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八十五章 血战山海关(二)
博洛的战术,或者也可以说是局部战略,其实是正确的。
鞑子被赶出关外,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所说清廷尚有满汉旗军不下十万之众,也北地也有近千万人口。
但人性,往往是锦上添花,绝不会雪中送炭。
在清廷撤回盛京后,局势已经相当明朗,重回游牧时代的清廷,已经无法再挽留人心。
无数原本依附的各小族、部落开始离弃,无数原本投靠的小族、部落开始离心。
最关键的是,北地汉人,已经不愿意为清廷出力,哪怕是重金招募,亦是出工不出力。
博洛所率五万大军,已经是清廷最后可以一战的军队。
多死一人,清廷的根基就摇动一分啊!
所以,就算明知这场战役非打不可,博洛也认为,能不攻城,就不攻城,能少死一人,就少死一人!
所以,看到沈致远率全军出击,博洛岂能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双方的战意都是决绝的。
从天刚蒙蒙亮,一直激战至黄昏。
原本战场上铺满的尸体上,又新添了一层尚未冷却的尸体。
已经暗红的血液小渠里,两次流动着新鲜的血液。
一切如博洛所料,虽然战损同样惨重,但,沈致远部和钱翘恭被博洛厚重的中军,强横地隔离开来。
其实沈致远和钱翘恭的距离并不遥远,不超过三里。
双方甚至可以依稀听到对方含混的呼喊声。
但这是这么三里的距离,愣是激战一天,依旧难以会合。
此时的钱翘恭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的发结散落,披下的长发被血块凝结成一坨坨的。
战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个时候,恐怕就算是吴争当面,也一时无法认出这个曾经风流倜傥的俊秀了。
钱翘恭及所部,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饭了。
他的身边已经不足千骑,补给早已中断。
打到这份上,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没有人愿意死,正如没有人真不想活一样。
钱翘恭能撑到现在,目的只有一个,活!
钱翘恭想活,他更想带着身边这不足千人的残部突围出去。
他甚至想好,此战之后,卸甲归田,钱家为这场国难,流了足够的血,他得回去,为钱家延续香火,告诉子孙们,先人的勇敢和辉煌。
钱翘恭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和部下活下去,他们喝马血吃马肉,他们翻遍战场上所有尸体,寻找可能存在的口粮。
可现在,钱翘恭绝望了。
当看到沈致远率全军出击之时,钱翘恭彻底绝望了。
他岂能不知道,沈致远孤注一掷的原因?
钱翘恭一直在喝骂,用他已经沙哑的嗓音,哪怕明知道,三里外的沈致远听不到。
当知道自己活着,成为一种别有的累赘,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特别是对钱翘恭这样一个绝对堪称自傲的而言。
钱翘恭这面的战场,突然静了不少。
一直采取游斗,不与敌骑正面决战的钱翘恭残部,突然间安静了。
所有人突然以钱翘恭为中心,开始聚拢,甚至无视着敌骑的缠斗,倒在敌骑的马刀下。
当所有活着的人,在钱翘恭周围聚成一团后,突然化为一个三角,发起了这四天中,第一次冲锋!
天晓得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冲锋,人,已憔悴,马,已疲累。
这场冲锋,或许在敌人眼中,就是一个笑话,因为马速绝对不超过人奔跑的速度。
但没有人怀疑,这是一次冲锋,决绝地冲锋!
沿路敌骑每一次挥刀,都不会落空,因为战刀上的人,甚至已经没有躲避的反应。
所有人的下意识,也是唯一的反应,就是在前一个人落马之后,填补空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自己的主将。
冲到最后,看着手下一个个地落马,钱翘恭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悲容,他心里非常平静。
事实上,他也没有在脸上浮现悲容的力气,当一抹刀影当头落下时,钱翘恭眼一黑,滚落马下!
……。
沈致远看不到那样发生的一切。
他只感觉到那面突然安静下来。
沈致远在流泪,他知道那面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他心里也在咒骂,一边咒骂,一边流泪。
人无力回天,哪怕你手握千军万马。
只有在这一刻,才能让人感觉自己的渺小。
沈致远愤恨自己的无力回天,愤恨自己的渺小,愤恨钱翘恭为何不再坚持……一会。
战场上,不管是风雷骑还是枪骑,所有人都在拼命,含泪,拼命!
虽然明知一切都是徒劳,已经没有人认为,这场仗还能打赢。
但在这一刻,所有人心里唯一的想法,那就是将自己胸口沸腾的血,流个干净!
博洛在叹息。
不是为钱翘恭部的覆没叹息。
而是为钱翘恭部的覆没没有击垮敌人战斗意志叹息。
多好的机会啊!
博洛心痛于己方越来越大的战损,这使得博洛心中同样燃起一抹血性。
战斗,更加残酷和激烈。
没有人当自己是人,或许人心里,本就有一头野兽。
……。
改变这一切的,不是从山海关内,又冲出的一支骑兵。
虽然祖泽润带来增援的骑兵,高达万人之数。
但这不足以影响战场平衡,敌人的兵力太多了。
五天的激战,三万风雷骑和枪骑,至此已经不足万人之数,而敌军尚有三万多。
祖泽润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救援沈致远,然后撤回关内,继续抵抗。
真正改变战场态势的,是东边海面上传来的隆隆炮声。
四艘尚未安装蒸汽动力的半成品主力舰船,在临时帆力的驱动下,到达山海关东侧海面,然后对敌后方进行了齐射。
这是江南船坊首次建造自己设计的战船,它的舷炮数量相较于西欧主力舰而言,依旧是不足的,只有五十二门,单侧二十六门。
可如果四艘战舰,肆意横开来,对着岸上敌人齐射,那等于是一场弹雨了。
关键是,它们不用忌惮被反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炮,装填,再开炮。
它们有备而来,无休止地倾泄着铁与火,哪怕是一侧炮管打红了,调过船身来,又继续喷吐火焰,无休无止。
第二千一百八十六章 勾心斗角
此时的战场,位于山海关临海一侧,战场呈月牙形。
战舰突然出现,并向敌人后方倾泄炮弹,覆盖了战场月牙形最狭窄之处,而那儿,是敌人唯一的退路。
当敌人后方的火炮阵地被波及,然后覆盖,再然后火炮和士兵被掀起时,就算心里再有不甘的博洛,也不得不下达撤退命令了。
可要从被炮火覆盖的狭窄区域逃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好在都是骑兵,速度快。
战舰的火炮,能覆盖的也只是方圆数里之间,有大部分敌骑穿越了火线北逃。
山海关之战,在经历了前后八天的激战后,就此结束。
双方几乎打成两败俱伤,各自回去舔舐伤口。
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经此一战之后,清廷已经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已经再无力气南下了,哪怕此时将山海关关门敞开了,鞑子也不敢入关半步了!
……。
古时的传讯方式,非常落后。
不管是各地贡物入京,还是军情急报,皆靠人力、畜力传送。
可令人奇怪的是,就算是再古老的方式,它的传送速度,绝不逊于后世。
从山海关至顺天府然后大运河水路直至应天府,军报的传送,虽然不能说是朝发夕至,但也绝不超过两天——二十四时辰。
大明驿,四通八达。
军情急报的传送,可谓日行千里。
就更不用说,有些特别关心战况,别有用心的人了。
山海关那边刚刚结束战斗,顺天府这边就已经得知消息了。
听起来,很玄妙,可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那就是换人、换马、歇人不歇船。
所以,越古老的方法,往往是越管用、越可靠的,因为有无数的小白鼠为之付出过血和命。
当然,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也就那么几个,甚至,连皇帝都不在其列。
……。
“……真想不到,清军以优势兵力大举来犯,原本想着怎么滴……也能战上一两月,可结果……也就前后八天,如此看来,清廷被逼退关外……着实不冤哪!”
此时,当朝户部尚书,莫执念的书房内。
已经年近六十、尺许花白络腮的汤若望,悠悠长叹道。
这个在华近四十年的普鲁士人,差不多是个地道的“华夏通”了。
若不是看着他的脸,他的语调让人几乎以为,这就是一个汉人在与人闲聊。
汤若望的左边,竟站着许久未曾露面的卫匡国,这个一直周旋与华夏南北双方,与吴王交情菲浅的罗马人,在汤若望说完之后,说道,“清军在山海关的失败,吴王便可专心应对我方在浙东及福建海域的军事威慑,这很可能直接导致我方舰队,如两年前在长江口水域一样的失败……我觉得,时势已经改变,教廷对东方的战略应该及时作出调整……!”
这个普鲁士人和罗马人,在华的日子,甚至远远超过这时许多汉人的年纪,对于华夏的了解,甚至超过大部分汉人,不管是明朝,还是被赶出关外的清廷,都有着他们不可擦拭掉的痕迹。
他们和此时在华的许多传教士一样,有着一个相同的身份,那就是天主教耶稣会成员。
这二人此时同时出现在莫府,确实是不同寻常。
卫匡国的话,并未引起汤若望的重视,可站在汤若望右侧的庞天寿急了。
“马尔蒂尼先生所言,有失偏颇……虽说清军已经被击退,可参战的,除了吴王麾下的风雷骑,亦有我朝绍兴侯的枪骑兵……况且,如今我朝廖仲平将军已率王师占领杭州府大半壁……朝廷对江南的掌控力,已是近些年最好的势头……若此时与吴王言和,教廷怕是得不到应有的利益……!”
汤若望点点头,“庞公公说得对,吴王势力在东南沿海确实已经稳固,但对于东北、西南及闽粤尚未涉足……此时说吴王能顺利成为东方新的君主,确实早了些!”
卫匡国摇摇头,“道未先生,我与吴王打过无数次交道,在我看来,吴王是个谨慎之人……此时他既然敢于将麾下三大水师囤于浙东沿海,想来必已有了敢与我方舰队海上一战的信心……教廷并无得到华夏土地之心,若船队在远离故国的东方海域遭遇巨大损失,这不符合教廷和诸国的利益!”
庞天寿急道:“可咱们还有东藩岛郑森数万军队……福州也尚在我方掌握之中。”
卫匡国再次摇头道,“据可靠消息,吴王麾下大将陈胜已率第一军越过分水关,向福州进发……前几日,驻囤于处州的处州卫,也已经奉命南下,如果得不到我方舰队和东藩岛驻军的增援,仅凭郑军,是守不住福州的!”
“那为何不派兵增援福州?”庞天寿急道。
卫匡国道:“教廷不能为了远东的战事,将宝贵的舰队和将士折损……教廷只是要得到公平的贸易权……庞公公应该明白,如果吴王最后成为华夏新的王者,那么,教廷可能因为这次与吴王海战而彻底丧失对华贸易……这绝不是教廷想要的结果!”
庞天寿还想争辩,被汤若望制止。
汤若望转头看向莫执念,“莫大人在吴王麾下多年,应该是了解吴王的……你认为,吴王会有决心与我方彻底开战吗?”
在座之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莫执念。
“……老朽记得吴王曾经说过一句话,深以为然。”莫执念淡淡说道,“吴王说,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绝不可能在谈判桌上得到……老朽无法判断吴王有没有决心与教廷彻底撕破脸,但老朽知道,教廷想要由军事逼迫和谈判,来迫使吴王在贸易上让步……是绝不可能的!”
莫执念的话,让屋内一阵沉默。
许久,汤若望转向卫匡国,“莫大人说得对,如果这次我方舰队不战而退,那再想逼吴王坐回谈判桌的可能性就没有了……我的想法是,将今日各位所议,告知索恩将军做为参考,舰队会不会按原计划向浙东沿海展开进攻,就由索恩将军自己决定吧!”
汤若望的话,让庞天寿等人松了口气。
第二千一百八十七章 廖仲平的迷茫
如果联合舰队撤退,那么,就等于说吴王可以想什么时候废立,都无人阻拦了,这代表着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最关键的是,命,都可能不保。
看着诸人欢欣的神情,卫匡国心里叹息,他太熟悉吴争了,与吴争打了数年交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掌控的人,他或许会让出一些小利益,但一旦碰触到核心利益,就会如同刺猬一般地紧缩起来。
而那些被让出的小利益,也不是他没有发现自己吃亏,而是故作不见,因为,到了最后你会发现,无数次得到的小利益相加,也不如付出一次的代价。
可卫匡国无法左右局势,他很快就要回去述职了,因为他在与吴争打交道中,得到和付出的不成正比,教廷勒令他回去述职。
卫匡国此时有些挫败感,看着面前一张张兴奋的笑脸,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和吴王的妥协,可卫匡国更担心的是,联合舰队的存亡!
……。
廖仲平很迷茫。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他彻底地迷茫了。
从绍兴府始,他自认为是朝廷忠臣。
可之后,他选择了向吴争效忠,为此还自己切下了一截左手小指,以应对朱慈烺对自己的怀疑。
原本,廖仲平认为从此可以自始至终了。
可无端的,因为当年吴王对自己的那一跪,被人鼓动,动摇起来。
但对于这一点而言,廖仲平并不认为自己做错,哪怕这次率军进攻杭州城,也不妨碍自己的忠诚,因为,他的忠诚对象,从来是朝廷,吴王既然无意于帝位,那么,自己改投,便无过错之处。
可廖仲平分得清是与非,内部权力倾轧,必须为抵御外敌让步,所以,在这次吴王号令江南各府向北大运物资兵力时,他选择了旁观,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
当然,廖仲平也有向朝廷和莫执念示威的意思,谁能他们将自己当作一颗弃子?
但示威归示威,廖仲平也没有要再次改投的意思,因为他明白,自己可以选择的路,不多了!
不多的意思,就是只能,或者唯一。
譬如现在,廖仲平面对着莫执念的密信,他非常地痛苦。
信中要他立即封锁运河船运,并率军对钱塘江以南绍兴府发起进攻,以牵制吴王对福州用兵。
道理,廖仲平明白,可做起来,却违背了他的本心。
廖仲平还不知道山海关大战已结束,封锁运河船运,他也可以勉力去做。
可要进攻绍兴府,廖仲平明显感觉到这是个坑,大坑!
先不说手中兵力不足,仅以万人之数,渡钱塘江向吴王的根基绍兴府发起进攻,这和找死何异?
虽然廖仲平也知道,进攻绍兴府确实能起到牵制吴王向福州用兵,而手下万人军队中,大都也是莫执念豢养的死士,按理说,就算全死光,该心痛的也不是自己,该是莫执念。
但廖仲平是主将,他得到的密信也不是来自朝廷内阁或者皇帝旨意,而是莫执念私信。
也就是说,他若按密信照办,最后一旦失败,就成了叛臣。
叛臣二字,令廖仲平迟疑起来,这不是他想要的!
门外的喧嚷声已经很久了。
廖仲平知道,莫执念在给自己传讯的同时,一定是知会了他的死士。
无法再拖下去了。
廖仲平心酸地叹了口气,他不想引发兵变,更不想自己在夜里被突如其来的死士刺杀。
廖仲平心里有恨,吴王,为何不接受……我的好意!
“来人……!”廖仲平咬牙厉喝道。
……。
“好!”
这些天确实有些焦头烂额的吴争,在听到山海关之危解决时,拍案大喝一声“好”。
而接下来,更是双喜临门。
随即而来的战报,让吴争眉开眼笑。
按李颙的建议,孙嘉绩携永历血诏,率处州卫顺利进入福建,到达福安以南预定位置,与此时已经驻囤在大姥山周边的陈胜所部,形成对福州的两面平南之势。
“告诉陈胜、孙嘉绩,孤授于他们临阵决断之权,可以自己决定,择机向福州发起进攻,不必再请示……孤只要结果!”
可许多时候,坏消息来得比好消息更快。
此时宋安急跑而入,“刚刚得到密报……江北廖仲平部异动,有渡江来攻之势!”
吴争闻听,脸色渐凝。
陈名夏急道,“王爷,此时绍兴府兵力不足以应对廖仲平大举来攻啊……!”
李颙皱眉道:“确实来得不是时候……只能沿江布防,可如今我军兵力正捉襟见肘,如此长的江岸,防不胜防啊!”
说到这,李颙问宋安,“宋大人可有得到敌军从哪渡江的情报?”
宋安摇摇头,“在杭州府明面上的长林卫皆已撤往绍兴府,如今在杭州城中长林卫人手不足……!”
吴争突然开口,他轻叹一声道:“我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看来廖仲平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边上池二憨突然道:“我愿率部破敌!”
宋安急道:“如今绍兴府中,可用之兵不过八千之数……!”
池二憨向吴争拱手道:“我只要三千人足矣!”
吴争问道,“以三千对万人……你想怎么打?”
池二憨道:“廖仲平部虽然人数众多,也有装备火枪火炮,可没听说他有战船……钱塘江江面宽阔,敌军渡江须耗费至少半日时间……何不半渡而击?”
吴争目光一闪,扫了一眼群僚,道:“可行倒是可行……关键是,敌渡江来攻,由东至西,百里江岸,你怎么判断敌人渡江的位置?”
宋安思忖道:“或许不难……敌军在杭州府不受民众欢迎,补给艰难,怕是打不起一场持久战,那么,廖仲平必定想要速战速决,七年前他在绍兴府任指挥使,熟悉钱塘江沿岸,知晓从何处渡江最快最省时间……如此一来,就可判断出敌军渡江的大概位置了!”
吴争想了想,“钱塘江江面不如长江宽阔,渡江至萧山,多处江面差不多,正因为廖仲平熟悉地形,才更难判断位置,特别是从钱塘江入海口渡海而来,时间最多也仅差半日……半日时间,廖仲平还是拖得起的!”
第二千一百八十八章 不是退敌,而是决战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
吴争的话,让所有人听出了一些异常。
李颙反应最快,他道:“……其实以臣私见,叛军异动,未必会真渡江强攻绍兴府……廖仲平不是蠢物,以一万人马渡江攻我八千虎贲,恐怕胜率不足三成……!”
陈名夏回过味来,“李大人所言极是,朝廷至今未对廖仲平攻杭州府之举做出追认……加上建阳卫依旧在嘉兴府一带对叛军虎视眈眈,廖仲平此刻大举渡江来攻,还得防备松江府军校新兵团会趁虚进攻杭州府……臣以为,廖仲平多半是佯攻,更或许是做个样子罢了!”
宋安和池二憨面面相觑,一瞬间,军议的风向就转了,而且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们二人一下子搞不清楚,叛军异动的真实性了。
吴争满意地点点头,“有道理……据情报显示,左营并未随廖仲平大举南下,也就是说,廖仲平所率叛军,多是临时凑集起来的,这或许也是朝廷明知廖仲平占领杭州府,也不肯追认廖仲平兵变,而调建阳卫进军至嘉兴府的真正原因!”
“左布政司所言,一针见血啊……廖仲平不足为虑,不管他此时想归降还是真想进攻绍兴府,都不应该成为咱们关注的重点!”
说到这,吴争向宋安道:“传令王一林,调几艘炮舰去澉浦所附近转转开几炮……!”
“是!”
吴争再转向池二憨,“坐不住了?”
池二憨挠了挠后颈。
“如你所愿,你率三千人囤于萧山,防守江岸……廖仲平若真敢大举渡江,孤允你按你的想法,半渡而击!”
池二憨大喜,“遵命!”
这两道军令,事实已经分解了之前所议的一切问题。
水师炮艇只要出现在澉浦所附近水域,就封杀了叛军向绍兴东面渡江迂回的可能性。
就算廖仲平能征用杭州府民船,可面对装备火炮的战船,那等于是只要招架之功。
也就是说,廖仲平想渡江的选择,立马就少了,只能从绍兴府北部,也就是从萧山登陆。
当然,叛军也可选择从富春江迂回,但问题是,那样就需要更多的时间,而时间,绝对不在廖仲平那边。
叛军一旦离开杭州府,那等于主动放弃了城防,廖仲平岂能不知道,所部万人就成了浮萍?
陈名夏与李颙偷偷对视一眼,他们心里突然明白过来,吴王从来就不认为廖仲平是对手,事实上廖仲平也不是吴王对手。
吴王所有的应对,无非出于一种姿态,那就是让天下人明白,谁,在逆势而动,和逆势而动者的最后下场!
这包括之前廖仲平主动派人前来示和,吴王却一口拒绝。
吴王想要的,绝非一城一池的得失那么简单,而是……杀鸡儆猴啊!
陈名夏与李颙心里发出一声叹息,因为他们第二次的判断,又错了,吴王不是不信廖仲平会对绍兴府发起进攻,而是根本不在意廖仲平的进攻……看来,廖仲平怕是,真活到头了!
……。
“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
吴争负手站在当年朱以海监国绍兴时的行宫前,感慨起来。
因为再往里,便是后院,八年前,朱媺娖为维护吴争,主动向朱以海自曝身份,朱以海就将朱媺娖临时安顿在这。
此时,钱瑾萱和吴狄、吴蓉姐弟,也安顿在后院。
宋安在边上几次欲言又止。
吴争没有回头,轻斥道,“想说就说……别象个娘们!”
宋安鼓起勇气,“……老爷派人来,想让王妃、世子、郡主去吴庄……不知少爷意思……。”
吴争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宋安。
宋安有些局促起来,不停地搓手。
“你是觉得……不该替我爹传话?”
宋安一怔,抬头急道,“不……不是!”
吴争叹了口气,转身上前,轻揽着宋安瘦削的肩膀,“你打小不比二憨,心思就重……记住,你我是兄弟,就算是打断骨头,那也连着筋!”
宋安霍地抬头,眼睛里全是泪水,他哽咽道,“我……我只是担心……少爷再不信我!”
吴争揽着宋安肩膀的手,紧了紧,“你应该明白,在这世上,除了我爹……你和二憨,便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宋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吴争拍拍他的肩膀,“待我与王妃交待几句……你就送她去吴庄!”
说到这,吴争长叹一声,“或许,不久我也会回吴庄去!”
宋安一愣,抹了把泪,抬头问道:“少爷这是……何意?”
“演戏,得演全套!”吴争仰头吁出一口气,“他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们什么……或许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他们就会明白,其实他们从来不曾真正得到……如此,他们的心气儿,也就淡了!”
宋安听不明白,怔怔地看着吴争。
吴争笑了笑,问道,“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他们,你会认为,从番商那压榨钱财和从贫苦百姓手中掠夺他们仅剩的口粮,哪个更心安理得?”
宋安疑惑地答道,“自然是后者!”
吴争点点头,“那就是了,关键是……他们现在还分不清楚这点!”
宋安愣了好一会,目光一亮,“少爷的意思是……这场大海战,不是退敌,而是决战?”
吴争咧嘴一哂,拍拍宋安的肩膀,“少爷我去见王妃,你就别跟着了……先去准备车驾吧。”
“是。”宋安高兴起来,“可……可王妃还不知道钱将军……?”
吴争慢慢转身,“总得和她说的……晚说,不如早说!”
……。
“怎会如此……?!”
听完吴争的话,钱瑾萱脸色惨白,一下子瘫倒下来。
吴争有备,连忙上前一把揽住钱瑾萱,将她抱在怀里。
“你别着急……翘恭只是断了一条胳膊,性命无虞!”吴争软语宽慰道,“待他伤势稍加稳定,我便令人专程护送他从海路返回绍兴府……到时,你们兄妹就能相聚了!”
钱瑾萱珠泪并未因吴争的宽慰而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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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八十九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哀
“……打清军南下,父亲便毁家杼难,率全族男丁共赴国难之始,我钱家上下三代,数十男丁殒于这场战争……兄长是父亲唯一子嗣,如今却……!”
说到这,钱瑾萱已是泣不成声。
吴争已无言以对。
钱肃乐因参与谋反,发动政变,被郑森杀死于杭州府,至今无法为其讨封。
可这抹杀不了钱肃乐在前七年为国家所做出的一切。
虽然这场政变,针对的是吴争本人,但打心里,吴争并不怨恨钱肃乐,反而觉得……可惜。
钱家在这场战争中,确实立下赫赫战功,包括在宁波城下力战布亡的钱肃典。
吴争轻轻地拍打着怀里的妻子,“……别伤心了,待翘恭回来,我会为他请封……然后荐他入朝,从此再不让他上战场了!”
可吴争没有想到的是,钱瑾萱突然抬起头来,盯着吴争的眼睛,“打明室失国,先有弘光应天称帝,后有潞王杭州监国,至鲁王,而后隆武、永历……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对臣下百姓,往往用时尊荣,用后即弃之如弊屣……夫君以何理由向朝廷,为兄长请封……夫君可知父亲至今还背负反臣、逆臣之恶名?!”
吴争喟叹不止。
钱瑾萱突然伸手,握住吴争的手,“夫君……咱们反了吧!”
吴争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前这个女人,那可是真正的贤淑之名门闺秀,可今日,竟说出这般话来,想来,心里真是恨极了。
“夫君为国争战八年,收复失地,扶持明室,可结果呢,朝廷竟派廖仲平趁夫君抵御外敌之时,进攻杭州府……夫君手中有二十万虎贲,而我钱家在这七年中,亦有积攒不少人脉,若此时择机登高一呼,必响应者众……!”
看着钱瑾萱神色有一种异样的亢奋。
“你怕是真累了……我已派宋安准备车马,这样……你带狄儿、蓉儿去吴庄修养几日,一来照顾我爹,二来也散散心……!”
说完,吴争松开手,站起身来,欲离开。
“王爷……!”钱瑾萱急呼道。
吴争微笑着安抚道:“莫急……待你心绪平复,到时……再谈!”
……。
次日。
王一林水师,六艘炮艇至澉浦所水域,冲着已经近乎于废弃的澉浦所原址一顿炮轰。
然后转向西南,至海宁又打了几炮。
最后大摇大摆地巡航至杭州仁和港口外,向仁和港进行了三轮炮击后,扬长而去。
两日后,钱塘江之战暴发。
廖仲平调集八千人马南渡,被池二憨以百门火炮半渡而击。
叛军渡江主力,被密集炮火打得七零八落,直至黄昏,见不可得,悻然退去。
第三日,廖仲平收拢残部,再次渡江进攻。
这次,池二憨没有半渡而击。
叛军以为敌人弹药告罄,趁此良机赶紧渡江。
可刚刚登上江岸,还未能整肃完队形,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炮火,砸晕了。
随后,池二憨率三千勇士,以密集的火枪,对岸边残敌发动攻击。
至午后,江边幸存叛军已经不足二千人。
二日进攻,连对手的面都没见着,己方已经几近全灭,敌军士气尽失。
池二憨抓住机会,率己部对岸边敌人发动了一次冲锋。
结果可想而知,几乎没有抵抗,幸存的叛军就弃械投降了,主将廖仲平,被池二憨活捉。
让池二憨感到意外的是,廖仲平神情平静,在见到池二憨时,提出的唯一请求,就是要面见吴王。
……。
廖仲平在看见吴争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跪了下去。
“罪臣廖仲平……叩见殿下!”
“听池二憨说,你唯一的心愿,要见孤一面?”
吴争看着灰头土脸的廖仲平,平静地问道。
“是。”廖仲平一脸沉痛,“罪臣之前派人向王爷陈请,被王爷拒之……前些天,罪臣收到密令,要罪臣向绍兴府发起进攻,以牵制王爷向福建用兵……罪臣不得已之下……!”
吴争抬手,打断道:“这些,孤已经猜到了。”
廖仲平一怔,而后脸色惨然,“殿下,罪臣并无真正进攻绍兴府之意……实在是罪臣所部,皆是莫执念所豢养的死士……若不从,怕是即刻会发生兵变……罪臣想着,与其发生兵变,导致殃及杭州城中无辜百姓,不如借王爷之手,将这些贼子丧命钱塘江!”
吴争有些意外。
倒不是对廖仲平手下军队是莫执念所豢养的死士感觉意外,而是对廖仲平吐露他此战本意感到意外。
但不可否认,以廖仲平的军事才能,应该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
在第一天进攻受阻后,次日还以既定方略一成不变的进攻,更不会在池二憨不作反应之后,还一头扎在岸上,任由池二憨率军屠戮而无丝毫还手之力。
所以,吴争是认可廖仲平这一说法的。
廖仲平继续道:“杭州城中,罪臣留下了二千人……他们皆是罪臣在左营的心腹,臣已经给他们下了严令,王爷只须派人前往,便可收回杭州……还望王爷仁慈,赐他们一条活路!”
这话吴争同样认可,因为杭州城中已经丧失了主力的叛军,就算想反抗,也不放在吴争眼内。
离开杭州退到绍兴府,不是吴争无抵抗、还手之力,只是吴争不想因为内战而使得将士、百姓枉死,同时,也能清楚人心所向,所以,吴争的撤退,准确地说,更象是一种……考验!
吴争平静地看着廖仲平,廖仲平慢慢拜伏下去。
“就算一切如你所讲……孤亦不会赦免你!”吴争的语气依旧平静。
廖仲平抬头,眼中热泪滚落,他哽咽道:“罪臣明白……其实从之前王爷拒绝臣所派信使时,罪臣已经猜到王爷的意思……臣罪不容赦,只是罪臣还有一事相求王爷,望王爷应允!”
“讲。”
“罪臣家小……还望王爷保全!”
说到这,廖仲平抬起左手,向吴争展示着他那根缺了一截的小手指,“请王爷念在罪臣当年也是真心效忠王爷的份上……放罪臣家小一条活路吧!”
廖仲平“呯”“呯”地磕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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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九十章 疑云再起
吴争发出一声喟叹,“曾几何时,孤以为能与你君臣相得,能有始有终……!”
廖仲平霍地抬头,哽咽道:“罪臣一念之差……可心里从未真正背叛殿下!”
“孤知道……你的心思!”吴争淡淡道,“心有恶念,方会以己度人……所以,你不冤!”
廖仲平整个身子都在哆嗦,“臣并非想自辩脱罪……臣只是后悔……!”
“你确实该死……非孤不讲情面,当你进攻东城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孤再也无法赦免你,因为……死在东城门上的那些将士冤魂,他们不答应!”
廖仲平急道:“王爷……莫执念长年豢养死士、阴谋反乱,臣率军攻杭州府和这次率军犯绍兴,皆是他所指使……!”
“孤知道。”
廖仲平一愣,继续道,“莫执念和庞天寿暗中与番人、教会勾结,这些年里,暗中多有作为……!”
“孤知道!”
“……莫执念和庞天寿很有可能再次发动政变,或捉住天子以挟王爷!”
吴争神色渐凝,“此话……当真?”
“罪臣虽无明证,可……可臣敢断定,若山海关和外海战事有变,这些一定会发生!”
吴争眉头紧皱起来,慢慢背过身去,“今日,你是有功的……有过必罚,有功自然要赏,你死后,孤保你家人衣食无忧!”
“谢王爷大恩!”廖仲平冲着吴争的背影,一边拜倒一边大呼。
……。
吴争离去。
池二憨跟在后面,终究没有忍住。
“少爷……!”
吴争霍地转身,“你是想替他求情?!”
池二憨一愣,本就口拙的他,顿时忘记该怎么说才好。
吴争轻轻一叹,“既然不会说,那就不要说……他,自有取死之道!”
说完,吴争顾自走了。
……。
闷闷不乐的池二憨,回到廖仲平面前。
沉默了许久,在闷声道:“……我想求少爷来着,可……怪我嘴拙!”
廖仲平听了,倒也平静,他带着一丝惨笑,道:“……都与你说了,求王爷没用……!”
池二憨闻听微微皱眉,“我家少爷不是狠心之人……再怎么说,你也是追随我家少爷从绍兴府出来的老人儿了……少爷连象马士英这样的人都能赦免、重用,何况是你……我总得再寻个法子……对了,或许宋安能有办法!”
“池将军情意,廖某心领了,但……别费心了!”廖仲平长揖至地,“没用的……不是王爷不想赦免我,而是不能!”
池二憨惊讶起来,“这是为何……祖大弼可是降清之后,还与我家少爷在淮安大打出手……最后少爷不也招揽重用了吗?”
“不一样……真不一样!”廖仲平仰头,强将眼中快要落下的泪水逼了回去,“不管是马士英还是祖大弼,他们为恶或过错,皆在追随王爷之前……而廖某,在后!”
池二憨愣了一下,“有什么不同?”
可话一问出口,池二憨自己就醒悟过来了,“你是说……背叛?”
廖仲平惨笑道:“对,就是这二字……王爷打绍兴府发举,一路斩荆披棘走到今日,虽说手掌兵权,几近只手遮天的地步,可王爷根基不深,与宗室、各地世家豪门又是针锋相对,明里炽手可热,实则举步维艰哪……如果王爷今日赦免廖某,怕是日后难做……!”
说到这,廖仲平涕泪而下,“廖某有今日之祸,是我一时行差踏错……不怪王爷!”
池二憨只是嘴拙,人却不傻。
他听懂了廖仲平的意思,吴争这七八年间,一路向北高歌猛进,少有波折,不是吴争真得到了江南所有人心,而是一则北伐军过于强大,二则在北伐之事上,吴争有着大义。
所以,看起来吴王权势熏天,可实际上,一旦清军被驱逐出山海关,该有的纷争,照样会出现,譬如现在的局势,几乎七成以上的文臣、世家豪门,皆投向皇帝。
廖仲平开了个坏头。
如果吴争破例赦免廖仲平,那等于告诉麾下北伐军将士,背叛,其实也无妨!
这样一来,大将军府的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那么,吴争还能赦免廖仲平吗?
池二憨定定地看着廖仲平,跺脚骂道:“你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要背叛少爷?!你可知道,咱们一起从绍兴府出来的老人儿……不多了!”
廖仲平只流泪,不说话。
池二憨上前揪住廖仲平的胸襟,奋力摇晃着,“你为何不死在战场上……若是那样,还可封妻荫子,留个好名声……!”
池二憨顿足,带着哭音,“……你明知结果会如此,为何不逃……今日江边,当时你明明是在船上,你就算逃,我也追不上……也不会追!”
廖仲平抹了把泪,惨笑道:“逃?廖某往哪逃……廖某占领杭州,派人十余次奏报朝廷,至今无任何回应……就连莫执念令我攻绍兴的密信,也是数日前才送来的……池兄弟,廖某已是走投无路了!”
池二憨慢慢松开揪着廖仲平胸襟的手,黯然道:“……钱翘恭在山海关……。”
廖仲平一惊,“钱将军如何了……阵亡了?”
“据报……人未死,可伤势很重……整条左臂……齐肩斩断!”
“战况如何?”
“博洛被击退……可风雷骑和沈致远枪骑,皆折损过半……!”
二人对视着,沉默下来。
许久,廖仲平仰头喟叹道,“我不如沈致远,他守得住底线而我没有,我更不如钱翘恭……你说得对,我该死在战场上……可惜,一切都晚了!”
池二憨强忍着热泪,跺足道:“我再去求少爷……拉宋安一起去!”
廖仲平脸色慢慢平静,摇摇头,道:“不必了……没用了!”
“可……可你能戴罪立功!”
廖仲平泛起一丝苦涩,“没有机会了……清军已经击退,廖某又不擅海战……池兄弟心意,廖某心领了,若有来世……!”
说到最后,已经哽咽。
池二憨知道事情已难挽回,闷声道:“今夜……我陪你一醉!”
廖仲平强吸一口气,拱手道:“如此……足矣!”
第二千一百九十一章 吴伯昌的反常
吴争确实被廖仲平的话,困扰了心智。
原本已经清晰的事,又混乱起来了。
莫执念这只黑手,已经由暗转明,可按理说,不管是莫执念,还是庞天寿,他们几乎是攀附皇权而生的。
可廖仲平为何会说,莫执念和庞天寿可能再度发动政变?
这不合逻辑,吴争也无法相信,因为如今的宗室之中,很难再找出一个可以承继大统之人了。
而莫执念和庞天寿一个是商人,一个是太监,想篡位自立?
不,不可能,除非二人是真疯了!
可吴争同样没有理由怀疑廖仲平此时的出首,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穷凶极恶之徒滑如此,何况,廖仲平还称不上这类人。
吴争突然心中一动,整个人打了个哆嗦。
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大呼道:“来人……备马!”
……。
有孙儿、孙女绕膝的吴伯昌,享受着天伦之乐,心情非常愉快。
吴争的突然到来,让吴伯昌更是心中欣喜。
“你……怎么来了?”
吴争一丝不苟地向父亲行礼请安之后,这才答道:“孩儿心念父亲安康,想着路途不远,便来向父亲请安!”
“哼!”吴伯昌一声轻哼,这话能信才怪。
此时,闻讯而来的钱瑾萱,见到吴争之后,欣喜地问道,“夫君怎么来了……我去让厨下准备些酒菜……!”
吴争微笑道:“不必了……我就是来向父亲请安的!”
钱瑾萱冰雪聪明,想着此时正是大战之际,吴争从绍兴府赶来吴庄,定不会是向吴伯昌请安这么简单。
于是微微福身道:“那……我带狄儿、蓉儿回房……夫君与爹说完话……。”
吴争道:“军务缠身,我与爹说完话就回绍兴府了……。”
钱瑾萱有些失望,但也没说什么,带着儿子女儿离开了。
……。
“说吧,何事?”
吴伯昌撸须问道。
吴争静静地看着他爹,“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孩儿?”
“为父能有什么事瞒你?”吴伯昌惊讶地反问道。
“譬如,关于皇帝之事。”吴争提醒道。
吴伯昌一愣,目光闪烁起来,“你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了吧……为父所知的,你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为父就更不知道了。”
瞧这太极打的,弯儿绕的。
吴争既然来了,自然是猜想到了一些事。
但面对的是父亲,吴争自然无法强迫。
吴争微微一咧嘴,“今日午时,廖仲平率军再次大举犯绍兴府……。”
吴伯昌大急问道,“战况如何?”
“孩儿派二憨在岸上全歼来犯之敌,廖仲平被活捉。”
“呼……!”吴伯昌长吁一口气,“如此就好……怪不得你有兴来看看你爹……!”
这话不无怨怼、牢骚之意。
吴争不理会,淡淡道,“可在审讯廖仲平时,他供出一件事来,让孩儿有些担忧啊!”
“哦……何事?”
“廖仲平供述,莫执念、庞天寿很有可能发动政变,挟持皇帝!”
吴伯昌脸色大变,急道:“他们竟如此大胆,他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喽。”吴争平静地说道。
吴伯昌怕是真急了,霍地起身,一把拽住吴争的手,“快……快调兵勤王!”
吴争缓缓挣脱他爹的手,“父亲如此担心天子,这怕是……过了吧?”
吴伯昌此时方寸已乱,“她……她可是你妹妹!”
“咦……。”吴争淡淡道,“她姓朱……咱们姓吴,再多也只是义妹……况且,她也没打算再做吴家人!”
“你……!”吴伯昌跺脚喝道,“……再怎么说,吴家历经十代,就是为了保护她……。”
“孩儿记得,父亲之前对孩儿可不是这么说的……父亲说,从孩儿这代起,吴家没有必要再为朱家活!”
吴伯昌一时语塞,愣愣地看着吴争,突然叹了口气,慢慢坐回,“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吧!”
这下吴争反倒是一愣,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情,“爹就没有想对孩儿说的了?”
吴伯昌嘴唇蠕动了几下,负气道:“如今你是吴王,大权在握,还能将你爹的话听进去?你想怎样就怎样……回吧!”
见父亲象是真的生气了,吴争只好换了种语气,“孩儿倒不是不想助她……可一来廖仲平所说未必是真,二来,孩儿也无理由率军北上啊……万一事情不是这样,孩儿岂不成了乱臣贼子了吗?”
吴伯昌直直地看着吴争,“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真这么想。”
“那又何必为难……再怎么说,她也是做了你十几年的妹妹,就算廖仲平说的不是真的,兄妹间,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爹的意思是,孩儿率军入京……也是常理?”
“自然……是常理!”
吴争笑了,“父亲真没有事瞒孩儿?”
“没有!”
“好吧……那孩儿就等事情真如廖仲平所言发生时,再率军入京勤王吧!”吴争躬身行礼,“父亲早些歇息,孩儿军务繁忙,这就回绍兴府了!”
吴伯昌这下急了,霍地起身指着吴争,“你……你必须救!”
“这是为何?”吴争故作姿态,“孩儿没说要见死不救,可如今外海、福建两处战事正急,孩儿也无法抽身啊……过些日子,待两处战事有个了结,孩儿定按父亲意思,入京勤王……父亲以为如何?”
吴伯昌跺脚道:“不……你立即率军进京……!”
“这是为何?”
“按为父的话做……否则,你定会后悔!”
“爹,你真的没有事瞒孩儿?”吴争严肃起来。
吴伯昌嘴唇抖动得厉害,“……你,过些时候,自然会明白!”
吴争见如此都逼不出吴伯昌所瞒之事,不敢再继续逼迫,当然,吴争也绝对相信吴伯昌不会害自己。
“父亲别急……这样,孩儿回去派人联络在嘉兴府附近的建阳卫,令建阳卫先返京……建阳卫是夏完淳的军队,他们的忠诚父亲应该能相信……想来有建阳卫在,莫执念他们定有所顾忌……孩儿这边,先了结一处战事,再抽身北上……如此,父亲可安心?”
吴伯昌急喘几口粗气,慢慢坐了回去,“……反正,你必须得保证她的安危!”
第二千一百九十二章 又拿天命说事?
回去的路上,吴争依旧想不明白。
父亲的反应异常,也与自己的猜想不吻合。
来之前,吴争猜测,父亲可能说一套做一套,还想着秉承家训,为惠宗后裔誓死效忠。
可按父亲的对话来看,父亲如此紧张朱辰妤的安危,显然不只是对惠宗后裔的效忠那么简单。
父亲定是有事瞒着自己,可吴争怎么想都想不周圆。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吴争转脸盯着宋安道。
宋安吓得连忙跳下马,跪在路边,“我发誓,再无事情隐瞒少爷!”
“起来吧。”吴争皱眉道,“我就是随口一问,别动不动惊得象只鹌鹑!”
宋安应声上马,“我看老爷反应……似乎确有不同寻常之处。”
“你也看出来了?”
宋安点点头,“从小老爷就顺着小姐……小姐登基之后,老爷也去过京城一段时间……会不会是……期间有过什么承诺或者交易?”
“承诺或交易?”吴争皱起眉来,“他们二人能有什么承诺或交易?”
宋安稍作迟疑,“莫非老爷想做……太上皇?”
“啪”地一声,吴争随手重重一个脖拐,“你倒是说说,哪朝哪代,有异姓为太上皇的?”
宋安苦着脸道:“……要不,就是老爷也决意扶持小姐了。”
“按你这么说,我这亲生儿子,还不如一个义女喽?”吴争没好气地喝斥道。
可心里,却在打鼓。
其实宋安的话,颇有深意,只是宋安没有把话说明白罢了。
宋安的意思是,吴伯昌很有可能在入京前后,与朱辰妤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利益交换,否则,吴伯昌不会听闻莫执念、庞天寿可能发动政变,而如此紧张、焦急。
吴争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拨过马头,“回去之后……联络建阳卫,尝试令建阳卫返京!”
“是。”宋安欲言又止,应道。
……。
钱能使鬼推磨。
不管是一支军队,还是一个衙门。
钱,无疑是令行禁止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之二。
什么大义,什么忠诚,在钱面前,真得不算什么。
保持一支军队、一个衙门的独立,最重要的同样是财务的独立。
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所以,此时的户部,成了整个建兴朝,最炽手可热的衙门。
不为别的,就为莫执念长袖善舞,可以在朝廷半年发不出俸禄时,筹钱为京城官员们先垫发了三个月俸禄。
就凭这一点,足以让莫执念成为所有阉党、清流,甚至于宗室交口称赞的贤臣、能臣、干臣了!
几乎有人已经在传言,莫相很可能成为建兴朝,距吴王之后,又一名实权在握的权臣!
当然,莫执念的这个权臣,比吴王要受欢迎得多,道理也很简单,莫执念在送钱,而吴王,在向他们抢钱!
或许,这也是所有人,打一开始,就不“青睐”吴王的原因吧。
谁让吴王打收复杭州时起,就喊出“劫富济贫”的口号并付诸实施的呢!
莫府门前,车水马龙。
莫府中堂,高宾满座。
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他们的交谈中,最多的还是廖仲平率军讨逆。
就算再没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吴王失去杭州府,就等于失去了包括杭州在内的嘉兴、松江、湖州、苏州等六府之地。
没有了这六州的赋税和人口,吴王的实力就等于断去一臂。
要知道,吴王麾下最大的军工坊和两个造船所都在这六州之中,而三大学院,更是如此。
谁都明白,隔了一条钱塘江,吴王想短期之内,打过江的可能性已经不大。
因为朝廷,不,准确地说,是朝堂,已经决定向杭州府增兵了,当然,也已经决定下令,勒令建阳卫返回镇江一线。
今夜文武百官,齐聚莫府,为的也就是形成共识,直待明日大散会,进谏圣上颁布旨意。
没有人认为,皇帝会阻止这一切,因为,一个圣明的皇帝,应善于纳谏,从善如流!
……。
相较于中堂和前院的欢声笑语,莫府后宅,却弥漫着一种极度的压抑。
不为别的,就为廖仲平进攻绍兴府全军覆没的战报,已经摆在了莫执念的案头。
“这怎么可能……吴王在绍兴府兵力不足万人,真正能与廖仲平对抗的,也就是池二憨手下的三千第一军……廖仲平身经百战,又以众击寡,一天时间,竟落得个全军覆没的结局……简直匪以所思啊!”莫辰博呐呐道,“父亲……会不会是情报错了?”
莫执念的面容,仿佛苍老了许多,说话都象没有了中气。
“……扶不起的阿斗罢了。”莫执念轻喟道,“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的蠢物!”
莫辰博惊讶地低呼道:“父亲的意思是……廖仲平故意求败?”
“难道你认为……那八千人还不如猪……就算是八千头猪,那也不可能在一天内被斩尽杀绝!”莫执念厉声道,“七年心血,数月之间,被周如璋、廖仲平这两蠢物折损大半……噗……!”
莫执念说着说着,喷出一口血来,敢情,真是肉疼到了心尖了。
莫辰博吓得大呼,“来人……!”
莫执念一把拽住儿子的手,“……别……别喊人……不能将这消息泄露出去……若是被人……知道,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
“可……可爹的身子骨……?!”
“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莫执念抬手往自己嘴上抹了一把,看了看,神色渐渐回复过来。
莫辰博一脸惊恐、痛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可这事……怕是瞒不了多久!”
“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莫执念深听说一口气,“你速派人……传信宫中……请庞天寿来见我……!”
“是……可爹这样……儿子怎能……?”
“什么时候了……还须这般婆婆妈妈地做作?!”莫执念怒瞪起双眼。
“孩儿这就去!”莫辰博撒腿就跑。
看着儿子的背影,莫执念长吁一口气,仰头喟叹一声,“难道天命……真的,会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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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九十三章 图穷,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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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天寿来得很快。
也对,按理说,明日就可形成合议,只要左营奉旨增兵杭州府,那么,钱塘江以北,朝廷的优势已经非常明显,也就是说,离吴王失势的日子,不远了。
就算吴王有二十万北伐军,那又能如何?
去了六府之地,吴王能用七府之地,供养二十万大军?
到时必得求朝廷,那么,所有一切,就可以谈判解决了,而且是一方对另一方压倒性地谈判。
见到莫执念正襟危坐,庞天寿想笑,确实也在笑,不可抑止地乐呵。
“莫相这么晚,还让咱家出宫来见,可是有什么好事……对了,咱家已经按你的意思,令禁军将冒襄、马士英等吴王一派的朝臣控制起来了,您放心,明日大朝会,他们都不可能出现在朝堂之上……!”
莫执念神色平静地将密报递向庞天寿。
庞天寿随手接过,面上还在笑,“……难道是廖仲平攻破绍兴府,传来捷报……要是能将吴王活捉,那就太好了……呃!”
一看到密报,庞天寿的笑语嘎然而止,原本细成线的双眼,瞪得超乎想象的大,“这……这怎么可能,就算让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去指挥,也不可能一天之内全军覆没啊……廖仲平疯了吗?”
是啊,但凡有些常识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世界这么大,何处不可逃?
钱塘江数百里江面,打不过还能逃不了?
怎么就全军覆没了呢?
可谁能想到,廖仲平一门心思地将人送炮口里送?
当然,如果是廖仲平麾下的左营,也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可问题是,那八千人不是战士而是死士,他们对莫执念的忠诚不容置疑,但他们确实没有战场经验。
而只要廖仲平遵命对绍兴府发动进攻,他们就必定不会去置疑廖仲平的指挥。
强行登岸,在江滩上集结,然后拿脑袋顶炮火覆盖,于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送死进攻,就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了。
莫执念的平静,只存在于脸上,他的心里,有着刺骨的痛和……冷。
但面对庞天寿,莫执念甚至还能微笑出来。
“虽然此败出乎预料……但庞公公不必担心,局势依旧在你我掌控之中……。”
“掌控?”庞天寿是真的惊恐了,“没了廖仲平所部,吴王收回杭州府,那就是弹指之间,有了杭州府,常州、苏州、湖州、嘉兴等府,吴王依旧可以随时发兵北上……莫执念,你可知道,这消息一旦被你府上前面的那些人知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莫执念沉默,他哪能不知道,他甚至敢保证,只要这廖仲平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出,中堂和前院那些还在欢声笑语的人,瞬间就会走光七成以上。
“那就瞒住它!”莫执念沉声道,“老朽连夜请庞公公来……为得就是这!”
“瞒?!”庞天寿目光连闪,可很快就泄气了,“瞒得住吗……京城中有多少吴王的眼线……再则,建阳卫在嘉兴,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向京城传话……这根本做不到!”
庞天寿别的不行,可这种阴谋诡计在行,所以,他说瞒是行不通的,那就是行不通的。
“若是今夜起封禁九门,全城戒严呢?”莫执念缓缓说道,就象说明日早茶喝粥一般地平常。
可这平常,在庞天寿听来,如同震雷一般。
“你……你疯了?!”庞天寿突然暴怒起来,“没有旨意,封禁九门,与造反何异?”
“那就造反吧!”莫执念不再是平静,而是宁静。
庞天寿瞠目结舌,他不再愤怒,直愣愣地看着莫执念,口中呐呐道:“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唯死而已!”莫执念悠悠道,“若是被凌迟处死,不如拼死一搏……无非都是一死,何惧来哉?”
这话说得,真他x的太有道理了!
如果就此收手,束手待毙,那么,按他们这等作为,等待他们的就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拼死一搏,终归还有希望,希望再渺小,那也是希望不是?
真说起来,还是占了大便宜的,就算是死了,总也比凌迟要强些,不必再受那份罪了。
而且,庞天寿是个太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象莫执念,背后一个家族,这牵连起来,得死上千儿八百都不算完。
从这一点上来说,风险应该是莫执念更大些。
可问题也有啊,庞天寿强捺下激荡的心绪,急问道,“可……可这根本毫无成算……一旦吴王收回杭州府,只要令手下一部北上,建阳卫想来肯定不会助你我……两军合力兵临城下,咱们拿什么与人抗衡?”
对,这确实是最关键的问题。
从朱以海上岸开始,这场争斗,都是文斗。
文斗的前提是按规矩来,否则,那就要拳头谁硬了,可讲拳头,放眼天下,还有谁比吴王拳头硬的?
这不是找死吗?
没有谁会认为,应天府能抵挡吴王手下北伐军的全力进攻。
可莫执念似乎早有准备,“庞公公多虑了……莫要忘了,咱们手中,还有宝玉!”
“宝玉?”庞天寿浑身打了个冷颤,“你是说……天子?不,不对,陛下与吴王份属对立,咱们就算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吴王也不会在乎陛下的生死……咱们若加害天子,反而给了吴王勤王的借口……!”
“天子终究与吴王做了十多年的兄妹……庞公公怕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吴王殿下,那可是外冷内热的人!”莫执念打了个呵呵道,“况且,只要封禁全城,不让左营入城,那城中千余文武,就成了咱们的屏障……想来吴王也不会想做个光杆皇帝吧!”
庞天寿愣愣地看着莫执念,他惊讶于莫执念的镇定和阴狠,但不可否认的是,庞天寿也佩服于莫执念的临机应对,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
与其为鱼肉任人宰割,不如拼死一搏,或许能柳暗花明!
“那就听莫相的……咱家无不从命便是!”
“即刻下令封禁城门……!”
“捉拿太尉夏完淳,只要他在手,建阳卫不敢异动…!”
“即刻即刻控制皇帝,不能让她出宫,绝不能让她召见外臣……!”
“明日大朝会如旧,但须商议的,是朝廷讨伐吴王之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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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九十四章 人生如戏
朱辰妤,在乾清宫被庞天寿带人围了。
一个皇帝被手下太监带人围了,实在是一桩丢脸的事,会送命的事。
但不可否认,这不是什么奇事、怪事。
如果说吴争的根基不深,那么,离开吴争的朱辰妤可谓是根基全无。
一旦吴争这边的冒襄、马士英和夏完淳被控制起来,那么,就算京城里尚有忠诚于明室或吴争这边的文臣想要救驾,恐怕也力有未及。
况且,庞天寿的发难是突然的、有预谋的,这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朱辰妤能相提并论的。
乾清宫中的朱辰妤,在尖叫、怒斥。
这个模样,倒是与七八年前,在吴庄的吴小妹相吻合了。
庞天寿很得意,他确实有得意的资格。
从今日起,他便已经成为大内真正的主人,虽然宫内还有不少忠于皇室的太监和侍卫,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宝玉在手,更有着带入宫中莫执念的死士,宫内局势,已经成为定局。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句话对庞天寿这阉货挺合适。
他现在就在得了便宜卖乖。
“陛下,老奴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只要陛下下道旨意,诏告天下,由莫相为首辅,主持内阁大局,老奴绝不会对陛下有丝毫不敬……!”
诸如此类的话,庞天寿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可没用。
朱辰妤依旧在尖叫、在怒斥,“忘恩负义的狗奴才、老阉货……汝忘记了大长公主是怎么嘱托你的了……你真以为,投靠莫执念就能睡得安稳?朕告诉你,不需要千军万马,只要吴王调一支偏师,与建阳卫合围京师……汝便死无葬身之地!”
庞天寿终于被骂烦了,骂燥了。
他阴恻恻地道,“陛下是天子,天子该有天子之仪……!”
“狗屁天子之仪……朕被汝这老阉货欺辱至此,还讲什么天子之仪?”朱辰妤几乎是指着庞天寿的鼻子骂着。
乾清殿确实被围得水泄不通,但庞天寿终究不敢真对朱辰妤无礼。
“请陛下稍安勿躁,保重龙体……待老奴安排妥当宫内之事,再来聆听陛下圣谕!”
都道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庞天寿不能真对朱辰妤动手,就只能眼不见为净了,他在抽身后退。
见庞天寿要走,朱辰妤突然间就安静下来了。
“庞天寿……朕想问你,太尉……可安好?”
庞天寿见朱辰妤安静下来,倒是稍稍有了一些交谈的兴趣,“回陛下话……太尉好着呢,老奴只是派人看住了太尉,并未加害……!”
朱辰妤无端地笑了起来,“吴王七八年间,几度行废立之事……庞天寿,就算你挟持了朕,可对吴王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甚至你是在帮助吴王……你就不怕,到时吴王率军入京,凌迟活剐了你?”
庞天寿略显得意,他也微笑道:“不劳陛下替老奴忧心,吴王怕是入不了京的……陛下可知道,如今右营大部分就掌控于老奴手中,况且有陛下在……吴王投鼠忌器,又怎敢行玉石俱焚之事呢?”
朱辰妤笑意更浓,“可如果不是吴王入京勤王,而是京师中诸等贤良忠义之臣入宫平乱呢?”
庞天寿岂能输了嘴,他“咯咯”笑道:“不瞒陛下,老奴已经控制了七成以上的禁军,还有锦衣卫和右营,朝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又怎能反得了天呢?”
“如果是莫执念呢?”朱辰妤的笑意里透着一抹诡异。
庞天寿闻听心头一震,随即却“咯咯”大笑起来,“陛下说笑了,莫相与老奴是一条船上的……不瞒陛下说,老奴身后所跟侍卫,其实便是莫相豢养的死士……!”
“你不妨回头看看?”朱辰妤抬起玉葱般的手指向殿门外点了点。
庞天寿哪肯信,笑道,“……绝无可能,陛下就不必逗耍老奴了……!”
可这时,几声惨叫声传入殿内。
此时一切都已入庞天寿控制,何人胆敢在宫中杀人?
庞天寿霍地回头,脸上残存的笑意僵硬在了脸上。
只见他带来的那些死士正在挥刀斩杀他心腹之人。
一队死士扑进殿门,分成两路,一路围住自己,一路奔至朱辰妤面前,迅速转身列队作为阻挡屏障。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庞天寿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愣神的这息功夫,殿外火把的映照下,被庞天寿视为一条船上的莫执念,踏着月色,由谨身殿方向碎步小跑而至。
“莫相为何……?”
莫执念从庞天寿身边跑过,根本不搭理庞天寿,而是径直跑到朱辰妤跟前跪下,“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庞天寿目瞪口呆,颤抖着手指,“……莫执念,你……你……!”
朱辰妤挥挥袖,“莫相深夜入宫,赶来勤王,何来有罪之说……快快请起!”
莫执念闻听起身,缓缓转身,抬手指着庞天寿,轻喝一声,“来人……速将此阉贼拿下!”
庞天寿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急怒道:“陛下,是莫执念指使老奴行此逆事……陛下,老奴冤枉!”
这等当面指证,原本是最有力的。
可莫执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庞天寿,竟无一丝急于自辩的意思。
朱辰妤冷哼道:“老阉货,不妨告诉你,莫相早在昨日,就已经将你欲行逆谋反之事禀告于朕……你真以为朕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你?朕不过是演了一出戏罢了!”
庞天寿听完,是真愣了。
他惊愕地看向莫执念,昨日就已经向皇帝告密?
不对啊,廖仲平战败全军覆没的消息,不是今日才传到莫执念手中吗?
难道莫执念早就设下圈套……亦或是,莫执念本就是吴王的人?
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庞天寿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到了。
因为有着莫执念亲自入宫救驾之举,自己就算有三张嘴,恐怕也指证不了莫执念与他合谋行逆了,事实,胜于雄辩嘛!
再多的指证,也只会被认为自己在向莫执念泼脏水反咬一口。
第二千一百九十五章 全靠演技
庞天寿脸色急白,喉咙里发出呵呵之声,他惨笑着左右打量,局势已经被莫执念的死士完全控制,自己带来的心腹,皆倒卧在血泊里。
“没有人会来救你了!”莫执念平静地说道,“老朽让公公带入宫中的死士,已经奉陛下旨意控制了各殿各宫门……公公安排在禁军、锦衣卫中的人手,也在老朽入宫前被清肃干净……庞公公,听老朽一句劝,还是赶紧向陛下请罪……或许陛下仁慈,能给你一个好死……!”
“来人……拖下去待天一亮,于端门外凌迟……枭首于城门上示众!”
没等莫执念说完,一脸寒霜的朱辰妤,已经灭绝了庞天寿所有生的希望。
“陛下……陛下……老奴真是受莫执念这恶贼所蛊惑……莫执念勾连教廷,为祸朝廷……老奴冤枉啊陛下……!”
莫执念眼中闪过一丝阴冷,挥一挥手,死士们一涌而上,生拽硬拉地将庞天寿拖了出去。
“陛下,老臣有奏!”
“莫爱卿只管讲来,朕无由不准!”
“庞贼谋反弑君,理该凌迟处死……只是终须三司会审之后,再定罪行刑……!”
“一个宫内阉奴罢了……杀了也就杀了!”朱辰妤恨声道。
莫执念意犹未尽地一叹,躬身道,“老臣……遵旨!”
“陛下,如今庞贼已除,老臣之前与陛下商议之事……不知陛下……?”
朱辰妤疲乏地挥了挥手,“朕今日乏了……明日便是大朝会,诸般事项,皆明日再议吧!”
莫执念躬身行礼,“臣……告退!”
……。
绍兴府。
福州之战的捷报刚刚送到吴争面前。
陈胜与孙嘉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面闪击了福州城。
郑军被打了个撒手不及,仅支撑了两天就撑不下去了,丢下二千多尸体,狼狈向海上撤退。
他们的意图是,走海路撤向东藩岛,因为若从陆路逃,怕是快不过两路追兵了。
吴争接到捷报之后大喜,掩饰不住心中喜悦,拍案叫好,“由此大捷,福建可定!”
随即,吴争下令,“令施琅水师截住这支溃兵……不得歼灭,诱郑森来救!”
“令张名振水师护住施琅水师侧翼,随时应对敌联合舰队出现!”
“令王一林水师隐匿于陈钱山水域……按原计划行事!”
下完一连串的命令,吴争长吁出一口气,看着手下文武大笑道:“诸公啊,福州一落,等于压力去了一半了!”
陈名夏大笑道:“王爷……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回杭州府了?”
这话引起所有人的附议。
就在吴争欲开口之际,门外宋安急步而入,“禀报王爷……建阳卫处转来一道朝廷旨意!”
“朝廷旨意?”吴争有些懵懂了。
所有人皆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也对,自从廖仲平趁杭州府兵力空虚,率军进攻开始,大将军府与朝廷等于已经陷入敌对。
虽然还没有正式撕破脸,可任何人心里都明白,吴王之所以不作反应,那是因为被敌联合舰队所牵制,否则,怕是早就率军讨伐不义了。
看着宋安双手呈上的旨意,吴争没有去接。
陈名夏试探地伸手,然后看向吴争,见吴争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从宋安手中接了过来。
“上面说了什么?”吴争冷冷问道。
陈名夏看了一眼,突然笑道,“旨意上说,三日前,宫中大太监庞天寿反乱弑君,被陛下镇压了……还说这前廖仲平擅攻杭州府,亦是出自庞天寿的矫诏……陛下与内阁的意思是,请王爷速速回京,收拾残局,安定人心!”
这事多玄妙?
所有人目瞪口呆起来,可眼中一抹讥讽的笑意,已经是藏不住的了。
也对,朝廷这个时候想起吴王来了?
怕是迟了些吧!
吴争倒是一脸平静,“旨意上可有说起冒襄、马士英等人的境况?”
陈名夏摇摇头。
“如此大变,冒襄、马士英等人并无消息传来……看来确实是事发突然了!”吴争悠悠道,“诸公以为,孤应该奉旨入京吗?”
李颙拱手道:“臣以为……这旨意看看也就罢了,若王爷真奉旨入京……谁能保证朝廷不是饱藏祸心?”
连张煌言也摇头道:“之前消息说,卫国公进封太尉衔,可谁都明白,这分明是担心建阳卫暗中助王爷……如此不信任,王爷岂可冒险入京?”
陈名夏想了想道:“按理说,毕竟是旨意,抗旨不遵怕是对王爷清誉有损……可经廖仲平犯杭州府,王爷就有了不理会这道旨意的借口……臣也以为,王爷无须奉旨入京!”
见几位股肱都进言不睬旨意,吴争微笑道:“诸公所言在理,外海战事尚未了结,孤也无意入京……既然如此,就不必回复了,打发使者回去便是。”
可就在这时,又有一道密信送了进来。
这次吴争自己接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密信,吴争的脸色,变了。
“诸公都看看吧!”吴争随手将密信扔在案上。
陈名夏疑惑地上前,取过密信一看,也脸色大变。
待密信转了一圈,回到吴争案上时,所有人皆瞠目结舌起来。
“不可信!”陈名夏首先说出了看法,“如今咱们多少知道一些,这几年中莫执念背着王爷做的龌龊事……而之前廖仲平攻杭州府,怕是他莫执念也脱不了嫌疑,如今他这道劝进密信,多有司马昭之心的意思。”
张煌言点头道:“打与朝廷交恶始,莫执念一直冲在与王爷做对的前沿,如今这种突然转变……必定饱藏祸心,臣以为,不理会它就是了,待外海战事之后,王爷自可率军讨伐不义,何须他来献媚?!”
吴争目光看向沉默不语的李颙,“中孚对此有何想法?”
李颙见被点名,稍作犹豫道:“诸公所说,确实有理,莫执念此信,必定不会出于真心……只是,臣以为,这或许是次机会也说不定……!”
“哦,何以见得?”
第二千一百九十六章 该不该奉旨
“按理说,庞贼藏身宫禁已有时日,历经四朝,枝叶茂盛……他行谋逆之事,必定与宫外有所勾结,按王爷之前所说,想来庞贼与莫执念应该是狼狈为奸,可此时,陛下无虞,而庞贼却事败被杀,莫执念倒是成了最大的获益者……想来,事有反常啊!”
“最让臣不解的是,虽说卫国公受制于人,可冒襄、马士英等,应该送来消息……故臣心里担心,卫国公、冒襄、马士英等应该在庞贼发动之前,已经被控制起来,至少是限制了自由……!”
说到这,李颙思忖道:“更奇怪的是,庞贼事败被杀,陛下应该还冒襄、马士英等自由才是,可至今求得他们送来消息……!”
吴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冒襄、马士英等人依旧被囚禁着?”
“是……故,臣以为,这是次机会!”
陈名夏皱眉道:“你是想为营救冒襄、马士英等人,却让王爷以身冒险?”
李颙闻听,急忙向吴争揖身一礼,“臣绝无此意!”
吴争挥了下手,“无妨……你继续说。”
见吴争并无追究之意,陈名夏不再开口。
李颙继续道:“王爷从最近一次入京,怕已有半年之久,京中之人知天子而不知有吴王……朝堂如一池水,此消,必定彼涨,先有卫国公被软禁,后有冒襄、马士英等人被圈禁,如此,王爷对朝堂的影响力,正在被削弱……如果此次王爷奉旨入京,救出冒襄、马士英等人,既可挽回被削弱的影响力,又可重新树立王爷之威信,同时还可……!”
“还可搏取孤体恤部下之美名?”吴争笑得有些古怪。
“……臣,确有此意!”
陈名夏沉声道:“你如何保证,只要王爷入京,便可轻易救出被圈禁的冒襄、马士英等人?”
“很显然,冒襄、马士英等人被圈禁应该是有些时日了,臣判断该是卫国公入京之时……而如此久了,朝廷却没有为这些人按上合适的罪名,其实就已经显示出朝廷忌惮王爷之意,所以,只要王爷现身京师,那么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那王爷的安危如何保证?”
“既然朝廷连冒襄、马士英等人都不敢轻易动手,岂敢对王爷不利?”
陈名夏摇摇头,“二者并无因果,朝廷忌惮王爷不假,故未敢对冒襄、马士英等人动手,可王爷进京,这种忌惮就会消失!”
这话让所有人都点点头,确实,吴王只要一日不朝廷控制,那么,朝廷因忌惮吴王实力,自然不敢轻易动吴王手下人,可吴王入京,便是人为刀殂的局势,朝廷的忌惮就不复存在了,只要拿下吴王就行。
李颙却微微一笑,他向陈名夏拱手道:“敢问陈大人,朝廷为何忌惮吴王殿下?”
“自然是吴王手下有二十万北伐军精锐!”
“王爷入京,可会率这二十万虎贲同往?”
“自然是不会……你的意思是?”陈名夏会过意来了。
李颙向吴争一躬身,笑道:“或许臣下面要讲的话,会有冒犯王爷之处……请王爷恕罪!”
“但讲无妨!”
“是。”李颙直起身来,正容道,“王爷为不世之天纵奇才,可王爷毕竟也是个凡人,朝廷忌惮的,不是王爷本身,而是王爷手中握有足以颠覆朝廷的实力……只要这股实力犹在,就算王爷只身入京,朝廷亦不敢动王爷一分一毫!”
“可朝廷若扣留王爷,挟为人质呢?”
李颙慢慢转身,长揖至地,“臣……不敢说!”
吴争哂然道:“你都已经说明白了,就差一层窗户纸了,倒说不敢说了?”
“王爷恕罪!”
“无罪!”
“谢王爷。”李颙回身,大声道,“王爷早已立下世子……朝廷若无战胜我二十万北伐军的把握,竟敢以王爷不利?!”
所有人都明白了,却无人点头认同。
这是,臣子计谋主上啊,此罪,便是莫须有了!
所有人的目光,从李颙脸上转向吴争。
吴争心里恼怒,李颙这蠢货还真敢说,简直是不当人臣啊!
李颙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王爷您安心去吧,朝廷不敢拿您怎样,就算真拿您怎样了,您不是还有儿子在吗,没事,大不了子承父业,替您报仇就是了!
这种腔调,哪个为上者受得了?
简直就是,臣不臣,君不君!
换个脾气爆点的,说不定就直接下令,将这蠢货拉出去了,就算不杖毙他,至少也得打他个三个月下不了床!
可话还得说回来,李颙确实是说得过了些,但还真怪不了他。
华夏五千年,有两个朝代,确实允许这样的言论存在。
宋朝讲究刑不上士大夫,只要不谋反,再大的事都不至于送命,大不了下野去钓鱼,这是言论自由的范畴。
而大明朝,臣子也敢这么说,但不是言论自由的范畴,而是明太祖朱重八定下的规矩……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是真事,数华夏五千年,有哪个朝代敢于将京城设在战场第一线的?
将元朝打成蒙古,再将蒙古打成北蒙。
土木堡之变明军大败,皇帝被俘,按理说,朝廷该被要挟才对,可大明朝根本不在乎,立个新君继续打。
远的就不说了,近的,崇祯被李自成大军兵临城下,李自成本不想赶尽杀绝,在城外提了封王、犒军等三个要求,就甘愿退兵听调不听宣。
可崇祯愣是挂歪脖子树也不愿签下城下之盟。
先不说事情的正确与否,就说这种血性,是明朝立国始,一脉相承的。
正如明中后期,阉党与东林党之争已经白热化了,可面对北方战事,双方绝无一方,敢正大光明在朝堂上提出言和的,原因只有一个,谁提和谈谁先死!
所以,朝臣敢于言战,也敢于驳皇帝颜面,不以受廷杖为耻,反而为荣,时人皆传一句话,没挨过廷杖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朝廷重臣,这就象后世出国留学一样,受廷杖成了镀金手段。
有着“关中三李”美称的李颙,此时也不免俗啊。
所以,在场之人,没有人认为李颙说得不合适,而是都想听听、看看吴王的反应。
第二千一百九十七章 平乱其实就这么简单
吴争有些恼。
凭心而论,没有人能忍受这种不把主上当主上的言论。
但吴争知道,李颙所言,在理。
只要北伐军还在,朝廷是不敢向自己动手的,除非,那些人想与自己同归于尽。
可以史为鉴和以这些年的旁观,很显然,这些人没有这种勇气。
吴争同样认为李颙关于“影响力”的说法是正确的。
这就象后世一样,当领导的需要经常露露面,否则,就被时人忘记了。
甚至于,只要哪个领导太久没有露面,那就几乎可以肯定,这个领导十有八九要落马了。
虽然吴争的影响力在京城是巨大的,但吴争在京城没有象样的军事实力。
文臣嘛,适合动口,但无动手能力。
道理,只适合对肯讲道理的人讲,譬如,吴争就是肯讲道理的人。
这也是冒襄、马士英等人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圈禁起来的真正原因。
吴争知道,自己确实需要露露面了。
否则,许多人只记得吴王肯讲道理,却忘记了,吴王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福州城已经收复,郑军在沿海的军力,已经无法抵挡陈胜和孙嘉绩的联手合围。
外海战事也已经部署妥当,至于战术怎么打和打成啥样,那已经不是吴争需要考虑的事了,专业的事,交给了专业的人,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吴争微笑起来,“那孤就上京去走一圈吧!”
“王爷……!”许多人脸色一变,欲开口劝阻。
吴争一挥手道,“抗旨不遵,岂不授人以柄?本王也想入京看看,这半年多时间,咱们的陛下长了多少能耐了……!”
这已经不是商议,是命令了。
命令,就不能讨价还价。
“是!”所有人齐齐躬身。
“中孚,你随孤同行!”吴争瞥了一眼李颙。
李颙神色一变,倒不是他怕跟吴王入京有不测,而是李颙明白,吴王他老人家是记恨自己了。
李颙不由得苦笑,揖身应道,“固所愿,不敢请耳……臣谨遵王命!”
“敢问王爷,调哪卫护驾随行?”
吴争想了想道,“令刘元、张新侠率己部为本王临时扈从……加上廖仲平在杭州留下二千人,够了。”
所有人大惊,“王爷,那可是叛军!”
“满口胡吣,那是二千左营将士!”吴争冷冷道,“孤为大将军,他们亦是本王麾下之兵!”
所有人不敢吭声了。
吴争扫了一眼在场僚属,淡淡道:“本王走后,由我爹和王妃共同理事……!”
“王爷,按理该由世子……!”
“屁大的孩子,能当什么事?!”吴争淡然道,“汝等真想拥立,耐心些……待孤死了吧!”
“臣等不敢……臣等该死!”跪倒了一片。
……。
“请大将军责罚!”
仁和大街上,黑压压一片,跪满了左营留守的二千人。
“谁是可言事者?”吴争冷冷问道。
一个络腮大汉直身应道,“末将李磐玉,前卫指挥使……恭聆大将军令谕!”
左营,为朝廷最精锐的军队,兵员已经过十万,分为四卫,前卫,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能做到前卫指挥使,此人不仅仅是武勇过人,还得是廖仲平嫡系心腹。
“炮击杭州城东门的,有你们这些人吧?”
李磐玉拱手道,“大将军明鉴,廖帅从未让我等参与战事,自然,当日炮击东城,没有我等参与!”
“当真?”
“若有半句虚言,请大将军斩我头颅!”
吴争突然一笑,“那就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所有人惊讶地互视,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争平静地扫视着,其实吴争并不在意这些左营将士,有没有当真参与当日攻城。
这不重要。
信与不信,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磐玉否认了。
只要否认,那就是服软,既然服软了,何必再追究?
世事便是如此,做不到决绝,就只能妥协!
此时,李磐玉慢慢回过味来,扭头大喝道:“大将军仁慈,不为己甚……还不谢恩?!”
“谢大将军宽仁!”震天的欢呼声响起。
能不欢呼吗?
只要朝廷一日不承认左营是受命进攻杭州,那么,他们就是擅自行动,就是谋反。
只要吴争还是朝廷大将军,那么,他们就是以下犯上。
这两条,都足以让他们送命,祸及全家。
但现在,吴王似乎不想追究了,那么,等于他们不但保全了家人和自己的性命,甚至于他们还能继续做为左营将士,享受粮饷俸禄。
怎能不欢呼?
“本王即日奉旨入京……李磐玉。”
“末将在!”
“你部暂归入长林卫,受档头刘元指挥……待入京之后,再自行归建!”
“末将遵命!”
……。
吴王府一如既往。
廖仲平甚至于没有入王府一步。
他不敢,真的不敢。
或许正象他说的,他的一切举动,只是为了自保。
当天晚上。
李磐玉主动前来王府进见。
“末将参见大将军!”
“明日便要启程入京,你不整肃己部,来见孤所为何事?”
“末将……想问问廖帅如今如何了?”
“还没死,就关在绍兴衙!”吴争冷冷道。
“敢问大将军,会如何处置廖帅?”
“谋反乃不赦之罪,待按察司审讯之后,依律处置!”
依律,那就根本无须问,死罪难逃!
李磐玉脸色黯然,呐呐道:“大将军……末将……!”
“怎么,想为他求情?”吴争哂然道,“你自身难保……不必了吧?”
李磐玉霍地抬头,梗着脖子道:“廖帅本意并非是想反大将军……只是怕当年之事,为宵小所趁,累及自身……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一个还未成为事实的猜测,无旨率兵进犯杭州,以下犯上,他不该死吗?!”吴争沉声道,“若是莫须有的理由都可以成为谋反的借口,那么本王想问问李将军,若本王此时怀疑李将军欲挟持本王,以做为交换廖仲平的人质,本王是不是可以下令,斩杀你于当前,然后下令歼灭你部,并株连你部家人?!”
李磐玉闻听,冷汗淋漓,“末将绝不敢对大将军不利……!”
第二千一百九十八章 会师
吴争淡淡说道,“廖仲平也曾说过不敢,当年,他甚至还主动切下一节左手小指为誓,可结果呢?”
李磐玉低下头,不敢再接话了。
“回去吧,做好自己的本分,替廖仲平求情说项,你……不配!”
“末将……末将错了……末将告退!”
李磐玉狼狈而出,完全与来时的沉着不同。
边上李颙轻声道:“王爷欲以李磐玉之二千人马做为扈从入京……不应如此逼迫,当以怀柔为上啊!”
吴争瞥了一眼李颙,悠悠道,“难道孤对他怀柔,他就能忠心于我……该反的照样反,该忠的照样忠!”
李颙一愣,随即一叹,“王爷英明!”
“你随口一语,置本王于险境……你可满意了?”
李颙忙道:“臣之本意,是为王爷日后面南背北而计……绝无害王爷涉险之意!”
吴争呵呵一笑,“知道你没那意思,若是孤疑你……此时你还能好生站在这?”
李颙暗暗吁了口气,吴争的不怒自威,让他有瞬间瘫软的感觉。
“王爷英明!”李颙拱手道,“敢问王爷,是否令刘元将李磐玉控制起来,以防不测?”
“不必了!”吴争摇摇手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一个区区指挥使,也敢反吗?”
李颙想扇自一嘴巴子,确实,自己问得很无聊。
李磐玉只是想替廖仲平求情,就算是有能力对吴王不利,他也不会去做。
道理很简单,拉支队伍就可占山为寇的时期,已经一去不复还了。
如今清军已经被驱逐关外,天下初定,人心思安,放着官军不做,谁愿意追随他落草为寇?
养支军队可不是那么好养的,没有支持者,没有粮草供给,没有响应、呼应者,那就只有一个结局,被剿灭!
吴争悠悠道:“将人视为敌人,他便就是你的敌人,但视人为友,他却不一定是你的友人……中孚啊,保持部下忠诚最有效的方法,是让对方与你有共同的利益!”
“孤断定李磐玉不会反,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他无利可图……既然孤不追究他和他的部下谋反,他便有了活命的希望,为何还要置身于险境?至于他对廖仲平的忠诚,今日能来见本王,已经足以让他有了自我安慰的借口……呵呵,有廖仲平的不忠为前,这叫种何因结何果!”
李颙心中一凛,忙应道,“谢王爷赐教!”
……。
次日,吴争率军北上。
一行约三千余人。
刘元所部、张新侠所部,加上李磐玉的二千人。
这阵势,确实令人不敢恭维,三部服装不一,军容着实凌乱。
好在,至嘉兴府秀水时,吴争令张新侠率己部回了秀水县。
虽然张新侠确实想率部随吴争入京,倒不是想去见见世面,而是他担心吴争人身安全。
但吴争执意不允,张新侠也自然只能听令。
他离开时,吴争对他说了一句话,“……替孤好好守住这段运河航道!”
……。
张新侠的离开,让原本三千多人的队伍,变成不足三千。
堂堂当朝议政王、吴王、大将军,入京所带随扈尚不足三千,确实寒酸了些。
关键是,李磐玉的二千人,还不知是否饱藏祸心。
这使得随行的李颙等人,有些不安起来。
但很快,他们的担忧就消失了。
“末将建阳卫左军指挥使刘名成,参见殿下!”
惊讶莫名的李颙等人,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吴王殿下,这才回味过来,想来,定是吴王早就派人与建阳卫取得联络,安排了随扈入京事宜,这才只带数百刘元所部就北上了。
吴争微微颌首,客气地问道,“刘将军带了多少人?”
“回殿下话,我军奉大将军令,主力已经向丹徒方向转移,末将率三千人在此静候大将军到来……!”
“才三千人?”李颙脸色不虞,“难道不应多留下些人手卫戍王爷吗?”
刘名成看了吴争一眼,转头,对李颙微笑道:“这位大人或许不知……末将乃左军指挥使,今日带来护卫大将军的,乃我军军中最精锐的老兵,军中听闻是要护卫大将军,二万人无不争抢机会……不夸张地说,就算有万人大军来犯,末将所率三千人,亦可与之硬撼,并击退之!”
李颙有些惊讶,看了吴争一眼。
吴争对李颙微笑道:“中孚啊,你是不知道,卫国公的建阳卫,那可是从本王收复杭州府时,就已经组建了的,这些年,可没少与清军恶战厮杀啊……既然刘将军心中笃定,自然是有所仗恃,你不必再怀疑了!”
“是。”李颙向刘名成一拱手,退后了一步。
刘名成向吴争拱手一礼,笑道,“大将军过誉了……末将再怎么狂妄,也不敢在大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与北伐军相比,我军的军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了!”
听听,听听,这货话中有意啊。
敢情,在他心里,他的部下比不过北伐军,不是因为战技而是因为装备。
吴争故作听不出来,仰头哈哈大笑,道,“这样吧……此次入京之后,孤为你部换装!”
刘名成闻言大喜,单膝下跪道:“谢大将军赏赐!”
瞧瞧,瞧瞧,这货真是实心眼的。
见面时行礼没有下跪,只是弯腰鞠躬,此时听说给他们换装了,就跪下了。
吴争当然不会纠结于此,他微笑道:“刘将军,孤有一事不明白。”
“大将军请问,末将知无不言!”
“这次建阳卫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嘉兴府?”吴争慢慢正容,严肃起来,“据孤所知,卫国公此时正在京城,怕是难以将命令传达出京城……难道是卫国公入京之前,就已经部署好的吗……可孤就奇怪了,卫国公入京在前,廖仲平谋乱在后,卫国公是怎么知道廖仲平会进攻杭州城的?”
被吴争这么一问,李颙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名成。
这确实是个最解的疑问,在场人心中的猜疑无非是两种,一是建阳卫擅自行动,二是夏完淳在入京之前,就已经部署了建阳卫异动。
而这二者,前者无旨擅动,可论谋逆大罪,后者就更严重了,夏完淳如何知道廖仲平会反,如果真知道,而不向吴争示警,却部署建阳向嘉兴府异动,只能说明,夏完淳也有……异心!
第二千一百九十九章 密旨?
吴争问得很客气,但神情是非常严肃的。
不想,刘名成想都没想就笑答道,“回大将军话,我军确实接到公爷从京城传来的军令……!”
吴争皱眉道:“他如何将命令传出京城的……据孤所知,他是被软禁在京城府中的!”
“可末将岂能看错公爷的印信,况且,公爷也没提起他被限制了自由……再则说了,末将接到的旨意,与我家公爷的军令,意思如出一辙啊……!”
“且慢。”吴争脸色剧变,“你方才说,还接到旨意?”
“是。”
吴争愕然,诧异地看看刘名成,再转头看看李颙等人。
后者也是一脸懵懂。
“你确定……那真是旨意?”
刘名成也被搞得严肃起来,“虽非明旨,但末将可以确认,是陛下旨意!”
“你如何肯定不是矫诏……你应该听闻了,宫中大太监庞天寿之前谋逆之事了吧?”
刘名成点点头,但神情依旧肯定,“末将不会看错密旨上的印信……庞天寿确实是替陛下掌管着玺印,可密旨上盖的,非庞天寿所掌管的正玺,而是……。”
“而是什么?”吴争脱口急问道。
“是当年大将军奉还朝廷的传国玉玺啊!”刘名成惊讶地看着吴争的神色,“末将为防万一,还特意暗中让夫人和二位郡主辨识过,夫人和二位郡主皆称不是矫诏!”
吴争神情象是见了鬼一般,李颙等人亦是如此。
伪造圣旨,其实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哪怕庞天寿替朱辰妤掌管着玺印。
圣旨所用帛料,乃宫中权有,上面有许多明面上看不出的暗纹。
而书写文字时,更是有常人所不知的暗记。
用玺盖印,也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内阁的呈报,中郎的拟旨,皆有据可查。
不用说皇帝就在宫中,就算皇帝不在,这么长时间了,还不被发现,那就是说,庞天寿暗杀皇帝,自己就可以做皇帝了。
吴争之所以问,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其实他心里是相信不该是矫诏的。
最关键的是,夏完淳的妻子虽然不清楚当年惠宗留下传国玉玺之事,可夏家姐妹,在之前政变时,与朱媺娖朱辰妤走得极尽,私下关系也甚好。
传国玉玺在之前朱媺娖被吴争带回杭州府时,一直携带的。
这也是朱媺娖同意下野之后,肯随吴争去杭州府的条件之一。
因为这枚玺印,对朝廷而言,并非是合法的玉玺,它只是证明了惠宗一脉的传承。
朝廷此时用于诏令的玺印,是打朱慈烺即位登基后新刻造的玉玺。
所以,这枚玺印一直保留在朱媺娖手中。
而在之后朱辰妤,也是因为有这枚玺印,才被京城中宗室认可才登的基。
所以,夏家姐妹认得这枚玉玺的可能性很大。
但吴争此时的错愕,并不在于夏家姐妹认得这枚玉玺,而是朱辰妤为何会下这一道,调建阳卫至嘉兴府的密旨?
“刘将军可有将密旨带在身上?”
刘名成摇摇头,“原本末将是应该带在身边,以备核念的……可大郡主认为,既是密旨,公爷又在京城,这道密旨应该留在太平府……夫人也是这意思。”
吴争微微颌首,“刘将军先退下吧。”
“是……敢问大将军,明日何时启程入京?”
“等候命令吧!”
“是!”
……。
“你怎么看?”
“臣在想,会不会是……刘名成撒谎,根本就没有这道旨意?”
“那如何解释,建阳卫无令调动……这刘名成应该没有那么大胆吧?”
“或许,卫国公的军令是真的。”
“可在夏完淳被软禁在京城,如何将命令传出?”吴争摇摇头道,“再则,夏完淳并非是自由身,又从何得知廖仲平欲攻杭州?”
李颙思忖了一会,抬头看着吴争道:“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譬如,陛下与卫国公合谋了此事!”
“可她……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吴争皱眉道,“孤绝对不信,夏完淳会投向她,而与我为敌……还有,就算廖仲平犯杭州不是她的意思,可事实上,廖仲平此举,她是最大的受益者,利大者疑啊!”
这话在理,如果廖仲平之前攻破杭州城,能捉住吴争,那事情就容易多了,而最受益的,自然是皇帝,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屈身于权臣之下。
可问题是,夏完淳的军令怎么会和皇帝的密旨一样,且同时传到太平府?
李颙苦笑起来,摇摇头,他也实在是想不通这节了。
吴争轻喟一声,慢慢合上了眼。
这两年发生的诡异事情太多了,远远超过北伐期间的总和。
许多他深信不疑的人,突然就背叛了他,而许多原本该是敌人的人,突然成了自己人。
吴争心中暗叹,难道真是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吗?
此时耳边响起李颙的声音,“敢问王爷……明日,还继续上京吗?”
吴争没有睁眼,悠悠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如何回复刘名成?”
“令他率部,随孤进京!”
“可……可万一他……?”
“除非夏完淳叛我,否则,就算刘名成敢,建阳卫也不会!”吴争轻哼道,“建阳卫的老人中,许多是当年蒋全义旧部……!”
“那臣就这么去传令了?”李颙轻吁一口气,慢慢倒退而出。
一直在边上沉默的宋安,此时凑到吴争耳边,轻声道:“在建阳卫主力向丹徒转移之事,刘名成没有说谎……另,卫国公和陛下密旨传向太平府,也确有此事,只是内容为何,不得而知!”
“唔……京中长林卫还有多少可用人手?”
“自刘元率鱼市街分档全部离京之后,长林卫明面上的档口,被朝廷或查抄或监视……此时,可用之人,不过百人。”
“谁的意思……是她吗?”
“尚不清楚……只知道是宫中禁军动得手,或许是……庞天寿下的令。”宋安声音越来越轻,打心里来说,他不愿,也不希望,是朱辰妤下的令。
因为,这只会让兄妹二人,越来越远。
吴争抬了下手,“盯紧刘名成……若有异动,直接抓捕!”
“是!”
“我一直在想我爹之前的反应……你不觉得,二者之间似乎有联系吗?”
宋安一愣,“少爷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吴争不再说话了。
宋安愣了一会,慢慢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