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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千二百章 你要不着说服我

    次日。

    就在一行准备动身出发时,宋词安急报,说是接到长林卫密报,绍兴侯及江阴伯的海船已至长江口。

    吴争不顾僚属的劝阻,随即改变行程,下令全员乘坐火车,赶往吴淞口。

    目的只有一个,拦截沈致远,不准确地说,是拦截沈致远将重伤的钱翘恭带到应天府。

    局势发展到这份上,如果说吴争还有在乎的,那就是象钱翘恭这样的老人儿了。

    吴争之前令钱翘恭率风雷骑北上,原本是想让钱翘恭置身于这场乱局之外。

    可博洛率大军犯边,反而让钱翘恭差点就战殒在山海关。

    吴争知道,如果钱翘恭真有不测,恐怕刚刚与钱瑾萱缓和起来的关系,又将承受不堪之重。

    所以,无论如何,吴争都得赶往吴淞口,将钱翘恭带回杭州,让钱家兄妹团圆!

    ……。

    八百石的海船,体型巨大。

    但在浩瀚的海面上,就象一片随浪浮沉的落叶。

    “伤势才刚刚有些起色,还上船头来吹风……你不要命了?”

    矗立在船头的沈致远,听到身后有动静,头都没回,就猜到是钱翘恭接近,他不带一丝感情的问道。

    “只是没了条胳膊……死不了!”

    脸色苍白的钱翘恭慢慢地走近,站在沈致远左侧,“救命之恩,还没向你道声谢!”

    沈致远淡淡道:“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救……不过当时我真以为你死了,哪想翻开你身上的尸体,发现你居然还有气息……你带的兵不错!”

    钱翘恭明白沈致远的意思,他知道自己能活下来,是他的亲卫拿命为他挡了刀。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因为,许多话,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可,就是说不出来。

    “船……到哪了?”钱翘恭打破沉默。

    沈致远随口答道,“再半日,就可至吴淞口……。”

    “谢谢!”钱翘恭突然吐出这二字。

    沈致远回头,打量了钱翘恭一眼,“说了,无须谢。”

    “我不是谢你在山海关救我,而是谢……你没有将我带往应天府!”

    沈致远听懂了,他慢慢将头转了回去,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你已断了一条胳膊,就别掺和进接下来的事了……好生回去养伤,只要你不动,那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敢来抹杀你所立之功!”

    是啊,军人的天命是浴血沙场,政治,能不掺和就不掺和,这样,无论今后是谁得了天下,那么都能游刃有余,毕竟,就算是天子也不会轻易去得罪一个带兵之人。

    “那你……为何定要掺和?”钱翘恭直问道。

    “我要给自己挣份大功业!”沈致远微微昂头。

    “王爷一直视你为兄弟,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致远摇摇头,“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难道当今天子就能给你想要的吗?”钱翘恭因为问得急,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致远回头看了钱翘恭一眼,但又转了回去,没有理会钱翘恭的咳嗽。

    “或许她一样给不了我,但,她本身就是我想要的。”沈致远悠悠道,“他给不了我……因为我知道,她心里有他!”

    钱翘恭止住了咳嗽,轻轻地叹了口气,“就为了女人……?”

    “不可以吗?”沈致远突然恨声道,“况且,他也给不了我荣华富贵!”

    钱翘恭有些无奈,他慢慢转身,“我知道劝不了你……可我与你同生共死两载,知道你不是个贪财之人……想当年王爷回绍兴府时,正缺银钱安顿难民,也是你雪中送炭,替王爷筹措了五千两……!”

    “别提这些!”沈致远愠怒道,“人会变,我现在要女人成家为沈家延续香火,娶了妻便要生子……都要钱!”

    钱翘恭慢慢挪动着脚步,“你用不着说服我……。”

    “我为何要说服你?!”

    “……因为,你想说服你自己……!”

    沈致远霍地回头,想要怼,却发现钱翘恭已走远。

    沈致远没有追上去理论,不是追不上,而是不想追。

    再次转头看向远方时,已经可以隐隐看到海岸线。

    沈致远手在抖,慢慢地,人,也在抖。

    ……。

    吴淞港。

    双方数以千计的士兵,如临大敌般地拿枪口对准对方。

    恐怕不管是吴争还是沈致远,都不会想到,曾经在始宁街上相拥的兄弟,在八年后,会以如此剑拔弩张的方式见面吧。

    “人,我送还给你了……告辞!”沈致远没有下船,远远地、冷冷地朝吴争说道。

    “且慢!”吴争呼道,“你下来!”

    “怎么,你还想留下我吗?”

    吴争点点头,“我确实想留下你……如果你同意的话。”

    “凭你这二千多人和那些火炮?”沈致远冷笑道。

    吴争摇摇头,“那些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你不是我的敌人,从来都不是……以后也不会!”

    “你太自信了!”沈致远大声起来,“如果陛下旨意……我会毫不犹豫率军与你对阵沙场!”

    吴争笑了,“看……你自己也说了,你与我对阵需要陛下旨意,这说明你自己是不想与我为敌的!”

    沈致远为之一愕。

    吴争扬扬手道,“你想走,我拦不住……只是,我听说你回来,在后面准备了些吃的,茴香豆、酒糟鸡、麻油鸭、油炸臭豆腐、梅干菜扣肉……还有一坛十八年的状元红,想留你共谋一醉……我在后面等你!”

    说完,吴争扬长而去,岸边的士兵,随即如潮水般褪去。

    留下沈致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

    ……。

    “我是冲着酒来的!”

    沈致远终究是敌不过绍兴黄酒对他的诱惑。

    “我知道!”吴争抬手,为沈致远斟满了酒碗,“不谈公务,只谈风月……如何?”

    沈致远瞪了吴争一眼,没好气地道,“喝酒,你不是我的对手!”

    “未必!”吴争没看沈致远,顾自给自己倒酒。

    “你可问问钱翘恭,在顺天府两年,他知道我的酒量!”

    “来人……再取一坛!”吴争大声吩咐道,然后转头,冲沈致远一笑,“酒,管够!”

    于是,二人不再说话,只是可劲地拼酒。

第二千二百零一章 你是在嫉妒

    不用说话劝酒,只要吴争喝上一口,沈致远绝不落后。

    而沈致远喝上一碗,吴争也绝不多让。

    三斤八两的一坛黄酒,很快被二人喝得一干二净。

    再上来的一坛,刚刚启封。

    十八年的陈酿,后劲十足啊。

    二人的喝酒速度,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你……不行!”沈致远有些大舌头了,“但凡人君,必杀伐果断……这些年……你有过太多机会,却没有抓住……所以,你只能做个……臣子!”

    吴争醉眼朦胧,懒洋洋地拿左肘支着宋安送上的软垫靠着,举起右手,竖着食指摇了摇,“杀伐果断……其实很容易……不是我不能为,而是不愿为……!”

    “那只是你的……托词罢了!”

    吴争嘿嘿一笑,撑起身子,将头伸过桌子,“我问你……若我是杀伐果断之人……今日,你还敢下船吗?”

    这话令原本酒意上头的沈致远,为之一惊,他眼睛一睁,瞪着吴争。

    二人就这么互瞪了好久,终于沈致远气一泄,“我知道……你不是!”

    吴争慢慢将缩回身子,又支着左肘侧靠在垫上,“这不就对了嘛……!”

    沈致远愣了半晌,憋出一句话,“可象你这样……怎么震慑得住那些人……?!”

    吴争随意地扬了扬右手的袖管,“为何要震慑……本王向来,讲究的是以理服人!”

    “狗屁的理!”沈致远骂道,“你的理,向来是歪理……就算起始时还讲些理,可一旦被驳,便会不讲理……讲只有你自己才懂的理!”

    “那总比啥理都不讲的好……!”吴争无所谓地承认了,“譬如,今日你不是下船找我来喝酒了吗……?”

    “我是冲着酒来的……!”

    吴争噗嗤一声,“堂堂绍兴侯……缺口酒喝,这若被人知道,怕是得笑掉大牙了!”

    沈致远脸色赤红,怒视着吴争,差点将手指顶到吴争额头,他恨声道,“你也好意思说……八年了,我沈致远出生入死,可你给过我什么……钱?地?女人?官爵?!”

    吴争的脸色也渐渐凝结,好一会,喟叹道:“……可有些人,我给他权力、财富……甚至于对他的不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呢?”

    这话说得……很,沧桑。

    沈致远竟不太好意思继续指责了,他干咳一声收回手指,悻然道,“人与人……不同!”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给你钱、地、官爵……你就会效忠于我?”

    “还有女人!”沈致远这还客气地指出吴争很显然是故意漏掉的一点,“这很重要!”

    吴争翻了翻白眼,“会吗?”

    “不会!”沈致远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看吧……所以你说的一切,都是借口!”

    “那又如何?”

    “瞧瞧……这次是你不讲理了吧?”

    “近墨者黑!”沈致远迅速怼道。

    二人的斗嘴,让边上旁听的宋安,感到很紧张。

    因为宋安很清楚,今日或许是这二人决定日后,是敌是友的最关键时刻。

    吴争能邀约,展露了诚意。

    沈致远能下船,同样表示了诚意。

    如果今日谈不拢,那么,错过今日就是一场可以预见的火拼。

    宋安想上前说和来着,可又不敢。

    趁着这时候,宋安终于鼓起勇气,捧着第三坛酒上前。

    将酒放在桌上,宋安刚准备说话,却被吴争怒喝道:“……你想醉死你家少爷吗……两坛酒,七斤多的份量……你还拿一坛来……真没点眼力见?!”

    宋安不安地拿手去动了下第二坛酒,这一碰,宋安才明白,敢情,斗酒的时间段早过去了,面前这二人,是在借酒发酒疯呢!

    宋安想退下时,被沈致远一把拽住。

    “小安……你说说,你家少爷这些年给了你什么……是不是连个媳妇都没给你置办?”

    宋安更加不安,拿眼看了吴争一眼。

    吴争大咧咧地道:“看我作啥……有一说一!”

    “是。”

    吴争一愣,沈致远哈哈大笑起来,“听听……听听,小安可是你从绍兴府带出来的……拼死拼活为你干了这么多年……啥都没得到,你说,你是不是就对自己人狠了?”

    “我乐意!”

    这声音让场面彻底一静。

    沈致远惊愕地打量着宋安,宋安也正视着沈致远,再一次重复道:“我是真的乐意!”

    吴争哈哈大笑,指着沈致远道:“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吧……!”

    沈致远怒道:“他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

    “不。”吴争大笑,“你刚自己也说了……你也是我的人!”

    “我哪说了?”沈致远面红耳赤地喝道。

    “沈少爷确实说了!”宋安非常认真地重复了沈致远之前的话,“沈少爷方才对我家少爷说……你是不是就对自己人狠了?”

    沈致远大愕。

    吴争朝宋安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宋安躬身而退。

    吴争正容,对沈致远道,“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知道个屁!”

    “你一直在想,为何你与我一同从始宁镇出来,我的建树却一直压你一头……你,在嫉妒!”

    “放屁!”沈致远怒喝道。

    “钱、地、女人、官爵……都不是真正想要的,你想要的是……超过我,哪怕一项、一会!”

    “不是!”

    吴争慢慢地起身,走向沈致远,然后在沈致远边上坐下,“你能在听闻大敌犯边时,迅速北上与钱翘恭共同御敌……我,很欣慰!”

    沈致远恼怒道:“你欣慰个屁……你又不是我爹!”

    “是时候回去看看你爹了!”吴争拍拍沈致远的肩膀,“就算我照顾得再好……终究不及自己亲生儿子在身边啊!”

    这话让沈致远迅速平静下来,他呐呐道:“……六年多了,就见过我爹一面……!”

    “还有你儿子!”

    “……。”沈致远突然抬头,瞪着吴争,“你不讲你的道理……改用攻心术了?”

    吴争反倒是一愣,没好气地道:“随你……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你爱去不去……你当陪你喝了这么多酒,我不累啊?!”

第二千二百零二章 我就是她哥!

    话说到了这份上,再说,便是多余。

    酒话,不是疯话。

    酒后吐真言。

    正明吴争说的,沈致远真正想要的,不是钱和女人,官爵,那还是个屁。

    今天的侯爵,或许就是明日的阶下囚。

    沈致远要的是赢吴争一次,哪怕就一会。

    但,这也不是沈致远最想要的,沈致远要的是……女人,那个曾经在吴庄,就敢于揍他的那个女人。

    男人,不犯贱,不是犯贱,而是他……愿意。

    老子乐意!

    沈致远不傻,他就没有傻过。

    他清楚那个女人心里,有着想嫁给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沈致远更明白,自己争不过。

    哪怕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于另辟蹊径,依旧望不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后尾。

    虽不甘,但无奈。

    那就……从了吧!

    “你……你准备如何安置她?”

    “谁?”

    “还能有谁?”

    吴争沉默了一会,正视着沈致远道,“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监守自盗……你信不信?”

    沈致远认真地打量着吴争的脸,“我信!”

    “信你还这么执拗?”吴争斥骂道,“还陪着她疯?!”

    “你的意思是……我能娶她?”沈致远霍地起身,瞪着吴争。

    吴争叹了口气,“还记得当年在绍兴府,我就对你说过……你娶她,须她自愿,而不是我来决定,今日,我还是将这话说给你听……只要她愿意,她爱嫁谁就嫁谁!”

    “可……可她要是想嫁你呢?”沈致远此时的神色,根本不象一个统领二万枪骑的主帅,倒象是个为情所困的情种。

    吴争恼怒地起身,抬脚踹去,“在吴庄我就对你说过……我是她哥!”

    一语成谶!

    这一脚,踹得极狠!

    狠到将沈致远生生来了一个侧滚翻。

    按理,这一脚能彻底激怒沈致远,也对,人家一个堂堂侯爷,就算是面对你这个王爷,同样是超品,训斥几句理所当然,能动手吗?

    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当任何不合理的事,加诸于身时,反而一切就那么……自然!

    沈致远不恼,他打了滚起身,在笑。

    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吴争这一脚,不是一个王爷在踹侯爷,也不是一个将为君上者在踹臣子,而是一个大舅子在踹妹夫,一个兄长在踹弟弟!

    夫复,何求?!

    ……。

    第二坛酒开始动了。

    兄弟归兄弟,利益须分清!

    “这次,我怕是帮不上你!”沈致远轻轻地啜了一口酒,显得那么地儒雅,“虽说博洛被击退,但防还须防……我就带了六百骑兵!”

    吴争喝酒的速度也变慢了,但总好过不喝,“我说过我你帮了吗?”

    沈致远脸色不善起来,“你总能把话聊死!”

    吴争斜了沈致远一眼,“我总以为,拳头是用来打自己人的,而刀,是砍向敌人的……我总希望与人讲道理,可若是人不肯好好听,那就只能拿拳头可劲地招呼,但能不用刀……还是不用吧!”

    沈致远神色渐缓,他听懂了吴争的意思。

    “可据我所知,京城里的那些人,可不会安静地听你讲道理……若肯听,几年前就听了!”沈致远又给自己斟了碗酒,“而且我可以保证,用拳头你应该是擂不醒他们!”

    “那就用脚!”吴争悠悠道。

    “恐怕还是不行!”

    “那就……再说吧!”

    沈致远长长一叹息,他手指点点吴争道,“这几年,我其实一直在琢磨你这个人……我总以为你是伪善,所以,我想我能做得比你更好……可今日,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绝不是伪善……你是真恶啊!”

    吴争咧嘴一哂,“你这知说得……我何处真恶了?难道杀人才是真善?”

    沈致远将手中酒确定往桌上一顿,没好气地道:“人死如灯灭,可你呢……愣是不杀人,让他们生生活着,看着你越爬越高、越走越远……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吴争听了,愣了好一会,“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沈致远无语,双眼瞪着吴争,如同看一个魔鬼一般。

    吴争抬手为沈致远倒了碗酒,“平心而论,那些人罪不至死,他们也在为这天下尽力,譬如北伐……只是他们想要的更多,且不切实际,总是妄想着去得到他们得不到的东西……确实是贪了些,可是,不能因为他们贪心,就不给人活路吧?”

    “杀人是要流血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血,还有咱们自己人的血……那不是长江水,是鲜血……太过粘稠,会稠到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还抹不开去!”

    吴争仰头喝尽碗中酒,将空碗重重往桌上一顿,“我只是想,不着痕迹地将该做的事做了……我说过,人这一生太短暂,做好一件事,已经不错了,若是能做好第二件,便可成圣……让他们活着吧,让他们苟延残喘也好,战战兢兢也罢……或许有一天,他们会醒悟到自己的失败,从此做个好人!”

    沈致远摇摇头,“你也说了,人这一生太短暂……短暂到他们无法醒悟自己的失败!”

    “那就不是我该去烦恼的事了,我又不是他们的爹……让我烦恼的人多了,我忙不过来啊!”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沈致远道,“譬如你!”

    沈致远怒目而视。

    吴争很快止住笑声,正容,轻叹道,“譬如……她!”

    “其实……或许你是误会了她!”沈致远也严肃起来,“至少……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她没有下过对你不利的旨意!”

    吴争听了,淡淡道,“……所以,到今天为至,她能安生地待在乾清殿,坐在奉天殿那个位置上!”

    沈致远一愣,遂急道,“我的意思是……她没有想与你为敌!”

    “我知道。”吴争拿手指轻叩着桌板,“廖仲平交待,他攻杭州,很可能不是她的意思……而且所率的,也只有二千左营将士……其余都是莫执念这些年豢养的死士。”

    沈致远摇头道:“或许轻信、纵容莫执念此人……便是你在这七年中,最大的错误!”

第二千二百零三章 高手过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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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必!”吴争淡淡道,“人老了,很多时候成不了精……而是成为老糊涂、老不死!”

    “听你的意思是……你早就已经有了应对莫执念的对策?”

    吴争笑了笑,“用不着我对付……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罢了!”

    沈致远惊讶地看着吴争,但吴争没有解释,只顾自己饮酒。

    好半晌,沈致远看怪物般地看着吴争,“难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猜到是莫执念……!”

    吴争抬手,打断了沈致远继续说下去,“若是没有一些后手,我怎会放虎出笼……?”

    “怪不得……无论是财政司,还是江南商会……从来不是官府衙门!”

    “它,只是一个被放纵了的孩子!”吴争平静地说道,“可七年前,我没有别的选择……山河支离破碎,只靠大义,收拢不起来人心,唯有利益,才能将所有人拧成一股绳!”

    沈致远沉默下来,好一会,他抬头道:“既然你已胸有成竹……那我便不掺和了,明日,我从水路回京,或许会比你早到半日……你有话要我带给她吗?”

    吴争想了想,又想了想,摇摇头,“很多事,在于自己的选择……我给的,或许她不要……随她去吧!”

    沈致远皱眉道:“你……你这是坐视!”

    吴争翻着白眼道,“我坐视……你为何坐视?!”

    沈致远大愕,好半晌才回过味来,拱手长揖道:“哥……你是我亲哥!”

    ……。

    淳化镇,又是淳化镇。

    这小镇敢情和吴争是过不去了。

    听闻前路被上万人堵塞的禀报时,吴争想到的是,截杀、政变等等。

    可出乎吴争意料的是,接近之后,才知道,完全相反。

    人家是来箪食壶浆、夹道欢迎的。

    “臣太子少师、户部尚书莫执念,奉旨恭迎议政王、大将军回京!”

    一眼望去,看不见人头,就黑压压地一片背影。

    看着趴俯在地的莫执念和他后面数百文武,听着巨大的欢呼声,吴争有种无端地反胃。

    这些人中,吴争找不到冒襄、马士英等人的身影。

    吴争不无恶毒地想着,如果自己拖延上一会,这老不死的会不会就此跪死在这?

    “起来吧……莫少师辛苦了!”

    “遵议政王谕令……能再见殿下,就算让臣跪死此地,臣亦如食甘饴……!”

    吴争一愣,这老不死的真修练成精了?自己心里想的,都被他猜到了。

    “莫少师乃朝廷栋梁、柱石,岂可轻易言死字……孤还想着你能再活上几十年,成为我朝祥瑞呢……哈哈!”

    虽然看不清楚莫执念此时的表情,但能肯定的是,此时莫执念的表情,一定是非常精彩。

    老而不死,贼也!

    “罢了!”吴争大手一挥,“陛下盛情,孤恭领了……时候不早,就此回京吧!”

    可此时,刚起身的莫执念,又长揖至地,“非臣不遵殿下谕令……实为老臣……有事要私下面呈殿下……还望殿下应允!”

    吴争冷冷地看着一直保持着弯腰的莫执念,至少有半柱香的时间。

    “过来吧!”

    “谢殿下!”

    ……。

    “罪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一入吴争车驾,莫执念就迅速在车厢里五体投地,那姿态、那速度,可谓炉火纯青!

    “莫执念。”

    “罪臣在!”

    “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何必呢……孤许多年还让你下跪了吧?”

    “殿下仁慈……可臣自觉罪孽深重,想向殿下讨个恩典!”

    “哦……什么恩典,这么熟了,直说就是!”

    “请殿下赦免罪臣、赦免莫家!”莫执念一直低着头,“罪臣发誓,自今日起,臣与莫家,甘为殿下牛马!”

    吴争冷冷地看着莫执念出类拔萃的表演,突然仰头哈哈大笑,“莫执念,孤想问你,这外面上万欢迎孤的人,除了朝中文武,至少有六七成,应该是你这些年豢养的死士吧?”

    莫执念整个人都在抖索着,“……臣惶恐!”

    “你很不惶恐!”吴争厉声道,“孤给你一个机会……那你就说说,你犯了何罪,需要孤来赦免?”

    莫执念慢慢抬头、直身,拱手,起身,直视吴争。

    一切作秀,到此为止。

    再好的伪装,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也就只有狰狞了!

    “殿下……何必苦苦相逼呢?”莫执念轻喟道,“可知殿下为何立下如此彪悍史册之功,却依旧无法得到天下世家、士族、豪门的拥戴吗?”

    吴争浅笑着不语,只是看着莫执念。

    “权力,哪怕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到最后,还是妥协!”莫执念慢慢坐下,“水至清则无鱼……殿下过于执拗了!”

    “孤就执拗了……你能奈何?!”吴争微笑道,如同说,我就要喝粥不要吃肉一般随意。

    莫执念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厉芒,“殿下没猜错……外面的人群中,有老朽豢养的死士……可请殿下相信,老朽并无对殿下不利的心思!”

    “我相信!”吴争毫不迟疑地说道,“因为,你不敢!”

    莫执念微微皱眉,“殿下错了……还请殿下知晓,老朽和莫家,已经被殿下逼到了墙角,为了自保,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了!”

    “唔……难得,会公然威胁孤了!”吴争称赞道,“多时不见,长本事了!”

    说到这,吴争抖了抖右袖,“话归原题……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请孤赦免?”

    莫执念笑了,笑得很自然,甚至让人觉得,他自始至终都在笑,仿佛笑就挂在他脸上,从未褪去过一般。

    “老朽无罪!”

    “啊?这不是你方才说……?”

    “殿下听错了吧?”

    吴争一脸懵懂状,“难道真是孤听错了?”

    “一定是殿下听错了!”莫执念面色庄重,一本正经、言词凿凿地道。

    “可孤听闻……你之前一直向孤禀报财政司无银,背地里却豢养了数以万计的死士……?”

    “老朽冤枉,绝无此事……望殿下明察!”

    “可……你方才不是当着本王的面承认,外面人群中,就有你安排的死士吗?”

第二千二百零四章 点到为止(一)

    “殿下……怕是一路舟车劳顿,精神疲乏吧?”莫执念一脸关切地道,“老朽奉旨出城相迎……怎会安排死士?外面之人,除了朝中文武,皆是宫中禁军……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当场查验……若有一人不符,老朽甘当死罪!”

    吴争一脸懵懂,想了想道,“那你之前背着孤,暗中大肆购入商会股份……?”

    “还请殿下明察,老朽购入商会股份,皆是受陛下口谕……所有交易,皆有据可查,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前往户部查验!”

    吴争急问道:“廖仲平谋乱,率军进攻杭州……!”

    “老朽有过听闻……据说是从内阁发出的矫诏,老朽只是个户部尚书,还做不了内阁的主……况且,首辅冒襄冒大人等,不都是殿下的人吗……殿下入京之后,找来一问即可!”

    吴争厉声道:“孤听说冒襄、马士英等人被你和庞天寿圈禁起来了?”

    “老朽是真冤枉啊……殿下容禀,首辅冒襄冒大人等是被庞贼圈禁,与老朽何干?”

    “你与庞天寿同谋!”

    莫执念气哭,拿手抹了把老泪,“老朽一心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岂能与庞贼勾结……庞贼欲挟持天子谋反,还是老朽率忠于陛下的禁军将士,进宫勤王……!”

    “如此说来,莫少师真是忠臣了!”

    “谢殿下赞誉,老朽只是做了人臣该做的事!”

    “庞天寿如今何在?”

    “陛下下旨,已凌迟于端门外!”

    吴争长呼出一口气,“莫少师果然成竹在胸!”

    “老朽实话实说,绝不敢欺瞒殿下!”

    吴争呵呵一笑,“可你莫忘记了,廖仲平还活着……他能指认你,进攻杭州是你与他共同谋划的!”

    莫执念严肃起来,手一摊,“老朽虽不敢违逆殿下……可此事关乎莫家阖族数百口人的生死,恕老朽向殿下喊声冤……廖仲平必是死到临头,胡乱攀咬,试想,莫家就在杭州,老朽岂能与廖贼合谋毁自己宗祠……若殿下定要指证老朽,还请殿下拿出真凭实据来!”

    高手啊!

    一切查无实据,廖仲平手中并无莫执念亲笔书信。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莫执念道,“瞧莫老这严肃样子……孤是多日未见莫老,就想逗逗您老罢了!”

    莫执念呵呵陪笑道:“殿下果然……老朽差点就真信了!”

    一老一少,两支狐狸,对视大笑起来。

    ……。

    笑,是一种武器。

    无往而不胜。

    会笑的人,朋友多,多个朋友便多条路。

    坚持笑的人,活得久,不仅因为笑能是修身养性,而是能令对手忌惮,摸不准你的真正底细。

    当然,笑也分很多种,能让人活得久的,绝不是疯笑、狂笑、痴笑或者含笑半步癫,而是微笑。

    吴争是个会笑之人。

    大笑之后,便是微笑,如沐春风。

    “冒襄、马士英等人……还好吧?”微笑之余,吴争问得极其随意,就象是漫不经心地在问,外面下雨了吗?

    莫执念亦是懂笑之人,他也已经转为微笑。

    但,问可以随意,答得,却不能随意,随意会死人!

    “回殿下话……好着呢!”莫执念毕恭毕敬地答道,“有殿下的威名在,庞贼其实也不敢加害这几位大人,只是派人围了各位大人的宅子、府邸,不让他们出门罢了!”

    这话吴争信,百无一用是书生嘛,不用多,调十几二十个禁军一堵门,啥都干不成了。

    “可你说庞天寿已经被陛下杀了……孤今日怎么没有见到他们几人来迎?”

    莫执念看着吴争,一副你懂、懂得都懂的模样。

    可吴争愣是不明白,直勾勾地看着莫执念,同样一副你倒是回答我啊的模样。

    好一会,莫执念先崩不住了,他苦笑道:“殿下这是明知故问哪……今日这几位大人要是来了,那老朽,便是该死了!”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可突然问道,“这么说来,陛下想来也应该在莫老的控制之中了?”

    莫执念脸色一变,“殿下切不可这么说,老朽岂敢亵渎陛下……这是为臣者万万不敢的!”

    吴争斜眼看着,似笑非笑。

    莫执念轻叹了口气,“……老朽只是派了些人,协助禁军把守奉天门罢了……殿下知道的,庞贼余党隐匿于朝,万一有不知死的入了宫,冲撞了陛下圣驾,那后果不堪设想……!”

    “莫老真是朝廷忠臣!”吴争无端地叹息道。

    “殿下过誉了,这是臣份内之事……为臣之本份!”

    是啊,许多事,做得,却说不得,你知我知天下知,但打死不能认,这便是为官之道!

    吴争心里震惊,虽然防到了莫执念会有自保之措施,但还是预料不到,莫执念会做到如此滴水不漏!

    也就是说,莫执念在自己到来之前,想必基本已经控制了全京城。

    吴争慢慢闭上眼睛,思忖了一会,睁开眼来,笑了。

    “莫老救驾在先,平乱在后,功莫大焉!”吴争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孤历来提倡有功必赏……这样,莫老不妨讲讲,有何想要的,待孤入京之后,定当为你争取!”

    “谢殿下赏赐!”莫执念未言先谢,“说起来,臣做的这些事,也是为臣之本份,本不当邀赏的……只是殿下所赐,臣若是推辞,便是不恭、大不敬了……那请殿下,给臣安个心!”

    “安什么心?”

    “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莫执念郑重揖身,“……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就这些?”吴争古怪地笑道。

    “是。”

    “都是老人儿了,孤还能看不出来?”吴争带着一丝讥讽,抬手指着车驾外,远处那些依旧苦候着的文武和禁军,“莫老要的真只就这些,何必做那些事,带这些人来……莫老是在向孤示威啊!”

    “臣惶恐……臣万万不敢向殿下示威……!”

    “打住!”吴争一按手,“直说了吧,孤没多少耐心!”

    莫执念慢慢直身,神色变了,变得中气十足,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第二千二百零五章 点到为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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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叫殿下知晓,除了之前老朽说过的……老朽手中,还有控制着商会三成多的股份。”

    “看来陛下、朝廷户部名下的股份,也在你手里了!”

    “老朽是奉旨行事……殿下若不信,不妨向陛下求证……!”

    “行了!”吴争这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孤没那闲心……继续讲吧!”

    “老朽手中还有上万人手……!”

    “没那么多吧?”吴争悠悠道,“你豢养的死士,在钱塘江折损了大半……此时外面的,恐怕是你所依仗的全部了吧?”

    被吴争毫无情面地戳穿,莫执念脸色无动于衷,“殿下英明……可就算如此,老朽也有六千余众,当然,这么些人,在殿下眼中确实算不得什么……可反过来讲,殿下真要铲除这些人,那也需要付出不少的代价……何必呢?”

    吴争咧嘴一哂,“继续。”

    “如今的京城,除了拥戴殿下的,余下之人,都给老朽几分薄面!”莫执念平静地看着吴争,“只要殿下赐老朽一份安心,接下来,殿下想做什么,绝无人敢阻拦殿下!”

    吴争不置可否。

    “老朽可以将手中所持股份之三成,无偿捐献给朝廷,另三成可献给殿下……!”

    “莫老果然能慷他人之慨啊!”吴争抚掌笑道。

    莫执念不为所动,“殿下英明,自然是瞒不过殿下的……就算是借花献佛吧!”

    “说了这么多,该说你想要什么了!”

    莫执念慢慢肃容,“臣想重新做回殿下的臣子……老朽此心,可照日月!”

    吴争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望向窗外,然后用一种悲悯的声调,说道,“孤还记得,吴三桂也有此心,他说甚至可以做一个庶民回广宁,从此自朽于山林……可孤终究没答应,知道为什么吗?”

    莫执念眼中闪过一丝阴沉,但还是捧哏道:“为什么……殿下应该知道,吴三桂虽然兵败,但其在陕甘、川蜀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为上者无情,自然亦无仇,与天下早日安定相比,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赦免的?”

    “你说得对!”吴争悠悠叹道,“可我怕啊!”

    “殿下怕什么?”

    “怕睡不着!”

    吴争霍地回头,“但你与吴三桂不同,你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活!”

    莫执念脸色抽搐着,他的身子在颤抖。

    他懂吴争话中的意思。

    “殿下……!”莫执念的声音干涩,他艰难地道,“人,终究不是神,人是有私心的……老朽亦如厮……!”

    吴争停顿了许久,缓缓吁出一口气,笑道:“孤失态了……莫老继续讲吧。”

    莫执念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自己拒绝了吴王给出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最后机会。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人自己走到这一步,已经停不下来了。

    如果停下,就算吴王真得不计前嫌,那么,外面追随自己的人,也会群起而攻,将自己和莫家撕个粉碎,何况,那些向来不待见自己的人,岂能不趁你病要你命?

    这叫墙倒众人推啊!

    “殿下,老朽才疏德浅……首辅之重任,老朽是万万不敢觊觎的!”莫执念突然屈膝,再次跪俯在吴争面前。

    这一声,让吴争差点晕过去,他x的,老子何时说要将首辅之位让你做了?

    可吴争也就在心里这般想想算了,在其位谋其政,什么身份,就得说什么话。

    人家开出条件来了,你可以拒绝,但不能讥讽。

    “莫老的要求……不高啊!”

    “臣……惶恐!”

    “还有吗?”

    “臣商贾出身,不善军、政,无力为殿下搏杀、驭民……不过就户部、商会那些琐事,臣自认还是可为殿下分忧的!”

    “确实是……还有吗?”

    “老朽贪心了!”莫执念磕了个头,声音有些大,“人要是太贪心,老天都不容……老朽已是大半截入土之人,还望殿下开恩,就算是看在清儿……还有清儿腹中,殿下的骨肉份上,赐莫家一个恩典吧!”

    吴争心中一震,一股莫名的愤怒涌出,这老不死的,还敢拿清儿威胁?

    吴争甚至想抽剑一剑刺穿这老货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黑的,还是黑的?

    “瞧莫老这话说的……多大的事啊,快快请起……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起来说啊?”

    听听,听听,这就是妥协。

    吴争打心里鄙视自己,他x的真不学好,都堕落成啥样了!

    吴争双手搀扶莫执念起身,莫执念自然是相当配合的,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吴争身上蹭,差点让吴争吐出来。

    但二人心里都明白,事,成了!

    吴争突然笑问道:“莫老如此大费周章,为求得孤的一句承诺……孤就想不明白了,陛下尚在宫中,莫老就真的如此肯定,孤能给你这些吗?”

    莫执念梨花带雨地笑了,道:“有老朽辅佐殿下……试问京城之中,何事不可为,何人敢阻拦殿下?!”

    瞧瞧,人家的气势。

    吴争不仅有些自惭形秽了!

    ……。

    吴争顺利入京。

    从这一点上,莫执念是信守承诺的。

    整条长安街上,人头簇拥,全是来欢迎他们的议政王殿下的。

    可吴争真高兴不起来啊,谁能知道,这人山人海之中,藏匿着多少只要在执念一声令下,就能向自己扑来的死士。

    自己确实小看了莫执念,他甚至不需要吴争写个字据。

    真正有效的合约,是建立在双方相同实力、或者各有忌惮之上。

    否则,就算有书面字据,也是一张废纸。

    当吴争在万众欢呼、瞩目之中,踏上外五龙桥,来到奉天门前。

    早一步入宫禀报的莫执念,此时拎着袍摆,从奉天门内急步而来。

    “陛下有旨,请议政王殿下文华殿相见!”

    吴争心里一跳,为何是文华殿?

    宣完口谕,莫执念再凑到吴争近前,“殿下……有老朽陪着,您,随意就是!”

    吴争笑了笑,“那就劳烦莫相前面引路吧!”

    莫执念侧身,弯腰,伸手一引,“殿下请!”

    敢情,这老货将他自己当作宫中太监了!吴争动步之时,不无恶毒地在心里想着。

第二千二百零六章 真相大白(一)

    恐怕这世上从未有过君臣之间,两两相对,却谁也不开口,默视对方这么久的了。

    久得让边上莫执念不得不干咳一声,“咳……!”

    咳归咳,但莫执念终究不敢出声。

    但吴争显然是恼了,他转身,看着莫执念,似笑非笑道:“莫老出城迎我,入城之后又是宫里宫外地忙活……想必是累了!”

    “臣不累!”莫执念一本正经地道,“能为陛下和殿下效力,臣就是累死也如食甘饴啊!”

    吴争脸色渐渐阴冷下来,“不!莫老一定是累了!”

    “臣不……累!”

    “你必须累了!”

    莫执念愣视着吴争,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这怕是有悖于你我之间的共识吧?”

    吴争冷冷道:“我兄妹二人,多日未见,聊几句家常、体己……难道莫老也不怕光线太亮?”

    莫执念不明白光线太亮与此时情景何干,但也猜得出吴争的意思,可如果说他不担心自己离开后,皇帝和吴王私下议些他承受不起的事儿,那肯定是假的。

    “李磐玉已经归建,孤带来的人不多!”吴争悠悠道,“怎么……莫老还担心孤将皇帝带出城去,令你挟天子令诸侯的计划落空吗?”

    莫执念确实在担心,因为他打心里忌惮吴争,认为吴争无所不能。

    可担心归担心,话说到了这份上,如果再坚持,就是一拍两散。

    莫执念不敢……准确地说,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让步。

    “那……臣去殿外侯着……殿下以为如何?”

    吴争抖了下袖摆,“随你!”

    莫执念行礼,大呼“老臣告退”退出殿门。

    ……。

    这下,安静了。

    可君臣二人,依旧大眼瞪小眼,没人主动开口。

    不是没话说,而是不知从哪说起。

    最终,还是吴争打破了沉默,“……陛下清减了许多!”

    话说得并不婉转,显得有些……不,是相当得生硬。

    可就是这一句相当生硬的寒喧,让朱辰妤情不自禁地有了泣声。

    “今日……哥哥满意了?!”

    “满意什么?”

    “他是你的人……如今整个京城皆入他的控制之中,等于是落入你的掌控之中!”朱辰妤不无幽怨地恨声道。

    这声“哥哥”,让吴争心绪涌动,往日的点滴,慢慢浮现脑海。

    吴争苦笑着摇摇头,“他若是我的人,岂会至今冒襄、马士英还未入宫进见?他若是我的人,为何敢亦步亦趋……非要我开口,才离开此地?”

    这话让朱辰妤大吃一惊,“他……竟不是你的人?”

    吴争并未听出话外之音,也对,打从朱辰妤登基,吴争就下意识地去疏远朱辰妤,至今未有交过心、说明白……当然,就算不疏远,二人之间,又能说些什么呢?

    “或许……他从来没将自己当作过是我的人吧!”吴争轻喟道,“人一旦活到象他这岁数……就很难存有忠、义二字了,最多的是世故和利益!”

    “那……那他是谁的人?”

    吴争咧了咧嘴,“和庞天寿一样的人……不,或许,他忠于的,只有他自己!”

    “可庞天寿谋反是他镇压的啊?”朱辰妤显然是惊愕了。

    看着这个看似精明,却是太过单纯的少女,吴争无奈地说道,“听过断臂求存吗……替罪羊总明白吧,杀了庞天寿,他不但脱了干系,还立下赫赫护驾救主之功……何乐而不为?”

    “可打我登基……便一直尽心尽力替我办差……!”

    这时吴争没好气地道:“怕是他将你卖了……你还在替他数钱呢……也难怪,这不,我也着了他的道了!”

    “啊……!”原本多少有着帝王仪态的朱辰妤,突然一声尖叫,从座位上蹦将起来,直朝吴争跑来。

    吴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按向腰间。

    可一年前那一幕,在吴争脑海中的记忆太过深刻,吴争随即松开了剑柄。

    “……什么事?”

    朱辰妤说话间已经跑到吴争面前,她双手拽住吴争的衣袖,焦急地道:“银子……我的银子……一千多万两银子啊!”

    这副模样,让吴争有种错愕,仿佛看见了当年在杭州府织造司那个“锱铢必较”的吴小妹,不由得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天下都是你的……一千多万两值当你如此吗?”吴争没好气地斥道,“难道朱媺娖、钱肃乐等人将你架在火上烤的时候,就没告诉你小心庞天寿?”

    这话让朱辰妤慢慢松开吴争的袖管,脸色严肃起来。

    “不,这天下从来不是我的……是哥哥的!”

    吴争瞪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怔怔地看着朱辰妤。

    朱辰妤继续道,“而且,哥哥也误会了大长公主和钱公等人,没人将我架在火上烤……一切,皆是我自愿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争狐疑起来,警惕地看着朱辰妤。

    “这是个局,瞒过了所有人!”朱辰妤郑重说道。

    ……。

    “其实钱公等人早就感觉到大将军府内部有问题,可不管他们怎么查探,皆无法捕捉到背后真正的主谋……。”

    “他们有怀疑的目标,可此人位高权重,轻易动不得!”朱辰妤娓娓道来。

    吴争皱眉道:“他们既然有怀疑目标……为何不向我禀报,而要设下这么个局?”

    朱辰妤叹息道,“向哥哥禀报有用吗……没有证据,且他又是哥哥最倚重之臣,钱公曾数次向哥哥提及此人暗中贪脏枉法之事,可哥哥却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争沉默下来,钱肃乐确实隐讳地提及过几次,但自己因为信奉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而听之任之,这道理,吴争向马士英也这般说过,也一直依为驭臣之道。

    吴争认为,只要是干臣,就可以放纵他们一些,否则,只让马儿跑不让马儿吃草,最后在么是马死,要么马跑掉。

    朱辰妤继续道:“钱公等人知道凭他们之力,无法扳倒此人,于是向大长公主陈情,希望大长公主能向哥哥谏言……。”

    “大长公主知悉之后,拒绝了钱公他们,理由是她那时只是哥哥的阶下囚。”

第二千二百零七章 真相大白(二)

    “我没当她是阶下囚!”吴争辩解道,“我只是在保护她……不让那些宵小之徒借她之名作乱!”

    朱辰妤没有反驳,继续道:“……卧子先生在那时出了个主意,以助大长公主复辟,来换取大长公主对扳到那人的支持……哥哥应该知道,大长公主当时在江南隐藏的势力。”

    吴争点点头,虽然将朱以海等明室中人放逐陈钱山海岛,但从朱媺娖被自己带往杭州府后,江南周边各府忠于明室之人,也在向杭州府悄然聚集。

    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因那些人没有具体动作。

    后来因为战事再开,吴争无法分心,也就听之任之了。

    “她……同意了?”吴争冷冷问道。

    “是……大长公主同意了!”朱辰妤点头道,“但大长公主提出了另一个设想,那就是让我和周思敏一同参与此事!”

    “她想做什么?”

    “我当时也不明白……想来周思敏是一早就知道的。”朱辰妤一边思忖一边道,“就是这样,这个局从开始时单纯的倒莫,慢慢变成了政变……因为大长公主说,不管是谁向哥哥劝谏也没用,莫执念是哥哥最倚重之人,莫家女又是王侧妃……若有一日,莫家女诞下子嗣,恐怕再无人能撼动莫执念了……!”

    吴争愠怒道:“于是你们便甘心成为她的帮凶?”

    朱辰妤被打断,她轻声叹息道,“原本我也怀疑大长公主的目的,可最后事实证明……大长公主真是在为哥哥谋大局!”

    “大局?为我?”吴争轻哂道,“将整个江南当作她的棋盘,上万死去的人成为她的棋子……甚至包括朱以海和郑森?”

    “哥哥请容我慢慢讲来。”

    “好……你讲就是。”吴争负起手来,微微昂首道。

    “大长公主当时说,要扳倒莫家,必须有真凭实据,要得到真凭实据,就得诱莫执念主动出手……可当时哥哥的权势鼎盛,除了皇帝便再无可以诱莫执念显露原形的人了。”

    “你们这也信……咳……你继续说!”吴争干咳一声。

    “我没信!”朱辰妤严肃地道,“直到大长公主差周思敏来找我……谈了一夜之后,我信了!”

    “周思敏对你说了什么?”

    “大长公主认为,哥哥之所以一直没有继续往上走出一步,原因在于无法得到当下世家、士族、豪门乃至天下不少文人学子的支持,而这对于哥哥而言,是不可改变的,因为天下利益就这么多,给了别人,就给不了他们……甚至哥哥需要从他们原有的既得利益中抢夺一份出来,这就更无法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了。”

    吴争沉默着,可心里认同朱媺娖的说法,这是他所忌惮的真正原因。

    改革也好,革命也罢,一个新的势力崛起,必定是打压既得势力,然后扶持原有受压迫势力,从而取得受压迫势力有支持,这无可非议。

    但问题是,这个时代的人、地、财乃至话语权,皆在既得势力手中,仅凭吴争一人或者追随吴争的少部分幕僚,实力远不及那些群体。

    当然,有一个办法可以立竿见影——杀人!

    只要挥刀斩向每个异己者,天下瞬间太平。

    但谁都知道,那只是一种短暂的“太平”,如果镇压和屠杀真有用,那么朝代就不会更迭,千百年来,皆如此!

    吴争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因为他太知道仇恨这东西了。

    为取得一时的太平,埋下祸乱的种子,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或许自己活着时,可以起到威慑作用,但一代、两代之后?

    “她……还让周思敏对你说了什么?”

    “大长公主说,她的复辟,定会有无数忠于明室之人追随……一旦形成一定的实力,被哥哥一直压制的莫执念,或许就会心生异志……这便是引蛇出洞的最好方法!”

    说到这,朱辰妤停顿了一下,看了吴争一眼。

    吴争道,“有什么……但讲无妨!”

    朱辰妤叹息道:“这夜之后,我就随周思敏去了西湖边,见了大长公主……她说,哥哥没有跨出最后一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哥哥没有根基……一旦称帝,必有无数人群起讨伐,到时,就算是哥哥手中有军权在手,天下依旧是大乱了!”

    吴争沉默,这话确实在理。

    要人服,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心服口服,另则是——心服!

    或许在强大的军力之下选择臣服,那也是口服心不服。

    当权臣与称帝唯一不同的是,二者之间有一个最大的不同之外。

    权臣与反对者之间,是同朝之臣。

    可若是称帝,连反对者都成了你的臣子,试问,谁乐意?

    这就是曹操明明已经控制了宫禁、朝廷,却一直不能称帝的原因。

    吴争,亦如此。

    朱辰妤继续道:“大长公主说,她有这个大义……只要她登基,诱出莫执念现形,然后以帝皇之名义,禅位于哥哥,那么哥哥的反对者,就没有了向哥哥发难的借口!”

    吴争闻听,大惊,竟会是如此?

    这确实是一个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吴争也曾想过,这也是他两度废黜、拥立的原因。

    但这方法有个天然的缺陷,那就是登上帝位的人,哪个愿意轻易拱手于人?

    朱以海如此,朱慈烺如此,朱媺娖怕亦如此。

    正是这种考虑,吴争最后选择了放弃这种方法,可现在,从朱辰妤的口中说出朱媺娖想法来,吴争确实感到了震惊。

    “那为何……最后她会选择让你登基?”吴争看着朱辰妤,“别和我说,你登基之举,是你自己的主意!”

    朱辰妤没有回答,她慢慢地转了一圈,扫视着文华殿,最后停下来,面对着吴争,她道:“大长公主起初从未提到过让我登基,更未想到,她会崩于此殿!”

    “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选择死……。”朱辰妤悠悠道,“我相信哥哥的解释,可一直依然无法想明白她的心思……如果她真有意杀害哥哥,又怎会安排最后由我来登基呢……她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为这个荒诞的帝位,与哥哥为仇对立的!”

第二千二百零八章 真相大白(三)

    吴争低头思忖着,好半晌,抬头苦笑,“我也一直想不明白,当时我已经做出让步,并已经转身向殿外走去……她为何无端还要持匕刺杀我?如果真按你所说,她完成此局之后,当被我礼敬,以大长公主之尊位享国承荫才是!”

    朱辰妤问道:“当时,哥哥转身离开之前……她和哥哥说了什么?”

    吴争皱眉,努力地想了想,“……她在威胁我,以你和周思敏等人,逼我离京回杭州府……我确实已经同意了……没有说到别的什么……咝,好象是她提起了你……说了句……原来她早就知道……我记不太清楚了!”

    朱辰妤闻听,皱眉思忖,愣了好一会,突然叹息道,“……我或许是明白了。”

    吴争一惊,“你明白什么?”

    朱辰妤定定地看着吴争,抿嘴,然后轻叹,“她……误会了哥哥。”

    “误会?”

    “或许……是。”朱辰妤眼神中有种异样的神采,“大长公主原本以为,她能将帝位禅让于哥哥,便能化解哥哥与宗室之间的龌龊,化干戈为玉帛……便可以与哥哥琴瑟和鸣,共结秦晋之好……可惜的是,哥哥让她误会了……误会哥哥在登基之后,要娶的人不是她……是我!”

    “胡说!”吴争脱口而出,“不可能……她应该清楚,我与她之间之不可能,不是因为仇怨,而是我再不想与宗室有任何牵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辰妤的眼神一黯,她轻声道:“……我,也是宗室中人。”

    吴争一愣,随之回味过来,可话已出口,再辩解无益,反而越描越黑。

    “……你,永远是我的妹妹,始宁镇吴庄的……吴小妹!”

    朱辰妤眼中有泪,“哥哥!”

    吴争用力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唉”!

    兄妹二人,此时真情流露,就差抱头痛哭了。

    就在朱辰妤欲再次开口之时,吴争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大步走向殿门口。

    然后迅速拉开殿门,对站在门外,肃手而立的莫执念笑道:“今日莫相辛苦……孤与陛下得以解开心锁,互诉别情,实为莫相之功……这样,孤一会就向陛下陈情,定不使莫相失望便是了……!”

    莫执念一愣,沉默了一会,遂挤出一丝笑容,“……那就多谢殿下了……老臣……告退!”

    可话是这么说,步子却没动。

    吴争笑而不语,就这么看着莫执念。

    好一会,莫执念讪笑道:“老臣只是想着……或许一会陛下和殿下有什么差遣老朽之事……那老朽告退……殿下若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府传召……!”

    莫执念终于走了。

    吴争扫了一眼左右边侍卫,然后对不远处宋安沉声道:“自即刻起,不管何人,不得近殿门十步!”

    “是。”宋安领着两名亲卫上前,冲着殿门两边侍卫呶了呶嘴。

    侍卫们万分不情愿地看向吴争,“……殿下……这怕是不妥吧?”

    吴争转身,“陛下就在殿中,你们是否觉得孤该让陛下出来,亲自给你们口谕啊?”

    “卑职不敢!”侍卫们向两侧退去,但没有走远,只是在十步之外,停留了下来。

    宋安低声道:“这些人或许是莫执念的人……要不要驱赶开?”

    “不必了,若真驱赶走了,莫执念怕是要回来了……别让他们靠近殿门就是。”

    “是。”

    ……。

    “莫非是莫老贼在外面偷听?”

    吴争一进殿门,将门合上,朱辰妤就急问道。

    “那倒不会,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况且,宋安也在外面,若是莫执念偷听,宋安早就示警了!”

    吴争停了停,笑道,“可他在外面,总让我觉得浑身难受……呵呵,他一走,我就舒坦了!”

    朱辰妤闻听不禁莞尔,佯嗔道,“这还不是哥哥放纵所致?!”

    这话让吴争脸色一黯,“七年前……人力总有尽时,那时的局势,我只能扶植起莫家……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朱辰妤只是调侃,心中并无真责怪吴争的意思,忙道:“不过就是一个一时权臣罢了……再则哥哥应该已经有了对付他的良策……!”

    吴争叹息一声,道:“七年前,我就已经开始考虑如此压制莫家和商会了,到了今日,自然是有对付他的办法……可这次入京,我发现计划远不如变化啊!”

    “哥哥此话何意?”朱辰妤震惊,“难道哥哥已经无法制住莫老贼了?”

    “那倒也不是。”吴争涩声道,“我原本是想着,有冒襄、马士英等人在,应该能压制莫执念太过放肆,可事实上,他们就只是文人罢了……面对着刀斧加颈,他们终究什么都做不了!”

    “哥哥是担心冒襄、马士英等人的安危?”

    “不。”吴争摇摇头,“冒襄、马士英最多是莫执念手中的临时筹码,莫执念知道他们的份量不够,还不至于用他们来要胁我……。”

    说到这,吴争看向朱辰妤。

    朱辰妤冰雪聪明,瞬间领悟到,自己才是那个可以让莫执念肆无忌惮,要挟吴争的人。

    “哥哥不必管我,尽快离京调精锐之师前来勤王!”朱辰妤咬牙道,“与江山社稷相比,我的性命并不重要……况且,只要哥哥不在京城,我想莫老贼也不敢真的对我不利!”

    吴争闻听苦笑,“问题是,我此时就在京城。”

    朱辰妤一愕,“难道莫老贼不准哥哥离京?”

    “那倒不至于!”吴争摇摇头,“可你不觉得我此时丢下你独自离开京城……痕迹不是过于明显了吗,莫执念自然是猜得到我离京的目的,又怎能轻易让我离京,而不做出任何防范?”

    说到这,吴争笑了笑,“与其率军前来勤王时,被莫执念要挟而止于城外僵持,那不如待在城里,另想它法……你知道吗,在来京之前,爹是勒令我必须护你周全的。”

    朱辰妤闻听,低头垂泪,“我都这么大了,还让爹爹担忧……是做女儿的不孝!”

第二千二百零九章 真相大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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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争忙转换话题,打趣道:“现在想来,当日你让爹入京,怕是已经与爹说明了所有事情……敢情就瞒了我一个人?!”

    朱辰妤白了吴争一眼,“瞒着你,也是怕被你知道后,会让莫老贼警觉……大长公主和钱、陈二位大人,担心得就是你……谁知道莫氏会被莫老贼蛊惑,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吴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这话怎么说得……其实我并不是去莫氏那太勤的……!”

    “于是……忙中偷闲,莫氏有了身孕?”朱辰妤促狭地挤怼道。

    吴争老脸一红,赶紧换了个话题,“我不能走的原因,也有这一层……你有听说莫氏失踪的消息吗?”

    “莫氏失踪?”朱辰妤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快半个月了……莫辰博代父去杭州接管商会时的事。”吴争蹩眉道,“莫辰博告知于我时,我就令宋安派各府长林卫搜寻莫氏下落,可至今一无所获……她一个有身孕的女人,能去哪呢?”

    朱辰妤轻哼了一声,“事有反常必为妖,如今莫家在京中的权势可谓一手遮天,有谁敢虎口拔须的……我猜想啊,就是莫老贼在故意贼喊捉贼!”

    吴争点点头,“其实我心中也有这种猜测……毕竟是个大活人,世人皆知是我的侧妃,按理说,就算是因我迁怒于她,那也该在事后知会我或者要挟我才是……可我更怕的是,莫执念为了控制我,将她囚禁起来……。”

    “哥哥会因莫氏,受莫老贼控制吗?”

    吴争沉默不答。

    朱辰妤叹了口气,不无幽怨地道:“大长公主说得没错,哥哥的心性,确实过柔……为上者,岂可儿女情长?!”

    吴争咧了下嘴,斥道:“别听她乱说……她是一个亡国公主,心中有戾气在情理之中,可你不是,你有爹、有兄长……你知道的,如果换是你,我一样会如此!”

    朱辰妤眼眶渐红,“哥哥训斥得是,是我不对……莫氏腹中毕竟怀着哥哥的骨肉……可眼下,若莫氏真被莫老贼暗中囚禁起来,哥哥又该如何应对?”

    吴争想了想道,“你莫急……我先回府,将冒襄、马士英找来,总会想出办法的。”

    “要不,我令禁军……!”

    “不可,如今禁军中,有太多莫执念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妄动,否则,必打草惊蛇,被他反噬!”

    “那……好吧,我就在宫中静候哥哥佳音!”朱辰妤突然想起一事,“之前莫执念说太尉抱病在府中静养……哥哥何不去找太尉商议?”

    “太尉……你是说卫国公夏完淳吧?”吴争点点头,“我会的……我这就出宫,去会会莫老儿,你知道的,人都还控制在他手里,得向他讨回来啊。”

    “辛苦哥哥了……哥哥小心!”

    “嗯!”

    ……。

    “父亲既然如此担心吴王与陛下单独奏对,为何要听命出宫?”

    莫辰博看着来回已经走了上百圈的父亲,小心翼翼地问道。

    被儿子这么一问,莫执念停了下来,看了儿子一眼后,莫执念这么回答道,“他不久就要登基称帝……他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

    莫辰博不解地道:“可莫家已经背弃过吴王……破镜难重圆,父亲为何还要执意拥立吴王呢?”

    莫执念看着这个有些迟钝的长子,无奈地解释道:“你说说,是一个掌二十万北伐军、随时可以自立的吴王对咱家的威胁大,还是一个被咱家拥立于皇帝的吴王对咱家的威胁大?”

    莫辰博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自然是后者……一旦吴王为帝,咱家就是他麾下臣子,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荒废!”莫执念厉声道,“吴王若只是吴王,天下兴旺、朝野安定关他何事?可若是吴王成了皇帝,天下兴旺、朝野安定就是他的份内事……对咱家的威胁,岂可同日而语?”

    莫辰博一脸茫然地看着莫执念。

    莫执念没好气地斥道:“若吴王是吴王,咱家所做之事,足以让他指使人灭门,甚至无须指使人,就宋安就可令长林卫随时对咱家动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吴王不是贼,他远比贼可怕!”

    “若吴王上位,那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莫家只是他手下的一份子……有罪之人多了去了,他为何要单单盯着咱家,何况咱家还是有着拥立的从龙之臣?”

    “儿啊,切莫轻信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谬论……那都是哄蠢人玩的,千百年来,你听过几个不得不死的臣?”

    “你要记住,对付比你弱的,你就和他们讲道理、讲法律,因为那些人不值得你亲自动手。”莫执念悠悠道,“对付和你实力差不多的人,那就只能讲拳头,只有拳头才能让他们尊重你……可对付实力远强过你的人,你唯一能和他讲的,只有得失!”

    “何为得失?”莫辰博脱口而出,随即请罪道,“打断父亲……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莫执念叹息,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柔弱了些。

    “顾名思义……就是告诉对方,与你为敌会失去什么,而与你为友,会得到什么!”莫执念微微仰头道,“就拿咱家与吴王作比方……为父告诉吴王,如果要铲除莫家,天下必定大乱,而眼下京城,必定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这其中更包括了吴王最不愿伤害之人……。”

    “反之,如果肯与咱家化干戈为玉帛,那么咱家就会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者……两害相权,取其轻,吴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么选……你要记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咱家富可敌国……怎能算是光脚的?”

    莫执念大怒,喝斥道,“与皇帝相比,咱家就是光脚的!”

    “是……是,父亲说得是!”把莫辰博吓得差点跪下,抬手抹了把,甩了一手的冷汗。

    莫执念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兴趣,他知道,这儿子真不象他亲生的,快半百的人了,愣是不开窍,莫执念慢慢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挥了下手。

第二千二百十章 搂草打兔子?

    莫辰博看到,如释重负,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他问道:“父亲真要把咱家所持商会股份捐献出去……那可是四千多万两银子啊!”

    “购入那些股份的银子,大部分来自陛下和户部。”莫执念没有睁开眼睛,“其中陛下两次总共一千七百多万两,户部八百多万两。”

    “可咱家也有近二千万两银子在里面……!”

    “你不舍得?”

    “这……孩儿是心痛。”

    “没什么可心痛的……拿别人的银子,给自己买份功劳,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了。”莫执念轻叹道,“如今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陛下与吴王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龌龊,那么,这些股份迟早会被追讨……不如主动交出去,既讨好了吴王,也平了朝臣们的怨气,更堵了陛下的嘴……况且,就算是捐给户部和吴王,咱家最后还有四成在,算起来并没亏损……儿啊,时非往日,贪心二字,会害了自己!”

    这些话,莫辰博倒是全听懂、领会了。

    他也知道,皇帝和户部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贪的。

    之前是他爹在朝堂一手遮天,许多朝臣不是猜不到其中奥妙,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吴王入京,局势已经大不同了,真要是被群臣聚而弹劾,那恐怕后果极为不妙。

    “孩儿能明白父亲将三成还给户部,可父亲为何不将另外三成股份还给陛下,而是要捐给吴王呢……那本来就是陛下的私帑!”

    闭着眼睛的莫执念呵呵一声冷笑,“陛下退位已是板上定定,一个逊帝,还奈何不了咱家……况且,为父也想看看,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兄妹之情究竟有多深!”

    莫辰博象是有些明白了,父亲这一手搂草打兔子顺溜啊,皇帝退位,吴王登基,权力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哥哥的未必是妹妹的,但妹妹的却是哥哥的。

    不管这银子是否原本属于逊帝,但究其根本,这是江南织造司的流动资金,也就是说,这笔巨银,可以还给朱辰妤,同样,还给新君也无不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兄妹二人极有可能因这笔银子归属,产生矛盾。

    所以,莫执念这招,叫顺手牵羊、搂草打兔子,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挑拨不成,没有损失,大不了将这笔银子还给朱辰妤,可如果挑拨成了,那就是意外之惊喜!

    莫辰博心中感慨他爹的城府,他向莫执念一礼,轻声道:“父亲好生歇息……孩儿告退!”

    可退到门口外,莫辰博突然止步,却没有回头,道:“孩儿想起一件事……若吴王问起清儿……父亲该如何回答?”

    莫执念霍地睁开眼睛,盯着儿子的背影好一会,才冷冷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父原以为清儿必是去了杭州……你怎么会知道,吴王会问清儿下落?”

    莫辰博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浸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自己不应该知道吴王会问起清儿的下落。

    因为,就连莫执念都认为,搜遍全城皆不见清儿踪迹,清儿自然是逃在京城,回了杭州府。

    那么,吴王为何会问起清儿下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清儿没有去杭州府,并且吴王已经知道清儿失踪的消息。

    那么,吴王是怎么知道的?

    要知道当时莫执念下了封口令的。

    莫辰博心念电转,突然回身,跪了下去,“……孩儿知错了……孩儿之前奉命去杭州……因心系清儿安危……向吴王问询清儿近况,这才使得吴王……。”

    莫执念原本阴冷的眼神慢慢平复,他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人父者,心念子女,是为常情……你没做错,何须请罪……退下吧。”

    “孩儿谢过父亲不罪!”莫辰博如蒙大赦,赶紧倒退而出。

    看着莫辰博的狼狈,莫执念的眼神几度变幻,最后终究是长叹一声,慢慢闭上眼睛,“派人跟着他!”

    ……。

    莫辰博出了莫执念书房,向前院走去。

    正好遇见下人急奔而来。

    “慌张什么?”莫辰博沉声轻喝道,“吵扰到老爷,小心你脑袋!”

    那下人吓了一大跳,见是莫辰博,忙解释道:“原来是大少爷……不是小的惊惶,而是……而是……。”

    “喘匀了气……好生说话!”

    “是……回大少爷话,是议政王正在府外,要请见老爷!”

    莫辰博闻听一愣,吴王不是在宫中奏对吗,怎么突然来见父亲?

    “快去禀告老爷!”

    “是。”

    看着下人奔跑而去,莫辰博想了想,改变方向,往府门而去。

    ……。

    “不知王爷到来,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原来是莫叔啊。”吴争一脸笑意,如沐春风,但话却很是尖刻,“莫老如今果然是大不一样了,听到本王来访,只是派莫叔来迎……啧啧。”

    莫辰博忙解释道,“王爷是误会了……我正往府门来,遇见去禀报的下人,才知是王爷来访……心中怕王爷久候,这才先行一步,来招呼王爷!”

    这解释合情合理,吴争自然不能再抢白了。

    “孤只是与莫叔开个玩笑……莫叔千万别介意。”

    “不敢……要不,王爷先请入府,也好奉茶?”

    “成,有劳莫叔前面相引。”

    “王爷请!”

    ……。

    入了府门,吴争跟着莫辰博去往中堂。

    “莫叔啊,清儿找到了吗?”

    吴争突然问出这一句,让正在前面碎步急走的莫辰博突然停住了脚步。

    莫辰博非常意外,他刚为此事问过他父亲,可结果,他父亲没有与他交待对外的口风。

    莫辰博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吴争慢慢上前,走近莫辰博,正色地道:“无论如何,莫叔也不要忘记,清儿不仅是本王侧妃,更是莫叔您的亲生女儿……皆道虎毒不食子,清儿还怀有身孕啊!”

    莫辰博脸色一白,抬头刚要说什么,这时,远远传来莫执念的声音。

    “哟……王爷已经入府了?”莫执念带着长随,拎着前摆,一边跑一边扬手招呼,“老朽该死……竟未能前往府门前迎驾!”

第二千二百十一章 装傻谁不会?

    吴争转头,哈哈一笑,“孤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惊扰了莫相,该是孤的错!”

    这一老一少,几句寒喧,完全不在乎边上莫辰博。

    莫执念侧身相引,“王爷事务繁忙,驾临寒舍,想来定是有要事……请王爷入中堂奉茶。”

    吴争点点头,“莫相请!”

    “王爷请。”

    吴争当先行去,莫辰博在后面对莫执念轻声道,“敢问父亲,孩儿是否也要前去作陪?”

    莫执念收敛脸上笑意,淡淡地扫了莫辰博一眼,“王爷前来定是有大事相商,有为父作陪就是……你忙自己的去吧。”

    “是。”

    ……。

    “莫相果然家教森严,莫叔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在莫相面前……啧啧。”吴争轻轻吹了吹盏中茶叶,道,“不过这孝安啊,和忠同理,往往放在面上的孝……不甚可靠!”

    莫执念淡淡道:“让王爷笑话了,可犬子他也确实不争气……在杭州三番两次地惹出祸端,要不是王爷宽仁,怕活不到今天!”

    “咦——。”吴争轻咦了一声,将茶盏放下,摇摇头道,“都是自家人,莫相这话……着实生份了!”

    “瞧瞧……瞧瞧,老朽失言了……该掌嘴!”莫执念还真的抬手轻轻拍了自己一下。

    吴争赶紧起身阻拦,道:“……这……都是孤的罪过!”

    莫执念也慌忙起身,轻按着吴争手臂,“……扰了王爷雅兴,王爷请用茶!”

    二人重新落座,气氛好了不少。

    莫执念切入正题,“……老朽斗胆,敢问王爷,此来,所为何事?”

    吴争干嘛一声,“孤此来,一是告知莫相,孤已与陛下言及,由莫相荣任内阁首辅之事。”

    “陛下怎说?”莫执念急问道,可话一出口,意识到自己失态,尬笑一声,道,“老朽失态了……王爷请继续。”

    吴争淡淡一笑,“陛下并无异议!”

    “多谢王爷!”

    吴争含笑不语,默默地看着莫执念。

    莫执念也微笑起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嘛。

    “王爷不辞辛劳,千里跋涉入京,自然是应该由内阁为王爷接风洗尘的……。”莫执念稍一沉吟,“蒙王爷青睐,向陛下力谏老朽首辅之重任,老朽忝为内阁首辅一职,自当应由老朽如今京中重臣……这样,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明日老朽召集内阁众阁老和文武重臣,为王爷接风洗尘……!”

    聪明人,说话不累。

    吴争哈哈大笑,“莫相客气了……不过,本王听闻卫国公……新晋太尉也在京中……莫相知道,孤与他私交甚好……!”

    “当然……那是当然,不过老朽听闻太尉近日抱恙,几日未上朝了……。”莫执念笑容不变,稍作沉吟道,“按理说,这也好几日了……老朽受陛下之托,已经向卫国公府两次派去宫中太医诊治……据太医回来禀报,想来……明日也该痊愈了!”

    吴争笑得更欢,“那就好……既然如此,孤就不叨扰莫相了……告辞!”

    “咦……王爷这是要走……不,不,好歹赏脸留下用饭……老朽已经令厨下准备酒席了!”莫执念一本正经地挽留道。

    吴争慢慢收敛笑意,正容道,“想来,在杭州七八年间,孤在莫相府上,可没少叨扰啊!”

    莫执念一愣,随即笑道:“那是王爷给老朽面子……!”

    吴争抬手,搀扶着莫执念的手臂,叹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时孤在想,人这一生,究竟为何争……?”

    莫执念笑应道,“老朽侍奉王爷经年……今日方才知道,王爷竟亦是多愁善感之人。”

    吴争呵呵一声自嘲道:“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这是大长公主死前所吟,孤每每想起,唯觉心酸……好了,莫相说得是,象孤这般心性,多愁善感中奢侈了,徒让人觉得有些矫情……好了,事已了,孤就回了。”

    莫执念急道:“怎么这么急……那,老朽送送王爷!”

    “莫相年事已高,就不必送了。”

    “不,怎能不送……王爷请!”

    吴争不再勉强,当先而去。

    走到半路,吴争突然扭头道:“打从送清儿入京,孤已多日未见她了,心中挂念得紧……孤想去探视一番,不知莫相可方便引路?”

    莫执念平静地看着吴争,好一会,笑道:“王爷能牵挂着清儿,实在是她的福气,老朽代清儿谢过王爷了……不过,其实清儿此时不在府上。”

    “哦?”吴争惊讶地看着莫执念,“敢问莫相……她现在何处?”

    莫执念笑道:“也怪老朽太过紧张,王爷应该知道,前些日子京中不太平,清儿又有身孕,老朽怕累及清儿,这才派人将清儿送去一个安全所在保护起来……如今看来,是老朽多虑了,还累及王爷无法与清儿见上一面。”

    “送去了何处……孤可以赶去接她回来?”吴争一脸焦急。

    莫执念微笑着,不语。

    吴争慢慢笑了,“那就劳烦莫相接清儿回来吧。”

    莫执念笑应道,“这是老朽本份……王爷莫急,最多十天,老朽定派人将清儿接回来,与王爷团聚!”

    “好,那孤就静候莫相佳音了……咦,莫相就不必送了!”

    莫府门口,莫执念静静地看着吴争车驾远去。

    身后长随轻声道:“主公真要释放夏完淳等人?”

    “放了吧。”莫执念平静说道,“这个时候,少起波澜为上!”

    “可这些人一旦与吴王会合,少不得兴起事来!”

    莫执念稍作沉默,悠悠道,“……反正都离不开京城,怕什么?”

    “是。”

    ……。

    “王爷,您终于入京了!”

    天方亮,夏完淳、冒襄、马士英三人就出现在吴争面前,马士英更是涕泪交流,“……臣以为,此生再见不到王爷了!”

    三人激动万分,也愤慨不已。

    “王爷,如今看来,所有事皆是莫老贼在暗中作祟……!”

    冒襄冲马士英翻着白眼,“要我说,王爷就不该入京……这下好了,中了莫老贼请君入瓮之计了!”

第二千二百十二章 锄奸会议(一)

    冒襄这话让几人都沉默起来,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毕竟是怎么回事。

    吴争在杭州,那三人应该有惊无险,可吴争一入京城,那就等于双方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妥协化干戈化玉帛,要么撕破脸不死不休。

    吴争打了个哈哈,安抚道:“不必担心……之前是因为没有目标,现在虽说被困于京中,可咱们已经清楚知道,谁是敌人……诸位试想,还有谁能抗住咱们几人联手一击的?”

    这话还真让气氛好一很多,马士英破涕为笑,夏完淳也有了笑意。

    可冒襄却怪声怪气地道:“王爷甭宽我等之心……如今莫执念与陛下联手沆瀣一气,怕是对咱们相当不利!”

    夏完淳、马士英脸色一沉,心情又不好了。

    吴争手指点点冒襄,无奈道,“你这人哪,就是个嘴豁子……孤要告知诸位的是,其实陛下并未与莫执念联手!”

    “当真……王爷如何得知?”

    正说着时,宋安带着沈致远到了堂外。

    原本说话的众人,顿时沉默下来。

    也对,沈致远早已不是一路人了嘛。

    吴争起身,亲自出去,将沈致远迎了进来,还是挽着手臂进来的。

    这让冒襄等人目瞪口呆起来。

    将沈致远按坐下之后,吴争这才将昨日进宫与皇帝私下奏对的经过,一一对众人简单说了一遍。

    这下连冒襄也道,“真要是如此……那事尚可为之!”

    吴争转过脸去,冲沈致远问道,“你几时到的……入宫见过陛下没有?”

    沈致远答道,“比王爷早到半日,已经见过陛下了。”

    吴争微微皱眉,朱辰妤竟未曾提起此事,于是对沈致远问道,“那你昨日怎不来见我?”

    沈致远笑了笑,扫了一眼在座众人,这才答道,“我一回京,见过陛下之后,便以六百随扈亲兵往九城探了探路……果不其然,诸城门皆为莫执念的人控制……!”

    马士英冷哼一声,冒襄干脆就抢白道:“何须劳驾绍兴侯去探,这早已是路人皆知之事!”

    这确实是多余的,至少,不该拿来做为解释。

    但吴争并不在意,从了解了沈致远的心思后,吴争可以接受沈致远任何的作为。

    “诸位这就有些苛责绍兴侯了,他毕竟是刚回京城,探探局势,也在常理之中……!”

    众人被古怪地看着吴争和沈致远,心道王爷怎么如此护着沈致远?

    沈致远微微一笑,“我知道是白费了功夫,但有道是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怠……况且,我也不是毫无收获!”

    吴争随意问了句,“哦,有何收获?”

    沈致远扫了一圈笑而不语。

    吴争一愣,会过意来,想了想之后道:“在座的,皆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就不必藏着了……说吧,有何收获?”

    沈致远倒也没有坚持,“我找到侧妃下落了。”

    这话一出,让吴争“噌”地一下起身,急问道:“你是的可说清儿下落……她还好吗……现在何处?”

    “你别急嘛!”沈致远抬手拽了一下吴争,“侧妃现在很安全……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吴争深吸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沈致远道:“其实不是我找到的侧妃,而是刘元找到的……不,准确地说,是我带人前往神策门的路上,遇上了刘元等人。”

    “刘元?”吴争皱眉,“入京之后,我就让他回了进香河,这短短一天时间,他能找到清儿下落?难道是……?”

    沈致远点点头道:“你猜得没错,侧妃就在进香河鱼市街,也就是原本刘元的长林卫分署。”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去的,又怎么不被人发现,据莫辰博说,莫执念可是派人全城搜索了许多天的?”

    “是很古怪,但事实侧妃就在鱼市街……。”沈致远打量着吴争,“或许,莫辰博对你有所隐瞒吧……但究竟为何,还得你见了侧妃之后,亲自问她了!”

    吴争霍地起身,“我这就把她接回王府……!”

    “不可!”

    沈致远、冒襄、马士英不约而同地喊出这两字来,让吴争一怔。

    马士英左右一看,不说话了。

    冒襄冲沈致远冷冷一哼,扭过头去。

    沈致远冲冒襄微笑道:“还是首辅讲吧!”

    吴争愠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清儿有孕在身,万一有个差池……你们还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讲!”

    冒襄拱手一礼,道:“请王爷稍安勿躁,其实按侯爷所言,侧妃应该无碍,至少,短时间内,出不了事……!”

    有道是关心则乱嘛,吴争沉声道:“此话怎讲?”

    冒襄道:“侯爷只是替刘元传话,说明侧妃此时应该被刘元保护起来了……刘元手里有数百长林卫,只要不是遭遇大军进攻,想来应对无虞。”

    吴争慢慢平静下来,“刘元这厮……竟不赶紧将人送来!”

    “王爷误会刘元了。”冒襄摇头道,“如今城中皆有莫老贼耳目,若是将侧妃送来王府,这数十里间,怕是绝不容易……一旦消息走漏,恐怕侧妃会落入莫老贼之手。”

    吴争彻底清醒了,“可如今刘元回了鱼市街,莫执念必定会派人前往监视,鱼市街范围不大……消息,瞒不了太久!”

    沈致远微笑道:“或许有个人,能助你一臂之力!”

    “谁?”

    “莫辰博!”

    “莫辰博?”吴争惊讶起来。

    “刘元让我转句话给你……说是侧妃说,她能从莫府逃出,全靠她父亲安排!”

    吴争闭目沉思起来,不一会儿,吴争想明白了。

    结合莫辰博之前在杭州府的话和神态,再加上今日在莫府的欲言又止,想来,他是心痛女儿了,毕竟是亲生的,莫辰博清楚莫执念的作为,不想将女儿牵扯到此事太深,安排女儿离开京城,也是常理之事。

    “诸位以为,接下去,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夏完淳突然道:“如今有了绍兴侯加入,其实咱们手中兵力合起来,虽然只有二千人左右,但也不怕与莫执念一搏了……只是,无法保护宫中,也保护不了分散城中的文武百官……若莫执念以这些人为人质,还真令人头痛!

第二千二百十三章 锄奸会议(二)

    沈致远点头道:“要是能将陛下和这些人聚到一起……那就好办了!”

    冒襄摇摇头,“不容易,莫执念岂能不防着这点……否则,也不会任由咱们前来王府了。”

    这话说得在理,莫执念是什么人?

    都活成精了,岂能料不到吴争一旦与冒襄这些人会面,那就是如虎添翼啊,何况还有沈致远加入?

    可以肯定的是,王府外面,必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只要有人出府,都逃不过莫执念的耳目,所以,冒襄说得对,此时去接侧妃,那等于明着知会莫执念,而一旦以任何名义,聚拢皇帝和文武重臣,更会让莫执念警惕。

    在场之人,皆安静下来。

    好一会,马士英突然轻声道:“既然这条路走不通,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吴争瞪眼道:“有何想法,赶紧说出来!”

    “是。”马士英道,“咱们这几个人来见王爷,莫执念定已经清楚,那么,不管咱们几个谁有动作,都会被莫执念盯着,自然做不了什么事……可如果反过来,咱们将莫执念的注意力引往他处,或者说,将他手中的人,引往他处,咱们是不是可以趁机将人聚集在一起了?”

    吴争觉得有道理,“你有何妙计?”

    马士英迟疑起来,欲言又止。

    “讲!”吴争喝道。

    马士英鼓起勇气,吐出三个字,“王侧妃。”

    吴争闻听,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指着马士英怒道:“马瑶草,你大胆……竟敢谋害孤的侧妃?!”

    原本在座之人一时还不明白,吴争这一声怒喝,于是全明白了。

    马士英早已从椅子上滚落,趴俯在地了。

    冒襄和夏完淳、沈致远交换了一下眼色,起身拱手道:“王爷息怒……其实,马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吴争一听,霍地转头,指着冒襄骂道,“你也想让孤,拿侧妃做诱饵……不可能,想都别想!”

    冒襄平静地道:“其实王爷是关心则乱……侧妃应该有惊无险……王爷先别着急怒,且听襄把话讲完。”

    “……讲!”吴争闷声道。

    冒襄稍一思忖,撸了撸心中想法,然后正容道:“从消息散出,莫执念调动手下死士,至少得一个时辰,而鱼市街至长安街,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这一去得总也要两个时辰……如果消息是在半夜里传到莫执念耳中,那时间会拖得更多些。”

    马士英突然接口道:“王爷已与陛下商定,同意莫执念接任首辅一职,后天便是大朝会,莫执念应该最为期待了,想来早已在做准备,所以,为了两天后的荣光,他一定为将人手聚集在皇城一带,以保证局势在他掌控之中……这样,冒相所说之计,完全合理。”

    沈致远点头认同,“也就是说,此时莫执念不可能安排大量人手,在远离皇城的进香河一带,那么在得到侧妃在鱼市街消息之后,他就须从此地调派人手过去……需要很长的时间。”

    “至少得两至三个时辰!”夏完淳颌首道,“有这两三个时辰,足够咱们部署完成了。”

    “你们……!”吴争怒极反笑,“说是有惊无险……你们可想过,侧妃有身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也对,侧妃有身孕,惊不得。

    吴争继续道:“孤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刘元手中只有三百人,怎么护得住清儿……若是有个惊吓,你们……!”

    “这……其实应该是好事!”一直缩在冒襄身后的马士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吴争大怒,“马瑶草……孤给你脸了是不?!”

    马士英却不理会吴争,向冒襄道:“莫执念手下死士,应该没有骑兵……对吧?”

    冒襄看了一眼吴争,点点头道:“或许有几十匹马,但至少未听过、也未见过有骑兵。”

    马士英这才转头看向怒不可遏的吴争,“王爷,咱们有骑兵啊!”

    夏完淳一拍大腿,大声道:“妙!”

    “夏存古,没想到你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吴争气得手指发抖。

    沈致远微笑着起身,有意无意地挡在吴争面前,“我也认为此计可行……莫贼无骑兵,就算有,也只有数十骑,这个数目,不足以威胁到刘元三百长林卫……所以,莫执念听到消息,肯定不会只派数十骑去打草惊蛇,定是调集到足够人手,才会动手。”

    夏完淳也有意无意地挪步,挡在马士英的另一侧,“刘元有三百人手,莫执念须派千人……不,极可能是二千人手才够用,因为,莫执念要迅速拿住侧妃而不为人知,至少不为王爷所知!”

    冒襄补充道:“虽说莫执念号称自己手下尚有六千死士……可除去部署在九门和城中要害处的人手,他能迅速调集起来的,估计不会超过三、四千人……这已经是极限了!”

    躲在沈致远和夏完淳身后的马士英伸着脖子,小声道:“其实……莫执念调向鱼市街的人手越多,咱们这边的压力就越小……只要咱们将陛下和朝中重臣保护起来,这等于是各个击破啊!”

    这些话出自不同人的口,让吴争慢慢心中有了一个计划的大概轮廓,不得不说,这个部署确实有可行之处。

    先是攻敌之必救,清儿既是莫执念嫡孙女,又是王侧妃,更重要的是怀着吴王骨肉,于公于私都是莫执念志在必得的人。

    从莫执念对吴争的了解来说,控制住清儿,份量甚至比挟持皇帝朱辰妤还有效。

    在不知道吴争要会在明日大朝会发动的情况下,莫执念听到清儿消息,第一个反应定是悄无声息地将人控制住,然后藏匿起来,做为要挟、控制吴争的工具。

    那么,就象冒襄说的,莫执念必会趁着黑夜,调集大量人手,快、狠、准地解决刘元所部,将清儿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来,没有骑兵的死士,就算一切都顺利,也很难在卯时开启大朝会之际赶回京城。

    也就是说,莫执念平白失去了二千人手,这确实能对吴争后天一早发动,减少很大的压力。

    在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吴争脸上。

第二千二百十四章 锄奸会议(三)

    沈致远安慰吴争道:“……你尽可放心,刘元也不是纸糊的,他手下有三百多人,不会轻易被击败,况且还是夜里,那些死士本非京城人氏,更不可能短时间熟悉鱼市街地形,而刘元在进香河一带堪称地头蛇了,如此一来,刘元还占着地利、人和呢呢!”

    夏完淳道:“侯爷所言在理,只要咱们迅速解决莫执念部署在皇城周边的死士,以咱们手中的骑兵,足以赶得上救援刘元。”

    马士英突然道:“其实不必等到天亮,只要在莫执念向鱼市街派出死士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就可向鱼市街派出骑兵增援……因为这一个时辰之后,就算莫执念知道咱们救援刘元,他再派出信使,也快不过咱们的骑兵。”

    夏完淳微微皱眉,“可若是莫执念得知咱们派出了援兵,也可能会猜测到咱们的用意……那咱们后天发动,就会有了变数……譬如,莫执念提早发动,派死士强行入宫,或者捉拿遍布全城的朝中重臣……咱们防不胜防啊!”

    冒襄微笑道:“要解决此事不难……只要将侧妃在鱼市街的消息晚些时间走漏就行……丑时三刻,如何?”

    马士英急道:“妙,丑时三刻传到莫老贼耳朵里,一个时辰之后,就是寅时三刻,离卯时大朝会就只有片刻时间,此时咱们派出援兵,就算被莫老贼得知,怕也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说到这,马士英被吴争一瞪,吓得又缩了回去。

    但在场所有人,互视的眼中,皆有了笑意,此计,可行!

    到了寅时三刻,莫执念得知派出增援,就算猜到吴争的目的,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因为莫执念已经来不及调动足够的死士,去奉天门阻止百官入宫上朝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调集死士,控制皇宫,可这样,吴争同样可以率自己的亲卫营、夏完淳的亲卫队和夏完淳的随扈骑兵,对莫执念的死士进行阻截。

    吴争已经被说动了,沉默了一会,道:“那就从孤的亲卫营分出三百骑,孤亲自去增援刘元!”

    冒襄、马士英急了,齐声阻拦道:“王爷万万不可……后天大朝,岂能没有您在?!”

    这话太对了,如果没有吴王镇场面,难道靠已经大权旁落的皇帝,去与那时定已急赤白脸的莫执念对抗?

    况且,在冒襄、马士英等人心中,这是吴王正式问鼎大宝最合适的时机,到时吴王本人不在,难道找个人替代不成?

    当然,冒襄也是有私心的,莫执念要取代他的首辅位置,如果吴王不在,到时局势肯定受莫执念所影响,因为实力摆在那嘛,试想谁还有这个能力去压制莫执念?

    沈致远想了想,对吴争道:“还是我去吧……你放心,我亲自带人去,只要刘元能坚持半个时辰,我必定将侧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见你!”

    吴争没有再坚持,如果真能按计划顺利进行,清儿确实应该连惊都没有,但理论仅仅是理论,这途中任何变故,那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孤还是有些担心……按计划,刘元需要坚持半个时辰……不是孤担心刘元无心坚持,而是担心刘元在不知道有敌进攻的情况下,应对起来很有可能出现意外!”

    这话也确实在理,毕竟刘元不知情,猝不及防遭遇数倍于己的偷袭,应对难免失了分寸,这是最大的一个变数。

    可关键是,怎么通知刘元?

    谁都知道,王府外必定被严密监视,若派人去进香河一带,等于明着将目的告诉莫执念。

    被吴争这么泼了盆冷水,众人皆沉默起来。

    过了一会,冒襄道:“王爷所虑之事,不可小觑,毕竟关乎侧妃安危……还有,时间定在两天后的凌晨,谁又能保证,在这期间,不会发生变故……毕竟,咱们现在所有举动,皆在莫执念的耳目之下。”

    马士英也道:“说起来,此计确实也有不少疏漏之处……譬如莫执念在猜到咱们目的之际,做出应对不是攻入奉天门控制陛下,而是他将死士分散全城,拦截、捉拿上朝的重臣以为人质……那样,咱们就很难达到目的了!”

    夏完淳同样也有不安之处,“还有,就是宫中,莫执显然已经将手升进宫中,在禁军中定有他的耳目……也就是说,咱们唯一可以动手的,就是在奉天殿君臣聚集起来的时候……。”

    夏完淳的话,等于去除了所有枝枝节节,将之前商议的所有事,做了个简单的总结,那就是动手时间必须在卯时初,君臣上朝大朝会刚刚开始的那一步。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禁军是无法大量集结在奉天殿外的,也只有这个时候,莫执念专注于他即将被接任首辅,对周边局势注意力最分散的时候。

    一旦过了这最多半个时辰的时间,那成功的把握,就大大降低了。

    这时,沈致远对吴争道:“这事不是没有办法……你去找莫辰博,只有他可以糊弄莫执念一时,同时不着痕迹地通知刘元……他毕竟是侧妃亲生父亲,应该能说通!”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吴争,因为他们都清楚,沈致远这话有道理。

    但也同样凶险,因为至少到目前为止,莫辰博并不知道清儿在刘元那,如果没有说通莫辰博,莫辰博就会将此事禀告莫执念,那后果不堪设想。

    吴争在犹豫,好一会道:“可莫执念同样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没有理由,为已经出嫁的女儿,而背叛他的亲生父亲和家族。”

    这话同样有道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嫁出去的女儿,就不再是自己家里人。

    有道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人会为一个女儿而背弃自己整个家族。

    沈致远却摇摇头,“我觉得可以一试,如果莫辰博那没有一丝说通的希望,他就不会让侧妃离开莫府……!”

    冒襄突然帮腔道:“臣觉得侯爷所言在理,莫家父子未必是一条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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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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