空?”莫执念睁着老眼,一脸茫然,“……两个时辰?”

    长随轻声道:“……主公……大少爷……在那边!”

    莫执念恍然,怒哼道:“这孽障……不忠不孝的畜生……你,赶紧派人去将他杀了!”

    长随哪敢应,他吱唔着。

    “还不快去!”莫执念拍案喝道,全没有了往日的从容。

    长随不敢再迟疑,赶紧向堂外而去。

    可等长随刚跨出门,后面就传来一声,“回来!”

    长随只好再返回,“主公还有何吩咐?”

    “是那逆子向吴王告得密?”

    长随忙道:“小的也只是猜测……能悉数知道咱们在城中布设的各处暗桩的……只有主公和小的,还有大少爷!”

    “如此说来……那就真是他了!”

    长随有些疑惑,才这么一会,莫执念的语气就变了,从孽障、畜生变成了“他”?

    完全听不出有怒气了。

    莫执念脸色渐渐恢复平静,“……他不错,象我的儿子……他比我狠!”

    长随不敢搭话,只能低头听着。

    “他这样一来,应该是能活命了……他能活命,至少不会株连莫氏全族……他做得比他爹好……他,有心了!”

    长随有些困惑,莫执念是不是……疯了?

    “不管他……由他去吧!”莫执念随手一挥,如同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

    长随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公,如今……为主公安危计,主公还是赶紧离开京城吧?”

    “出城?”莫执念笑问道。

    长随连连点头。

    “出不去了——!”莫执念长叹一声。

    “主公放心,小的还有百余人手,就算拼尽最后一人,也要将主公送出城去!”长随有些激动,他眼中有了泪光。

    莫执念象有些感动,他在拿手抹眼角。

    “百余人……什么事都做不了,平白送死罢了!”莫执念摇摇头,“老朽错了……确实是老朽错了……打一开始,老朽就说了,只能文斗,不能与他武斗……因为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和人讲道理,虽然他一直说他最会讲道理……!”

    长随惊愕地看着语无伦次的莫执念,难道是……真疯了?

    “可惜啊,到了临了……老朽忘记了初衷……。”莫执念恨恨道,“最后老朽竟与他武斗起来了……你说,焉能不败?”

    “败就败了吧!”莫执念轻喟道,“可惜了这八年……可惜了这府邸……可惜了……莫氏百余年基业……好在,我儿聪慧,总算是给莫家留了一脉香火……!”

    说到这,莫执念斜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长随,“你也离开吧……他不会在意的,他的眼睛,看不到你……府里有什么,你尽可取去……算是老朽赏你的。”

    长随急道:“小的不走……小的要陪着您!”

    莫执念睁眼,定定地看着长随,突然哂笑道:“到了这份上了,就别再演戏了……老朽虽年迈,可心里清楚得很……你真以为,老朽能信你的那番鬼话?若无你相助,辰博能将清儿放出府去……若无你在暗中遮瞒,昨夜辰博去吴王府之事,应该早至少半个时辰让老朽得知……那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

    莫执念长喟一声,看着已经跪在自己面前、簌簌发抖的长随,悠悠道:“……别怕……你很聪明,猜到了老朽必输的结局……走吧,少死一个……总是好的!”

    长随慢慢起身,试探着倒退了一步。

    发现莫执念确实没有意思,他突然又跪了下来,泣道:“小的不敢背叛莫家……!”

    莫执念突然睁开眼,冷冷道,“你真以为老朽舍不得杀你?”

    长随顿时冷汗如注,呐呐道:“……小的……府中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第二千二百四十八章 有始有终(二)

    莫执念诡异一笑,“……好在,你选择效忠的是辰博……否则,你此时早已是个死人……还不快滚,是想试试老朽能不能杀你吗?”

    长随听了,连忙起身,愣了愣,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莫执念似笑非笑地看着长随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突然仰头“呵呵”笑了起来,“……瞧瞧,老朽都到,要哄人玩的境地了……好在,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莫老儿看来是真疯了,竟对着空气说话了。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

    莫执念又叹了口气,“大晚上的……王爷既然来了,又何必故弄玄虚呢……好歹,咱们也算是主仆一场……有什么话,当面说,也就是了!”

    奇怪的是,随着莫执念这一声自语,屋外还真有了动静。

    “莫老果然厉害!”吴争和宋安的身影慢慢从门口显现出来,“莫老是怎么猜到孤已经来了的?”

    莫执念瘪了下嘴,“王爷,这不难猜……既然那逆子投到王爷麾下,将全城各处暗桩都卖给了王爷,自然也会向王爷禀明,老朽身边的长随,早已是他的人……如今老朽府上已无下人,又有老朽长随作内应,王爷自然可随时如入无人之境。”

    吴争看了宋安一眼,宋安知趣地离开,还顺手掩起了门。

    “莫老对长随的背叛,似乎不在意?”吴争微笑着,“孤从来不认为,莫老是个宽宏大度之人。”

    瞧这话说的,究竟是夸呢还是夸呢?

    莫执念淡淡道:“王爷请落座……府中已经无下人,怕是不能给王爷奉茶了。”

    吴争也不客气,在莫执念另一侧坐了下来。

    莫执念道:“在意也无用……杀一个小人,于事无益……王爷以为呢?”

    吴争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只是孤想不明白……莫老既然已经知道孤在外面,为何还要当着长随的面,特意点出莫辰博之所为,是为了保全莫家呢……如果莫老还当他是儿子,自然应该明白,孤若由此疑心莫辰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莫执念微笑着,不答话。

    吴争也微笑着,“虎毒不食子……莫辰博虽然背叛了莫老,可他终究是莫老的嫡长子,莫老若是想借孤的手,杀自己的儿子……这显然也有些说不过去!”

    莫执念微笑着,不答话。

    吴争依旧微笑,“若莫老确实已经不将莫辰博视为子嗣,那就更不应该说这番话,因为,若莫辰博身死,莫家便再无可留子嗣了,这对于莫老而言,恐怕应该比死更难受!”

    莫执念微微有些动容,老脸隐隐抽搐起来。

    “那么,莫老这番话,显然是故意让孤听见的……可问题来了,如果没有莫老这番话,以莫辰博这两日所立功劳,获得破例赦免、活命不难,可以继承些莫家本有家业,甚至于补个官缺亦无不可……。”

    说到这,吴争慢慢向莫执念方向侧了侧身子,带着一丝调侃道:“孤想问问莫老……莫老的意思究竟是想借孤的手杀了莫辰博,还是想用那些话……开释孤心中对莫辰博这两日所为的用心的怀疑呢?”

    莫执念脸色数变,最后长喟一声,拱手道:“殿下果然是天纵之才……老朽这点小心计,自然是瞒不过殿下火眼金睛的……老朽认输了,老朽确实是想借殿下之手,杀了这逆障以泄心中之愤……至于莫家,老朽自认知殿下一二,殿下不是个无情之人!”

    吴争哈哈大笑,可突然止笑,“来人!”

    宋安在门外应道:“臣在。”

    “传孤令,杀了莫辰博!”

    “是……我这就去!”宋安应后,转身向府门跑去。

    莫执念脸色剧变,“噌”地起身,看着吴争,“……殿下……老朽认输了!”

    吴争脸转向门外,喝道,“宋安,回来吧!”

    然后再转脸向莫执念,轻抬手指点点,“莫老啊,孤进门时,你就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当面明说的,何须向孤来个计中计呢……孤要杀莫辰博,你再施计也无用,孤也是不杀莫辰博,也不会因你的离间而改变心意!”

    莫执念撩衣襟,慢慢下跪道:“臣知错……臣有罪……请殿下发落!”

    吴争轻轻一叹,微微扭头,没有说话。

    莫执念心中一凉,他确实知吴争,知道这关,他是过不去了。

    吴争今日来,定非是因为有转圆余地,因为但凡有转圆余地,也不该上门来,应该是派人传召。

    既然亲自上门来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诀别,都道有始有终,八年多的交情,须得了个结果!

    于是,莫执念强笑着,慢慢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恕臣放肆了!”

    吴争摇摇手道:“此非朝堂,你我的交情自然无须拘谨……今夜,孤不是吴王,你,也不是少师、尚书!”

    “谢殿下!”莫执念低头道,“臣有个不情之请。”

    “讲。”

    “府中下人已经全部遣散……!”莫执念苦笑道,“以至于殿下驾临,老朽竟无可侍奉之物……长夜漫漫,想恳请王爷派人送些酒肉……如此,臣也陪殿下作一夜详谈!”

    吴争看着莫执念在烛光中忽明忽暗的脸,突然大声道:“宋安,送些酒菜进来。”

    门外宋安应声,不多时,几个长林卫提着食盒而进,迅速布置起来。

    莫执念神色惊讶,但很快回复,强笑道,“看来……殿下是有备而来?”

    吴争没有否认,点点头,“人,总须得有底线……既然做了,也得负责……莫老是个聪明人,当知此理!”

    莫执念急道:“可臣以为……臣活着比死了更对殿下有益……殿下应该明白的!”

    “如果孤每件事,都以有益无益去决断,那新朝与旧朝……有何分别?”

    莫执念沉默,他懂吴争的意思,可他还是不甘心,抬头道:“殿下……老朽年事已高,没几年阳寿了……何不有始有终,成就一番君臣佳话?!”

第二千二百四十九章 有始有终(三)

    吴争直直地看着莫执念,沉吟半晌,悠悠道:“或许当年莫老确实视我为主、视我为君过……但孤可以肯定,这三、四年来,莫老心中的君,绝非是我……既然你我早已非君臣,何必编一段瞎话自欺欺人?”

    莫执念的手在颤抖,人也在颤抖,他知道,再无转圆的可能。

    这时,酒席已经布置完了,酒菜不多,四个菜一坛酒。

    但莫执念满意了,他慢慢平静下来,微笑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老朽再纠缠于此,就是令殿下为难了……不说了,那说说别的吧,殿下以为可好?”

    吴争肃容,抬手邀道:“莫老请!”

    莫执念呵呵一声,从桌上捡起筷子,向吴争邀道:“长夜漫漫……不妨边吃边谈,殿下不会怪罪老朽放肆吧?”

    吴争摇摇头,抬手取过酒坛,亲自为莫执念斟了一杯酒。

    莫执念笑着谦让道:“咦……怎敢当殿下为老朽斟酒?”

    话是这么说,莫执念连手都没动。

    “怎么说,莫老都是长辈,做小辈的给长辈斟酒,有何不可?”吴争倒完酒,慢慢放下酒坛。

    莫执念惊讶地看着吴争问道,“殿下为何不替自己倒上……难道是担心老朽下毒对殿下不利吗?”

    吴争摇摇头,“酒菜碗盏是孤自己带来的,就算是中毒,也怪不到莫老头上。”

    “那殿下这是……?”

    吴争悠悠道:“……孤若一饮酒,怕是陪不了莫老到天亮了!”

    莫执念突然手剧烈地抖动起来,老眼中滚落一颗浊泪。

    他听懂了吴争的意思,八年的交情,却在最该有福同享之时,结出了最不堪的果实,谁也无法在喝酒之后,看着当年旧人,就这么死在面前。

    莫执念有些哽咽了,“殿下说得对……是老朽做错了……!”

    可说到这,莫执念突然一抹眼角,端碗大声道:“可老朽无悔!”

    说完,头向后一仰,饮干碗中酒,“殿下可知为何?”

    “莫老请讲。”

    莫执念轻叹道,“想当年,老朽向殿下效忠,心里确实是想着与殿下结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老朽心中断定,以殿下之能为,假以时日,必定前程不可限量……可惜,老朽猜中了开头,却猜不到这结局……!”

    吴争微微皱眉,心中有一种隐隐不适感。

    “老朽只是个商人……商人逐利无可厚非。”莫执念继续道,可言词变得犀利起来,“老朽为辅佐殿下,可谓呕心沥血、倾尽家财……这,殿下不否认吧?”

    吴争点头认可,再次为莫执念斟上一碗酒,莫执念取来饮尽。

    他抹了下嘴巴,“可老朽只是个下人……虽掌管着财政司,却一直是布衣白身……拿着不足以与友小酌的薪俸,却为殿下做着日进日出斗金的买卖……殿下可知老朽的苦楚……莫家近支就有数百号人,算上旁支、远支,那就得二、三千人……这一张张嘴,可都得吃饭……敢问殿下,老朽可有愧对殿下?!”

    吴争摇摇头,为莫执念斟上第三碗酒,莫执念依旧取来,一饮而尽。

    吴争放在酒坛,道,“孤可否插一句?”

    “殿下请讲!”

    “……莫老转贩江南军工坊所产火器,数目应该远超过马士英向清廷私贩之数,所得之回报,不可谓不丰厚吧?”

    莫执念点点头。

    “令郎以莫家之名,控制军工坊材料、物资采买,垄断运输以牟取暴利,可否属实?”

    “属实!”

    “孤率军北伐,却突然粮草、火器弹药补给不上……其中原因应该与莫家脱不了干系吧?”

    “是……老朽承认,若北伐提早成功,莫家就很难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敛财了。”莫执念平静地说道。

    “莫老暗中布局低买高卖商会股票,牟取暴利……在三次杭州府商会股票暴涨暴跌中,都不少莫家人的身影,可属实?”

    “属实!”

    吴争颌首,道,“孤说完了……莫老请!”

    莫执念微微一哂,“老朽说过,商人逐利,无可厚非……殿下也说过,付出便须有回报,所以,老朽并不以为,此做错了什么……想吕不韦当年亦是如此!”

    “吕不韦没有得到善终!”吴争轻叹着提醒道。

    “可吕不韦权倾朝野过……人固有一死,有一日,足矣!”莫执念激动起来。

    吴争有些惊讶于这老头的精神。

    莫执念带着一丝气愤和不甘地瞪着吴争,“莫家二、三千族人……老朽身为家主,倾全族之财力辅佐殿下,到了,殿下贵为吴王,而老朽依旧是布衣白身……让老朽情何以堪?让老朽如何面对族人指责?”

    说到这,莫执念指着吴争道:“可就算那时,老朽亦没有想害殿下……哪怕到了此时,老朽依旧没有对殿下生加害之心……老朽只是想得到老朽和莫家本该得到的一切!”

    吴争抬手,准备给莫执念斟酒。

    莫执念抬手阻挡,“殿下已经为老朽斟过三碗酒……殿下情义,老朽领了,但事不过三,老朽自己来!”

    吴争没有坚持,莫执念自己开始倒酒。

    吴争叹息道:“莫老可知……方才孤所言之事,孤的岳丈希声先生,数次向孤禀报……卧子先生更是指名道姓,参莫老七大罪状……可孤终究没有狠得下心来,孤知道,这些年确实有愧对莫老和莫家之处,特别是……做为本王侧妃的生父莫辰博,未能得到他该得到的尊荣和爵位……所以,孤一直没有想动莫家的念头……想着,这就算是对莫家的一点补偿吧。”

    “……孤原本以为,以莫老的阅历和城府,应该明白事情终究有底线,可孤没想到的是……连莫老也会越陷越深……莫老可知道,孤为何不为你请封官爵吗?”

    莫执念将第四碗酒饮尽,道,“殿下请讲。”

    “从古至今,德不配位皆为灾难!”吴争正容道,“莫老也自知自己仅是一介商贾,若突然跃居高位,再加上掌控财政司,位高权重……莫老啊,非孤不想让你和莫家坐享尊荣,而是孤在刻意压制莫家,为的,无非是让莫老最后……有善终!”

第二千二百五十章 有始有终(四)

    莫执念有些发愣,他不是没有这么去猜测过吴争的心思,可就是不愿往那方向继续深入揣摩,因为,不愿意!

    不愿意,就这么简单!

    常常有人说,我这是为好你,一副情深意切,可有人信吗?

    就算信了,也不会照着做,人总是相信眼鼻子底下,看得见的利益,这就是人性。

    对于莫执念而言,什么为你好都是空的,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眼见自己年事已高,难道还让自己入了棺材之后,再享死后哀荣吗?

    可莫执念此时听吴争娓娓道来,心中却滋味万千,他相信吴争说的,因为吴争这时已经无必要编谎话骗他,那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说莫执念此时心里不后悔,那不是真的。

    可后悔还有什么用?

    即成了事实,后悔何益?

    既然没什么用了,又何必后悔?

    莫执念旧话重提,“臣活着比死了,对殿下更有益!”

    吴争严肃地答道,“或许在一年……不,一月前,情况可能真如莫老所言……但,现在,已经不是莫老认为的那样了!”

    莫执念不以为然地哂笑道:“殿下真有这般自信?”

    吴争微笑起来,“莫老想必已经无处知道……孤来你府上之前,已经有了决意!”

    “哦……敢问殿下,是何决意?”

    “杀人!”吴争淡淡说道,如同说,明日杀只鸡来款待客人一般的自然。

    莫执念的脸色渐渐凝重,他沉默了好一会,摇摇头道:“杀人未必能有立竿见影之效……况且,有些人杀不得,杀之不详且……杀不尽!”

    “孤知道……但莫老也该知道孤的心性,要么不杀,杀,便须除恶务尽!”

    吴争坚定地神色,让莫执念老脸抽搐起来,他干涩地道:“……如此华夏大地,便会血流成河!”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吴争严肃地道,“孤之前对外狠对内怀柔,为得就是最多的争取一些愿意改变的人……但现在,孤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因为在没有了外敌的情况下,过于放纵所带来的后果,就会让天下遭受更大的创伤……!”

    “殿下这是在毁坏我……华夏根基!”

    吴争闻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孤还年轻,不怕推倒重来一次……况且,在孤看来,华夏的根基应该也不是莫老心中所想的那些人……应该也不包括莫老吧?!”

    莫执念终于明白了,吴争来者不善。

    吴争已经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吴王殿下了。

    “这么说来……殿下是要再进一步了?”莫执念长叹一声,“可惜……老朽看不到了,殿下今日来,就是送老朽最后一程的……对吗?”

    吴争沉默了好一会,抬头看着莫执念道:“请莫老体谅孤的难处……这场变故,会有很多人死去,而让孤可以举起大义之剑的最好理由……就是莫老的,颈上人头!”

    莫执念的手抖嗦着,就算再老迈,那也是活着,就算阳寿只有一天,不也还有十二时辰吧?

    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

    可慢慢地,莫执念的手一再颤抖,他甚至开始伸手捧起面前的酒坛,他慢慢地为吴争斟酒,吴争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反应。

    莫执念又为自己斟满了酒,涩然道:“……凭心而论,在老朽心里,殿下是一个明主!”

    吴争咧了咧嘴,不置可否。

    莫执念继续道:“殿下心怀妇人之仁,行事不够果断……但凡为上者,若是有这缺陷,必会被敌反噬,最终事败身死……可殿下有着与常人不同的……信念,在鞑虏南下,国破家毁之时,再也寻不出一人来,能与殿下比肩的……这一点,让老朽被殿下深深吸引……人嘛,就算不念着这世上好,可总也不希望这世上坏……覆剿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老朽是懂的……!”

    莫执念突然变得罗嗦、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起来。

    他不断地在回忆、不断地在解释,还有不断地……分辨。

    吴争静静地倾听着,这是他,唯一能为莫执念做的了。

    “……老朽不明白,为何千百年来的成例,在殿下身上就行不通了呢?”莫执念激动着,“是……老朽承认,殿下之前所指证的一切,皆是老朽所为……可老朽对殿下还有用,譬如京城中不下二、三百官员……老朽手中有他们的效忠书,再譬如,宗室宗亲们,他们的罪状、罪证……殿下若有了这些,等于掌控了整个宗室……还有,殿下就不想知道,长江以南……包括江北,各府中有那些混迹于教会的官员、世家……再如教会中象卫匡国、汤若望、南怀仁等落脚何处,教廷最新对东方的决策等等……?”

    吴争脸色非常平静,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莫执念终于说完了,慢慢停下来,也静静地看着吴争。

    二人四目,就这么对视了至少有一柱香的时间。

    莫执念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老朽,明白了!”

    吴争道:“能明白就好……在孤的眼中,真正的敌人,不是外族,他们不配做华夏的敌人……唯有内部之敌,才是真正的敌人!”

    “如此看来……老朽这条命……值了!”莫执念突然笑了,“敢问殿下,宗室……?”

    吴争打断道:“不会有宗室了……很快!”

    莫执念脸色显得古怪,“那当今天子……?”

    “她不是宗室!”吴争严肃地道,“她姓吴,叫吴小妹……新朝的长公主!”

    莫执念点了一下头,“明白了……那……清儿呢?”

    吴争稍一思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况且她并无参与任何事……一切,与她无关!”

    “好……那就好!”莫执念点点头道,“殿下,别怪老朽贪心……还有件事,老朽想问个明白?”

    “莫老但说无妨。”

    “老朽有六子……不知道殿下可否手下留情,能为莫家留个子嗣?”

    吴争缓缓启口,道,“留下……哪子,可由莫老指定!”

第二千二百五十一章 有始有终(五)

    莫执念苦笑道,“留谁得看殿下心意,老朽指不指定,其实已无选择的余地……!”

    吴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莫老说得对,确实是如此!”

    莫执念反而平静了,“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罢了……好在辰博是长子,又是清儿生父,此次又有功于殿下……他留下来,确实在情理之中!”

    吴争问道,“莫老若还有未竟之事,不妨说出来,孤会替你办好!”

    莫执念想了想,道,“老朽犬子和长随,皆已是殿下的人了,想来所有事,都会对殿下吐露,就无须老朽赘言了……不过有一人一事,老朽确实耿耿于怀,若殿下有心……。”

    “莫老尽管讲就是。”

    “一人……廖仲平,此人看似忠厚,实则两面三刀……小人矣,可杀之!”莫执念恨声道。

    吴争没有反应。

    莫执念继续道,“一事,是关于传教士汤若望,此人前后事明清两朝,极度狡诈,据老朽所知,各国番商占江南商会之股份,大多控制在其之中……当然,这事似乎已与老朽无关,但教廷过河拆桥之恨,老朽得报于此人身上……否则,虽死有憾,望殿下成全!”

    吴争想了想,道:“廖仲平为人如何,孤不置评……不过,以他之前率兵犯杭州之罪,虽不死也无法于朝堂立足……留他一条命吧!”

    “至于汤若望之生死……孤记下了。”

    莫执念端起方才倒的酒,向吴争敬道:“与殿下八年多的交情……就在此酒中了,饮完这碗酒……殿下请便,老朽就不送殿下了!”

    莫执念猛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啪”地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然后起身,在吴争面前跪下,“殿下仁义……能留莫氏一脉香火,老朽在此……谢恩了!”

    吴争慢慢起身,端起方才莫执念为自己倒的酒,“孤原本不想喝酒……可这酒,终究是莫老替孤倒的……孤喝了!”

    吴争一口饮尽碗中酒,对莫执念道:“孤要走了……不必送!”

    说完,吴争大步离开。

    突然,莫执念在背后嘶声道:“敢问殿下……若老朽没有做下这些事,待殿下登基之后……可会允莫氏立于朝堂之上?”

    吴争闻听,止步,没有转身。

    许久,吴争干涩地答道,“不会!”

    说完,径直而去。

    涕泪交流的莫执念,“咚咚咚”对着吴争的背影磕了三响头。

    然后起身,哈哈大笑,形如癫狂。

    “……无憾……那我便无憾了!”

    声音凄厉!

    ……。

    仅仅一个晚上。

    富甲天下的建兴朝户部尚书,死了。

    据说是突发恶疾,诊治不及死的。

    这样说,也在常理之中,都这么大年纪了,随时都会离世不是?

    吴王殿下,一大早就离开京城,返回杭州府。

    说好要禅位的朱辰妤,依旧是建兴朝皇帝,在奉天殿接见朝臣。

    所有人都在奇怪,难道吴王真是圣人,又将到手的帝位给放弃了?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古怪了。

    莫家六子,除长子莫辰博外,皆在同一天暴病而亡。

    这下估计没人去猜测莫执念的死因了。

    而就在同一天,京城无数人死了,死因皆是暴病而亡。

    一时间,整个朝堂,朝臣的数量骤减三成。

    那些被勒令主动上奏请辞的官员们,无不找借口,想逃出京城。

    结果让他们意外的是,朝廷准了。

    然而,几天之后,传入京城的消息是,那些离京的官员,无论向哪个方向,都得了暴病,无一到达他们的目的地。

    这个时候,再无人敢离京了,用他们的话说,死,也得死在应天府!

    ……。

    杭州府,不一样了。

    人们还是群情激昂,大街小巷中依旧每日经过着游行队伍。

    但不一样的是,如今口号变了,不再是反对谁谁了,而是号召民众投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海战中去。

    令人振奋的是,游行队伍中不仅有学子生员、织女、各种业者,更有官员、府兵的加入。

    可以说,人心在这个时候,渐渐凝成了一股绳。

    意外,吴争感到意外。

    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总是在失望至极的时候,这世界让吴争有了一些安慰……欣慰。

    上下一心,民心可用!

    这让吴争准备撸起袖管,大开大阖,在外海率性干上一仗了。

    然而,变数又出现了。

    番人特使来到杭州府,要面见吴争,说是要进行和谈。

    真是怪事年年有啊!

    然而,同时接到了王一林、张名振、施琅三人的战报,吴争才恍然大悟,释怀了。

    ……。

    其实也很简单,番人已经支撑不下去了,东藩岛战事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中了。

    随着张名振、王一林两大水师逼向七星岛一带。

    原本率先南下的施琅舰队,在炮击东藩岛北部进行袭扰的同时,派出几股分舰队,专门向南打击海上各国商船船队。

    商船船人嘛,就算有几门火炮,那又怎能及得上舰队?

    址几天下来,不下三十艘番商货船被击沉在南海,这下好了,番商再不敢进入南海,无数的商船止步于马六甲,不敢逾雷池一步。

    以至于港口都容纳不下源源不断而来的商船。

    商人倒逼,使得原本就无意与建兴朝在海上决战的,联合舰队总司令、英吉利人,克里索恩,不得不开始转变想法,寻找一个相对体面地离开方式。

    联合舰队近千艘战船,对过往海峡间的建兴朝商船,未发射一颗炮弹。

    面对着三大水师的挤迫,克里索恩甚至于不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因很简单,联合舰队是纸老虎,看似强大得没边了,战船数量比三大水师加起来还要多。

    可联合舰队的炮弹打一发少一发,战船沉一艘就少一艘。

    最关键的是,联合舰队司令克里索恩和副司令葡萄牙人纳布尔,二人尿不到一壶去。

    如今的欧洲,葡萄牙被新兴的英吉利人打得就快撑不住了。

    所以,纳布尔感同身受,岂能服气于克里索恩?

第二千二百五十二章 一厢情愿(一)

    说来好笑,纳布尔在上次东海海战中,做过水师的俘虏,不过他很幸运地被释放,由此,纳布尔对华夏有了好感,根本没有与水师决战的心思。

    在他看来,在遥远的东方,牺牲部下富贵的生命,打一场根本没有必要的战争,那就是对祖国的犯罪。

    而施琅极具特色的对各国商船的击杀,使得克里索恩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

    原本还能为他提供借口和支持的郑森,在福州战败之后,郑军被陈胜所部和大西军三面合击,驱赶下海,早已经自保不暇。

    结果,在与建兴朝和谈这个问题上,克里索恩和纳布尔终于难得地有了一次共识。

    和谈,在突然间来临了!

    当然,这只是单方面的。

    吴争这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战争的车轮已经启动,就算吴争想停,恐怕在短时间内,也停不下来。

    ……。

    但,谈还是得谈的。

    因为没人想将自己刻画成一个嗜战的战争贩子,至少吴争不想。

    八年北伐功成,人心思安。

    但凡战争,没有不死人的。

    如果吴争硬是要打一场,本可以不打的战争,哪怕是吴争登基,恐怕也会遭来反对和诟病。

    所以,该谈的,还是要谈,还要大谈,更要让很多人共同参与的大谈。

    吴争这边组织起三十多人的谈判代表,吴争当仁不让领衔主谈。

    番人的代表团,成分相当复杂。

    做为联合舰队副司令的纳布尔,显然是不可能完全控制这个使团的,如果能把它称为使团的话。

    卫匡国、汤若望,还有吴争闻其名未见过面的南怀仁,还有几个吴争甚至根本不清楚是否真正存在过的大胡子欧罗巴人,据自我介绍,说是来自教廷的使者。

    显然,这是有备而来,因为远在万里之外的教廷,是不可能想派人来就派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人是随着联合舰队一起到来的。

    那么,问题显而易见,教廷并无与吴争一战之决心和勇气。

    于是吴争就更加的心安理得,连腔调都变了。

    “……孤素来就是一个倡导和平者……!”

    吴争一本正经地冲着临时拉来做为翻译的莫辰博,“告诉他们……本王愿意拥抱和平!”

    天晓得在场人,只要能听得懂的,没有不低头窃笑的。

    在莫辰博的翻译后,做为番人使团翻译的汤若望率先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即他向纳布尔等人翻译了吴争的意思。

    纳布尔变得兴奋起来,他大声道:“东方人是仁义的民族……既然我们都有和平的意愿,那就让我们成为伙伴、兄弟,一起赚大把的钱吧……!”

    满满当当,整殿双方一百多号人,无不莞尔。

    看看,气氛就是如此融洽和热烈。

    “……退出东藩岛吧,亲爱的纳布尔!”

    吴争浅笑着,说出这句话来,如同说,纳布尔,今日留下与孤共进晚餐一般。

    纳布尔闻听,脸色忽变,“尊敬的议政王阁下,我非常欣赏您,赞美您的宽仁,您是一个骑士……但这不代表您可以将您的意愿,强加于我们伟大的联合舰队……您知道,在东藩岛,我们有着不可被污辱的权利和利益,就如同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利益一样……神圣不可侵犯!”

    “……还有,尊敬的议政王阁下,教廷在这片土地上,有数百座为上帝服务的教堂,数以十万计的教徒兄弟姐妹……您不能装作没看见,他们敬奉的是无所不能的上帝……!”

    吴争扫视着所有人的脸,他沮丧的发现,竟没有人为此提出反对。

    仿佛这场的谈判,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谈判。

    这很让吴争受伤,所以,他决定……去他X的谈判!

    “不!”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纳布尔的滔滔不绝,“你,还有你们,还有盘崌在东藩岛周边的联合舰队……你们没有所谓的权利,你们所谓的权利,来自于我朝不臣者的私相授受,或者凭着船坚炮利,强抢去的……这不是你们本该有的权利,也不被孤所允许……听着,孤,不承认你所说的权利!”

    气氛瞬间冷凝,纳布尔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尊敬的议政王阁下,据我所知,东藩岛从来就不是大明朝的疆土,数十年前,葡萄牙人就已经在东藩岛上筑城驻兵……您得讲道理,不能掠夺本该属于我们的权利和财富……!”

    吴争慢慢转头,面向他的僚属们,“都听明白了吧,强盗只要有了逻辑,比读书人更难缠……因为他们既能讲道理,还能用拳头,或者一边用拳头一边讲道理……你们信不信,一会,他们就要挥舞起拳头来讲他们的道理了?”

    莫辰博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话,翻译给对方。

    好在吴争只是发发牢骚,随即就转头,指着纳布尔,冲汤若望道,“你,告诉他……如果他认为,可以用舰炮来标注他或者他背后主人的领地,那么,孤也可以效仿,用舰炮去夺回孤的领地……不过那时,他和他舰队的结局,得由本王来决定!”

    汤若望阴沉着脸,将话翻译给纳布尔听。

    纳布尔已经不只是摇头,他双手都在摇了,“不,不,不……尊敬的议政王阁下,虽然之前因为您的仁慈,我安全回到了我的祖国……可我不能因为这事,而失我祖国的利益受损……您应该清楚,我联合舰队千艘战舰一次齐射,足以轰平一座城池……请您以既有的实力来认真地对待这次来之不易的谈判……!”

    “你在威胁本王!”吴争笑着点点纳布尔,对汤若望道,“你告诉他,联合舰队在孤的眼中,就象纸老虎……哦,他怕是不明白纸老虎是什么……。”

    吴争随手拿起手边一页纸,然后扔进身前的火盆,纸瞬间燃烧,变成一堆灰烬。

    “在孤眼中……这就是你们依仗的联合舰队!”

    汤若望听了,脸色一片愤怒之色,他强捺着心中不愤,转头对纳布尔嘀咕起来。

第二千二百五十三章 一厢情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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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汤若望一阵嘀咕之后,纳布尔耸耸肩,摊开手,“我很遗憾……如果议政王殿下坚持不讲道理的话……战争会继续……我可以预见到大陆沿海熊熊燃烧的烈火……还有无数具尸体,而且,我可以非常肯定的是,那会是贵方士兵的尸体!”

    吴争听了哈哈大笑,回头对僚属道:“看看,这才是撒谎的境界……可以将死的说成活的……怎么,你们不信……好,孤就让你们看看,他们强硬背后的虚弱!”

    吴争转回头,微笑道:“既然你们并无和谈的诚意,那……那就不必谈了,开战吧……让最后的胜败结果来证明,谁才是真正讲道理的人!”

    吴争的干脆,让汤若望脸色剧变,他向纳布尔一阵嘀咕。

    纳布尔脸色阴晴不定,他艰难地说道,“尊敬的议政王阁下……战争会死太多无辜的人,仁慈的上帝会怪罪于你我的不作为……为了那些无辜人的生命,尊敬的议政王阁下……可以说说您究竟想要些什么?”

    吴争笑了,回头道:“这便是强盗的虚弱……下面你们谈吧,别客气大胆提……强盗不懂得什么叫谦让!”

    说完,吴争一仰,闭上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假寐起来。

    于是,一场双方间激烈的讨价还价开始了。

    “联合舰队五天之内,必须离开东藩岛、离开南海。”

    “这不可能……你们应该立即停止对各国商船的袭击!”

    “……不得插手我军与郑军之间的交战。”

    “郑军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不能背叛盟友!”

    “……主动放弃东藩岛上构筑物,将它们交还我方。”

    “这些建筑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建成……你们这是强盗行为!”

    汤若望终于忍不住怼道,“尊敬的议政王阁下……这不是一次和平谈判,这是签订城下之盟!”

    吴争慢慢睁开眼,认真地看着汤若望,然后严肃地道,“汤若望先生,如果你想这么认为,孤也不反对!”

    此言令场内大哗,当然,哗然声来自于另一边。

    吴争淡淡道:“纳布尔有句话说得很对,谈判需要实力相衬……否则,谈不出什么结果来,这样,孤建议贵方先回去……咱们在海上打一场,用战争的结果来继续谈判,如何?”

    纳布尔跳将起来,“议政王阁下,您这是赤果果地战争威胁……!”

    吴争失笑,扫视一眼,摊手道:“孤很奇怪……贵方以千艘战船,从万里之遥来到东方,为的难道只是进行一次表达友善的巡航?”

    这话引得吴争这边官员一阵哄笑。

    吴争突然沉声喝道:“回去吧,告诉克里索恩,孤只给你们十天时间……是和是战,赶紧作决定,否则,孤担心你们之中,很多人都回不去欧洲了……送客!”

    府卫立即涌入,非常“礼貌”地将这些愤愤不平的使者,带出府外。

    陈名夏看着这些人背影远去,微笑道:“王爷威武,极富王霸之气!”

    吴争听了,转头笑骂道:“你这是在夸本王吗?”

    张煌言一本正经地道:“王爷……如此逼迫,会不会适得其反?臣以为,这次谈判,王爷确实是有些……苛刻了!”

    吴争翻了翻白眼,拿手用力地拍打着张煌言的肩膀,“张苍水,你圣贤书读傻了吧……与强盗讲仁义?”

    吴争扫视着众僚属,严肃地道:“一手拳头,一手圣贤书……对懂道理的人讲道理,对强盗只能用拳头,佛祖亦有雷霆之怒、当头棒喝……记住了,咱们是人,普通人,别将自己架在圣贤架子上烤!”

    “臣等谨记!”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战备还须几日?”

    陈名夏稍作犹豫,“杭州府及周边各府,早已完成对沿海民众的动员及疏散,军校一万六千新兵已经陆续向宁波、福建调动……按日子算,再有三、五天,就可以到达指定位置。”

    李颙笑禀道:“王爷对敌方给出的十天时间,足够了……他们绝对不会认为,咱们会在十天之内动手……不过臣担心,待大战忽启之时,敌人定会……咳,咒骂王爷不讲信用!”

    吴争干咳一声,摊了摊手,“孤是讲道理的……孤应该没有肯定地告诉他们,十天之内不开战吧,孤记得只是让他们转告克里索恩,给他十天时间作是和是战的准备吧?”

    听者无不莞尔,这世间若真象吴争这般讲道理,那就……真没道理可言了。

    吴争突然肃容,“令,三路水师在七天后,以北、东、西,三面同时对东藩岛发起总攻……令陈胜率其所部,作为登陆兵力之补充,配合水师对岛上顽敌进行彻底清剿……告诉陈胜,别担心死人,孤随时为他补充兵员,孤只要听到结果!”

    “遵命!”

    陈名夏等人领命而去。

    这时,宋安匆匆进来,至吴争身边,凑近嘀咕了几句。

    吴争眉头渐渐皱起,慢慢看向莫辰博,“莫叔,这是你的主意?”

    莫辰博大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不……王爷明鉴,臣绝无此意……臣怎么会让侧妃……?”

    吴争想了想,对莫辰博道:“您是侧妃的父亲……这事,还得劳烦您去劝……莫老的死,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你五位兄弟的死……是陛下的意思,孤当时已经离京,确实与孤无关!”

    “臣明白……这怪不得王爷!”莫辰博连连点头,“臣这就去!”

    莫辰博奔到门口,又返身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若是臣……也无法劝动侧妃,敢问王爷,会如何处置侧妃?”

    吴争想了想,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发生,她恨孤,自然是有恨的道理……若侧妃真决意离开,孤不阻拦……莫叔可以将侧妃带回莫家!”

    莫辰博闻听,跪了下来,拜道:“臣……替侧妃谢过王爷!”

    说完,掩面而去。

    宋安轻声道,“少爷,显然莫辰博是知情的。”

    “我知道。”吴争木然道。

第二千二百五十四章 李海岳回来了

    “那……少爷真要同意侧妃离府?”

    吴争仰头,轻喟一声,“你说,我逼死了她亲爷爷……又有截杀她五位亲叔之嫌,换作谁,怕也无法面对……既然她无法看开,不如……随她去吧!”

    “可……可侧妃腹中如今有少爷的骨肉!”

    吴争慢慢看向宋安,“怎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在她生产之后,强行夺回孩子?”

    宋安毫不犹豫地道:“若侧妃决意不回府,自该如此!”

    吴争一愣,想了好一会,摇摇头道:“罢了……随她去吧,做为孩子母亲,想来她不会亏待了孩子!”

    宋安急道:“可那是王子……更是日后皇子,岂可流落于坊间?”

    吴争摇头道,“此事……不必再说,派些人暗中保护她,别去干涉她的任何事……就这么办吧……另外莫家,你还得盯着点,树欲静而风不止,保不准还会有人去煽惑莫辰博,再闹出些事来,就不可收场了……莫执念死了,我是真不想莫家就莫辰博一代而终!”

    “少爷放心,我会盯着的!”

    ……。

    王府内院。

    王妃钱瑾萱偎依在夫君怀内。

    吴争轻抚着钱瑾萱的秀发,柔声道,“岳丈之事,已经脉络清楚,小妹也已经亲口证实,大长公主和岳丈、陈子龙所设之局,并非针对于朝廷和本王……他们是忠臣无疑!”

    钱瑾萱直起身,然后郑重向吴争跪拜道:“多谢王爷还家父清白!”

    吴争伸手搀扶起钱瑾萱,再次将她拉入怀中,“不过你也别太心急……待此次战事之后,我会一并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为岳丈等人正名、追谥!”

    钱瑾萱含泪道,“全凭夫君作主!”

    吴争悠悠叹息道:“哎……只是她……大长公主……我不知该如何……?”

    钱瑾萱眼神有些古怪,她轻启檀口,问道,“夫君欲如何安置当今……小妹?”

    吴争随口道:“她一直就是吴家人,我的妹妹……我若登基,小妹自然是长公主。”

    钱瑾萱脸色也怪异起来,“长公主?”

    “有何不可?”吴争奇怪地问道。

    “并无不可……夫君为帝,小妹自然是长公主。”钱瑾萱轻咬嘴唇问道,“难道夫君真无将小妹纳为……?”

    “休要胡说!”吴争正色道,“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小妹是何身份,不是我不愿背负监守自盗的恶名,而是……若如此,宗室又会乘机作乱的可能,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钱瑾萱轻呼了一口气,微笑道:“那夫君就不必为难……小妹为长公主,大长公主自然还是大长公主!”

    吴争一愣,“你是说册立朱媺娖为新朝大长公主?”

    “有何不可?”钱瑾萱一本正经地道,“自古以来,册封前朝公主的大有人在。”

    “可……可……。”吴争有些尴尬道,“那岂非在我平白矮了……一辈?”

    钱瑾萱认真地看着吴争的眼睛,“除非夫君心中有她……否则,这不是夫君抗拒册立朱媺娖为新朝大长公主的理由!”

    吴争深吸了口气,“这事……先暂且不论……这样,明日,你随我去探望我爹吧。”

    “这是做为儿媳妇的本份!”

    ……。

    由武林门向南,仁和大街上,一队人怒马鲜衣,大有不负韶华之意。

    按理说,这条直通吴王府的主干道上,已经严禁任何人策马疾奔了的。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想去阻拦的府兵们,在看到队伍前头一杆大纛之后,皆默默退后,谁也不想上去找不自在。

    什么人,竟有如此气势?

    在杭州吴王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算是朝廷首辅至此,那也得按规矩来。

    大纛其实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只是书了几个斗大的字。

    而且字也不多,就五个——吴王侧妃李!

    还用猜吗?

    但凡是个江南籍民众,也该心知肚明了。

    这个李字不同寻常,绝非仅仅是吴王侧妃,更代表着如今执半壁江山的大西军统领、永历朝晋王殿下。

    好在,这队人马并不拢众,不仅不拢众,还被民众所喜。

    如果说,平白有钱捡,还不被民众所喜的话,那这队人就一定是在拢民了。

    李海岳真的在撒钱,当然,撒的不是银子,恐怕就算是李定国在当场,那也撒不起银子。

    李海岳撒的是铜钱,整箩整箩地撒。

    十六里仁和大街,李海岳至少撒出了十车铜钱。

    以此时一两银兑四百五十文铜钱算,这十六里路,李海岳撒了不下万两白银。

    于是乎,这队人马至吴王府门前时,身后追随捡钱的民众,皆在门口齐声高呼,“谢吴王侧妃恩赏!”

    ……。

    吴王闻报时,苦笑不已。

    可吴争想不出任何可行且有效的应对之策。

    只能下令,王府开启侧门,迎侯吴王侧妃入府。

    吴争在王府中堂接见了自己名义上的侧妃李海岳。

    当宋安引着李海岳和夏家姐妹,英姿飒爽地站在吴争面前时,吴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早,让妇女同胞们提早觉醒过来。

    “王爷,你说,这次咱们是不是立功了?”兴奋的李海岳挥舞着手,大声道,“女署辖下百万织女,筹集了白银一千八百余万两,购入江南商会股份百万之数,如今商会股份价格已经升至每股十三两左右……王爷,论功行赏可不能少了夏家二位姐姐!”

    吴争还能说什么?

    “唔……唔……好,很好……你说,你想要什么,孤都答应就是了!”

    李海岳大大方方地走到吴争近前,伸手挽住吴争手肘,一本正经地思考道:“……我想向王爷讨两个赏……一是请王爷颁下令谕,民间不得对织女催嫁、逼嫁……!”

    吴争有些讶异,“催嫁、逼嫁?”

    身边李颙上前一步,向吴争解释道:“前有汉制,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晋制,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不过我朝已经没有了适龄女子不出嫁,家人就要坐牢的的风险,但是女子出嫁年龄还是规定在十五岁……李侧妃所言催嫁、逼嫁,应该是指女子家族,并非是官府衙门催逼!”

第二千二百五十五章 李海岳的诉求

    吴争“唔”了一声,心道这律法好啊,适龄不出嫁,五倍交税或者官府强行婚配……如今江南织女薪酬之高,民间皆以生女子自豪,这使得男子的地位迅速下降,等于间接丧失了家庭的话语权,甚至于有女之家庭,执意坚持女儿不嫁,因为就算眼力不行了,还可以教少女刺绣,收益也颇为可观。

    面对这个新出现的,而且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社会矛盾,吴争确实已经后悔了,正想着找机会改变这种状况呢……啧啧,如果要是按前朝的律法,恐怕没多少女子敢顶风做案了。

    吴争想着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李海岳在边上看着,急了,“女署可是王爷一手所创……你可不能朝令夕改啊!”

    “咳……不可能!”吴争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孤岂能出尔反尔,江南百万织女,为朝廷辛勤劳作,理当奖赏之……!”

    李海岳高兴起来,晃着吴争的胳膊笑道:“王爷英明!”

    吴争笑着点点头,拍拍李海岳的手背道,“……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功要赏,可嫁人还得嫁啊!”

    李海岳闻听,直瞪着吴争。

    吴争干咳一声,“海岳啊,这可不是件小事……百万织女啊,那可是正值婚配的年龄,关乎国家之根本啊……若是孤颁下谕令,支持这百万织女无视年龄不出嫁,甚至于支持她们成为自梳女,那么,天下每年将减少数以十万计的新生儿……这可不是件好事!”

    李海岳闻听蹦起数尺高,指着吴争刚想说话。

    这时,夏淑吉福身道,“郡主,王爷所言极是,女子婚配,关乎社稷国本……!”

    吴争赞赏地冲夏淑吉点了下头,“多日不见,大县主沉稳了许多!”

    “谢王爷夸奖。”夏淑吉道,“可臣女以为,王爷亦须考虑,若织女没有出嫁年龄的自主权,同样也会造成不良后果……譬如娘家、夫家的催逼……!”

    吴争抬手打断道,“不必绕弯……县主想说什么,可以直言!”

    夏淑吉福身道:“那臣女放肆了……臣女有一下策,就是王爷颁下令谕,赐予天下女子婚配之自主权!”

    这话一出,不用说吴争,连李颙等人的脸色也大变。

    李颙生怕吴争一时兴起应下了,他急道:“王爷……这万万不可,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连皇权都不能干涉之事,若王爷以谕令颁布……定为引发民间大乱,无端生祸事,实为不智!”

    吴争本就为难,听李颙这么一说,心中大赞李颙捧哏捧得到位,于是手一摊,无奈道,“你们看,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就算贵为议政王,总也不能剥夺天伦、生离骨肉之情吧?”

    这时,在最后边缩着扮乖乖女的夏惠吉,抬起头道:“可如果女子为婚事所困,自然无法凭意己为朝廷出力……到时,恐怕江南各府织造司,便难以得到足够的织造人力……请王爷三思!”

    吴争直摇摇头,“不成……这事孤不能应……还须再斟酌斟酌!”

    若是换了别人,自然不敢再纠缠下去了,就算是夏家姐妹,那也不行。

    可李海岳是谁,晋王嫡女,准吴王侧妃,刚满十五岁,正是迈入律法规定的适婚年龄。

    早先时,李海岳确实是一心想嫁给吴争。

    可到了江南这三年间,她心野了,之前学人做自梳女,现在,更是想大展拳脚,向世人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了女署这个平台,李海岳如鱼得水,这次回杭州府来,本意就是想借此延缓婚期的。

    所以,在吴争明确表达出不允之后,李海岳说话了。

    “王爷是未来新朝之君,当金口玉言……岂可反悔?”

    吴争诧异问道,“孤之前没允你什么呀?”

    李海岳跳脚道:“王爷之前明明许了要有功必赏的……我未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请王爷延后女子婚嫁年龄!”

    吴争这才回过味来,敢情,在这等着哪。

    “赏功罚过,是为正理,可赏些什么,是孤须考虑的事!”

    “可为何就不能晚些成婚呢?”李海岳撅嘴道。

    这话令吴争心里一跳,看着这个刚满十五的少女,吴争还真有些动了恻隐。

    也对,十五岁,还是虚岁,这事要放在后世,自己妥妥地……咳。

    吴争回过头去,对李颙道,“中孚啊,孤倒认为二位县主所言在理,试想,织女在十二三岁开始学手艺,三五年后,正是眼神、手艺最得力的时候,如果此时被娘家、夫家催嫁,那么之前几年的学艺就浪费了……这事儿,是不是该由官府规范一下?”

    听话听音,锣鼓听声。

    要臣子者,连这都听不出来,那还是早些告老还乡,来得干脆。

    李颙与陈名夏眼神一碰,躬身道:“王爷英明,二位县主所言,确为时弊……不过,须如何规范,恕臣等愚昧,还请王爷赐教!”

    瞧瞧,瞧瞧,这太极拳打得,简直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啊。

    不过吴争无意在此事上耽搁功夫,况且,这确实也是于公于私皆有益的事。

    于是思忖道:“那就往后延几年……二十吧,由大将军府向各府县颁布……民间若有违反者,可有女子主动向官府申诉,官府须依法予以支持……!”

    说到这,吴争对着李海岳和夏家姐妹,正色道,“但,对于女子自梳之事,孤虽不反对,但也绝不赞成……你们,可不要做出危害国柞之事!”

    “王爷英明!”李颙与陈名夏齐齐躬身道。

    李海岳闻听大喜,摇晃着吴争的胳膊雀跃起来,“我记住了!”

    夏家姐妹也脸露出喜悦,齐应道,“臣女谨记王爷训示!”

    吴争心中苦笑,这哪象个要嫁人的女人,这分明还是个孩子,最多,是个刚刚开始长大的孩子!

    “郡主既然回来了,就不必回太平府了……王妃已经为你在西湖准备好居所,待……。”

    “不……不行,我要回去!”李海岳正色道,“我是副署令!”

    吴争摇头苦笑不止。

第二千二百五十六章 二妃见面

    “拜见王妃!”

    李海岳一丝不苟地向钱瑾萱行礼。

    做为一个已有名份、只欠仪式的吴王侧妃而言,正妃,是她永远绕不过去的存在。

    钱瑾萱冲吴争笑了笑,慢慢起身,伸手亲自扶起李海岳,给足了颜面。

    “听说妹妹在太平府女署做事?”

    “是。”

    “这织女们好管束吗?”

    “这……还行吧。”

    “听说妹妹这次立下了大功?”

    李海岳听了,兴奋起来,完全没有一丝觉得不该的意思,她大声道:“我和夏家二位姐姐,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里,召集起十多万织女,多则百两,少则数两,合计一千多万……。”

    吴争看见了钱瑾萱似笑非笑地冲自己那一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

    将脸转向门口,似乎在说,其实,我和她不熟。

    “……妹妹是王侧妃……如今,北伐已经功成,算算时间,妹妹也该正式入府了……王爷?”

    钱瑾萱显然没有放过吴争的意思,“不知王爷可有异议?”

    吴争有种非常郁闷的感觉,这正妃象不象娘,连纳妾之事,也管得上手。

    可不等吴争开口,李海岳急了。

    “王妃,我还不进府……王爷方才答应了,待我满二十岁才入府!”李海岳毫不讳言地道,“王爷还为此颁下谕令,即日起女子出嫁须在二十岁之后……?”

    李海岳愕然,她愣愣地看着吴争,“二十岁?”

    吴争干咳一声,“……是这样,女子织绣,最适合的年龄是十四到二十岁,过了二十,目力也不够了……而这些年,应该也攒下了不少的体己银子,够她们做嫁妆了……!”

    “王爷,我问的是……为何是二十?”钱瑾萱有些激动起来,“王爷可知道,您的命令会在民间引起多大的风浪……从古至今,可曾听过女子过二十岁才出嫁的先例?”

    吴争为难地分辨道:“可江南织造司兴盛之后,民间女子不大都已经自发地延后了出嫁年龄了吗?”

    “这不一样,王爷。”钱瑾萱嗔道,“在民间,女子出嫁延后之事确实存在,可那了不是所有……大都是集中在了江南织造司织女间,那也只是一些人……王爷莫非认为,百万织女就能代表了天下千万计的女子,亦或是女子身后数千万的家人……王爷,这会引发大乱的!”

    这话确实没错,明朝律法虽然没有规定女子出嫁的上限时间,但同样没有规定女子出嫁的下限时间。

    也就是说,女子的出嫁时间,完全是父母作主。

    如果真以律法来强制执行二十岁出嫁的律法,首先起来反对的,一定是天下有女儿的父母。

    吴争等于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将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存在即有理。

    更有法不责众的说法。

    良法之所以为良法,是因为它契合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否则,就算初心虽好,也是恶法。

    在面对钱瑾萱的责备,吴争很快选择从善如流。

    “王妃所言有理……倒是孤考虑欠妥了,这样……宋安。”

    “在。”

    “去告诉陈名夏和李颙……此事,再议!”

    可这时李海岳急了,“王爷,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吴争一愣,“你……例外,你还是可以到二十岁再进府!”

    钱瑾萱微微皱眉,道,“王爷即将成为天下之主,当为臣民之表率……!”

    可就是如此,李海岳也不满意,“王爷,我来杭州府,就是想为女署辖下女子请命的……!”

    “也罢,二十岁出嫁的法令,仅限于织造司织女……如此,王妃、侧妃,你们都该满意了吧?”吴争有些不耐了,朝宋安挥挥手道:“就这么告诉陈名夏和李颙!”

    “是。”

    钱瑾萱和李海岳见吴争脸不虞,互眼之后,也不吭声了。

    吴争挥了下手,“孤要去探望父亲,你……你们都去吧!”

    钱瑾萱和李海岳齐齐应声。

    可李海岳突然跳将起来,“王爷,夏家二位姐姐还在府中……要不,带她们也去吧?”

    吴争皱眉道:“她们去做什么?”

    李海岳道:“王爷与卫国公情如兄弟,二位姐姐来了杭州,拜见老太爷,不也是情理中的事吗?”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吴争没有再反对,点点头道:“那就让人去知会她们一声……!”

    李海岳高兴道:“不必派人了……我自己去就行。”

    说完,也不理会吴争和钱瑾萱同不同意,抬脚就冲出门口。

    看着李海岳的背影,吴争尴尬地摸摸鼻子,对钱瑾萱道,“王妃别在意,她……不过还是个孩子!”

    钱瑾萱没好气地怼道,“王爷莫要忘记,我被家父许配给王爷是几岁!”

    吴争还能说什么?

    越说越错,只能沉默。

    钱瑾萱是大家闺秀,懂得物极必反,懂得见好就收。

    但钱瑾萱心里确实不赞成,她稍作迟疑,道,“王爷看她,哪象个王侧妃的样子,何况待王爷登基之后,她可是要成为皇妃的呀!”

    吴争点点头,“王妃说得对,可不是孤贪图女色,她也称不上美人……孤那也是没辙啊,晋王与我多少年的交情了?他执意如此,孤有什么办法?”

    钱瑾萱点点头道:“确实是为难王爷了……晋王麾下数十万大西军,又以永历之名,控制着大半壁江山,稍有风吹草动,那就是一场滔天战事……王爷放心,把她交给我来调教,五年之后,还王爷一个贤淑皇妃。”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王妃果然是孤的贤内助,不过……她吵着要回太平府,怕是不易留吧?”

    钱瑾萱道:“之前宋安说起,李海岳兄长李溥兴已在回杭州述职路上,王爷就以兄妹团聚的理由留她就是。”

    吴争恍然,郑军被赶下海,福州战事已经接近扫尾,李溥兴奉令回来述职的命令,还是自己下的,算时间,三、五天后就能到杭州。

    “可恐怕留不了什么日子……。”

    钱瑾萱掩嘴笑道:“只要留下了,那就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了……王爷只管放心就是。”

    吴争有些讶然,不过不想细问,“那……咱们就出发吧?”

    “是。”

第二千二百五十七章 父子聚首

    吴伯昌今日可谓老怀大慰。

    看着自己的儿子,和满屋或许都可能自己儿媳妇的美丽女子,专程前来探望请安,他心情焉能不好?

    在他看来,面前这些女子,那就是日后可以绕膝的儿孙哪。

    当然,吴伯昌最开心的是,他的女儿与儿子终于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

    就凭这一点而言,该浮一大白。

    所以,吴伯昌和儿子在对饮,而钱瑾萱等诸女,在边上侍奉着。

    “萱儿啊,带丫头们出去转转……学院后面,多有风景绝佳处!”

    听听,将郡主、县主称呼为丫头们,吴伯昌的底气何等深厚?

    钱瑾萱自然明白公爹是有话要对夫君讲,于是笑应一声,领着诸女出去了。

    “爹是有话要交待孩儿?”吴争自然也懂。

    吴伯昌正色道:“你打算怎么安置你妹妹?”

    吴争随口道:“我已与萱儿商议过了……既然是我妹妹,自然应该是新朝长公主。”

    吴伯昌微微颌首,“倒是也算妥当……可你妹妹的婚事怎么办,都过了二十了……再不出嫁,怕惹来流言蜚语啊!”

    吴争愣了愣,遂笑道:“怪孩儿没向爹说清楚……其实孩儿这次来,也是有向爹请求的意思。”

    “哦……你说。”

    “孩儿是想将妹妹下嫁于沈致远……爹知道的,妹妹之前下过一道诏令,欲下嫁于沈致远,只是局势突变,清军犯边,沈致远去了北边,这才没成……此次沈致远回来,正好为二人完婚,不知爹意下如何?”

    吴伯昌想了想道:“按理说,沈家小子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沈老头人虽然有些奢侈,可人品是好的,你妹妹下嫁沈家,倒也不错……可那满族女子如何安置,你总不能让你妹妹给沈家小子做小吧……哪有长公主做小的道理?!”

    吴争点点头,“这事其实也怪我……当初沈家牵扯进奸细案时,我若心一狠,将那迈密杀了便是,也就没今日之难了……当时想着,沈致远在北边,我若对迈密下了狠手,无论原委如何,怕伤了兄弟情意,所以就心软了……!”

    “这不能怪你,你做得对。”吴伯昌点头道,“不杀迈密不是为了这女子,而是为了安抚沈致远……可现在这女子的存在……关键是她还替沈家小子生了个儿子,这如何是好?”

    吴争想了想道,“这事咱们还真没法决定,总不能命令沈致远休妻吧……还得看他自己的意思,爹放心,我就算另择良人,也不会让妹妹去给那小子做小!”

    吴伯昌“唔”了一声,情绪不高,“这事你得急着办……别误了你妹妹的终生大事!”

    “是,爹放心,儿子记下了!”

    “那……说说别的事。”吴伯昌换了个话题,“如今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事情原由……大长公主对你用情至深,不惜以命为你登基铺路……你可不能负了她一片良苦用心啊!”

    吴争喟叹道:“她原本无须死……死,也不是原本的计划之内……如此说来,倒真是孩儿有负于她了!”

    吴伯昌也轻叹道:“倒也不能全怪你……要将乱世大治,确实得狠下心来,与往日断绝关系,否则,稍有牵绊,便如一团乱麻,越缠越紧、越缠越深……!”

    吴争道:“萱儿向我建议,册立她为新朝大长公主,孩儿觉得……也可以,就想问问爹的意思?”

    “大长公主?”吴伯昌皱眉道,“你小子一声不吭,给你爹找了个妹妹?”

    吴争苦笑,“这……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嘛,总不能也象妹妹那般,册立个长公主吧……人家可是大长公主,无端降一级,变成我妹妹……这不也给爹找个女儿了嘛……反正妹妹和女儿,您老自己选!”

    吴伯昌想了想道:“你说得对,她本已是大长公主,册立长公主确实不太妥当……总不能委屈了她不是……成吧,就大长公主吧!”

    吴争大喜,起身施礼道,“多谢爹成全!”

    吴伯昌没好气地道:“说说你自己的事。”

    “爹指得是……?”

    “李家那丫头……总得有个定局吧,否则,怕是坏了人家好好一个女子的名声,到时,晋王怕真不会对你客气!”

    吴争无奈将之前李海岳所说的,对吴伯昌简单说了一遍,“不是儿子不想迎娶,奈何人家现在没想入府。”

    吴伯昌皱起眉来,“还真没想到这丫头性子这么野……不过也对,晋王这些年一直在外征战,夫人又去世得早,少了人管教!”

    “爹放心,萱儿主动将这事担去了,说是亲自调教李海岳!”

    吴伯昌欣慰地点点头,“还是钱氏有家教……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孩儿记下了。”

    吴伯昌撸了撸须,斜了吴争一眼,道,“……如今你妹妹禅位,给了你大义,你登基就成了名正言顺之事,这也免了那些有心人在民间挑事生非……你打算什么时候将事办了?”

    吴争闻听,咧嘴一笑,开玩笑道:“敢情爹是急着想当太上皇了?”

    吴伯昌佯怒喝道:“放肆……有这么对爹说话的吗?”

    “是,是……孩儿知错了。”吴争笑应道,“孩儿是这么想的……。”

    吴争慢慢严肃起来,“想当年,孩儿从嘉定着回绍兴,心里想的,无非是为叔父报仇,将鞑子赶回关外……可慢慢的,死的人多了,特别是身边的人……爹可能还不知道,孩儿离京之前,莫执念……也死了。”

    “你杀的?”

    “孩儿没动手,但……孩儿逼他了断。”

    吴伯昌轻吸了一口气,“……为何……不能留他一条命,他已经这么大岁数了,没几年阳寿了……你这一逼,置莫氏于何地,又置她腹中胎儿于何地?”

    吴争苦笑起来,“爹说得对……可若是不杀他,孩儿无法面对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哪……杭州府上万无辜军民死于那场变故……爹知道吗,刘元及其所部,也全被他派去的人杀了……如果他得以善终,那天理何在?”

第二千二百五十八章 老爷子的身传言教(一)

    吴伯昌沉默下来,许久,抬头道:“既然杀了,那就不必后悔……人这一生,也就短短数十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做错一次……只要无愧于心,便好!”

    吴争闻听,思忖了一会,起身施礼道:“多谢爹开导!”

    吴伯昌挥了下手,“算不上什么开导,你以后会遇见更多难以抉择的事……别去想对错,因为那时,世上再无人有资格去评判你的对错……那便做到无愧于心、随心而安即可!”

    “孩儿谨记!”

    吴争继续道:“不瞒爹,对于为帝之事,孩儿原本确实在犹豫……该不该主动给自己冠以监守自盗的恶名,可几轮皇帝换下来,孩儿突然发现,宗室里已经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可换之人了……原本我也想着,索性就让妹妹继续做皇帝算了,成就一个女皇也不错……!”

    吴伯昌瞪大了眼珠子。

    吴争尬笑道:“可孩儿发现不对,妹妹还真镇不住那班刁臣……爹知道吗,妹妹这几个月的天子当得稳当的根本原因,完全是那些刁臣眼馋着妹妹手中,织造司的银子,能给他们发放俸禄!”

    吴伯昌慢慢吐了口气,“银子是身外之物,不必挂心。”

    “是,孩儿也不是心痛银子……只是觉得,无数人用命将我推到今日这个位置上,我总不能坐视这天下再陷入另一个轮回……孩儿总得为天下人做点什么。”

    吴伯昌老怀大慰,“你能这么想……父心甚慰!”

    说到这,吴伯昌收敛笑意,认真地问道,“如今虽说收复了顺天府,又有了你妹妹的禅位之举,你登基已经没有了任何掣肘……可西南、西北,还在永历朝手中,而永历朝又尽在晋王李定国的掌控下……所以,李海岳的事,你大意不得。”

    吴争不以为然地道:“晋王是英雄,他私底下几次都说,支持孩儿称帝,岂会反悔?况且,他还李海岳、李溥兴兄妹到杭州府……爹多虑了吧?”

    “你爹倒是真想这是多虑了。”吴伯昌轻叹道,“儿啊,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晋王或许真如你所说,是英雄、是大丈夫,可你至今日,更应该明白,权利之争,从来都无关于交情……晋王或许不想,可你能保证,他麾下人甘心臣服于你?永历朝文武甘心臣服于你?”

    吴争慢慢皱起眉来,“大西军……晋王应该能按得住,而永历朝文武……爹忘了孩儿有永协帝的亲笔血书……?”

    吴伯昌呵呵一笑,“人都死了两年了,血书有何用……儿啊,这是乱世之末,人心不古……万事都得从最坏处打算……要是永历朝真以半壁江山对峙,那天下苍生,怕又将遭遇一场生灵涂炭啊!”

    吴争沉默下来,认真地开始思索。

    吴伯昌没有打扰,慢慢地品尝着他的碗中酒。

    好一会,吴争抬头问道,“爹既然对孩儿提及此事,想来应该有教于儿……请爹指教!”

    “唔……!”吴伯昌老怀大慰,点点吴争道,“孺子可教!”

    吴争为吴伯昌满上酒。

    吴伯昌道:“其实此困也不是难解,只须派天使召晋王入京……若晋王不从,便可证明他心存异志,若从命入京……那就可以明升暗降,夺他兵权,留他在京……大西军投鼠忌器、永历朝臣更无须忌惮,此困遂解!”

    “这……。”吴争迟疑起来,“晋王扫荡西北,收复失地,功在社稷……以如此布局,置他于困境,非君子所为吧?况且,孩儿心里一直敬重他,怎能对他做出这般事来算计他?”

    吴伯昌摇摇头,喟叹道:“儿啊,你若是一行侠江湖的侠士,甚至止步于今日吴王爵位,那你尽可与晋王投杯换盏,做一世知己……但你若是已经决意登基,便不可有私情,威胁就在那,你绕不开……这便是王者无私情!”

    吴争闻听,心里有些乱,开始长草。

    他明白父亲的话是对的,李定国的声望在江南,或者是江北,可能比不过自己,可在西南、西北,自己比不过他……如果李定国不肯选择臣服,那么令出二门的现象,就是必然。

    权力之争,从来都不会在乎儿子、女儿的牵绊,古往今来,杀女婿、杀岳丈的事,从不鲜见。

    可吴争无法狠心去算计一个自己敬重的人,吴争一直视李定国为兄长,虽然李定国视吴争做女婿。

    吴争艰难地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避免了吗?”

    吴伯昌随意地答道,“有,不但有,还有两策。”

    “爹,快快讲来。”吴争急道。

    吴伯昌哂然,“你可奉晋王为主,主动臣服,如此,你与他的交情完全可以让你保留吴王尊号,也可免去天下芸芸众生内战之苦……。”

    吴争愣了愣,问道,“那……二策呢?”

    吴伯昌吁了口气,“将天下一分为二……如此,井水不犯河水,可相濡以沫!”

    吴争直摇头,苦笑道:“这不可能……若是天下由此分崩离析,孩儿就是罪人!”

    “你明白就好!”吴伯昌没好气地训斥道,“八年多了,你的阅历依旧停留在了嘉定血战那年……治国如烹小鲜,不是战场上直来直去与敌搏杀,你以为你爹在劝你做个无情之人吗?你明白,将晋王召回京,那不但是在救晋王,更是在造福天下苍生吗?”

    吴争脸色古怪地看着吴伯昌。

    吴伯昌恼道:“别这么看着你爹,你爹就算想当太上皇,可与天下之重相比,你爹还分得清楚孰轻孰重……晋王如果不释兵权,不用多久,西南西北就会一片糜烂……你若不信,尽可拭目以待!”

    “可……以莫须有的罪名,去加害一个功臣,未免有些……!”

    吴伯昌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道,“加害?这是为晋王好!”

    “请爹指教!”

    “换成是另外一个人称帝,象晋王这样手执重兵的藩王,无非是要私放弃兵权,要么挟兵造反,结局也无非有二,要么黄袍在身,要么兵败身死……你愿意看见这两个结局吗?”

    吴争不自禁地摇摇头。

第二千二百五十九章 老爷子的身传言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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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对了,将晋王召回京城,褒奖、扬名,只要不涉兵权,什么事都可以奖赏……那么,你与他之间,以李海岳在你们之间做桥梁,何事化解不开,晋王由此便可以安然度过后半生,岂不是一段佳话……同时,有晋王在手,大西军就不会反叛,就算反叛,也形成不了气候,而没有了晋王的永历朝,又如何能硬抗你的北伐军?儿啊,这才是免去天下再发生一场内战的最佳手段!”

    吴争被说动了,这确实是最佳的手段。

    “可晋王如今正率大西军在陕甘、蜀北清剿败军残部……孩儿一时也找不到借口,可以请他回京啊?”

    吴伯昌笑道:“先登基,然后以天子之名,令晋王回京。”

    吴争摇摇头,“就算孩儿称帝,晋王是永历之臣,岂会在乎我朝天子旨意?”

    吴伯昌呵呵一声,“女婿做了皇帝,做岳丈的岂能不来观摩盛典?再说,以你与他的交情,他又怎么会疑你……传出风声去,待你登基之后,择良辰吉日,迎李海岳入宫册封皇妃!”

    说到这,吴伯昌问道,“你为何还在拖延登基之日……难道你到现在还在犹豫?”

    吴争苦笑道:“不瞒爹,其实孩儿也正是因为西南西北之局势……永历帝虽崩,可永历朝犹在,而晋王虽执掌数十万大西军,可对于永历朝堂,也非一手遮天,孩儿担心,到时引发一场内战……兄弟、骨肉相残,绝非人间幸事啊!”

    吴争顿了顿,继续道:“……况且番国联合舰队尚未退去,水师若战事不利,敌舰极有可能由长江口进逼应天府……这个时候,确实非孩儿登基良机啊!”

    吴伯昌点点头,道:“那……听说番人有意议和,却被你拒绝了?”

    吴争哂然道,“他们哪是想议和……他们是想凑一支舰队,在外海兜上一圈,然后逼我做出让步,他们的真正目的,一是支援莫执念掌控朝堂,这条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他们想议和,想废除我对各国藩商征收的高额关税罢了。”

    “最后,能赢吗?”吴伯昌有些担心地问道。

    “能不能赢,孩儿真没底,这些年,咱们忙着北伐了,番人的战舰和火炮领先了咱们许多,况且战船数量犹胜于我……但请爹放心,咱们也败不了,您想,他们再强,总也不敢攻到岸上来,况且,这支联合舰队,并非远渡重洋,从欧罗巴来的,大部分都是原本番人在南海诸国驻留下的战船凑起来的……乌合之众罢了,真要敢上岸,那孩儿就调兵将他们一锅烩了!”

    吴伯昌释然了,他知道吴争说得对,番人没那本事,想要上岸占地,怎么也得派上十万八万大军,很显然,千艘战船上,没那么多可用来登陆的士兵。

    “那就尽快结束这场战事,别妨碍到大事。”

    吴争点头应道,“不公太久了,既然番人派来使团,就表示他们心虚了……只要打上一仗,让他们尝到些苦头,他们就会退去!”

    ……。

    都说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吴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这几年,尽遇上不可控的事,让吴争以为,自己的运气早已用光了。

    可现在,似乎好运又将临了。

    在吴争带着诸女返回王府后,一则战报,捷报,大捷报,就这么径直送到了吴争书房的案头。

    澎湖大捷!

    原本吴争的战略是,三大水师向南进逼,挤压联合舰队的活动区域,逼迫敌人退却,而主要目的是,打击岛上郑军,消灭郑军有生力量,从而使得番人无所依,因为没有了足够的步军,番人甚至无法控制岛上土著,就更不用说来威慑大陆了。

    当然,吴争也对水师张名振等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在水师南下进逼的过程,万一敌舰队突然发动决战,水师肯定无法力敌,那么就撤退至七星岛海域,借助陆上炮台,与敌对峙。

    但很显然,吴争给水师的临机决断权力太大了。

    因为,南下进逼,进逼至何处?还有敌舰队怎样的反应,才能算是有意决战等等,这些,吴争都没有详细的规定。

    也对,这符合吴争的心性嘛,他从来就不善于在后方对战场进行遥控,他更喜欢当个甩手掌柜,当然用吴争的话说,这是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属于闷骚型的施琅,在肆意炮击东藩岛北部,与张名振、王一林会师之后,又果断绕过东藩岛东侧南下,袭击了过往各国商船。

    联合舰队总司令克里索恩为此苦不堪言,才有了派使团入杭州进行和谈的举措。

    奈何吴争不答应,克里索恩迫于各方压力,不得不调动一支分舰队,对迂回到南面的施琅舰队进行清剿。

    于是,澎湖岛海战突然间就暴发了。

    施琅水师,实际上是三大水师中实力最弱的一支。

    除了施琅的旗舰,和少数海战船,大部分,皆是小型炮船。

    倒不是吴争有意压制施琅,而是施琅水师原本职责是巡航长江、大运河,所以,就算给他大海船,也无处可用啊,还不如小船来得自在,速度还快。

    按理说,克里索恩反应够快,这边和谈希望一破灭,那边就派出分舰队清剿了,可谓用兵如神、出其不意,合乎兵法。

    加上施琅水师,船、炮皆逊于敌,自然该是挨打的局面,搞不好被包围了,连骨头都剩不下。

    然而,施琅有妙计。

    这货在郑森手下时,就已经对澎湖海域诸岛地形、水文皆了然于胸。

    大战舰实力强大,小船灵活啊。

    澎湖水域大小岛屿不下数十个,小船一旦绕着弯地逗弄,大船就算原地炮击,那也难以找到目标瞄准。

    于是,这场海战施琅就是以老鼠戏方式,愣是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以一百多艘战船,击溃了二百余艘战舰的敌分舰队。

    施琅只损失了四十多艘小船,然而,敌人沉没了三十七艘战舰,还俘获了七艘战舰,三百多落水水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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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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