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二百十五章 各有手段
马士英道:“人,皆有私心,莫辰博亦如此,他早已达不惑之年,而莫家所有大权数十年如一日,皆掌握在他父亲莫执念手里……况且,王爷应该还记得,当年莫执念是欲将莫辰博逐出家门的……如果王爷动之以心、晓之以理,且以高官厚爵相佐,应该能说动莫辰博……故臣也以为,侯爷所谏,值得一试!”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个机会,等莫执念真的接任首辅之位,那事态就会更加不可控!
吴争往桌上重重一拍,“成败在此一举!”
沈致远拱手道:“此事具体成项,就由诸位留下商议……现在我得入宫知会陛下一声!”
吴争看着沈致远,点点头道,“你入宫,莫执念应该不会起疑心……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
“父亲。”
莫辰博轻唤一声,慢慢走到了角落静候。
此时莫执念正在吩咐长随,准备将分散城中各处的死士,抽调回来,以应对两天后的大朝会。
看到儿子进来,莫执念只是瞥了一眼,继续吩咐长随道:“……最晚明日傍晚,须集中至少三千人手……别去在意京兆府,一个晚上之后,他们便会拜倒在我的面前!”
“是。”长随应完之后,向莫辰博微微一揖,出门安排去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莫执念啜了口茶,随口问道。
听见父亲问话,莫辰博忙上前几步,但忧郁地答道,“孩儿去了宁靖王、徐尚书、董尚书、瞿侍郎等府上,可他们皆称病或称人不在……只以管事之人传话。”
“说什么了?”莫执念淡淡问道。
“说万事皆待父亲成为首辅之后……说,到时会专门前来恭贺父亲……!”莫辰博忧心忡忡地道,“父亲,孩儿认为这些人靠不住……他们就是墙头草!”
莫执念神色如常,他微微一笑,道:“这在常理之中……你说得对,他们这些人靠不住,但你要知道,只要他们两不相帮,那整个京城,就在咱们控制之中……不打紧的,等后天大朝会之后,你就会发现,他们这些人见了你爹,会比孙子还孝顺!”
“可孩儿心里总是不安……。”
“不安什么?”
“吴王已与夏完淳、冒襄、马士英会面,据报,众人入了王府一直不出……孩儿想他们定是在商议对付父亲之策。”
“这更是常理。”莫执念悠悠道,“吴王人中龙凤,岂能受制于人?”
“难道父亲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莫执念轻哼道,“你要记住,咱家所有一切,不是人赏赐来的,而是原本就该属于咱家的……想要得到人的敬重,特别是象吴王这般的人敬重,奉承阿庚无用,只能靠自己实力……。”
“……只有让他知道,铲除咱家他需要付出不可承受的代价,或者他保全咱家能得到预想不到的收获,如此,他才会学会,与咱们共存享国!”
莫辰博欲言又止,最后应道,“父亲说得是,孩儿记住了!”
话到这时,莫执念的长随匆匆进来。
“主公,刚接到禀报,说是吴王府突然大量采购各种绿菜、肉食……!”
莫执念微微皱眉,但很快舒展,“无须理会,想来是吴王要设宴罢了……不过,你要吩咐下去,须在每条往王府的里弄设置盘查,若有异常,立即来报。”
“是。”长随应后,继续禀告道,“还有……吴王府传了一句话,说是要转告给主公。”
“什么话?”
“吴王身边的宋安出府,在府门口大声喊……说是吴王问主公,昨日答应的设宴洗尘,还作数吗?”
莫执念脸一沉,“你安排的人被发现了?”
长随低头答道,“虽然那宋安没有出府门,但……想来应该是被发现了。”
莫执念冷哼一声,“废物!”
莫辰博在边上替长随打圆场道,“父亲息怒,吴王心思缜密,想来就算没有真发现,怕是也能猜到父亲定会派人监视……!”
莫执念听了,看看莫辰博,再看看长随,突然一笑道:“也是……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这话直吓得长随“扑通”跪下,拜伏道:“是小的办事不力……请主公责罚!”
莫辰博吓得不由得往后一缩。
莫执念斜了莫辰博一眼,对长随道,“下不为例……起来吧。”
“谢主公宽仁。”
“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是,可……主公,如何答复吴王府?”
莫执念想了想,抬眼问道,“吴王府递贴子了吗?”
“没有?”
“宋安向谁喊的话?”
“这……。”
“那就是了,全是你在自己揣测……为何要答复?”
“主公的意思是……哦,小的明白了,小的就没向主公禀告过此事。”
莫执念笑着挥了挥手。
看着长随退下,莫辰博不解地问道,“其实……不就是席酒宴嘛,父亲为何落人口实?”
莫执念没好气地道:“你认为吴王缺口吃食吗……他是在变着法地给你爹添堵!”
莫辰博不敢再接话了,正待告退。
这时,莫执念突然道:“要不这样……你去趟吴王府,替我传句话……就说,设宴洗尘之诺,改在两天后!”
说到这,莫执念微微一笑,“或许……那时吴王应该会早早不胜酒力了吧?!”
看着莫辰博在边上发呆,莫执念笑意一收,冷冷道:“还不赶紧去?!”
“是……孩儿这就去。”莫辰博如蒙大赦,倒退出门。
看着莫辰博背影消失,莫执念反背着手,看着门外天空,陷入了沉思。
吴王的反应,不太对啊。
大肆采买,难道仅仅是为了与夏完淳、冒襄等人欢宴?
更说不通的是,以吴王缜密的心思,应该在这两天时间里,发起反击才是,难道是真因为清楚双方实力悬殊、安于现状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莫执念突然心头一震,道,“派人去进香河鱼市街……探探随吴王回京的刘元一众,在做什么,如有异常,立即来报!”
屏风后传出声音,“遵命!”
第二千二百十六章 以退为进(一)
“红闺紫塞昼飞霜,顾影羞窥白玉塘。
近日心情惟短笛,当年花絮已空箱。
梦残舞榭还歌榭,泪落岐王与薛王。
回首三春攀折苦,错教根植善和坊……。”
吴王府大堂之中,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端着酒杯,踏着醉步,在八名娇美舞娘的曼妙舞姿中,琅琅吟诵,每发一声,使人闻之,或如刀剑铁骑,飒然浮空;或如风号雨泣,鸟悲兽骇,慑人心魂。
吴王府中,确实在饮宴。
冒襄是站着的,醉态可掬,他晃洒着杯中酒,指着场内老者,对同样脸色微赤的吴王殿下道:“王爷……这可是柳敬亭……大名鼎鼎的柳将军……之前朱一是论其评书……突兀一声震云霄,明珠万斛错落摇,似断忽续势缥缈,才歌转泣气萧条,檐下猝听风雨人,眼前又睹鬼神立,荡荡波涛瀚海回,林林兵甲昆阳集,座客惊闻色无主,欲为赞叹词莫吐……!”
“好!”吴争大力拍案,大声叫好。
随着吴王喝彩,夏完淳也大声叫起好来。
马士英更是起身,摇头晃脑地道:“王爷……当年冒辟疆还为柳将军赠诗一首……。”
“哦,辟疆兄……赶紧吟来听听。”
冒襄将酒杯放桌上重重一放,大声吟道,“游侠髯麻柳敬亭,恢谐笑骂不曾停。重逢快说隋家事,又向河亭一日听……。”
吴争再次击掌叫好。
这时,柳敬亭缓缓收势,走到吴争面前,拱手揖身作礼,“王爷过誉了……小民实不敢当,与议政王挥师北伐、复我华夏相较,小民区区雕虫小技,无疑于萤虫皓月,不值一提了!”
吴争一指酒桌,“柳将军客气了……今日得柳将军助兴,不可多得……快快请坐下吃酒!”
“是……不过柳将军之称呼,无非是百姓给小民起的绰号,小民实在不敢当王爷如此称呼……!”
吴争哈哈大笑道,“此处也不是朝堂……孤也是从善如流,搏一乐也!”
柳敬亭不再坚持,客随主便,拱了拱手,坐到了席中。
冒襄与柳敬亭共饮了一杯,然后对吴争道:“王爷可知,葵宇兄的柳将军称呼,可是当年在宁南侯左良玉军中传出的……!”
吴争吃了一惊,“不知有何典故?”
柳敬亭忙摇头道:“辟疆兄已是不胜酒力……王爷切不可轻信,其实小民这绰号,无非是因为小民的一张利嘴……当年宁南侯青睐小民,常常派小民至应天府公干,朝中群臣因宁南侯手掌重兵,都敬畏他,这才送了小民一个绰号……!”
吴争明白了,左良玉虽说手握重兵,可没读过什么书,而他的心腹部下,怕也没什么饱学之士,柳敬亭读书人出身,又有一张旷古烁金的利嘴,政治主张又与左良玉基本吻合,于是乎二人相见恨晚,结为知己也是情理之中了。
吴争微笑道:“冒辟疆数次向孤举荐柳先生……不知道柳先生是否愿意入仕?”
柳敬亭苦笑道:“不瞒王爷,小民说书至今四十年,南达绍兴,西到武昌,北到顺天府……眼见着鞑虏南下,山河凋零,又见王爷举义旗、兴王师收复河山……能为王爷效力,因所愿也,只是小民……年事已高,怕是有心无力了!”
说到这,柳敬亭长揖道:“小民早已习惯了用一张嘴觅食……愿在坊间,颂扬北伐王师的雄壮、王爷之仁德足矣!”
吴争斜了冒襄一眼,点点头道:“好啊……好啊……柳先生有此心胸,着实难得!”
冒襄心领神会,向柳敬亭道:“葵宇兄,王爷有意让葵宇兄入汉明半月谈,督抚时政、引导民意、直陈时弊……不知葵宇兄意下如何?”
柳敬亭闻听一愕,“汉明半月谈?”
吴争微笑着点点头,“柳先生的文才、口才皆难得……汉明半月谈为孤创立,虽非官府衙门,但也为官方喉舌,其职能正合柳先生如量身定造一般……!”
没等吴争说完,柳敬亭已经激动地跪了下去,“久闻汉明半月谈总编撰为卧子先生,小民向往已久,只是不敢请尔……小民愿意……!”
吴争起身,将柳敬亭搀扶起来,“口如剑、笔如刀,可救人亦可杀人……孤创立汉明半月谈的初衷,便是要在朝廷视野看不见的坊间,有一杆能为民请命的笔、一张为民伸冤的嘴……还望柳先生不负本王的重托!”
“小民……敬亭必不负王爷嘱托!”柳敬亭含泪再拜道。
“很好……从今日起,柳先生便是汉明半月谈京城分署管事了!”
柳敬亭赶紧拱手称谢。
吴争笑道,“一会儿,柳先生只管听……在听完之后,你须将听到的,以半月谈刊发通告,让天下人知道,谁是当朝真正的奸倿……并号召天下有识之士,讨之!”
“卑职遵命!”
吴争向宋安看去,宋安点了点。
“那就把他叫进来吧。”吴争转头吩咐道,“重新上一席!”
……。
莫辰博已经在王府门外,等候超过半个时辰。
说心里不愤怒肯定是假的,怎么说,他也是他爹派来的,而他爹,即将在两天后,成为当朝首辅。
都说宰相门房三品官,何况他是莫家嫡长子?
就算不论公,论私,那他也是吴王王侧妃的亲生父亲,虽说不能称岳父,但没有岳父之名,却有岳父之实啊!
可今日,莫辰博愣是被挡在吴王府门房,等候足足半个时辰,若不是他爹有交待,莫辰博几乎就要拂袖而去了。
说是几乎,就是几乎。
因为这永远不会成为现实,倒不是莫辰博怕他爹怪罪,事实上,让他等半个时辰还进不了府,莫辰博有足够的理由向他父亲复命。
真正让莫辰博没有拂袖而去的原因是,莫辰博自己不想离去。
就在莫辰博满心自怨自艾的时候,宋安来了。
“莫大少爷,我家少爷有请!”
莫辰博更怒了,就算不是岳父,那也是长辈,等了这么久,好歹亲自出来迎迎,就算不出门,远远地至前院露个脸,那也是尊重不是?
想归想,去还得去,莫辰博的怨念此时已经到了极点。
第二千二百十七章 以退为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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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莫叔来了啊……快,快请入席!”
吴争满脸堆笑,如沐春风,热情地邀请着。
当莫辰博看到这一幅饮宴的场面,心中怨意一下子增加到了暴发的临界点。
说如果是在商议公事也就罢了,竟在欢宴……这真是不当人子啊!
莫辰博脸色铁青,可终究不敢暴发,也是,若论建兴朝,恐怕真没几个敢在吴王面前当面耍横的。
“议政王殿下,我奉家父之命前来传话……家父昨日所许设宴为殿下洗尘之诺,改在两天后傍晚,还请殿下知悉并谅解!”
吴争闻听,哈哈大笑,随意一挥手道,“咦,不就是一席酒嘛,早晚都一样……莫相太过认真了……孤不差莫相一席酒吃……来,来,莫叔快入座,此时气氛正好……咱啊,不醉不归!”
马士英最懂得捧哏,他随即站起身,生拉硬拽起来。
这下莫辰博实在是憋不住了,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对马士英奋力一甩,甩了马士英一个踉跄,“放开我……成不什么体统?!”
这下,全安静了。
气息可闻。
马士英涨红着脸,左看看,右看看,“王爷……臣是一番好意……!”
“好意也能办事坏事。”吴争收起脸上笑意,悠悠道,“莫叔,你过了!”
莫辰博此时正在气头上,怒道:“是他先来拉拽我的!”
“可他是当朝内阁大臣、礼部尚书……敢问莫叔为何官职,官居几品?”
莫辰博一愕,呐呐说不出话来。
吴争平静地道:“就算莫相同为阁臣,就算莫叔是莫相的嫡长子,可莫叔终究是一介白衣……以民对官,以下犯上,那是大罪!”
莫辰博刚刚有些下降的火气,顿时被重新点燃,他怒喝道:“我便推搡他了……又待怎地……他伤着哪了……大不了,我抵命!”
马士英突然“哎哟”一声,所有人转头看去,马士英已经瘫倒在地,可谓是立竿见影啊。
吴争一时惊愕,这马老头真是玲珑心,吴争心中不禁腹诽,这算不算碰磁儿?
莫辰博更加怒不可遏,他颤抖着手指,罗圈一指,“你……你们……竟是设局害我?!”
看,聪明人吧?
谁说莫家嫡长子不够聪慧的?
吴争走了几步,到马士英面前,“起来吧,丢人!”
马士英本是已经闭上眼了的,他打算伤重不起的,可此时听吴王殿下这话音,绝不是想让他卧榻三月的语气,赶紧睁眼,就地打了个滚,迅速起身,这样子,可绝对不象受了伤的。
吴争转身,向莫辰博拱手道:“莫叔千万别生气,这只是个误会……!”
“误会?”莫辰博也绝对不象不再生气的模样。
吴争无奈地摊手道:“莫叔,孤确实是好意……今日府中欢宴,孤喝了不少酒,宾主尽欢,听莫叔前来,孤心里高兴,这不,想请莫叔一同欢宴……哎,有失礼之处,还请莫叔海涵!”
哄谁玩儿呢?这话听在莫辰博耳朵里,更见讽刺。
也对,看吴争这模样、这神色,真不象是喝多了。
这番话,更象是搪塞之词,甚至还不如不说,说了,更令人下不来台了。
但莫辰博生气归生气,也不敢在吴王府咋样,于是怒哼一声,向吴争一抱拳,“告辞!”
说完便要向外走。
“莫叔且慢!”
“殿下还有何事?”
吴争上前一步,正色道:“孤原本就想派去知会莫相,正好莫叔前来,本想一同饮宴之后,再请莫叔向莫相转告……!”
“何事?”
“是这样的……卫国公……太尉已经在京城滞留多日,他好歹兼着建阳卫都指挥使之职,不在职太久,与理不合……况且,如今孤已经按莫相的意思入京……那就让他回太平府吧!”
吴争极尽商量之口吻,以一个议政王、大将军之身份,对一个白衣软语相商,着实显示了诚意和吴王殿下的平易近人。
若是莫辰博不生气,那这事他肯定会回答,要回去问问父亲诸如此类的话。
可现在,莫辰博只是冷哼一声,“太尉不得离京,至少,也须在大朝会之后!”
这话原本是不错,此地虽是吴王府,可毕竟不是朝堂,实话实说嘛,双方都是明白人。
可问题是,今日多了一个不起眼的人,一直只听不说话、坐在角落的柳敬亭。
那问题就大了不是,一介白衣,哪怕是当朝户尚书、内阁大臣的嫡长子,也定不能决定一个当朝太尉的去留不是?
吴争并没有满足于此,他依旧正容道:“孤还有一事,要请莫叔转告莫相……。”
说到这吴争轻轻一叹,“莫叔啊,你也劝劝莫相……莫相终究是个文臣,按律触不得军权,你说这禁军……它终究是皇帝的禁脔,可此时禁军竟在九门封禁,说是受了莫相的指派……这不合适啊,会引物议纷纷哪……你说,我这议政王……也难做不是?”
吴争说得真诚,快掏心窝子了,莫辰博不知不觉地降了些火气,他也带着真诚地说道,“……其实殿下应该明白,家父并非要与殿下为敌……反正也就两天的功夫,到时,一切都好说!”
看,认了吧?
吴争浅笑起来,“那……成吧,不过最后还有一事……莫叔啊,昨日孤与陛下奏对时提及莫相继任首辅一事,陛下并无异议,只是虽说陛下可以任免首辅,可毕竟交接时间……孤是这么想,如果莫相应允……能不能往后拖上几日,也好让冒阁老顺利完成交接?”
“这不可能!”莫辰博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家父绝不会同意的!”
吴争无奈地一摊手,苦笑道,“那……那也只好这样了……莫叔走好……宋安,送送莫叔!”
看着莫辰博离去,吴争转头看向柳敬亭,“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柳敬亭义愤填膺地答道,“没想到,一直标榜自己忠君爱国的莫相莫尚书,竟是不折不扣的国贼!”
“清楚就好,无须添油加醋,实话实说就成!”
“卑职遵命!”
第二千二百十八章 以退为进(三)
“王爷真认为这……对莫执念能起作用吗?”
说实在的,夏完淳很是不理解吴争这个做法,在他看来,这种小伎俩,难登大雅之堂。
也是,好歹吴争是个王爷,举手投足,就该有王爷的风范嘛,这种小伎俩,应该让马士英这种人去做才合适。
吴争微微一笑,“以莫执念的心术,能起作用才怪呢……!”
“那王爷为何还……?”
吴争向众人招了招手,“坐下说话……诸位,靠坊间流言,想对付莫执念,肯定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孤对莫执念多年的了解,他根本不在乎名声,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亦不为过……而他更清楚,支撑他走到这一步的,是他手中的实力,他在这七八年间隐匿的众多死士……当然,还有他积攒下来的财力!”
“但有一点就是,孤必须要这么做。”吴争目光扫了一圈,“莫执念心思缜密,应该说知本王颇深……他绝对不会认为,孤入京之后,找来你们这几人,会什么事都不做,所以,他会一门心思地去猜,孤接下来会怎样去与他斗法,人的心思,想多了,很有可能会无意中猜到咱们的部署,所以,与其让他胡乱猜疑,不如将孤的心思,送一个于他,让他这两天晚上睡得着觉……也好让他不来坏咱们的部署嘛。”
“再有就是,咱们之前不是想要从莫辰博身上打开缺口吗?坊间流言、民众的憎恶,对莫执念或许不起作用,可对莫辰博却有奇用……。”
夏完淳微微皱眉道:“莫辰博回去将与王爷的交涉经过禀报……按王爷所说,莫执念不可能因此被牵制住手脚,那敢问王爷,又如何对莫辰博起作用呢?”
冒襄突然道:“既然咱们判断莫辰博与莫执念父子两不是一条心,那么料来,对莫辰博应该是能起到奇效的。”
夏完淳还是不解,这时马士英笑嘻嘻的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莫执念城府极深,加上手中握着权柄,且年事已高,自然是不在乎区区声誉……可莫辰博才四十多,又是莫家嫡长子,他尚有半辈子要活,再则,莫辰博至今依旧是白身……万一莫执念有个不测,试问,他将以何过活?”
夏完淳这才恍然,“原来王爷的意思是……釜底抽薪?”
吴争微笑着点点头,“欲取先予,逼一逼莫辰博,咱们之后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才能事半功倍……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他会主动找上门来。”
……。
“他想做什么?”莫执念听了儿子的回报,皱起眉来,“夏完淳离京,让我交出死士,推迟我接任首辅之位……这三件事,哪件都不可能……可他明知不可能,却还要提,当众提,用意何在?”
莫辰博哪能知道,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父亲一眼,缩头不吭气。
莫执念皱眉,冷哼道:“你将当时情景……一一说与为父听!”
于是莫辰博将之前经过,一一详细地对莫执念复述了一遍,“孩儿知道父亲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已经当场回绝了吴王。”
莫执念眉头皱得更深,他已经意识到了一点,那就是儿子当场回绝吴王绝对不应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全用一句话应对——回去请示家父后,再回复吴王。
如此,什么把柄都不会留下。
可莫执念想不通的是,吴争这方法的目的是什么?
就算莫辰博言词有些逾越,那又能怎样,这毕竟是口说无凭。
就算被人传出去,到时全部否认就是,没有白纸黑字,如何定罪?
如果夏完淳等人作证,也完全可以推说他们都是吴王的人,自然是帮吴王说话,撒赖皮谁不会啊?
莫执念打量着面前的儿子,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吴王能仅仅因为此,而当众落王侧妃亲生父亲的颜面?
按莫执念对吴争的了解,他是不相信的。
“你方才说,当时有几个人来着……有一个人你不认识?”
“是。”莫辰博点头道,“除了夏完淳、冒襄、马士英等,还有一个老头……。”
“多大的年纪?”
“六十花甲上下。”
莫执念想了很久,朝中重臣中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因为上了年纪的重臣,莫辰博基本都认得。
但莫执念几乎可以肯定,吴争今日这番做作,定与此人有关连,就是想不透其中因果罢了。
“罢了。”莫执念摇摇头,“无甚了不得的……只要安稳地过了这两天,所有难事,都会迎刃而解……你要须留心,这两日切不可行差踏错,引发不可测的变故!”
“是……孩儿谨记!”
……。
许多时候,掌权者往往忽略了他们敌人攻击不错不在意的普通民众。
因为在这些人看来,屁民嘛,就算得罪惨了,也不过以头撞墙,以脚顿地罢了。
就算人数多了,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然而,吴争想得不太一样,他有主动掀起过民潮的经历,也见识过夏家姐妹伙同李海岳煽动起的江南织女与学子的暴动。
做为一个后世人,他绝对不会轻视民众舆论的杀伤力。
当然,吴争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在此,按他的说法,就是闲着也是闲着,打一杆子再说呗。
但吴争同样小觑了柳敬亭的口才和号召力。
柳敬亭数十年的说书生涯,足迹遍布大江南北。
尤以京城坊间为甚,手中三两徒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不说,长安街上,哪个酒肆茶楼不以有柳将军入驻本店为荣?
而柳敬亭在应天府的每场说书,皆是一日说一回,定价五两,十日前先送书帕下定,常不得空,场场皆是听客爆满,达官贵胄文人、墨客云集,象极了后世的追星族啊。
秦淮河中无数歌女名伎,更是以得柳敬亭一语点评而雀跃,因为那会使自己艳名四播、恩客如云!
如今更是得了汉明半月谈京师分署管事的位置,能量顿时核变般的膨胀起来,权力、人脉、流量……啧啧,爆发力可想而知啊!
第二千二百十九章 莫执念露出的狰狞
仅仅不到一天,至傍晚时分,汉明半月谈特刊已经撒布全城,关键还是免费的,更关键的是特刊中所言之事,事关当朝内阁大臣、户部尚书,啧啧,可馋煞了京中这些吃瓜民众的嘴,而最关键的是,这期特刊,还是大名鼎鼎的柳将军亲自主笔、亲身经历的事儿。
于是乎,大街小巷、酒肆茶楼、青楼勾栏……无处不在议论、无处不在痛骂莫执念欺君罔上、迫害忠良、豢养死士、阴谋造反的诸般龌龊事。
而柳敬亭,今日更是在长安街上,搭设起两丈高台,带着三两弟子,愣是在台上连说三场,可将那些追星的吃瓜民众乐呵坏了,无数人向高台涌去,人满为患,造就京师一大奇观。
物议已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就差一根引线点燃了。
而始作俑者的吴王殿下,在闻听到这种景象时,也为之大愕,敢情,华夏民族的追星习惯,竟是早早有之。
可吴争不明白了,这么个糟老头子,也能引发如此巨大的声响吗?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
傍晚时分,莫少师府。
刚刚吃了一杯状元红的莫执念,原本想剥只大闸蟹来解解馋的。
可就在他拎起一只蟹,想用精致的银捶去砸蟹壳时,长随急匆匆地碎步跑来。
凑在莫执念的耳边一阵嘀咕,
“呯”,
“哗啦”,
莫少师砸了状元红酒坛,掀翻了酒桌,啧啧……多好的一席佳酿美肴啊!
“竖子欺我太甚!”饶是城府深不可测的莫执念,也为此暴怒起来。
长随轻声道:“主公若再不想法制止,怕是主公在京师的名声……!”
话没说透,可意思傻子都明白,可不就是臭了嘛、臭不可闻了嘛!
莫执念虽说不太介意名声,可真到了臭气熏天的程度,亦是他无法容忍的,毕竟他还想着做首辅嘛。
“找出是谁在搞事吗?”沉默了好一会的莫执念如此问道。
长随心中无语,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吴王呗,换成别人,岂敢在即将成为大阁老的莫相面前,虎口拔牙?
可话又说回来,长随同样清楚莫执念问这话的意思,那就是硬的还招惹不起,先拿小的出出气,至少能将事情控制在一个范围嘛。
“回主公话,是京城长安街上一说书人,叫柳敬亭……人称柳将军!”
莫执念冷冷道:“此时他人在哪?”
“小的已经派人探知,就下榻在会同桥边的四海客栈。”
“有多少人?”
“人有些多……。”
“什么……一个臭说书的,人有些多?”
长随苦笑道:“不是柳敬亭有许多手下,而是京城民众听了他的三场书,意犹未尽……都追到客栈去了……!”
莫执念沉声道:“那就等夜深……!”
长随轻声问道,“敢问主公,是……杀了柳敬亭吗?”
莫执念瞪了长随一眼,冷哼道:“汝是嫌老朽的名声还不够臭吗……烧了那客栈!”
长随大惊失色,赶紧道:“四海客栈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客栈,因与皇城离得近,其中不乏有往来呈递公文的官差等……若是放火烧了,怕是……!”
“怕什么?”莫执念怒道,“天灾而已!”
长随吓得抹了把额头冷汗,忙就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人手。”
“记住……柳敬亭必须死,事要做得滴水不漏!”
“……是。”
……。
长随出门,抹了把冷汗,刚想吁口气。
眼角余光看到了莫辰博正站在门的右侧。
长随心中一惊,忙大声招呼道:“哟……是大少爷在此啊?”
莫辰博木然点点头,刚想说什么,此时书房内传出莫执念的声音,“是辰博吗……进来吧。”
莫辰博只好冲长随点了点头,叩门而入。
看了一眼莫辰博的背影,长随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了。
……。
“父亲。”
“唔……几时来的?”
“回父亲话……刚来没一会。”
“听到了?”莫执念斜了儿子一眼。
莫辰博稍作沉吟,鼓起勇气道:“听到了一些……父亲,孩儿认为……此事欠妥!”
“有何不妥?”
“柳敬亭今日刚在长安街构陷父亲……夜里突然身死,如此必被有心人所诟病……还请我去是三思!”
“证据呢?”莫执念淡淡道,“他们没有证据……就算明知是为父所为,也奈何不了我!”
“可……可柳敬亭今日出现在吴王酒宴上。”莫辰博终于有了顶撞他爹的勇气,“父亲应该知道,柳敬亭今日所为,必是出自吴王授意……如果柳敬亭今日死于非命,吴王必定会知道是父亲所为……!”
“那又如何?”莫执念淡然道,“为父就是要借此警告吴王,今日的京城,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谁的拳头硬,就讲谁的理……这话也是他自己说的,为父就想看看,他吴王殿下明知柳敬亭是我所杀,又能如何?”
莫辰博急了,“父亲……此事关乎莫家全族数百人的生死……还请父亲再三斟酌!”
“正中事关阖族生死,为父才需要用杀鸡儆猴之手段,否则,任由他胡来,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莫家可任人宰割乎?!”
“父亲……!”莫辰博还想再劝。
莫执念已经不耐,厉声道,“为父已有决意,汝休要再劝……回去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别的……无须汝理会!”
说到这,莫执念加了三个字,“滚出去!”
……。
夜深,人静。
人们已经进入梦乡。
在皇城脚下,无人会担心有盗贼、强梁出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时值三更,两个打更人,从长安街由东向西而行。
路上行人已经不见,偶尔有一队京兆府的兵迎面而过。
然而,就在这皇城脚下,一队黑衣人,顺着巷弄墙跟,由乌蛮桥方向,沿着河岸,潜向四海客栈北后门。
不多时,几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夜幕的宁静,然后四海客栈就出现了火光。
火势漫延迅速,短短一刻钟的功夫,整个四海客栈就陷入熊熊烈火之中,大有向周围大宅、民舍漫延的趋势。
第二千二百二十章 我是宋安
按理说,死士定是先杀人,而后放火。
因为这是在皇城脚下,只要火势一起,等于立即暴露目标。
最多一刻钟,无论是值更的府役,还是京兆府的巡逻兵,就会蜂涌而至。
否则,京兆尹就等着挨参吧。
可火光一起没多久,四海客栈中,不,准确地说,是西厢方向,喊杀声遂起,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但在一刻钟之后,又嘎然而止。
事情,无疑中透着一丝古怪。
从杀人、放火,再到传出厮杀声,很显然,时间早已过了一刻钟,可直到此时,长安街上鸣警锣声才刚刚响起,而一旦响起,瞬间连成一片。
从东、西两个方向闻讯而至的京兆府府兵,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急促地敲着一家家沿街紧闭的屋门,开始组织救火。
“尔等是谁?!”
府兵领头队率突然一声厉喝,将无数在场人的目光望向了客栈西侧。
“长林卫,奉命办案!”
话声之中,宋安带着十数人鱼贯而出,而队伍之中,有四、五个黑衣蒙面人被背缚双手,夹杂在其中。
府兵队率狐疑地看向这队人,“尔等可有手令?”
宋安阴沉着脸,几步走到府兵队率面前,“汝想要手令,可去吴王府!”
府兵队率脸色一变,“没有手令,尔所言不足以采信……来呀,围上,拿下!”
话音未落,这队率的身子就伴随着一声“哎哟喂”,向后飞起。
这下算是捅了大篓子了,所有府兵呐喊一声,持刀剑向宋安围了上来。
也对,这应天府不比杭州府,长林卫并无执法特权。
而且,长林卫做为一个近乎是吴王私兵的特务机构,虽然在朝廷有过备案,但并无真正的衙门建制,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朝廷知道吴王麾下有这么一个机构,但并未合法化。
府兵们见上司被人欺负挨踹,岂有不义愤填膺之理?
加上已经越来越多的府兵从四面八方赶来,这些府兵更是担气十足了,也对,自家的地盘嘛,怕过谁来着?
“我是宋安!”
这一声过后,一切顿时安静下来。
我是宋安,这四个字,对京城军民中下层的人而言,那就如魔王般地存在。
人的名,树的影,长林卫在京城早有刘元的鱼市街分档名声在外,刘元在京城的名头,都可真不是盖的,要知道,从三年前清军攻破神策门,到京城两次发生民乱、政变,无不有刘元身影在其中,要说起刘元,在坊间可以令小儿止啼,在京城各营中,那几乎是一种凶神恶煞地存在。
而长林卫各个档口,也因刘元名气的影响,被禁军、左右营敬而远之,他们生怕是稍有不慎,捅了马蜂窝,惹火上身。
而宋安是长林卫总档头,且长期出现在吴王身边,京城之中,恐怕不知道宋安名字的,真心不多了,不过,没有会想到,被当作魔王般存在的宋安宋大人,竟是这么个身材瘦削的青年人罢了。
今日奇怪的事很多,一是皇城脚、天子脚下,竟会发生这般杀人放火的恶性事件,二是做为京城最重要维持秩序的府兵,赶来时间晚了许多,三是宋安声明自己是长林卫办案,而区区一个府兵队率,还敢责疑。
不是说责疑不对,京兆府确实有这个权力责疑,问题是这个队率,他不配!
如果换作是京兆尹来问,那很显然,宋安就不会踹出这一脚了。
其实那队率和府兵们心里都清楚,宋安所言,应该不假,因为吴王府距离此处也就十余里,随便派人去求证就是了,傻子才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呢,况且一旦被证实假冒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一等。
这一声“我是宋安”,顿时镇住了场子。
虽说长林卫不在编,可宋安却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而且官儿还不小。
早在宋安随吴争粉碎多铎率军破袭应天府之战,朝廷就“爱屋及乌”授了宋安武散阶昭信校尉。
后在丹徒、靖江、泰州之战中,宋安论功被当时皇帝朱慈烺钦授武节将军,武节将军不小了,正五品啊,要知道,州府同知,也才正五品。
之后因政局不稳,大将军府和朝堂时合时分,宋安的官职很久没有得到晋升,可就这五品衔,那也不是区区一个队率可以冒犯的。
“汝真是宋安宋将军?”
这时,一个绿袍官员带着一队骑兵到来,他没有下马,而是在马背上冷冷问道,“汝以何证明你是宋将军?!”
宋安的脸色有些黑,这话问的,敢情是要自己证明自己是自己了。
“汝又是何人?”
“下官京兆府通判卢铭正!”
京兆府通判,正六品,宋安笑了。
拔刀、箭步,斩马腿,一气呵成!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刀光白练闪处,卢铭正坐骑悲鸣侧翻,卢铭正摔下马背滚落一边。
“大胆,尔敢加害朝廷命官?”卢铭正急赤白脸的嘶吼起来,“来人……将凶徒拿下!”
“谁敢?!”宋安大喝一声,然后笑了,“汝是朝廷命官,我也是,可我的官阶比你高……你见了上官,不下马、不请安,还以恶言相向,若论起来,便是以下犯上之罪……斩你马腿,本将军已经是宽仁了!”
说来也怪,不用说先前的府兵,哪怕是卢铭正自己带来的骑兵,在听了卢铭正的命令之后,也是愣愣地左顾右盼、窃窃私语。
卢铭正见自己的命令不太好使,诡辩道:“你说你是宋将军,可有印信……若你拿不出来,本官自然能拿你……!”
“拿我?”宋安咧嘴一笑,“你肯定是拿不成的……来呀,此人百般阻挠本将军办案,必定会刺客同谋……拿下!”
宋安身后长林卫中,有数人端了上了刺刀的火枪,向前逼去。
卢铭正心慌失措,然,周边府兵皆坐视,无一人上前阻拦。
也对,当长林卫端着北伐军独有的新式火枪上前时,估计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引火烧身。
第二千二百二十一章 凶狠一击
这其实已经证明了宋安就是宋安。
因为,就算是朝廷最精锐的左营,也还没有装备这种火枪。
别的可以冒充,这火枪还真冒充不出来。
片刻间,长林卫已经将卢铭正按压至地,要捆绑双手了。
这时,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且慢!”
宋安一愣,转头过去,只见又是十数骑往这而来。
而这次,当先领头者,是着红袍的。
“本官胡盛苗,乃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奉上谕,接手调查今夜四海客栈纵火案……汝是何人,敢在天子脚下缉拿朝廷命官!”
宋安微微一怔,“下官宋安,大将军府麾下长林卫大档头,此人百般阻挠下官办案……。”
指挥同知为从三品,宋安自称下官,理所应当。
“办案?”胡盛苗蹩眉道,“据本官所知,宋大人只是五品武阶,并无实职……汝以何身份办案?”
宋安沉声道,“下官奉大将军……议政王之命办案!”
胡盛苗沉默下来,目光闪过一抹狠厉,他扫了一眼宋安和宋安身后不足二十人的队伍,道,“就算真如汝所说……是奉了议政王之命办案,可此地毕竟是京师,城中刑案,自有京兆府负责……议政王是否有越殂代疱之嫌?”
宋安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放开卢大人,还有……将你身后疑犯交于本官审讯!”胡盛苗不以为然,他大手一挥道,“本官奉上谕前来办案……若有人敢阻拦,本官当先斩后奏,绝不故息……!”
“去你x的先斩后奏!”
宋安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愣了,包括胡盛苗,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会同桥离奉天门很近,面前这厮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可宋安却打算逆到底了,“你说有上谕就有上谕啊……你倒是拿出来让我瞧瞧啊?”
胡盛苗脸一阵抽搐,脸色涨得紫红,“本官奉的是陛下口谕……再说了,本官位阶远高于你,何须向你出示上谕?”
“可据我所知,胡同知怕还不够面圣的资格吧……?!”宋安带着一丝讥讽道。
可就是这句话,让胡盛苗脸色大变。
其实宋安只是怀疑,一来,沈致远已经入宫面圣,自然,皇帝是不可能还派人前来搅和的,这不合常理嘛,二来,虽说此地离皇城不远,可连京兆府府兵都晚来这么久,何况皇城,再至宫城,然后皇帝传召胡盛苗,最后胡盛苗才能奉上谕赶来,可胡盛苗来得太快了些,算时间远不够这么来回折腾的。
但宋安也只是猜测,因为或许还存在着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向胡盛苗传达上谕,譬如宫中太监,这就不需要来回进出宫了。
可胡盛苗的脸色剧变,坚定了宋安的判断,宋安当即决定,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今夜发生的事情,已经显出一种狰狞。
宋安有备而来,可也没想到过程会这么复杂,就象现在,一桩暗杀纵火案,却在短短时间内,有京兆府的通判和京卫指挥同知赶来。
京兆府的通判官,在京城中而言官确实不大,可县官还不如现管呢。
京卫指挥同知就更不合理了,先不说来得时间正好,就说象他这样的品阶,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家中床上做美梦吗?
可宋安有些后悔了,应该多带些人来的。
自己就身后不足二十人,而对方府兵加上京卫,已经超过百人之数了。
这些人或许会坐视卢铭正被自己拿下,却绝对不会坐视胡盛苗被自己拿下,因为,这次是宋安以下犯上了。
而这时,胡盛苗生硬地强辩道:“本官岂能假传上谕……是朝中重臣向本官传得口谕!”
“胡大人口中所说的朝中重臣是谁?”
“你……本官何须向你解释?!”胡盛苗感觉额头有汗了,他想不到面前这人竟会如此难缠,可他更清楚,再纠缠下去,怕是人会越来越多,到时……问题就大了。
于是胡盛苗厉声道:“本官奉上谕总理此案……若有敢阻挠者,就地格杀!”
这一声之后,胡盛苗带来的十几京卫骑兵,开始大喝出声,策马向前逼迫,而边上府兵,也觉得找到了粗腿可抱,随之向前迈了两步。
宋安心里紧张、口中发苦,可脸上却笑了。
“若胡大人真是奉了上谕……那此事也不是不可商量!”
崩紧的弦儿,突然就松了,胡盛苗半信半疑地问道,“你能放了卢大人……还有将你身后疑犯交于本官?”
“胡大人奉了上谕嘛,下官自然得遵从……不过,胡大人肯定是不知道,我奉的是议政王令谕……胡大人难道就没想到,或许陛下与议政王为得是同一件事?”
胡盛苗皱眉,“议政王再权势熏天,那也得听陛下的……你不必多言,若不想抗旨,那就将人留下,速速离开!”
胡盛苗自然是不信的,他心里清楚自己受谁之命,为何而来。
但话得说回来,如果能兵不血刃,办妥今夜之事,那谁愿意无端去捅吴王府那个大马蜂窝?
胡盛苗方才见宋安如此难缠,甚至有后悔今日来趟这混水了。
如今,他见宋安有些服软的预兆,他也真心想将此事好说好了。
可宋安呵呵一笑,一副神秘的嘴脸,往上凑近了几步,“不瞒胡大人,其实议政王来前叮嘱过……!”
说的声音,越来越低。
人,皆有好奇之心,越不能听的,就越想听。
好奇心,害死一只猫啊!
要说胡盛苗没有一丝警惕之心,也不尽然。
可胡盛苗自大啊,他认为自己身后有京卫骑兵相护,宋安又是独身上前来,自己是稳操胜券的。
于是乎,他慢慢将腰弯了弯,将头凑向宋安,想听听宋安口中,议政王叮嘱的秘密。
就在两个头颅,越凑越近之际。
“议政王叮嘱我的是……佛挡杀佛!”
宋安发动了,他突然伸右手往上一探,胳膊肘一弯,箍住了胡盛苗的脖子,然后左手不知从哪摸些来的短匕往胡盛苗颈上一架,然后往下一拽。
自此时起,胡盛苗就成了宋安手中的人质了。
第二千二百二十二章 君子一言
变故来得太突然,说好的秘密呢,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胡盛苗在惊骇之余,直着脖子大呼道:“宋……宋大人,有话好说……!”
宋安却不理会,面对着往前逼近,跃跃欲试的府兵和京卫,厉声喝道:“我家王爷是议政王,就算是京兆府尹在此,也得听我家王爷的……京卫就更不必说了,我家王爷还是当朝大将军,统天下兵马,除了宫中禁军,汝等京卫,亦属大将军所辖……怎么,胆敢抗命吗?”
这话确实是大实话,不管哪朝,大将军名义上统天下兵马都没错。
可终究是名义统率,事实上,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讲究县官不如现管,大将军离这些京卫小兵儿太远了,远到不可触及。
更何况,胡盛苗带来的自然是他的心腹,怎么可能被宋安这话吓到?
与府兵不一样的是,他们犹豫着不上前,仅仅只是因为顶头上司被宋安手中匕首顶着,稍有不慎怕是性命不保。
但这时,看似人高马大的胡盛苗却怂了。
他后悔啊,后悔自己不涉入这滩浑水,已经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了,就算日后没建什么功,只要不犯错,那三、五年后,十有八九就能晋为正三品指挥使。
若是今夜在一个五品散阶的宋安手中送了命,那真叫一个冤枉呢。
也就是说,胡盛苗绝对相信,宋安在最后关头,绝对会对自己动手,因为这很简单,如果宋安不敢,也就不会这时拿匕首挟持自己了。
以下犯上、戗害上官,就算宋安此时肯放下匕首,那事后这两条罪,也几乎已经可以定宋安死罪了。
既然横竖是个死,宋安就没有理由在紧要关头,不作殊死一搏啊。
加上胡盛苗更加确定的是,今日算是与议政王彻底撕破脸了,原本他想着无声无息地解决此事,就算议政王猜到是他在其中做手脚,但终究不会在京城明着撕破脸,最多是暗里给自己穿小鞋呗了,而自己经此事以后,背后也有了强大的靠山,也就无须惧怕议政王了。
可现在发生了变故,八十老娘倒崩了三岁小儿,阴沟里翻了船,谁能想到,只有区区十多人的宋安,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上前拿利刃挟持自己?
这哪是正常人敢做的事,完全是不知死啊!
双方博弈,最讲究的是你来我往,讨价还价嘛。
哪有人一上来就棱哈的?
如今宋安已经将他的底牌亮出来了,挟持自己等于是背水一战。
所以,胡盛苗没有别的选择,要么殉职,要么妥协,别无他路。
胡盛苗自然是不想死的,那就只能选择妥协了,因为他舍不得死在这,他输不起。
“宋……宋大人,有话好说……!”
在胡盛苗第三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宋安终于有了回应,就是手一用力,将匕首重重往内一顶。
一缕鲜血瞬间从胡盛苗的颈部流下,胡盛苗瞪大了双眼,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了。
“都退回去……不得出现在我视线之内!”
宋安喊得很嚣张,视线看不到的距离着实太远,好在这时天色依旧黑,否则,这些兵就得退出长安街了。
“你们都傻愣着做什么……想害死本官吗……本官命令你们,都听宋大人的……退、退、退……!”
看吧,堂堂京卫指挥同知,就这一副嘴脸。
还能让他麾下的士兵和府兵继续专注于拼命?
于是,所有士兵都奉令向后退去了。
胡盛苗直着脖子,这太累了,可不敢动啊,匕首太过锋利,稍有不慎,想活都难,胡盛苗想哭来着,可还是不敢,因为一旦抽泣,他怕颈部来回动弹,他只能细喘着,断断续续地道,“宋……宋大人……您看,他们都退走了……今日本官虽说阻挠了你,可这也不是杀头的罪过……好歹咱们也是同朝为官……这样,只要你放了我,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如何?”
宋安见所有士兵已经退到自己看不见了,这才低头笑道:“胡大人好说……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也不想将事做绝了……!”
“那……那就好……您放心,你放了本官后……本官绝不下令追……你!”
“真的吗?”宋安笑嘻嘻地问道。
“真的……比真的还真……我发誓……!”
“想什么呢?”宋安大咧咧地拍打着胡盛苗的脸,“pia
pia”作响,“放了你?你能不下令追击?”
“不会……真不会……!”胡盛苗心中恨得就想一刀斩下宋安的头,可嘴里却只能服软,其实他都想好了,只要自己一脱险,必将宋安千刀万剐!
宋安笑道,“不会就好,这样……劳烦胡大人送我一程,好在此地离吴王府不远……!”
“不,我不去王府!”胡盛苗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拒绝道,“如果你想将我掳到王府……那还不如现在杀了我!”
聪明人啊!
宋安微笑着安抚道:“胡大人其实不必担忧,我也无意为难胡大人,只要胡大人送我等至王府所在街道,胡大人便可平安离去……再说了,胡大人也是奉命行事,有道是各为其主,情理之中嘛!”
胡盛苗当然是不相信的,但他很清楚,换了是自己处于宋安的位置,也不可能此时放了他。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胡盛苗感觉自己快成圣贤了,竟能替对方考虑难处了。
“你须言而有信……一到王府外就放了本官!”
“那是当然!”宋安扭头冲后面示意,两个长林卫上前各扭住胡盛苗的一条胳膊。
宋安将匕首收起,佯嗔道,“动作轻些……莫伤了胡大人!”
听着这话,胡盛苗突然感动得想哭。
宋安却不理会,走到后面,抬脚踢了踢死狗般的通判卢铭正,“将他绑了,一并带回王府!”
看着已经火光冲天的客栈,宋安微微摇摇头。
其实刺客所泼火油并不多,或许真是天干物燥吧,这火烧得太大了。
大到宋安十多人在解决了纵火者后,根本来不及控制火势。
好在,里面已经没有活人。
看着远处缩回去的府兵们,宋安并不担心火热不可控而引燃周边,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想到这句吴争说的话,宋安嘴边泛起一丝笑意。
“回府复命!”
第二千二百二十三章 宋某从不自诩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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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宋安没有料到,这场大火,会一直烧到远处天光乍现。
因为,在场的府兵,和京卫尾随着宋安一行。
就这么一直慢慢至吴府外。
而后续赶来的府兵,人手不够,只能控制向外漫延。
结果,四海客栈没有了。
“宋大人,前面就是吴王府……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胡盛苗突然大呼起来。
因为他已经看到,吴王府大门涌出数十人,向自己这边而来。
宋安回头,笑了。
“怎么会呢?”宋安笑脸如沐春风,“咱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那……那快放了本官。”
宋安点点头,冲把拽着胡盛苗的两个士兵大喝一声,“没听见我的话啊……放了!”
那两士兵应了一声,同时松手。
胡盛苗大喜,揉着手腕冲宋安一拱手,“宋大人果然是君子一诺,谢了……来日方长,咱们总有见时!”
说完,拔腿就走。
然而,这时从吴王府冲出的那群人已经到了面前,二话没说,抄了后路,将胡盛苗给拦截住了。
胡盛苗大惊,此时他离一直尾随宋安一行的京卫、府兵,仅不足二十步的距离。
“宋安,你出尔反尔?!”
宋安慢慢回过身来,手一摊,无奈道:“胡大人这话有失偏颇吧……我已经下令释放了胡大人。”
“可他们……!”
“他们……哦,忘记知会胡大人了。”宋安咧嘴一笑,“他们是我家王爷亲卫,只听我家王爷的……不属我管辖!”
“你……小人!”已经被亲卫按压住的胡盛苗,撕心裂肺地骂道。
宋安走到胡盛苗面前,“pia
pia”地拍着胡盛苗的脸,“胡大人,宋某从不自诩是君子……记住喽,君子,不长命!”
说完,手一挥,带着一行人向王府大门而去。
自知今日不能善了的胡盛苗,扭头向不远处的京卫、府兵大吼道:“快来救本官……!”
府兵犹豫着,前面是吴王府,冲出来的,自然是吴王亲卫,自己不过是府兵,日常也就是抓贼捉强盗欺压百姓,这冲上去,可不就是找死?
但胡盛苗的带来的京卫骑兵,还真听命前冲了,也对,心腹嘛,这时不点,岂不是白瞎了?
“呯”、“呯”、“呯”……枪声沉闷。
亲卫开枪了。
十几个京卫骑兵,在一轮枪声响起之后,就活了两人。
这二人闻听枪声勒马,愣了许久,一个迅速扭转马头,策马狂奔。
另一人傻了,就这么坐在马背上,任由慢慢上前的亲卫,将他拽落马下,连吭一声都没有,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装傻。
至此,胡盛苗也已经感觉不到指望了,他心里唯一的企盼,就是背后令他今日前来者,能想法救他。
……。
宋安拱手道:“禀王爷,如您所料,刺客是奔柳先生去的……我担心救出柳先生,回来途中会再次遭遇刺客来袭,这才将柳先生四人扮成被擒获的刺客。”
“卑职拜见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王爷真是料事如神啊!”
吴王府正殿,被宋安带来的四个被背缚双手的黑衣蒙面人,至此自松捆绑,敢情,捆绑的绳头,就在他们自己手心里拽着。
原来,他们并非是刺客、纵火者。
柳敬亭摘下蒙面黑巾,招呼着自己的三个弟子向吴争行礼言谢。
吴争微笑道:“柳先生过誉了……何须谢,要说谢,孤还得谢谢诸位呢……来,坐下说话。”
柳敬亭也不客气,侧着身子在吴争右边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而他的三个弟子,自然是不能坐的,站在了柳敬亭身后。
至此,这个局终于真相大白。
柳敬亭自然不会胆子大到敢与当朝阁臣、户部尚书公然作对。
他是受吴争之命,故意为之,目的自然也是吸引莫执念注意力,使其无法专注其它,同时,能逼莫执念动手,就是意外之得。
吴争关切地问道,“柳先生没伤着吧?”
柳敬亭笑道,“没有……都没有伤到,我等四人并没有在房中,而是隐于客栈柴房,甚至没与刺客打个照面……可只是客栈中数十人被刺客所害……哎,死了还被火烧……太惨了!”
吴争点点头,看向宋安。
宋安躬身分辩道:“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来不及救……莫老贼耳目众多,长林卫不可能事先埋伏在客栈内,所以我只能在客栈外散布人手……等刺客现身时,再冲入客栈格杀!”
柳敬亭忙替宋安说项道,“王爷,这事还真不能怪宋大人……刺客何时来、如何动手,皆不知晓,又不能早早埋伏在客栈内……宋大人尽力了!”
宋安也道,“刺客用了火油,显然是本就准备焚烧客栈,来个死无对证!”
吴争微微颌首,对宋安道,“回头找到苦主,多给些银两!”
“是。”宋安应道,“王爷,此次伏击,击杀歹徒二十人,无一活口……!”
“无妨。”吴争摇摇手道,“莫执念的死士,想来抓到活口也未必能撬开嘴……杀了就杀了!”
宋安笑道,“可有能撬开嘴的活口,自己送上门来了。”
吴争一愣,“哦……是谁?”
“京兆府通判卢铭正、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胡盛苗二人。”宋安揖身道,“请王爷恕臣擅自作主,将二人捉拿至府中!”
吴争摇摇手,“无妨,不就是个指挥同知嘛……说说经过。”
宋安一五一十地将客栈前发生的事对吴争复述了一遍,然后道:“王爷要不要亲自审审这二人……我保证,这二人经不起一轮刑讯?”
吴争没好气地一瞪眼,“这种事也让孤亲自来……你自己去,天亮前拿到口供!”
“是。”宋安笑呵呵地应道。
吴争转头对柳敬亭道:“诸位今日受惊了……不过孤还有一事想请诸位帮忙。”
柳敬亭连忙起身,拱手道,“为王爷分忧,份内之事……请王爷吩咐!”
吴争微笑起来,“还是今日之事……请诸位将今夜亲身经历之事,一一说于京城百姓听。”
“我等必不负王爷所托!”
吴争微笑着仰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想来,他应该要来了!”
第二千二百二十四章 还是想想退路吧
“尊敬的尚书阁下,我之前说的,就是教廷的最后决策……很抱歉,对于您想要的,教廷恐怕无法如约向您提供必要的支持了。”
南怀仁,这个比利时籍的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比历史中的记载,早了两年时间,来到华夏土地,也带来了教廷对于东方这个最大政权的外交策略。
莫执念一面平静,虽然心中怕是早已骂遍了南怀仁的十八代祖宗。
“亲爱的南怀仁先生,你恐怕还不知道老朽与教廷,还有耶稣会的交情……这么说吧,如果这些年没有老朽,就没有今日耶稣会在华夏大地的盛况……可老朽不明白了,教廷怎能如此过河拆桥,这显然是要将老朽及老朽一家,置于死地啊……老朽想问问,你们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盟友和弟兄的吗,还有卫匡国、汤若望不亲自来向老朽解释这一切,他们是感觉到自己的无耻而不敢来见老朽吗?”
南怀仁耸耸肩膀,手一摊,“尊敬的尚书阁下,我很遗憾……但不得不说,您违反约定在先……。”
“哈……笑话!”莫执念终于有些变脸了,“老朽这些年为教廷、耶稣会,还有卫匡国、汤若望等做了多少事……老朽不惜背弃与吴王八年君臣情意,为耶稣会在江南的壮大呕心沥血……没有老朽,你们在各府能突破一个教堂的限制?你们能轻易将火器卖给清廷?你们能从松江军工坊低价得到火器,再高价出售给清廷,仅此一项,老朽让你们赚了多少银子……?”
“我不否认,尊敬的尚书阁下……您确实提供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但您想要的,说句心里话,它与您现在的实力不相衬,也就是说,您,太贪心了!”
“贪心?”莫执念的眼中象是要喷出火来,“老朽只是要耶稣会在东方的总会长……这要求不贪心吧?试问还有谁能做得比老朽更好?这也是你们之前应诺下的事……!”
“不,不……尊敬的尚书阁下,您误会了我的意思。”南怀仁一本正经地道,“教廷确实答应过阁下,但当初答应阁下时,阁下手中有三万忠诚于您的死士,可现在呢,仅六千人,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初您深受你们吴王殿下信任,但现在,您除了一个阁臣、户部尚书的官职之外,应该不剩下什么与总会长相衬的实力了!”
莫执念惊愕了,敢情,番人的无耻,远胜于自己对他们最低劣猜想的下限,这完全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
可如果除去道德的界限,莫执念不得不承认,南怀仁所说的一本正经。
是啊,想要的地位与手中的实力不相衬,确实可以定义为,贪心!
莫执念有些急了,急出了与他年龄的不相衬。
“亲爱的南怀仁先生,请您传信于教廷,老朽依旧可以掌控京城局势……不,京城局势,完全在老朽掌控之中……!”
“不,不,尊敬的尚书阁下……看来您还是没有明白。”南怀仁如同刀凿斧劈般笔挺的鼻梁,无不在显示着他的真诚,“您已经掌控不了京城局势了……不,哪怕您真能掌控京城局势,那也是短暂的……无比短暂的!您知道吗……吴王麾下大军已占领福州,正在把郑森的军队赶下大海,而从长江北面回撤的北伐大军,最多半个月,就可以渡江南下……还有,在京城中,您知道有多少重臣,在今夜这个时候……就是现在,他们在向吴王府投递贴子吗?”
南怀仁无比真诚地注视着莫执念,“尚书先生应该清楚,那不是普通的贴子,是那些重臣宣誓向吴王效忠的拜贴!”
莫执念急促地解释道:“亲爱的南怀仁先生,你不懂……就算那些墙头草转投吴王,可至今日为至,应天府,京城还在老朽的控制之中……说句狂妄的话,今日老朽还是拥有这个城生杀予夺的主宰者……!”
说到最后,莫执念的老脸已经有些狰狞了。
南怀仁叹了口气,摊开手,用一种生硬的口吻,道,“尚书先生,您……还是不明白!”
“您知道吗,教廷自始至终,无意于东方任何土地,教廷想要的是传教和贸易……您应该明白,就是金银。”
“教廷原本认为,尚书先生可以一直在吴王身边,为耶稣会效力,那么,由您来担任耶稣会在东方的总会长是非常合适的……可惜,尚书先生因为心中的贪念,将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您知道吗,吴王的三大水师已经在向东藩岛合围,其中施琅水师已经至东藩岛北部水域,正在向陆地上的设施进行炮击……!”
“联合舰队呢?”莫执念有些失态,“为何不反击?为何不将施琅水师彻底击溃……?”
“尚书先生!”南怀仁加重了语气喝道,“您要明白,教廷不会为了东方可以预见的贸易利润,彻底与吴王撕破脸的,那不符合教廷的利益……联合舰队的到来,也不是为了与吴王水师在东亚打一场决战……噢,上帝,那会死很多人,还有教廷和各国用无数钱打造的新式舰船,也会沉没在这一片该死的海洋中……这不值得!”
莫执念恶狠狠地瞪着南怀仁,“……你们觉得不值得了,便牺牲老朽和莫家……将老朽和莫家推出去,作你们的替罪羊……南怀仁,你可听过,死虎尚有余威?!”
南怀仁无奈地摇摇头,摊开手道,“很抱歉,尊敬的尚书阁下……如果您觉得杀了我,可以泄心中的愤怒,我阻拦不了……但你应该明白,如果您杀了我,各府的耶稣会弟兄姐妹,会对您和您的家人进行报复,不死不休……还有,教廷更不会为了我的死,而改变既定的立场……尚书阁下,您还是……想想自己的退路吧!”
说到这,南怀仁一脸真诚地道:“还有一个情报……算是我送给尚书阁下的……您的孙女,也就是吴王的侧妃,一直都在进香河一带,受着长林卫的保护!”
第二千二百二十五章 众叛亲离
南怀仁这句话,让莫执念父子二人,脸色骤变。
莫执念先是愣愣地盯着南怀仁。
突然又回头瞪向莫辰博,如果眼中流露出的凶光可以杀人,相信莫辰博、南怀仁,此刻都已经是死人了。
可莫执念突然急喘起来,喘到费劲,身子慢慢地瘫软下去。
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莫辰博,吓得全身冷汗迸出,歇斯底里地喊人救治。
莫府,由此乱成一团。
南怀仁趁着这个时候,扬长而去,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
……。
寅时初,吴王府不远处的角落。
莫辰博在犹豫。
可以说是左右为难。
打心里而言,从一开始时起,他就不认同他爹的做法的。
他不反对他爹为莫家振兴、崛起所作的一切,但莫辰博不认同他爹的方法。
虽说莫辰博之前做过同样的事,甚至还勾结过清军。
但那时吴王还不是今日吴王,只是个郡王。
从吴争成为吴王之后,莫辰博确实算是“改过自新”了,当然,这须排在维护了莫家利益之后。
而另一个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吴王侧妃。
莫辰博的野心其实不大,他只想继承莫家产业,可惜,他爹一直将他摒弃于权力中心之外。
虽说被朝廷赦免,来到京城之后,他爹已经向他说明了一切,但莫辰博的心里并不全信。
也是,受了七、八年的压制,莫辰博已经没有了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信任……不,准确地,失去了该有的亲情。
莫辰博走到这,不是他要弃暗投明背叛自己的家族。
恰恰相反,莫辰博想要拯救莫家。
番人已经彻底放弃了莫家,莫辰博已经看不到他爹胜利的可能,仅凭他爹手中的几千死士?仅凭他爹自诩还掌控着整个京城局势?
不!
莫辰博很清楚,就算杀了吴王,那又为何,无端便宜了当今天子,而莫家,很可能成为当今天子脚下那只夜壶,被一脚踢出来,用莫家全族的鲜血,去平息二十万北伐军的愤怒。
就算弑君,也会有另外一个新君登基,但绝不会是莫家人,因为至今,他爹都没有想染指那个尊位……不,或许、可能想过吧,但也只是夜深人静时,偷偷在心里想想罢了。
莫辰博走到吴王府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女儿……不,准确地说,也为莫家,更为了自己。
他知道,南怀仁最后这一句,让他爹急怒攻心。
很显然,他爹最后一眼看向自己,其中意味着,他爹已经明白,自己在这事中充当的角色。
整个京城都在莫家死士的视野之中,莫亦清是莫家嫡孙女,更是吴王侧妃,还怀有身孕,居然能在京城突然失去踪迹,连吴王派长林卫都搜索不出痕迹。
这显然是个天方夜谭了。
唯一能做到滴水不漏的,那就是莫辰博自己。
打从那天晚上,莫辰博借酒意劝女儿离开是非之地开始,莫辰博就已经有了计划。
刘元率整个分署的长林卫去了杭州,那个分署全空了。
而京城各个衙门,鲜有敢于去找长林卫麻烦的,寻常时避而远之还来不及呢。
莫执念老了,他无法事事亲历亲为,儿子,亲儿子,自然是莫执念交托、分享权力的不二选择。
莫辰博掌握着京城中一部分莫家死士的统率权,这就给了莫辰博可以“只手遮天”的余地。
他知道莫亦清的下落,因为就是他安排的,也是他在这些日子里,令手下死士照顾着女儿,否则,早已空无一人的长林卫鱼市街分署,挡得住各个衙门的差役,也挡不住地痞、混子或者乞丐进入啊。
可莫辰博没想到刘元会突然回来,刘元的回来,让莫亦清暴露出来了。
莫辰博更没想到,番人的消息这么灵通,也是,京城的教会,就有五座,教众有二万多人,比长林卫、莫家死士更多。
南怀仁这一句话,让莫辰博惊惶,他爹的那一眼,让莫辰博恐惧。
所以,他来了。
可走到吴王府前,他又犹豫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走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后果是什么。
莫辰博甚至想收腿回去。
可看到巷子中那些阴暗处,自己的行踪瞒不了多久,很快,或许就是现在,父亲就已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回去……莫辰博想象不出,他爹会轻易饶过他!
莫辰博咬了咬牙,毅然迈出脚步,冲向吴王府府门,同时,嘴里大呼,“吴王侧妃莫氏,乃我亲生女儿……我是莫辰博……我要见吴王!”
……。
“孤知道你会来……孤已经等你很久了。”
莫辰博诧异于吴争此时居然在等自己,更惊愕于吴争的开场白,吴争甚至没有问他为何而来。
看着莫辰博见了鬼般地表情,吴争咧嘴笑了笑,“你不是一个可以成大事的人,你爹是!”
“但你爹无法万事,知道为什么吗?”
莫辰博下意识地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他只是个商人!”吴争脸色平静,道,“孤用了八年都还企及不了的东西,他凭啥能触手可及?”
“没有人会追随你爹,除了那些被你爹依为支柱,如阴沟里的老鼠般的死士……钱买得了一些人的忠心,可买不到整个天下。”
“你爹错了,他不该勾结外番,为祸江南……特别是番人联合舰队正在与我军交战的节骨眼上……他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你或许还没感觉到,但你很快会看见……你爹成不了首辅,不是因为我反对,而是,他惹了众怒……知道这是什么吗?”吴争转身拿起一叠信笺冲莫辰博抖了抖,“京城六品以上官员三百八十六人,这案台上,有他们欲效忠于孤、弹劾你爹的奏疏二百一十一份……你爹,完了!”
莫辰博听南怀仁说起过此事,可他依旧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王爷,其实家父……原本并无……此意!”莫辰博艰难、干涩地说道,断断续续,词不达意。
“孤知道。”吴争轻喟道。l
“您……知道?”
第二千二百二十六章 山就在那
吴争看着莫辰博的眼睛,悠悠道:“对一个人好,那就信任他,对一个人坏,那就信任他……想要帮一个人,给他权力,想要害一个人,给他权力!”
莫辰博先是一愣,而后惊悚,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王爷是说……难道这一切……都是您一手操控的?”
吴争沉默了许久,点点头,又摇摇头,“孤只是设了个开局……结果如何,却是因人而易!”
“你……你好狠的心!”莫辰博跺足骂道,“这七、八年……莫家帮了你多少……?!”
“路是自己选的!”吴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可还记得,孤一直在敲打你爹,打一开始起,孤就没将财政司纳入官府衙门……为得,无非就是不让他贪心……孤总以为,象你爹这样的年纪,应该能勘破……可惜啊!”
“不是孤不通人情,而是孤阻拦不了……你爹日益增长的野心!”吴争仰头,轻叹,“孤确实有责任,但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你爹自找的!”
“可……可你为何不继续敲打,为何不继续阻止?”莫辰博流泪了。
莫辰博不能不流泪,没有人发觉自己拼上身家性命所做的一切,原来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笑话,也只是一个笑话时,不流泪的。
吴争看着莫辰博,很久没有回答。
莫辰博没有再问,他毕竟不是傻子,他看看吴争,再看看案上,吴争刚刚向他展示的那叠信笺,莫辰博想明白了,他不由得浑身打了个颤栗。
“你……你不仅要亡了莫家……你还要借莫家,将整个京城中的异己者……一网打尽?!”
吴争依旧没有回答,而是慢慢转身,拍了拍那又叠尺厚的信笺,“除了这二百一十一家,其余一百七十五家,再不会出现在明日大朝会……你猜的没错,但不全对,孤还要趁此机会将耶稣会打压下去……他们太张狂了,得给他们加个笼子!”
说到这,吴争回头,看了一眼莫辰博,“孤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选吧。”
吴争没有说哪两个选择,但莫辰博已经知道是哪两个选择。
莫辰博犹豫起来。
吴争淡淡道:“孤今日还能给你选择的机会,不是因为孤觉得欠了莫家的,孤不欠你们的……这七年中,你们贪脏枉法,甚至暗中勾结清廷,走私火器,杀害知情欲举者、草菅人命……千万别说,这些日子购入商会股份的近二千万两银子,是莫家的家底……!”
“你……你全知道?”
吴争不置可否,“别把孤当傻子……孤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容忍着你们胡作非为,不是孤不能、不敢向莫家挥刀,而是孤念着莫家前些年确实有功于本王……再有,孤好歹得想着、顾及到清儿!”
“所以……王爷要动手了……抢在家父明日上朝之前?”
吴争不回答,慢慢走回座位,“天色不早了,孤等不了太久,你可以选择的时间不多!”
莫辰博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他心中惨然。
到这地步,还能选择吗?
其实吴争没有说错,能给他选择的时间不多了,天一亮,底牌就会掀开,而事实上,吴争手里捏着一对至尊……他爹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这时,宋安突然急奔了进来,发现莫辰博在,向吴争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吴争随意一抬手,“无妨……说就是了。”
“是。”宋安禀道,“王府四周已经全部肃清……四队,共计四十八人,当场格杀四十七人……!”
吴争闻听,神色平静,可莫辰博脸色惨变,他是清楚他爹在王府外布下多少人手的,正是四十八人。
就自己进府的这一会功夫,全杀了?
不对……莫辰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为何被杀的是四十七人,还有一人逃了?
宋安继续道:“……按王爷之前部署,放走余下一人回去报信。”
莫辰博脸色如土,太狠了,放走这一人,岂不就是断了他的后路,只要那死士回去,他爹就会知道自己入了吴王府……这哪是给自己选择,还能选择吗?
看着莫辰博一脸悲愤,吴争稍稍一想,便猜到莫辰博可能是误会了。
“你误会了……放走一个活口的部署,是两天前就已经定下的,为得是告诉令尊,孤接下去要做什么……准确地说,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那……你要做什么?”莫辰博脱口问道。
吴争轻轻一叹,“清儿在鱼市街……孤要去把她接回来,你应该知道,令尊如果得悉必定会阻拦,因为清儿在他眼中,是胁迫本王最好的人质……莫叔啊,你可是清儿的亲生父亲啊,时辰不早,去鱼市街的人手马上就要出发……孤是想让你,为孤拖延住令尊,为孤争取一些接回清儿的时间……!”
“不!”莫辰博急呼,然后一脸凄惨道,“家父已经得知清儿在鱼市街……在我入王府之前就已经从南怀仁口中得知……想来此时,家父已经派人出发了!”
于是,莫辰博将今夜南怀仁来见莫执念,及之间所说的一切,与吴争简单地说了一遍。
吴争闻听震惊,心中有一阵慌乱起来,但很快,吴争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冲宋安道:“立即令沈致远带人出发去鱼市街……告诉他,必须把人回来!”
宋安应道,“是……我这就去告知致远。”
“怕是……来不及了吧?”莫辰博一脸惨容,“怪我……我应该一来就告诉你,可我……!”
莫辰博跺足自怨自艾道。
吴争吸了口气,坚定地道,“鱼市街有刘元在,应该能顶住一些时间……沈致远带去的是骑兵……能赶上!”
“若是如此……我也去!”莫辰博在边上急道。
吴争一愣,看向莫辰博。
莫辰博急道:“清儿离开府中,隐匿于刘元的分署中,便是我安排的,为得就是让她离开这潭浑水,好好养胎……请王爷信我,清儿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所以,我必须去,鱼身影街那边,有数十死士,是我的人……或许到时能用得上!”
吴争想了想,点点头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孤领你这份情……去吧!”
第二千二百二十七章 吐血了
莫辰博说得没错。
在莫执念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勒令他的长随,向鱼市街派出死士,人数二千人。
这个数字,已经是莫执念能拿得出手的极限了。
倒不是说,莫执念只有这点人手可用,而是天一亮,就是大朝会,他不能将所有人手全派出去,哪怕这时他已经很清楚了吴争的声东击西之计。
当然,莫执念同样有信心这二千人足够用了,虽然这些死士不能象北伐军那么在战场上大开大阖,但在街巷中厮杀,死士是有优势的。
巷战中,长枪加枪刺,远不如死士手中的长刀、短匕。
没有了番人做后台,莫执念已经感到了背后的空虚。
所以,莫执念必须要确保大朝会中,接任首辅的位置,这也是他能与吴争对峙谈判,甚至反败小胜,莫家的唯一生路。
莫执念不担心对皇宫的掌控,与之相较,似乎鱼币街那边的份量,轻了一些。
然而,有道是祸不单行。
就在莫执念派出二千人前往鱼市街,力求“迎回孙女”,他的长随传令回来,也带来了一个不妙的消息……会同桥那边出了差池。
用“不妙的消息”形容这个差池,是因为莫执念真的不在乎。
他是这么回应长随的,“那个柳敬亭死了吗?”
长随回答,“从眼线回报来看,宋安出四海客栈时,并无带出柳敬宗等人……应该是死了,只是派去的死士,无一幸存下来……。”
莫执念神色不变,“不过就是死了几个死士罢了,无妨……其实杀不杀柳敬亭,也无关紧要,老朽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杀鸡儆猴,老朽告诉京城中的所有人……老朽才是这个城的主宰者,无论是天子,还是议政王……都须看老朽的眼色!”
听听,听听,这牛皮吹的。
按理说,到了莫执念这年纪,早该心静了。
事实上,七年前,莫执念就已经心静了,吴争也是这么认为的,这才将财政司的大权交给了莫执念。
可惜的是,人的野望总是随着实力的改变和改变,二者成绝对的正比关系。
莫执念脸上病态的潮红和嚣张,让长随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这才让莫执念意识到长随可能还没有把情况讲完,莫执念皱眉道,“有什么事不能讲的……讲!”
“部署在吴王府外的眼线,被宋安带人尽数击杀了……只逃回来一人。”长随不敢隐瞒,继续禀报道,“还有……京卫指挥使司指挥同知胡盛苗、京兆府通判卢铭正,落入了宋安手中……是小的办事不周,请主公责罚!”
莫执念脸色一变,他没有理会部署的眼线被杀之事,而是问:“为何会这样……会同桥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主公……据眼线回报,京兆府通判卢铭正先到的四海客栈,正好遇上宋安带人杀了咱们派去的死士出来……卢铭正被宋安制伏了。”
“他带的京兆府府兵,是吃干饭的?”
长随沉默。
“那胡盛苗又如何被宋安抓的……他可是京卫将军?”
“胡盛苗大意了,没有按主公的意思,带一队人马前往,而是只带了十余亲骑……他是被宋安近前突然挟持住的。”
莫执念愣了很久,突然哂然道:“两个蠢物罢了……无妨,只要今日大朝会老朽接任首辅之位,一切就都顺了……!”
长随呐呐道:“小的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按理说,吴王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
“你究竟想说什么?”莫执念有些不耐烦,然后咳嗽起来,毕竟,是刚刚昏厥过的老人。
长随稍作迟疑,答道:“小的猜测……大朝会是,吴王会不会真的同意,主公接任首辅之位。”
莫执念脸色瞬间阴沉起来,他意识到长随猜测得或许没错。
吴争在这两天里的动作非常频繁,而且,针对性很强,那就是在剪除自己的羽翼。
这不象他之前所表露的,欲与自己妥协的样子啊。
难道……吴争真要与自己生死一搏?
莫执念心中震惊,可他依旧不相信,吴争会冒这么大的险与自己翻脸,毕竟京城和皇宫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就算是天子和吴争的性命,也可以说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莫执念心里突然一震,急问道:“派往鱼市街的人手出发了吗?”
“回主公……小的来时,就已经出发了。”长随问道,“不过走得还不远……要不要小的派人将他们召回来……?”
莫执念沉思起来,如果吴争真的在与自己虚与委蛇,那么,清儿显然是吴争势在必得的,也就是说,吴争这两天的一切动作,会不会就因为清儿?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清儿的份量就很重了。
“陛下今日在哪个殿中?”
“回主公,陛下在柔仪殿。”
“宫中有何异常?”
“没有异常。”
“各处宫门有何异常?”
“没有!”
莫执念轻吁了一口气,看来吴争应该是为了清儿,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不必召回了。”莫执念悠悠道,“既然咱们的议政王殿下,如此看重老朽的孙女,老朽甚慰啊……这样,你立即通知宫中,严密监视陛下的动向,告诉他们,明日大朝会结束之前,陛下稍有异动,立即来报!”
“是。”
莫执念有些奇怪,长随应完之后怎么没走,“还有事?”
“回……回主公。”长随呐呐道,“据逃回的死士禀报……大少爷……。”
“大少爷怎么了?”莫执念突然想起南怀仁的话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不该忽略的人,“莫辰博他们呢?”
莫执念四下张望着。
“回主公,大少爷去了吴王府……是他进府后不久,宋安才带人突然袭击了各处暗桩……!”
“噗……。”坚强如莫执念,终于也在听闻这个消息后,狂吐一口血,再次陷入了昏迷。
莫府,又是一场混乱。
这一夜,或许注定,不会那么平静!
府中之人,无不盼着天赶亮起来,因为天亮就是大朝会,他们的主公,就能成为当朝首辅。
而他们,宰相门房三品官,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第二千二百二十八章 大朝会(一)
“胡盛苗、卢铭正二人招了。”
吴争看着衣襟上沾着不少血渍的宋安,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就不能……收拾干净了么?”
宋安忙道:“那我……先去收拾?!”
“把话说完再去!”吴争没好气地轻喝道。
宋安菀尔,“胡盛苗稍稍能抗些,那卢铭正就是个软蛋……才抽了轮鞭子,就什么都倒出来了……其实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是奉莫执念身边那个长随的传令行事,他说莫执念在事后许诺了他晋为顺天府府丞。”
吴争轻哼了一声,“我想也应该是如此,这种货色,莫执念应该瞧不上,自然入不了莫执念权力中心……。”
说到这,吴争斜了宋安一眼,“……还活着吗?”
宋安好意思地道,“本来是活着的……真的,本来确实是活得,一轮鞭子要不了他的命……可后来,为了吓那胡盛苗就……。”
杀鸡儆猴?
吴争看向宋安衣襟上的血渍。
宋安忙摇手道:“这不是卢铭正的血……是胡盛苗的。”
吴争不想理会,也无意理会,“胡盛苗招了些什么?”
“没什么新鲜的……如少爷所料,胡盛苗也是奉命行事……但奉的不是陛下旨意,也不是莫执念的命令,至少不全是……!”
“谁?”
宋安轻叹一声,“教会……胡盛苗也是耶稣会成员之一。”
吴争脸色木然,“确实是小看他们了……竟将手都伸进京卫中了,看来宫里也未必是铁桶。”
“是的……胡盛苗交待了禁军中也有不少教会弟兄,这是名单……!”
吴争看了一眼宋安递上的纸,摇摇头,没有去接,“我不看了……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
“少爷放心!”宋安将名单收回,“只是……少爷就不担心,莫执念会在大朝会前,令宫中奸细对陛下动手吗……若他真如此,咱们根本无法及时增援宫里。”
“确实是来不及。”吴争道,“但我不觉得莫执念会这么做,如果他这么做,必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不会、也不敢这么做,这等于给了我调大军围城的最佳借口……况且,大朝会是他保命和保全莫家唯一的活路,首辅之位,对于他而言,比一切都重要,否则,他也不会与我到了这份上,还想着拥立我登基。”
宋安点点头,可语调有些凝重,“……少爷说的在理,可……可还是担心……陛下的安危。”
吴争霍地转头,盯着宋安,神色古怪地看着宋安。
宋安先是被看得一愣,而后连连摇手,“少爷别误会……我不是心有非份之想……咳,我只是少爷和小姐的书童……!”
吴争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放心吧,她不会有事,莫执念还豁不出去……在莫执念心里,她的命远不如莫家数百人的命重要!”
这比喻真他x的不恰当,可宋安明白,吴争说得对,杀一个皇帝,特别是没有多少实权的皇帝,根本解决不了任何事,反而皇帝活着,才能让吴争投鼠忌器。
“什么时辰了?”
宋安答道,“五更刚过。”
吴争听闻,目光延伸向东北方向,悠悠道:“是上朝的时候了……不知鱼市街那边……结果会怎样?”
“少爷不必担心,刘元虽然没有作战经验,但与敌厮杀之事,他也不是新手,况且在鱼市街经营数年,早已成了一地头蛇了……侧妃定能逢凶化吉!”
宋安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同样担心,这不是凭着地利就能化解危局的,从情报上看,莫执念派出的可是二千人,数倍于刘元手下兵力。
说直接点,就鱼市街区区大小,以这二千人手,不用什么部署,一涌而上,就可以将其踏平了。
所以,宋安更象是安慰自己地补充了一句,“沈致远带去的是骑兵,全是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老兵……一定能赶上增援刘元的!”
吴争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呆,“事都准备了吗?”
“少爷放心,万事俱备!”
“那就叫人进来,为我更衣!”
是时候上朝了,其实这个时候,文武百官应该都已经在奉天门外聚集,等候门开乐奏了。
大朝会,不仅仅是商议国事,它还是一种礼制,更是天子对天下诸侯、臣民显示皇权的一种手段。
所以,上朝的不仅仅是京官重臣,更有各府主官入京奏事,若有外番入朝,还得有礼仪司陈列番国文书、贺表、贡物等等。
所以,在奉天门开启之前,所有有幸上朝的官员人等,皆须早于开门之时,在门外静候。
当然,静候只是说说,也没见有不准窃窃私语的嘛,只要不大声喧哗,禁军就不会干涉,毕竟,敢于在奉天门外聊天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嘛。
……。
卯时将至。
奉天殿外,人头簇拥,三五成群。
都说物以类聚、人成群分,但象这种时候,都是屁股决定着脑袋,个人喜欢爱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阵营。
古怪的是,今日场面确实安静,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丝毫笑意可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表情。
如今的建兴朝,也就三大阵营,吴王这边的,反对吴王的,中立的。
可现在,吴王这边阵营的,显然是心安理得,也对,有吴王在京,有啥好担心的,虽说形势不太妙,但吴王七、八年来,没见他输过,至少没有输惨过,怕啥?
中立的也分两种人,一种是已经悄悄向吴王府递了“拜贴”的,他们更是举重若轻,而没有向吴王府递“拜贴”的,心里想着我不招谁惹谁,真要祸从天降,那也没办法,拿头顶呗!
反对吴王的,此时当然也分了两个阵营,一种是“弃暗从明”已经悄悄向吴王府递了“拜贴”的,他们自然不能对自己这方的“同志”明言自己做了叛徒,而没有向吴王府递“拜贴”的,此时心中忐忑,看谁都不象是好人,生怕自己一开口,就遭来无妄之灾。
所以,一千多人聚集在奉天门外,竟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哪!
第二千二百二十九章 大朝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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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执念的绿呢官轿过外五龙桥时,正好是奉天门开启之时。
啧啧,这时间掐得准哪,所有等候的官员心里,无法在这么想。
虽说莫执念本来应该再到得稍稍早一些,毕竟后面还有议政王殿下、首辅大人,还有在京的太尉、卫国公嘛。
可此时所有官员都想得通,因为谁都知道,今日大朝会几乎是为莫执念而开。
想着即将成为新首辅,无数人都在心里为莫执念的晚到来开释,也是,没有人能指责成功者胜利者嘛。
可在释怀之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莫执念身后的外五龙桥,议政王殿下没来,首辅大人总应该到了吧?因为,等里面鼓乐一起,首辅是要率文武百官入宫的。
然而,莫执念的官轿在过了外五龙桥后并未停下,一直奔奉天门而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回来,心中诧异不止。
这……是不是过份了些了?
毕竟诏书还未颁布,难道莫执念真已经这点时间也等不得了吗?
甚至有人在想,莫执念的官轿会不会连奉天门都不停,直入宫禁呢?
莫执念的官轿至奉天门门口,终于停下了。
轿帘由轿边长随掀起,莫执念却未现身出来。
而是长随探身进去,搀扶着一脸憔悴的莫执念,小心翼翼地跨出轿来。
咦,莫老儿生病了?
看来病得还不轻。
都这么大年纪了,就别硬撑了,赶紧乞骸骨吧!
更有事不嫌大者,不无恶意地心中念叨着——一、二、三……倒!
可他们很快失望了,莫执念在下轿之后,抬手推开长随,挺直而立。
长随作势还想搀扶,被莫执念轻喝道,“……不必了!”
莫执念这声音不大,可在这一个安静的区域内,可谓是中气十足。
这下,再无人认为莫执念病入膏肓。
无不认为,或许莫执念仅仅是受了些风寒,亦或者出门时不小心闪了下腰。
于是,各种问候声响起。
“莫相早!”
“莫相辛苦了!”
“莫相为国事辛劳,功莫不焉!”
啧啧,瞧这一声声的,也不嫌反胃。
更有恶心的奉承者大呼,“莫阁老……下官先向您道贺了!”
于是,道贺声响成一片。
其热烈,快赶上恭贺皇帝大婚了。
然而奇怪的是,莫执念并不理会,他慢慢闭上双目,双手交叉放于腹部,背朝所有人,面向奉天殿而立。
说也奇怪,远远望去,莫执念的背影确实有气势,让人不免生起无数臆想来。
但更多的人心中有种鄙视——这首辅之位还没落定呢,就摆起首辅的谱儿了,敢情,他还想在鼓乐后率百官进宫不成?
就在这时,有人急呼道,“……象是议政王的车架。”
“议政王来了。”
“议政王殿下万安。”
“下官拜见议政王殿下!”
更有谦恭者,撩摆碎步奔向车架,抬手一上一下,似要搀扶议政王下车。
可谁都知道,议政王就算下来,那也轮不到他去搀扶,殿下自然有专人搀扶。
果然,从议政王车驾后面转了几人,这下,所有人都惊愕了。
敢情,迟迟未到的首辅大人、太尉等,都是随议政王殿下同行了。
于是,大多数人的目光,投向背对着他们的莫执念,心中无端起了一丝嘲讽,如今正主儿来了,瞧您莫大人让不让开。
莫执念没有让开。
他只是慢慢转了个身,面对着吴争、冒襄、夏完淳一行,微微揖了下身,“老朽见过殿下、首辅大人、太尉……!”
吴争微笑着上前,在莫执念一尺外站定,“莫相来得早啊!”
“老朽不敢在殿下面前托大……也只是比殿下稍早了些。”
“哦……门都开了,为何不进?”
“老朽不敢!”
吴争笑得更温和了,不是不敢,而是时辰未到。
在殿门开启后,尚有一柱香的时间才会奏鼓乐,这也是为了给一直等候在殿门外的群臣一个整衣冠、理心神的时间。
“莫相的脸色很不好啊!”吴争关切地问道,“是遇上什么不测之事了吗……要不要孤为你传太医来瞧瞧?”
莫执念脸色有些抽搐,但很快平静下来,“多谢殿下关心……老朽只是夜里做了个恶梦、受了些惊吓……无须劳烦太医诊治。”
“哟……什么梦还能惊吓到莫相啊?!”吴争的声音很大,“应天府里,竟还有事能惊吓到莫相……啧啧,难道他们就不怕莫相麾下那数千死士吗?”
这话听在官员耳中,无不霍地变色。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摆上明面就是另外一回事。
当官嘛,谁屁股底下没坨屎,大小而已,心知肚明也就是了。
可象吴王这样明说出来,那等于就是弹劾,那就是宣战!
气氛突然阴沉了下来,阴沉到人人感觉到背后一丝凉意,今日大朝会,绝不是皆大欢喜,而是生死一搏,恐怕很多人,站着进去之后,须抬着出来了!
许多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少人的牙齿开始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莫执念的脸色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但很快,他恢复过来,目光变得犀利,“殿下何苦在此说笑……您瞧瞧,把诸位同僚吓得……。”
说笑?牙齿打战的一些人安静下来了,他们疑惑地看着莫执念和吴王。
吴争咧嘴一笑,“莫相认为孤是在说笑吗?”
莫执念突然扭头,看了看奉天门里,然后又转头看了看东北方向,笑道:“老朽猜……殿下一定是在说笑……!”
吴争哈哈大笑,转头问道,“首辅认为孤是在说笑吗?”
冒襄脸色平静如水,摇摇头。
“太尉认为孤在说笑吗?”
夏完淳亦摇摇头。
吴争笑得更欢,“可莫相说,孤是在说笑……诸公觉得好不好笑?”
“嗒嗒”声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的声响更大。
这时,悠扬的鼓乐声突然响起。
有一队太监从门内姗姗而至,领头的太监低头微揖,尖声道:“请诸位大人上朝!”
吴争没有继续下去,慢慢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莫执念,笑道,“莫相如此挡在门口,是打算站到天老地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