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七十章 雄关
莫辰博一直以为,他爹派他来杭州城,明里为了重组商会联席会议,实则是为了吸引吴争注意力,简单地说,就是以他为人质,掩护廖仲平率军突袭兵力空虚的杭州城。
这也是他点拨莫亦清,早他一天离开京城的主要原因。
因为只有莫亦清先他一步回到杭州城,吴争才会顾及莫亦清和她腹中的孩子,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现在,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吴争竟在明知莫亦清下落不明的情况下,还能放自己出城。
最让莫辰博痛苦的是,做为一个父亲,不仅为保命利用自己的女儿,还让女儿生死下落不明。
“谢王爷……仁义!”莫辰博拱手,踉跄而去。
至门边时,他止步,犹豫再三,回头咬牙,吐出三个字,“……廖仲平!”
……。
廖仲平?
吴争微微皱眉,之前廖仲平被夏完淳软禁,一度剑拔弩张。
后吴争表态拥立皇帝,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廖仲平的官职依旧。
莫辰博此时说出这三字,让吴争很意外。
因为左营至少有半数在江北,京城驻囤的也不过半数,况且,左营是从朱以海时就有建制的老兵,吴争在其中,也安插了不少中下层人手。
按道理来说,廖仲平不可能集结起足够的力量,在无声无息中发动兵变。
哪怕是皇帝旨意也一样,毕竟,安插的人手,不可能完全被收买或清除。
关键是,如果廖仲平只是率他的心腹兵变,那么,几千人对于杭州城而言,那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除非,朱辰妤授意,调动了右营或是禁军。
但吴争同样相信,莫辰博此时吐出廖仲平的名字,不会无的放矢。
没有理由啊!
“王爷……须提防朝廷突然向我发难!”
一直在门外候传的李颙,大步而入,“莫辰博此时提及廖仲平……言下之意非常明显,那就是廖仲平有意或已经发动……如今我军军力一半在长江以北,三成调往浙南、福建一线,若真有不测,后果不堪设想……咱们不得不防啊!”
吴争脸色如冰,他心里也是这样揣测,可下意识之中,他依旧不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朱辰妤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发难。
此时可是国战啊!
朱辰妤就算不念十多年的兄妹之情,那也得顾及江山社稷不是?
吴争下令,沉声道:“……令各府长林卫,立即沿官道北探,若遇变故,立即回报!”
下完令之后,吴争看着李颙,“你认为……陛下会在此刻动手?”
李颙拱手道:“眼下正是杭州城防御空虚之际,不管朝廷会不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咱们都必须提高警惕……!”
吴争脸色阴沉,点点头道:“你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是,眼下孤手里能调动的兵力……除了府兵和秀水民团,其余各卫,皆有作战任务,只怕一时……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李颙正色道:“王爷……以臣之见,应调军校在训新兵,立即卫戍杭州城……同时,王爷应立即下令,关闭各城门,以防被宵小所趁……!”
吴争想了想,道:“准……不过,军校新兵孤另有安排……驻囤军工坊的吴淞卫所部,已被派往水师,新兵已经调往军工坊……军工坊不容有失啊!”
李颙想了想,点头道:“王爷所虑甚是……那就只有据城应对了,但望王爷立即令金华卫余部回援杭州,并令处州卫东向……按行程,只要杭州城能坚守七天以上,援兵可至!”
吴争点点头,“准!”
……。
山海关,雄关。
实际上是长城的一部分,以城为关。
城高四丈有余,城墙厚达两丈有余,足以在城墙上双车并驱,都不见拥挤的。
做为明朝对北方少数民族防御的最强大的屏障,简单地说,只要守军人不死光,就可将敌人抵挡在城关之下。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和,就是这种要隘。
可城是死的,人是活的。
再坚固的堡垒,也挡不住进攻,因为,人,是活的。
当年吴三桂在李自成和多尔衮之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让他成为了人人唾弃的大汉奸。
如今清廷,又被崛起的北伐军赶出山海关。
事实上,前后跨度近十年间,两大影响朝代更迭的战事,皆无在山海关大打出手。
这也同样证明,其实,山海关就战略而言,并无多大的实际作用。
真正能攻能守的,从来不是关隘的坚固与否,而是人!
“世事难料……想不到,你我还能在此联手抗敌!”
沈致远望着北面密如星辰的敌人篝火,对身边的钱翘恭感慨道。
钱翘恭微微眯眼,他不动声色地道:“你打算怎么打?”
沈致远扭头,冲钱翘恭一哂,“你……又想怎么打?”
“敌众我寡,且我军战力确实不如人……以我之见,当依城固守,以火炮御敌……来时,我已向吴王传警……想来,不日便会有援兵到达!”
沈致远轻嗤道:“汝想当然尔!”
钱翘恭沉声道:“以吴王心性,绝不会坐视博洛来犯!”
“那也得他抽得出兵力!”沈致远转头眺望北方,轻叹道,“恐怕此时,他已经无暇顾及北边了!”
钱翘恭大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致远轻哼一声,“恐怕也只有你……还猜不出这其中的意思了!”
钱翘恭人不笨,他稍加思忖,心头一凛,“你的意思……你此次奉旨南下……实际上是陛下欲对吴王动手,而非为了自保?!”
沈致远不置可否,“成大事者,岂可存妇人之仁……他错过了太多的机会……或许是天意吧!”
钱翘恭大怒,“你为何之前不说……那时你若说了,我率风雷骑南返,足以助吴王化解困境……!”
“你现在走也不晚啊!”沈致远回头,带着一丝揶揄之意,“赶得及替他收尸!”
钱翘恭怒极,伸手向腰间。
第二千一百七十一章 依旧是雄关
ps:感谢书友“n12345”、“dmof”投的月票。
沈致远目光所及,却不加理会,扭头看向北边,“想动手?毫无意义!”
说到这,沈致远指着北边,道,“他不是说真正的敌人在北边吗……如今我照他的话做了,你也照他的话做了……可结果呢,是他自己不听劝,奈何?!”
“可他视你为兄弟!”钱翘恭手按剑柄,却拔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这时拔剑相向,杀的不是沈致远,而是风雷骑和枪骑,那就等于,助敌!
沈致远慢慢回头,“这话不假,哪怕我奉旨南下……可私情之外,尚有公义!”
“你背叛吴王南下……竟是公义?”钱翘恭抢白道,“你无非是为了儿女之私情!”
“当然是公义!”沈致远正容道,“他不想登极,可天下不能无主……既然有了天子,那便是天下共主……至于你说的儿女私情,那只是附属罢了!”
“你……!”钱翘恭跺脚道,“我不与你理论……此地你守,我必须立即南返!”
沈致远微微一哂,“看来反倒是你,太看重儿女私情了吧?”
“此话何意?”
“你是他的妻兄嘛……强敌外伺,你我合兵尚且敌众我寡,此时你率军脱离……与临阵脱逃何异?!”
钱翘恭气得手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沈致远静静地看着钱翘恭。
“我说了,你现在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如此,何不与我携手杀个爽快?”沈致远悠悠道,“如此,就算战死,与他在黄泉路上相逢,亦可理直气壮……!”
钱翘恭被说服了,他慢慢松开握剑的手,“……是谁?”
沈致远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是谁重要吗?”
“是谁?!”钱翘恭加重了语气。
沈致远想了想,道,“告诉你也无妨……廖仲平!”
钱翘恭咬牙切齿地低声吼道,“……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那得先活着!”沈致远指着北边,“我打算主动出击!”
“你疯了?!”钱翘恭震惊,“敌众我寡,战技不如人……本该据坚城而守,况且,咱们手中火器强于敌人,弃长就短,岂不顺了敌人心意?”
沈致远仰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我打小熟读兵书,可他一直说我是赵括……只会纸上谈兵,如今,我已是手握数万大军的主将……我想打一场,属于自己的仗!”
说到这,沈致远回过头来,看着钱翘恭一本正经地道,“你若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可以选择留守城关,等待援兵到来!”
钱翘恭被沈致远气疯了,“这毫无成算!”
“或许此时,博洛也这么想!”沈致远悠悠道,他指着远方那些篝火,“此关依山傍海,容不下近十万人同时搏杀……事实上,咱们没有后援,至少在南面那些破事没有了断之前,援兵不可能到达……可咱们如果据城而守,那等于给了博洛车轮战的机会,拼到最后,咱们的兵力不如人哪!”
“可那也至少得十天半月之后……!”
“十天半月就会有援兵?”沈致远哂然道,“主动出击,看似疯狂,可你想过没有,地形反倒让咱们可以全军出击,正如他所说的,咱们的主动出击,造成了局部兵力的平衡……如此一来,咱们等于是占了便宜不是?再则说了,城墙火炮还是旧炮,数量也不多,无法与敌进行炮战,而我军皆枪骑,本就不适合守城!”
钱翘恭心里觉得,此话有道理。
敌众我寡,车轮战,拼消耗,最后肯定是己方吃亏。
而山海关外,地形所限,让博洛大军无法正常展开,按沈致远的建议主动出击,等于是在交战线上,以局部对等的兵力作战,确实是己方占了便宜。
“那……若战败呢?”钱翘恭迟疑地问道。
沈致远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钱翘恭,“那时我都已经战死了……还要我去担心天下吗……天下,关我屁事啊?!”
疯子!
钱翘恭瞪着沈致远,心里就两字——疯子!
可钱翘恭确实被说动了心。
与其拖延着拼消耗,真还不如拼死决战,可问题是,钱翘恭不象沈致远这般洒脱,他要考虑,万一战败呢?
“你我合起来,也有三万多骑……同样不能全军出击!”钱翘恭思忖道,“这样,从你我所部中遴选出万骑精锐……这样,就算是战败,也可继续据城固守!”
沈致远皱眉,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要么不打,打就决战,前锋覆没,我率中军顶上,中军尽没……你率后军顶上,不死,不休!”
“你……。”钱翘恭跺足,终于骂出心中所想,“真是个疯子!”
“他打回到绍兴府,不一直用这战术成事的吗?”沈致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赌上一把……你就说敢不敢吧?”
钱翘恭在犹豫,他所受的教育告诉他,沈致远就是个疯子,可心里某处,却在认可沈致远的方法,而且,越来越不受控制。
“……我有个条件!”
“讲。”
“由我来统率中军!”
沈致远一愣,慢慢背转身去,“你做梦……我说了,这是属于我的仗!”
“那……那就没得说了,大不了一拍两散!”钱翘恭负手背转身去,大有一副谈不拢不谈了的意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象钱翘恭这样的正人,与沈致远待久了,也学会了撒无赖。
虽然笔墨太重,但,已经初具雏形,稍加时日,必炉火纯青。
沈致远没有回头,他微微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如你所愿,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讲。”
“告诉他……我不欠他的!”
“不定谁替谁传话呢……你自己说去!”
“……也成,哎……!”
“叹什么气……其实你心里也是怕的,对吗?”
“胡扯……我是在可惜!”
“可惜啥?”
沈致远瞪了钱翘恭一眼,“眼见着我就要娶到吴小妹了,可,哎……!”
钱翘恭揶揄地瞥了沈致远一眼,这下可逮到机会了,“……这世上就没有过吴小妹这人,你啊……失心疯了!”
“谁说没有……?”
二人联袂下了城楼,话音渐渐远去。
雄关,依旧是雄关。
第二千一百七十二章 杭州城之危
七年了。
杭州城就没九门紧闭过。
哪怕是当年多铎率军反扑杭州城时,也只封闭了东、北六座城门。
可如今,杭州城封城了。
叛军来得太快。
倒不是说,叛军有无比强大的攻击力。
而是从太湖至杭州府沿途,皆无可抵御之兵。
吴争手中所有兵力,要么在江北回来的路上,要么,已经调入沿海,部署迎战即将到来的敌舰队。
于是叛军如入无人之境,直抵杭州城外。
这使得全城军民,皆感受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和压抑。
但奇怪的是,在这样大军压境紧迫的局势下,大将军府并没有在城内征兵,甚至于连仁和、雨且县衙中的差役,都没有征召起来。
坊间酒肆茶楼,好事之人都在私下传说,这次怕是吴王藩地保不住了。
也对,封藩之例,得追数百年前了。
可没有人认为,吴王会由此失势。
更没有人认为,大将军府,从此会销声匿迹。
人人都认为,二十万北伐军摆在那,谁能撼动!
所以,紧张归紧张,真正担心,或者想逃难的,没几个,当然,现在也逃不出城了。
日子还是那么过,歌照唱舞照跳,歌舞,升平!
但也不说没有好事,准确地说,高兴的事。
自从商会联席会议重组之后,商会的股价,一个劲地往上涨,仅七八天功夫,股价已经涨到了十五两附近。
这让杭州城中的百姓,无不面露喜色,特别是那些被登记造册的普通民众,但凡二两黄汤下肚,皆拍案自夸,得,有了传家宝了!
但许多人,主要是明白人,心里都有着一丝疑惑,因为,商会诸般贸易皆无起色,而外海战事又起,商会不分红利已大半年之久,如今朝廷军队南下,所有一切,都如罩上了一层阴霾。
于是,这些有钱人开始偷偷将手中股份往外卖了,也对,趁着行情好,早点抽身,谁知道这仗一旦打起来,没完没了的,到时,想脱身就难了。
而那些已经尝到了“为国接盘”的普通民众,这次是砸锅卖铁地买了。
局势就是这么混乱难懂,有钱人突然发觉,自己的偷卖,没有压低股价,反而股价依旧在往上涨。
这种无形的失落感,让他们开始有意识地加大了抛售力度,但奇怪的是,股价依旧坚挺,似乎背后有着无穷无尽的财力支撑着。
大将军府,中堂。
当朝议政王、吴王殿下,正襟危坐。
“王爷,臣查知……眼下与咱们争购商会股份的……是女署,她们通过从各地织女手中筹措到大量的钱财……想来,京城应该也一样!”
女署?
吴争露出一丝苦笑,天下唯女子难养啊!
有当年应天府那一幕,吴争能想明白,这几个难养的女子应该不会甘于平淡,这不,又闹将起来了。
“请王爷示下,是否由大将军府出面训斥、阻止,亦或由财政司暗中予以打击?”
“不必了!”吴争淡淡道,“织女亦是子民……与其让商会被豪门、世家操纵控制,不如藏富于民!”
藏富于民。
黄宗羲不再说话,他心领神会。
有了给为国接盘的普通民众登记造册的前例,黄宗羲非常清楚吴王的打算和目的。
吴争看向陈名夏和李颙,“叛军有何异动?”
陈名夏答道,“叛军于城外十里扎营,已经将庆春、清泰、永昌三门堵得水泄不通……可令人不解的是,廖仲平似乎没有继续向西包抄的意思……王爷,臣以为,是不是应该派人出城与廖仲平谈判……或者可以劝降!”
吴争想了想道:“谈判怕是无用……廖仲平敢率军至城下,说明心里已经做出决断……孤认为,如果他此次率军来犯是朝廷之意,就算与他谈,也谈不出所以然来。”
“那……依王爷之意……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李颙不解,问道,“若廖仲平在城外待上二、三月,咱们这半年的关税、赋税,怕是没了着落啊!”
黄宗羲急了,“王爷,眼下财政司的困境您是知道的……既然朝廷迟迟没有发来公文,说明廖仲平此举实为反叛,按律,王爷可以谕令周边各府起兵平叛,只要有几路义师揭竿而起,廖仲平得不到朝廷派兵增援,最后只能退兵……!”
吴争抬手打断道,“财政司的困境孤很清楚……廖仲平率军来犯,凭的就是突袭二字,时间不在他那里,拖得越久,他越被动,咱们有城墙可守……不急,再等等!”
这等于吴争已经做出决断,黄宗羲自然也就只能听命了。
……。
望着并不高的城墙,廖仲平脸色阴沉。
他打心里发悚。
别人不知道吴王的能耐,他很清楚。
从绍兴府开始,廖仲平追随吴王,一路收复失地,直至应天府光复。
廖仲平惧的不是吴王作战的战术、战法,他悚得是吴王无中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始宁街之战,吴争能以数百梁湖卫,煽动始宁街上地痞无赖,将来犯鞑子千骑完歼,这便能说明一切,要知道,那时的梁湖卫,皆是步兵,甚至还没有装备今日之火枪。
而收复杭州城,那就更是化腐朽为神奇了。
虽然当时鞑子主力被清廷调往江西九江战场,可杭州城守军依旧远超吴争所部,且多铎正率军由应天府向杭州府行军。
之后的,每一仗,皆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吴争往往能在每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精准地抓住敌人最薄弱之处,集中优势兵力于以击破,然后无限地扩大战果。
这在收复苏州、常州之战,还有逼降松江府降清明军和在丹阳、丹徒抵御敌人反击战中,皆有显现。
廖仲平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击破杭州东城之后,被吴争以化整为零的战法,将全军拖入巷战的泥沼。
如果真是那样,廖仲平明白,这场突袭战,最终就是一个死局。
廖仲平不是不想立即发起进攻,从午后拖延至天色将暗,廖仲平一直在犹豫,该不该立即进攻,他不是不知道,他的犹豫,会让他这次进攻丧失突然性。
而是他下意识之中,其实在期待着,期待吴王能够派人出城谈判,只是廖仲平不想承认,或者,不敢承认罢了。
第二千一百七十三章 主动放弃
PS:感谢书友“有水一川”、“20191221165003674”投的月票。
但廖仲平失望了,从午后至现在,城中无任何准备谈判的迹象。
廖仲平其实心里很明白,不管此次是不是自己率军南下,他与吴王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妥协的理由和借口。
从投效新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吴王能容纳改投的文臣,可绝不会容忍掌控十万左营的自己。
廖仲平不由自主地仰头长吁,一步错,步步错啊!
“廖将军,咱们已经耽搁太久了……咱们应该在午时就对城门发起突击!”
廖仲平闻听,皱眉转身,“本将军才是此战主将……难道莫相没有知会你们,一切须听从本将命令吗?”
“廖将军,家主确实令我等听命于将军……可将军迟迟不下令进攻,会使得城中有了防御的时间……如此,便会使我军在攻城时遭遇更大的抵抗,增加无端地伤亡……请将军立即下令攻城!”
“请将军立即下令攻城!”
看着四周围上来的士兵,廖仲平脸色铁青,这支军队中,八成左右都是莫执念的人,可没办法,廖仲平无法在没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调动左营南下,所带的心腹,只有二千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没得选择,如果强硬阻止,说不定,便是一场兵变。
“可……此时天色已晚……!”廖仲平稍作迟疑。
“那便夜战……廖将军放心,咱们弟兄最擅长的就是夜袭!”
廖仲平一咬牙,“好……既然要夜袭,那便四门同时进攻,如此,不管哪门攻破,皆可破城!”
“遵命!”
……。
炮声突然响起。
就着尚未全黑的天色,浓烟、火光,还有伤者的哀嚎声。
跨度十余里的城墙上,被炮火激起的硝烟覆盖。
叛军分成四路,向杭州城东面,发起了凶狠地进攻。
城墙在重炮地轰击下,显得摇摇欲坠。
也对,杭州是古城,修筑的城墙,也不是为了防御重炮轰击的。
哪怕是吴争经营杭州城七年之久,对城墙多有整固,可面对军工坊新式火炮,也是勉为其难啊。
叛军每一发炮弹,都能将城墙砸去一个角,或者一个比桌面还大的凹坑。
有些粘土夯实的墙体,直接就是坍塌了。
只半个时辰,拼死抵抗的府兵,就已经撑不住了。
一向如同温室中花朵的府兵,何时有过这种经历。
面对着可以将所有人震下城墙的重炮轰击,哪怕是战前信誓旦旦说可以至少守上十来天的府兵,在这一刻,已经丧失了斗志。
若不是宋安、刘元率长林卫前往督战,恐怕敌人攻城部队还未登墙,守军就溃了。
可饶是如此,在炮击过后,城墙上守军也已折损了近三成。
……。
“请王爷赶紧前往码头!”
陈名夏、李颙、张煌言等是真急了。
联袂逼吴争从码头乘船去绍兴府暂避。
“只要王爷安全,哪怕杭州城失守……亦可随时夺回!”
这话有道理,叛军再强,只要等北伐军南返、水师抽出身来,恐怕面对北伐军和水师的合围反击,那也只是疥疮之患。
一直沉默着的吴争,作了个“嘘”的手势。
他在倾听远处传来的炮声。
“诸位可有想过,孤的军工坊所造的新式火炮,有一天竟砸到孤的头上?”吴争突然怪笑起来,“孤是真没想到啊……!”
“臣等有罪!”
“你们有屁罪!”吴争冷笑着,“孤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该死的莫老头,这七年间偷偷藏匿了多少火器……听听,你们听听,打了半个时辰了……却对孤说,财政司无银供给军工坊生产!”
“王爷息怒,莫老贼贪脏枉法之事……容后细查严惩,如今……还请王爷移驾!”
吴争脸上慢慢褪去狰狞之色,“城墙还能守多久?”
从东城赶回报信的宋安,低头道,“若叛军再打这么半个时辰的炮击,恐怕坚持不到……天亮!”
“竟守不满一天?”吴争又怪笑起来,“孤真难想象……孤这七年北伐,将鞑子赶出关外,难道是在做梦?!”
宋安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不是士兵畏战怯战,实在是叛军炮火太强大,府兵根本没见过这种阵式……!”
“有道理!”吴争点点头,起身,“好嘛,再不走,怕是真得给廖仲平当俘虏了……!”
“请王爷、王妃先走,臣留下断后!”张煌言拱手道。
吴争一愣,没好气地骂道,“断什么后……大营都让敌人占了,你断什么后……白送廖仲平一个人质,好来要胁孤?”
张煌言也一愣,“那东城府兵……?”
吴争脸色一正,沉声道:“传孤令,放弃抵抗……准府兵投降!”
“王爷……?”张煌言受不了了,他梗着脖子道,“从绍兴府北伐,我军还没有这样大规模降敌的前例……!”
吴争翻着白眼,“这不就有了嘛!”
说到这,吴争轻轻一叹,“都是汉人……就算廖仲平再凶残,也不会虐杀降兵!”
“可……可城中百姓?”
“廖仲平不敢……他没那胆子!”
吴争说完,已向外走去,“张苍水,别在那矫情了……你们护送王妃、世子先走……宋安随我去接我爹!”
“是!”
……。
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杭州城的防御竟如此不堪一击。
用一句不太中听的话说——真是白瞎了一双眼了。
杭州府做为吴争的根据地,被吴争经营七年之久,按理说,早该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就算是有十万敌军狂攻一年半载,那也只能啃下些墙皮才对嘛。
可事实上,吴争从来没有真正下力气起整固杭州城防。
这七年的时间,吴争的精力只在改善民生和北伐。
说杭州城城防是外强中干,一点也不夸张。
莫执念太清楚这点了,廖仲平也清楚。
吴争其实早就明白杭州城不可守,特别是面对有重炮的时候。
他之所以一直强撑着不离开,原因有二,一是为了外海正在部署的水师联络方便,二是吴争下意识中,不愿相信廖仲平会真的攻城,准确地说,是不相信朱辰妤会真的令廖仲平攻城。
这或许是来自吴争内心深处的一种期盼吧。
为何,要将枪口对准本该是自己人的人?
第二千一百七十四章 更象是请君入瓮
但,在廖仲平真的攻城后,吴争很快就从迷茫中清醒过来。
那么,选择撤离是最正确不过的做法了。
放弃抵抗,能让人,特别是无辜的民众,死得少些。
而吴争更相信,自己收复杭州的难度,绝对不会比战胜番人联合舰队更难。
……。
在刚听儿子说要撤出杭州时。
吴伯昌用一种失望,甚至可以说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一万府兵,才一个时辰不到……就这么放弃了?”
“打不过还打?”吴争毫不理会父亲的鄙夷,耸耸肩膀,无所谓地笑道,“该死的不死,何必让不该死的人先死?”
吴伯昌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他点点吴争的额头,欣慰地笑道,“也好,我也许久没回吴庄了,怪是想念的。”
父子两双目对视,同时莞尔。
……。
变化太快。
让人无所适从。
不仅城中居民无所适从,就连一心想要从正面击败吴王殿下的廖仲平,一样懵懂。
站在吴王府大门前,廖仲平心中的失落,可以说是无以复加的。
就象憋足了劲,一拳挥出,打中的只是一团空气一般。
哭笑,不得。
杭州城中的百姓,一如既往地生活,该上工的上工,该劳作的劳作,酒肆茶坊,一如往常般的热闹。
仿佛,城头变幻的大王旗,根本影响不到所有人的日常一般。
这,便是生活!
王府,依旧王府。
哪怕是廖仲平攻破杭州城,占领了吴王府。
但,吴王府依旧是吴王府。
从来不会因为叛军攻占,吴王府就不是吴王府了。
除非,朝廷削夺吴争的王爵。
可,朝廷,敢吗?
那么,吴王府,自然还是吴王府。
廖仲平可以从那些门缝里闪烁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冷漠,那是一种看待敌人般的冷漠。
所以,廖仲平甚至不愿意,踏入王府大门一步。
他随即下了一道严令,“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违令者,斩!”
可下完这道令时,廖仲平就后悔了,这他x不就是北伐军十六条军规中的一条吗?
廖仲平仰头苦笑。
“上奏朝廷,大将军府……已平!”
“传讯莫相,立即派得力人手,安抚百姓……!”
……。
人心,其实是最不可测的玩意。
千万别说“深得人心”四个字。
人心最难捉摸,也最难把控,因为,一颗人心的主人,自己也难把控自己。
人心善忘,它有选择地去忘记曾经受到的恩惠,却刻骨铭心地记住仇恨。
而人心,最善于从众。
百人之中,只要有三成人说天是黑的,那么,至少有五成以上的人会附和。
当日午时,已经迟缓了一个多时辰的汉明半月谈,以代总编撰张煌言的一篇檄文,做为头版首条,拉开了声讨朝廷挑起内战、戗害功臣的序幕。
这不是吴争的授意,而是张煌言不甘心的自作主张。
在随吴争前往码头途中,张煌言完成了腹稿。
在即将离岸的船上挥墨,一气而就。
于是,江南学院八千生员开始上街。
杭州城近四万织女紧随其后。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因为,全城的百姓开始掺和了。
廖仲平苦不堪言,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他而言,这就是个粘了手的烫手山芋,挥之不去。
杀不得,镇压不得,因为就他认为的公心而言,吴王专权,可诛,但,百姓依旧是朝廷的子民,不能因为吴王一人,而大开杀戒,最关键的是,至今,廖仲平还没有得到,挥师南下前莫执念许诺的,朝廷会因为自己的胜利,而为这场突袭正名,补上该有的公文!
也就是说,他所为之奋斗的一切,非法!
……。
一天半,就一天半时间。
廖仲平甚至还没有巡视他的战利品的机会,叛军甚至还没有控制全城。
一个预料不到的坏消息传入了依旧戒严的杭州城……建阳卫二万大军逼近杭州!
武康、德清、崇德,三面告急!
廖仲平愣住了,他出离地愤怒,莫执念这老东西在做什么?
奉旨调往无锡的建阳卫,怎么会突然出现自己身后?
最关键的是,卫国公不是被扣留在京城吗?
建阳卫怎么敢擅自南下?
“来人……!”廖仲平大喝起来,脖子上的青筋毕露,“去问问你们的家主……为什么?!”
“将军息怒,城中大乱,百姓蜂涌而至……是否下令弹压?”
廖仲平稍稍一愣,破口大骂,“有本事,你杀光全城人啊……要是杀不完,本将军就砍下你的头颅!”
……。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这种军规,并非北伐军所创,历来有之。
其实但凡史上所有精锐之师,皆有这种军规。
可廖仲平麾下叛军组成,那可是莫执念私下豢养的死士。
倒不是说死士就是乌合之众,恰恰相反,在某种程度上,死士执行纪律的苛刻,尤胜于军队。
但,有一点肯定是与军队不同的。
那就是廖仲平此时所率的死士,效忠于个人,也就是莫执念或者莫家。
叛军根据地在太湖水域,这也是天下战乱尚未平定时,特有的状态。
不管是大将军府,还是朝廷,皆无闲暇去肃清山川水域中,因战乱聚集起来的盗贼。
既然是草寇,便没有固定的补给,他们除了在太湖能得到莫家按时输送的补给,一旦离开,那就鞭长莫及了。
莫家虽然势大,但还没有大到可以公然在沿途各府,明目张胆索要补给的程度。
若真到了那种程度,那就不叫草寇了,应该叫,官军!
从太湖至杭州,至破城两日,前后六天,携带的口粮已经告磬。
这种情况下,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廖仲平命令是下了,可效果如何,恐怕只有天知道。
当然,不管坊间发生了什么不堪之事,都不会传到廖仲平耳朵里。
因为,廖仲平真正的心腹,只有一千多人。
将按察司衙门当作临时行署的廖仲平,所能得到的禀报,也就是城中学子生员聚众闹事、百姓追随,局势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了。
第二千一百七十五章 摊开底牌(一)
这世上,自然也有明白人。
譬如,得到长子莫辰博禀报,商会已经尽入控制的莫执念。
就在莫执念大吁一口气的时候,又传来廖仲平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杭州城的捷报。
饶是城府深似海的莫执念,也不仅为之兴奋。
都说福不双至,可这明明是双喜临门啊!
岂能不乐,焉能不贺?
可就在莫执念借过寿之命,大邀宾客造势之时,廖仲平派人急报,杭州城遭到建阳卫进逼!
其实莫执念已经得到建阳卫异动的消息,只是莫执念还未确定。
这时的通讯太古老了,从无锡到京城,就算是急马飞奔,一个来回也得三两天。
可廖仲平的告急,直接印证了消息的可靠。
其实对于莫执念而言,二万建阳卫,不是不可战胜,动用了杭州以北的死士,可尚有钱塘江以南的死士还在枕戈待旦。
但莫执念闻知消息之后,面容惨淡。
身子如同打摆子一般,不可自抑。
这让被邀而来,兴高采烈的同道中人们,不得不黯然告辞。
当然也有人留下来的。
譬如,庞天寿。
“莫相保重身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廖仲平已经攻占杭州城,吴王被迫渡江溃逃……咱家这就回宫,奏请陛下调左营增援杭州,想来陛下定会允准……!”
是啊,按说吴王被击退,回了绍兴府,对于朝廷而言,那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廖仲平师出无名,可事实一旦形成,那就只要朝廷补上公文就是,一切就成了名正言顺地讨逆。
到时该拜爵的拜爵,该封赏的封赏,皆大欢喜嘛。
莫执念今日设宴邀请宾客,目的也就是想在明日大朝会之前,统一一下朝臣们的思想。
而皇帝,自然是皆大欢喜中的一员,也必须是其中一员。
因为,最强硬的皇帝,在数百朝臣异口同声的坚持下,恐怕也只能妥协。
本就抖嗦如打摆的莫执念,闻听庞天寿之言,双目直直地瞪着、手指指着庞天寿,愣是说不出话来,身子缓缓软倒在椅子上。
莫辰博赶紧上前为他爹摸背抚胸,庞天寿混不知所以然,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好半天,莫执念总算是顺过一口气来,他死瞪着庞天寿,“……你难道还不明白……?!”
庞天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相……你要咱家明白什么呀?”
莫执念就着儿子递来的参汤,咕噜咽下了一口,这才回复了些神采。
“夏完淳被扣留京中……建阳卫怎敢擅动……何况是南下?”
庞天寿自然不是傻子,他脸色一变,呐呐道,“莫相是说……建阳卫是……奉旨?”
说到这,庞天寿跳脚起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皇帝玺印在咱家手里……就算有旨,那也是矫诏!”
这就是猪队友啊!
莫执念有种想哭的冲动。
“庞公公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口谕或者密旨的东西吗?”
庞天寿一愣,然后急道:“虽说如此……可皇帝天天在咱家眼皮底下……况且就算是口谕、密旨那也得有人递传才是……宫中都是咱家的人,怎么可能……?”
这话倒是让莫执念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真是建阳卫擅自异动?
可这不合常理啊,哪有主帅被扣在京城,麾下不管不顾擅自异动的道理?
如果真是这样,何须扣押夏完淳?
这一思忖,庞天寿算缓过了一口气,“莫相怕是多虑了……陛下这些日子,并无见外人……入宫面圣的,除了莫相等几位阁臣,也只有夏完淳了……咱家对下面早有吩咐,严密监视冒襄、马士英等人……不可能会漏出这么……!”
莫执念突然插嘴问道,“你对夏完淳也派有人监视?”
庞天寿一愣,点点头道,“有……只是出宫之后,鞭长莫及……莫相应该知道,他毕竟是朝廷太尉!”
莫执念一口气憋急了,握拳可劲地擂起他干瘪的胸口。
好半天,莫执念急喘道:“……若是陛下口谕,再由夏完淳传讯无锡……呢?”
庞天寿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啊,夏完淳被禁军监视居住……他哪能不为人知地传讯无锡……?”
莫执念直想扇这阉货一个大嘴巴子,“庞公公难道忘记了……虽然刘元率鱼市街长林卫去了杭州,可京城长林卫尚有暗桩……!”
庞天寿这才回过味来,不由得痴了。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的老头,就这么四眼相对着。
“……莫相,这可如何是好?”
莫执念一声长叹,“都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可这是人祸,老朽百密一疏,竟疏忽了皇帝……可谁又能防备到,皇帝自己就是……吴王细作!”
庞天寿瞠目,他虽然相信了,皇帝暗中授意夏完淳调动建阳卫,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能自掘坟墓,“这……这怎么可能……陛下姓朱,岂会为吴争……?”
莫执念冷冷道,“人心隔肚皮……事实就摆在眼前,何须再怀疑……莫非非要等到刀斧加身时,才幡然梦醒吗?!”
这话确实让庞天寿急了,如果真如莫执念所说,皇帝是吴王细作,那还有什么活路,静待刀斧加身,引颈就戮了,“莫相……莫相可有应对良策……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莫执念沉默良久,突然抬头,“还能有什么良策……愿财服输便是了!”
庞天寿霍地起身,“不……咱家还不想死……肯定还有对策……!”
莫执念长吁一口气,道,“之前,老朽就在怀疑……按说,绍兴侯沈致远奉旨率枪骑南下,应该与钱翘恭风雷骑发生火拼才是,可转眼之间,二者却联手北上,说是抗击关外博洛所率清军去了……这是公然抗旨啊,可陛下却不加追究,说是国战优先,不了了之……如今看来,显然这一切都是阴谋啊!”
“莫相……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么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庞天寿跺着脚道。
莫执念吸了口气,直直地盯着庞天寿。
第二千一百七十六章 摊开底牌(二)
庞天寿急催道:“莫相手中应该还隐有后手……对吗?”
莫执念瘪了下嘴,点点头道:“老朽确实还有后手……可没料到皇帝会如此……这样一来,后手怕也就没多少成效了!”
“那就束手待毙吗……少不得死马当作活马医……哪怕拼个鱼死网破……!”
莫执念突然肃容,“庞公公若真这么想……老朽倒想到了一个下策……只是,怕庞公公不同意这么做啊!”
庞天寿此时方寸已乱,急道:“只要是能自保……关它什么上策下策……莫相尽管说来就是!”
“好!”莫执念手一撑,竟站了起来,“老朽在京城,也隐有三百死士……只要庞公公将人带入宫中,大事……未必不能为!”
原本急得跳脚的庞天寿,闻听此话,突然整个人僵住了。
他再傻,那也知道这事一旦做了,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挟持皇帝亦或者弑君,那都是不用审,就可当场格杀的罪过。
当然,庞天寿迟疑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做为一个阉臣,无儿无女的,所仗峙的就是皇帝。
简单地说,太监哪来的权力?
无非是分享了皇权罢了。
太监等于是依附在皇帝身上的蔓藤,如果皇帝倒了,太监还能活?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庞天寿几乎没有背叛皇帝的动机。
庞天寿的眼神显得犀利、阴狠,“敢情……莫相是要谋反?”
面对着咄咄逼人庞天寿的目光,莫执念平静地摇摇头,“庞公公误会了……试想,连吴王如此实力,也不能贸然自立,何况老朽只是个稍稍有点钱财的商人……岂敢行此大逆之事?”
这话是有道理的,从古至今,华夏有钱的商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一个能自立成功的。
就象吕不韦,都成了亚父了,最后不也自己扼了脖子了吗。
庞天寿有些信了,他追问道:“那莫相要咱家带死士入宫……意欲何为?”
“这是为了庞公公啊!”莫执念叹息道。
“为了咱家?”庞天寿诧异地快跳起脚了。
莫执念一本正经地肃容道:“其实咱们都清楚,以今日天下之势……无出吴王其右,能与吴王周旋至今,根源有三,一是吴王根基尚浅,二是北方鞑虏实力犹在,三是教廷和欧罗巴诸国对吴王有着极大的牵制力……。”
庞天寿点点头,表示认同。
“可归根结底,是因为咱们有宝玉在手……!”莫执念长喟道,“只要天子还与吴王对峙,那么,一切都可为……可惜,如今建阳卫异动,说明天子其实与吴王是一体的,至少,并不象明面上那么对立……那么,咱们所做的一切,到头来,无疑成为叛乱、谋反!”
庞天寿脸色惨白。
莫执念继续道,“与庞公公相比,老朽和莫家倒还好相与些……就算最后吴王登基,毕竟王侧妃是莫家嫡长孙女,以吴王的心性,总能给莫家留条活路……大不了,老朽抗下所有罪责……都是黄土埋了大半截的人了,老朽不怕死!”
庞天寿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可庞公公不一样啊……既然陛下连这等事都瞒着庞公公,那么,可想而知,陛下就没将庞公公视为自己人……甚至还多有防范,那么,一旦吴王成事,庞公公就得被秋后算总帐……结果会如何,不言而喻啊!”
莫执念嗟叹起来。
而庞天寿,就算再有阅历、城府,在这种情况下,恐怕心里也仅剩下恐惧了。
他的权力,攀附于皇权,虽然他此时在宫中,几乎是只手遮天,但,一旦换个皇帝,他的所有、一切,都将瞬间成为烟尘。
他无法象莫执念一样,莫执念其实少说了许多,莫家不仅有莫亦清这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吴王侧妃,同时,莫家还拥有着富甲天下的财力,虽然莫执念一直在向吴争哭穷,可此时已经十分清楚,莫执念这些年一边向吴争输送着钱财,可同时,莫家敛财的速度,绝不亚于花钱的速度,这不,仅从暗中大量收购商会股份就可以看出,莫家真的不缺钱。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七年的经营,让莫家实力已经达到了几乎令人高山仰止的程度。
已经露出狰狞的两队死士,谁能断定,仅有这两支?
庞天寿心里很明白,他知道莫执念在这事上没有诳他。
就算吴王登极之后,要对莫家清算,那也得顾忌到侧妃,不,那时应该是皇妃,同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吴王必须顾及到莫执念已经控制了的江南商会这个庞然大物,至少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与莫执念撕破脸的。
所以,莫执念说得对,最后被当作替罪羊送上断头台的,只能是自己这个……阉货!
因为再不会有人为自己说项、求情,太监,对于任何时候,任何阵营而言,那都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存在。
“莫相究竟意欲何为……不妨明讲!”
莫执念点了一下头,“请庞公公安排死士入宫,并非老朽心存谋反之意,而是……咱们需要保护陛下,以免陛下受人蛊惑,危及江山社稷而不自知……!”
庞天寿有些明白了,保护陛下,那肯定是假话,但不影响莫执念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皇帝真是与吴王暗中布局,那么,控制皇帝在手,确实是此时唯一可自保之道。
既然皇帝与吴王是一体的,那么,挟持皇帝,就可与吴王谈判,才可保命!
但庞天寿依旧提出了异议,“若只是如此,无须莫相调派死士……咱家在宫中有足够的人手……保护天子!”
莫执念笑了,因为这个入土半截的阉货,蠢得令人发笑,“敢问庞公公,就宫中禁军和锦衣卫而言……到关键时刻,是听皇帝的,还是听庞公公的?”
庞天寿一时语塞。
是,正常时候,皇帝根本不会去理会禁军和锦衣卫,凡事皆由自己代表皇帝发号施令,这也造成了一种错觉,让庞天寿认为,他已经彻底掌控了大内。
可真到了关键时刻,究竟会有多少人,会真正效忠自己?
第二千一百七十七章 摊开底牌(三)
ps:感谢书友“20181211170745247”投的月票。
除了已成心腹的一些内侍之外,庞天寿还真答不上来。
不是皇帝有多少值得人效忠的地方或仁义之举,而是,人心,总是会考虑到日后、希望,而庞天寿先天就缺乏能让人效忠的可能,因为,他是阉货,没有未来!
莫执念浅笑道:“但只要有老朽这些死士在,就等于让那些首尾两端的人,有了主心骨,庞公公便可高枕无忧……当然了,这些带入宫中的人手,皆听从庞公公发号施令,哪怕庞公公令他们赴汤蹈火……老朽亦可保证,绝不会有人敢忤逆庞公公!”
庞天寿被说服了。
不,准确地说,他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变这个时候,庞天寿太需要抱一只大腿了,而放眼京城,最大的大腿,莫过于眼前的莫老头。
“可……可如何应对朝中大臣的诘问?”
莫执念淡淡道,“我为鱼肉人为刀殂之际,还须在意他人诘问乎?”
听听,听听,这才是果断之人哪!
庞天寿双手一拱,“好,听莫相的……咱家这就回宫部署,接莫相所选之人入宫!”
……。
武英殿。
朱辰妤与夏完淳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陛下,臣以为此时建阳卫已经南下,须防着他们……狗急跳墙,真被逼急了,他们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朕是天子,禁军、锦衣卫……朕还怕他们?”
“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夏完淳脸色焦虑,“刘元带走了不少人,如今在京城,长林卫没多少可用人手……要不,从吴王府调些人手入宫?”
朱辰妤摇摇头,“这怕是没先例吧……太尉无须为此担忧,朕自信,能控制得了局面!”
说到这,朱辰妤正色道:“朕眼下担心的是,在外海的战斗……敌联合舰队将至,我朝水师实力,怕无法与敌硬拼哪……最重要的是,朕担心吴王分心北面……首尾难顾,对战事不利啊!”
夏完淳摇头道:“吴王那……陛下不必担心,臣信吴王必能揣测到陛下心意,特别是建阳卫先东向至无锡,再断了廖仲平后路……以吴王之英明,必能猜测到建阳卫之异动,是陛下的意思!”
朱辰妤悠悠一叹,“要真能如此……朕也心安了!”
“陛下……臣依旧认为,陛下还是得有万全之策……臣担心,若宫中与外廷相互勾连……后果不堪设想!”
“太尉是认为有人欲弑君?”
“这……。”
“不会!”朱辰妤微微仰头,自信地说道,“他们不敢!”
……。
绍兴府,上虞县。
原沥海卫驻地。
虽然沥海卫已经改编为金华卫,且驻地也转移至金华。
但早前在沥海修建的要隘,并未被毁弃。
相反,还有几次修缮整固。
不为别的,只为还有倭寇残余未能清肃干净。
而现在,此要隘已经成为了吴王的临时指挥所。
大战前的第二次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王爷将临时行辕置于沥海,怕是不妥……末将以为,应迁往绍兴府城,以防范万一!”张名振建言道。
王一林也附和,“沥海临近海岸,万一敌舰炮击……确实凶险!”
“此事不必再议!”吴争摇手道,“绍兴府城虽然相对安全些,但距离也远了许多,命令、战报通传不便……孤认为沥海位置很好,就算有敌来犯,孤随时可以向纵深撤退。”
说到这,吴争将话头引回议题,“施琅,说说前方战事。”
“是。”施琅拱手应道,“据斥侯船侦察,敌联合舰队日前已经抵达东藩岛以南水域,正如王爷所料,敌舰队并未向北继续开进,而是逗留于东藩岛以南水域……按原部署,我部驻停于七星山水域,随时可南下诱敌!”
“玄著,与诸位说说分水关那面战事情况。”
“好!”张名振道,“据昨日传来的消息,在晋王世子与守军磋商之后,陈胜将军所率第一军,已经奉命向福州方向迅速挺进……估计先头部队会在三天后,抵达福州城外,同时对城内郑军展开佯攻!”
“王一林、张名振,说说你们所在位置!”
“末将已经在陈钱山完成所有部署,只等敌舰队进入伏击圈,便可展开炮火压制,并由张将军部配合,对敌形成左右夹击之势!”王一林正色道,“但如王爷所料,敌舰队并无继续北向的用意,须施将军南下诱敌……但这非常凶险,敌众我寡,施将军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敌人重重包围!”
张名振道:“我部奉令已在滩浒山水域隐匿完毕……正如王将军所说,若敌舰队不北上,这场伏击战就打不起来……可若按原计划,以施将军部诱敌,先不说凶险,就说万一敌人不上当,或者敌人在歼灭了施将军部就心满意足了,那么,咱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吴争点点头,“是啊,难处还是在诱敌上……咱们的水师全部合起来,数量也不足敌人七成,且舰船体量、火炮数量,皆不如敌人……主动与寻求与敌决战是不现实的,只能智取!”
这时,李颙轻声道:“据之前传来的消息,郑军攻占福州,郑森已经向福州城增兵,敌军在福州的兵力已达二万多人……臣在想,郑森麾下拢共就五、六万军队,此时在福州驻囤了近半,若是我军对福州围而不攻……郑森应该会继续向福州增兵吧?!”
“围点打援?”吴争微微皱眉,“可行是可行,但福州一直是永历朝所属,我军能过分水关,还是仗着李溥兴的晋王世子头衔……可陈胜所部仅八千人,除非继续增兵,否则,仅凭陈胜此时的兵力,难以对福州形成包围态势!”
李颙急道,“王爷可调孙嘉绩的处州卫,从寿宁或泰顺南下,直逼福安,与陈胜将军所部形成对福州两面夹击之势……按距离算,若急行军,三日可至……!”
吴争摇头道:“调处州卫容易,可从建宁府反攻福州的大西军也在东向,按距离算,处州卫很有可能会与在大西军遭遇……到时若发生火拼,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二千一百七十八章 沥海军议
虽然此时吴王与晋王之间的交情,天下皆知。
可毕竟二人份属两朝,分水关守军之所以通融,说是看在李溥兴的面子,但其实最重要的也是陈胜所部南下的必经之路是福州,而福州如今被郑军所占。
但如果北伐军大举进入福建,且还是大西军控制的土地,那两军很有可能因龌龊而发生火拼,这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会引发严重的后果。
当然,吴争可以向李定国请求通行手谕,但问题是,远水难解近渴。
也就是说,如今能顺利向福州增兵的途径,还是得从分水关走,那么,处州卫就得多走两三日路程了。
可此时,李颙向吴争施了个眼色。
吴争微微一哂,“这里都是孤的股肱,没什么不可以放在明面上说的……有话就讲!”
“是。”李颙拱手道,“永历朝在福建驻军,是大西军卢名臣部,卢名臣原本是蜀王刘文秀部将……!”
“你想说什么?”吴争皱眉部,“刘文秀怕不一定会给孤这么大面子!”
“请王爷容臣说完。”李颙道,“臣的意思是,王爷手中有足以令卢名臣臣服的宝贝!”
“孤有令卢名臣臣服的宝贝?”吴争惊讶起来,自己怎么不知道?
李颙重重点头道:“永历帝薨于商城时,不是给了王爷一道……血诏吗?”
吴争终于明白过来了,将这事给忘了。
一直认为这道血诏没什么用,因为李定国虽然是永历朝不可替代的支柱,但仅凭血诏和李定国的支持,吴争无法令整个永历朝臣服,至少,在吴争没有登基之前,想以一个议政王、吴王的身份让永历朝臣服,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这道血诏派不上什么用场,一直封存着。
可此时被李颙这么一提醒,吴争觉得可行,虽说此时还是发挥不出血诏的作用,但拿来唬人用,还是有效果的,至少,在这道血诏的庇护下,处州卫与大西军遭遇,就不至于发生火拼了。
“宋安。”
“在。”
“立即派人将永历血诏送与孙嘉绩……多派人手,不得有误!”吴争随即下令,“令孙嘉绩率处州卫全员立即开拨,前往泰顺,至泰顺后,与陈胜取得联系,合围福州城……!”
“是。”
做出了这个进军决定,吴争稍稍松了口气。
处州卫的南下,代表着在福州围点打援的战术,有了可行的机会。
但显然,这还不够。
因为郑森如果无心北上,亦或者打算放弃福州撤回东藩岛,那么处州卫,乃至陈胜所部的南下,就等于做了一场无用功。
李颙见自己的谏言被吴王采纳,脸色也是一喜,他继续道:“臣的意思是……郑森是永历朝延平王,东藩岛实际上已成了他的封地,此时番人舰队驻囤,时日短还能容忍,可若时日一长,双方之间必起龌龊……臣想说得是,咱们何不保持包围福州之势,静待敌人来攻……!”
不仅吴争恍然大悟,边上众将也脸色一松,露出了笑意。
也对啊,番人如此庞大的舰队,补给可不是容易之事,就算象安南、沙捞越、文莱、吕宋等诸小国能够为敌舰队提供物资补给,可兵员、弹药、军械可不是想补给就能补给得了的。
况且安南、沙捞越、文莱、吕宋,恐怕也不愿意为欧罗巴诸国,而得罪近邻,还是强大的近邻。
最关键的是,李颙说得没错,一山不容二虎,强龙难压地头蛇。
郑森好歹已经成为了东藩岛名符其实的王,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地盘拱手让人呢?
这等于说,吴王压迫得越厉害,郑森和藩人就越抱紧,反之,只要压力一轻,那么二者之间本就存在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大。
因为番人的目的,并无对建兴朝土地的诉求,他们只是想用武力来逼迫吴王,开放海岸通商港口,并取得与国人一样的商税,他们没有真想与吴争三大水师决战的想法。
而郑森的诉求则不同,他有着染指福建、广东,甚至浙南的欲望。
那么,只要水师不向南进逼,番人舰队就没有主动北上的欲望。
因为联合舰队的到来,就是一种军事威慑,也就是说番人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接下去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来一场“推心置腹”的谈判,这个时候,番人绝不会因为要帮郑森解救福州之困,而寻求与三大水师的决战。
番人不肯帮忙,郑森就会不满,因为若无番人舰队护航,郑森手中的水师实力,是根本不足与三大水师正面对抗的。
那么这样一来,郑森的选择余地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守住福州,将福州做为继续西进的据点,出兵增援福州,就成了他唯一的选项,另一种,那就是拱手让出福州,将郑军撤回到东藩岛,从此过上与狼共舞的日子,可这种选择,相当于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按郑森的心性,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李颙一语道出了敌人不是一块铁板的重点,让吴争的思路迅速灵清起来。
“施琅。”
“末将在。”
“你部继续驻囤在七星岛水域,闲暇之时,在岛上修筑些炮台。”吴争微笑道,“由军工坊和温州府为你部提供物资补给。”
“末将遵命!”
“张名振。”
“臣在。”
“你部南下,入驻蒲门所,与施琅部互为犄角,守望相助!”
“末将遵命!”
吴争转过头,看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的王一林,“怎么,不高兴了……觉得在陈钱山岛上的部署白费了?”
“……末将没有这么想!”王一林言不由衷地回答道。
吴争笑道,“孤没有说不打,只是晚些打……你部继续经营陈钱山,这样,孤令军工坊将最新式的重炮,先交与你,部署于陈钱山炮台如何?”
王一林先是一怔,而后大喜,“王爷能给末将多少门新式火炮?”
所有人都微笑起来,吴争点点王一林道,“趁着这个空隙,好好修建岛上炮台,你修得越多,新式火炮,孤就给你越多!”
“末将遵命!”
第二千一百七十九章 廖仲平的痛苦
ps:感谢书友“20180929190013524”投的月票和打赏。
这时,陈名夏开口问道,“此前被番人先头舰队窃占陈钱山水域,王将军率水师收复时,俘获敌战船七艘,士兵二百余人……如何处置,请王爷示下?”
吴争扫视了一圈,看向王一林,“你的战果,听听你的意思吧。”
王一林迟疑了一下,大声道,“末将听王爷的!”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所有人都在笑。
“王一林,你也不学好啊……开始耍心眼了?”
王一林被当场戳穿,也不觉得尴尬,嘿嘿笑道,“……其实,我倒是真相中了那几条战船……王爷是不知道,虽说都是帆船,可人家的炮多啊……一条主力船上,五十二门舷炮,比我的旗舰还多……!”
吴争安慰道:“容孤一些时日,一切都会有的……不,到时,咱们的战舰,一定比番人的更好!”
王一林郑重点头,“末将也听说了,军工坊的新式火炮射程已经可达二十里外……还说打出去的炮弹是转圈的,威力更大……!”
吴争点点头,“还有一点,你恐怕不知道……新式火炮是后装填的,也就是说,舷炮射击完成之后,不必再将炮座后移进行装填,可以直接在原炮位进行装填了,就能缩短许多装填时间!”
王一林欣喜地点头道,“如此一来,日后番人舰队定有好果子吃了!”
……。
“父亲为何要让庞天寿办这事?”
莫辰博是真不解,“先不说此时吴王因外海战事牵制,无法迅速对杭州城之失做出反应,就说真等吴王率军北向了,咱们也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
莫执念撸着须,似笑非笑地问道,“那你说,吴王手中有着不可匹敌的军力,咱们为何还能与之周旋?”
莫辰博稍作迟疑,抬头答道,“孩儿不想妄自菲薄……以莫家的财力和蓄养的死士,就算与吴王正面抗衡,亦非无还手之力!”
莫执念随意地摇摇手,“愚蠢……就算能与吴王对决不败,又能怎样?天下人心,会因此而向着咱们吗?”
“孩儿愚钝……请父亲赐教!”
莫执念微微仰头,轻叹一声,“这天下取舍,到今日已经与莫家全无关系,你要记住,莫家绝对不是反吴王,更不会反陛下……咱们只是争取原本就该得到的!”
“那……那父亲已经猜测到陛下与吴王很可能暗中存在关联,为何还要让庞天寿控制宫禁……?”
莫辰博是真不明白,如果他父亲真如刚刚讲的,无意反皇帝、反吴王,那么,此时局势开始渐渐明朗,再对皇帝不利,岂不是更加被动了吗?
莫执念点点儿子的额头,叹息道,“如此大变之后,总得有人会这场混乱负责……否则,吴王心中的愤怒,何处发泄……若吴王的怒火无从发泄,那么莫家势必首当其冲……儿啊,爹是在为你收拾残局啊!”
说到这,莫执念轻轻挥了挥手,将眼睛闭上了。
莫辰博一脸懵懂,他还是没听明白,怎么就……成了收拾残局了呢?
父亲劝掇庞天寿监控皇帝,难道不是挟持皇帝,到了不可收拾之时,挟为人质,与吴王谈判吗?
可看着父亲已经闭上眼睛,莫辰博不敢再问,拱了拱手,轻轻退了出去。
……。
廖仲平这些日子,如坐火山口一般。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傻子,不仅仅是傻子,而且蠢到家了。
七路信使向朝廷请示,朝廷至今毫无反应。
就是向莫执念派了三路信使知会和询问,莫执念同样没有有任何回答。
这让廖仲平渐渐领悟到,自己,或许就是那过了河的卒子,被无情地舍弃了。
可廖仲平还有一点没想明白,为何明明占了杭州府,将吴王赶回了钱塘江南,朝廷为何不趁机派大军收回沿途各府?
原本廖仲平以为,这是一次值得一搏的机会。
只要能攻下杭州城,到时,钱塘江以北,整片土地,皆成了朝廷囊中之物,朝廷应该不会弃眼前的利益而不顾,而自己,亦可成就不世功勋。
可事实恰恰相反,吴王竟在一夜之间,弃城而遁,而朝廷,视眼鼻子底下如探囊取物的各府如无物,就连一直窜掇自己的莫执念,竟也没有一丝反应。
而渐渐逼近杭州城的建阳卫,让廖仲平不得不封闭了东、北两面城门。
廖仲平不断地派人出城联络建阳卫,他多希望建阳卫奉朝廷之命是来增援他的。
可每次派去的人,都被挡了回来。
廖仲平甚至想与建阳卫主将面谈,也不得其门而入。
虽然建阳卫没有立即刀兵相向,可廖仲平已经感觉到那种无形的敌对,他知道,或许建阳卫在等朝廷的命令,可朝廷会下怎样的命令呢?
这是外患,廖仲平还得愁内忧。
上万兵马,每日吃喝拉撒,全得用银子啊。
还得养着奉吴王命令投降的数千府兵。
看似繁华的杭州府,谁能想到,府库中干净得真有耗子出没。
坊间百姓确实不愁吃喝,可廖仲平敢下令抢劫吗?
廖仲平不敢,因为一旦下令抢劫,那就是真反了,那就再也回不去了,不单将吴王得罪狠了,连朝廷……无数言官的弹劾,足以让自己丢命。
当然,廖仲平也不愿意干这种让自己声名狼籍的恶事,他也从没有想过,否则,也不会下那道“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命令了。
莫家的死士,已经在暗地来干起打家劫舍的事了,廖仲平也有耳闻,若换成刚进城时,廖仲平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害群之马找出来,然后当众一一正法,可现在,廖仲平已经顾不得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此一来,城内的民愤,愈加高涨。
说起民愤,廖仲平也想不明白,自己所率,好歹也是王师,至少对于城中愚民而言,根本分不清楚,而吴王不加抵抗就弃城弃民而去,按理说,百姓不箪食壶浆、夹道欢迎,而不该如此敌对吧?
从进城的那一天起,廖仲平就感受到了这种敌对,那是一种没将王师当自己人的冷漠,如同看一群过客一般地冷漠。
第二千一百八十章 山海关危急
“廖将军,咱们所携带的口粮已经告磬……您得想办法啊!”
“……能不能去莫家大宅……借些粮?”廖仲平尽量用和颜悦色的神情语气,“你们放心,只要朝廷旨意下来,官爵、赏赐……一切都少不了你们的!”
“廖将军,咱们可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助您攻下杭州城……您不能过河拆桥吧?”
面对着这七八个咄咄逼人的死士头领,廖仲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恼怒,从绍兴府始,不管是在鲁王手下,还是在吴王手下,何曾为补给之事伤过神哪,又如何被“手下”这么挤怼过?如今被这些地沟里的老鼠咄咄逼人,廖仲平有种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恶心。
“你们本就是莫相的人,如今事出突然,而莫家在杭州城,有着数十里的宅院,数千计的族人,难道,你们就不能上莫家大宅,去暂借些口粮来吗?”
廖仲平大吼起来。
见廖仲平怒了,来人无声地退走了。
可廖仲平知道,这只是开始。
看着屋外湛蓝的天,廖仲平长吸一口气,不能这么被动地等待了。
如果真要是城外建阳卫攻城,那么,仅凭这些死士,恐怕守不了几天,如果再发生什么龌龊之事,那么,兵败只是时间问题,到时,自己恐怕连想舒坦些死,都不可能了。
“来人。”
两名心腹急步而入。
“派人渡江,将本将军的亲笔信送去绍兴府!”廖仲平低声对他的心腹交待道,“必须当面亲手交给吴王本人……!”
……。
“廖仲平这是在向王爷服软啊!”
陈名夏拿着廖仲平派人送来的亲笔信,向李颙、张煌言等人抖动着,哈哈大笑起来,“王爷英明,兵不血刃便可屈人之兵啊!”
张煌言也面带微笑,“能如此解决杭州府事,亦算是功德一件……只是,如何判定廖仲平……使诈呢?”
李颙看向吴争,“张大人所言极是……王爷,不可轻信哪!”
陈名夏摇摇头不认同,“廖仲平所率叛军不过万余人,其实若不是当时杭州城内兵力空虚,只有不足万人的府兵,咱们也不用渡江来绍兴府……如今建阳卫兵临城下,廖仲平肯定是知道自己独木难支,这才向王爷服软……既然他主动提出,向王爷献城,应该不会有假!”
几人的目光都看向吴争,等候着吴争的最后裁决。
“许多人都说,杭州府是孤的根基。”吴争慢慢起身,看着墙上的地图,“他们认为,突袭杭州城,将孤赶出杭州,那便是一场彻底的胜利,至少是战略意义深远的胜利……!”
“孤就想不明白了,若他们心里真的如此忌惮孤,认为孤的影响力,已经距离登极仅咫尺之遥,那么,泱泱华夏,何处不能成为孤的根基……譬如,绍兴府!”
吴争无端的这几句,让在场幕僚惊讶起来,混不知所以然。
“这次撤退,你们几人没少在心里埋怨本王吧?”吴争呵呵一笑,没有转身,依旧目视着墙上地图。
正因为他没有转身,身后几人的神色非常复杂,因为,无须顾忌到会被吴争发现。
“人存地亡,人地皆存,人亡地存,人地皆亡!”吴争悠悠道,“把将士、百姓的性命无端地浪费在与廖仲平叛军的厮杀间……这才是对天下、对我族的犯罪!”
“其实很清楚,廖仲平没那么大的胆子,率军反叛,七、八年了,孤清楚廖仲平此人,他只可为将,不能为帅……定是有人,或者是许多人,在怂恿着他这么做……。”
吴争慢慢转身,扫视着自己的幕僚们,“既然廖仲平背后有人,那孤为何要接受廖仲平的服软……在孤眼中,廖仲平只是一枚棋子,而且是很可能被舍弃的了棋子!”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
廖仲平是一颗被舍弃的棋子,那么就没有资格向吴王服软或者投降。
既然廖仲平攻下杭州城,那无法搞定杭州城,那么,杭州城的得失,还重要吗?
吴争霍地大手向外一挥,“如果孤的根基之地,只要换个人占了城,就可以轻松搞定,那么,那还是孤的根基之地吗?”
“殿下英明!”
陈名夏等人,在吴争这一声中,皆齐齐跪下,大呼英明!
是啊,如果城头改换下大王旗,人心就变了,那,还是时人口中的根基吗?
陈名夏等人皆明白了,吴王心里非常确定,他的离开,或许只是想看看,人心向背……罢了!
扫视着跪倒的一片,吴争没有拦阻他们,因为这不是这些人对他的讪媚,而是在对一个王者表达臣服!
吴争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臣服。
“回复来者,所请……孤不允!”
……。
这时,宋安匆匆进来。
向吴争递上一信笺。
“刚刚接到山海关军情急报……我军出关向敌军发起了主动进攻……。”
所有人惊愕了。
陈名夏怒喝道:“沈致远是疯了吗……敌众我寡,据险关而守,那才是应对之道!”
张煌言脸色铁青,“……关键是,如今就算立即派出援兵,至战场也须十天半月……沈致远……该死!”
李颙看了吴争一眼,从宋安手中接到信笺,粗略一看,道,“……王爷,这是钱将军的来信,信上说,钱将军是同意绍兴侯这个决定的……!”
吴争轻轻叹了口气,他猜到了这个结果。
人嘛,从来没有真正理智可言,哪怕是象钱翘恭这样打小就被教条化的人,一旦放出去,也就撒欢了,甚至比别人更闹腾。
吴争知道这不能怪这二人,是自己没有预料到,博洛会如此迅速地搞定小福临和布木布泰,然后携大军来犯。
如果猜到会来这么快,吴争绝对不会让钱翘恭统帅风雷骑,而应该选祖大弼为风雷骑主将。
因为枪骑和风雷骑不缺少敢战、愿战的将领,少的是一个不折不扣执行吴王意志的将领。
原本钱翘恭是合适的,可他只要一遇到沈致远,就会被带歪了。
祖大弼虽是半路投靠的降将,但正因是降将,才会极力地遵从吴王军令。
第二千一百八十一章 山海关危急(二)
ps:感谢盟主“有水一川”投的月票。
陈名夏骂得没错,沈致远确实是莽撞了。
吴争原本想着,有枪骑、风雷骑三万多骑兵拥挤清军来犯,怎么着,也能顶上个把月,到时,吴争大多能料理干净南边之事,然后彻底解决博洛。
但此时,已经不容吴争犹豫了,必须立即做出应对。
“顺天府中,还有可用之兵吗?”
这话等于白问,与沈致远交接顺天府防务之后,北伐军已经全员南撤,哪来的可用之兵?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只有宋安突然道:“……有一支人马,或许可用!”
吴争一喜,“谁?多少人?”
所有人都惊讶起来,北伐军还有兵力滞留在顺天府?
这不是明着打吴王脸吗?
这可是不从军令的大罪,要杀头的!
宋安稍作迟疑,答道,“……与王永强一起反正的祖泽润……按行程算,他此时应该还在顺天府……!”
“祖泽润手中有多少人?”吴争已经顾不得祖泽润为何抗命了。
“一千骑兵。”
吴争皱起眉来,一千骑,顶什么用?
“他为何滞留顺天府?”吴争沉声道。
瞧瞧,瞧瞧,这就是为上者的嘴脸。
如果此时祖泽润手中不是一千骑,是一万骑,不,哪怕是三、五千骑,相信吴争不会再问祖泽润为何滞留顺天府,而是会高兴地下令,令祖泽润立即率部增援山海关。
毕竟,从运河水路直上顺天府传令,三日就能到了。
“……不久前,祖大寿病死于顺天府……!”
吴争明白了,这事,怪不得祖泽润,祖泽润在之前大名府一战中立下军功,加上他说动不少北面原降清明军归正,被授于副指挥使之职,此时奔丧,情理之中。
宋安继续道,“……祖大寿子侄很多,且门下子弟皆为武将,祖大寿病亡,奔丧者众多……!”
吴争看着宋安,有些明白宋安吞吞吐吐的原因了。
祖大寿降清,不管是什么原因,早已不在吴争视线之内。
而因为祖大寿降清,其子侄及门下子弟,大都降了清,有许多更是真正的汉奸。
譬如,吴三桂就是祖大寿的外甥,当然,吴三桂已经不可能给祖大寿奔丧了。
宋安的意思是,趁着祖大寿病死,门下子弟奔丧,此时必是云集在顺天府。
这些人大都是武将,自然身边多少有个几十,甚至上百的护卫、亲随。
只要聚集起来,凑出一、二千骑,还真是大有可能的事。
但吴争脸色阴沉,没有说话。
宋安呐呐道:“……此时军情紧急,事急从权……!”
陈名夏立即拱手道,“与山海关得失相比,这些人确实不值一哂了……若真能立下战功,王爷不妨就赦免他们!”
李颙点点头,“两害相权取其轻……若能说动这些人增援山海关,应该不是难事!”
宋安见有人附和,有了底气,“……如果再在顺天府招募些擅骑之人,临时凑出五千骑,想来不是难事……加上这些人懂战、能战,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骑兵,想来战力不会太逊……!”
所有目光又聚向吴争。
“最关键的是,祖大弼也在风雷骑,此时正在交战战场……他们都是祖大寿门下子弟或亲友,就算是临时拼凑,也不缺默契,无须磨合,能即时成军!”吴争淡淡道,“只要他们能迅速增援山海关,至少能争取三、五日的应对时间……从吴淞口用水师急送援兵,时间够了!”
“王爷英明!”
吴争看了一眼宋安,“这事你去办……只要保山海关不失,孤可以赦免他们往日罪恶!”
“是!”
……。
山海关,临水。
它的城墙,都已经延伸入海了。
沈致远将战场选择在海边,不是他有心与博洛打场水战,当然,博洛也不会上当。
但,城墙和瓮城上部署的火炮,也确实是博洛不想面对,希望避免的。
就算双方的火炮数量对等,也总是城墙上居高临下者占大便宜的。
真要在山海关正面打一场攻坚战,那么,就算胜利,也只是一场惨胜。
这显然不利于博洛往后左右清廷军政。
有了这个认识,所以,对于沈致远选择的决战地,博洛虽然明知沈致远不会那么“好心好意”,也无法拒绝。
沈致远对钱翘恭所言的突袭,绝对不可能是全军参与的,因为地形就那么大,出关隘正面,单方能容纳五、六千人,已经是极限。
所以,所谓的突袭,只是双方打个照面,占点先机。
这也是沈致远与钱翘恭都坚持自己率军当中军的原因所在。
因为先锋的突袭势头一旦失锐,顶上的中军,将面对回过神来的敌人主力拼死反击。
战斗已经持续了三天。
山海关外,靠东边临海的土地上,覆盖着双方阵亡的士兵和战马尸体,血液甚至于聚成涓涓细流,汇入海水,海水,红了!
站在城关上瞭望战场的沈致远,他的脸皮在微微抽搐。
战局并非如他所愿,是,沈致远的战术,并没有太大的错误,从某个方向而言,可以说是兵出险着、出奇致胜。
先以前锋发起突袭,能占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
然后以第二梯队如海浪般一波拉一波地拍打敌人的阵线,只要敌人阵线有一处崩溃,己方铁骑将会迅速向北突破,从而由点带面,完成对敌人的反杀。
沈致远甚至考虑到己方冲杀的技能不如敌人,所以选在山海关东北方向靠海的一侧,做为突破点,因为敌人的阵线不会太厚实,同时,敌骑会缺乏远距离冲刺形成的穿透力。
而己方骑兵皆为枪骑,风雷骑也早已完成骑枪装备,也就是说,骑兵不再需要以冲撞力来决定战斗的胜负,甚至可以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游斗中消灭敌人。
但,可惜的是,沈致远同样无法预料,此时的骑枪精准度极差,直线冲锋时射击,那是以数量形成弹幕,从而杀伤敌人。
可如果以游斗的方式,那么,骑枪的威力便会大减,因为,几乎可以说,没有几个人,能在颠簸的马背上,精准的射杀敌人。
第二千一百八十二章 应变
开战之后,除了刚开始第一波出乎敌人意料的突袭,大有建树之外,在钱翘恭率中军对敌发起第二轮冲锋后,战局就慢慢开始转为僵持了。
幸好清军因为被赶出关外,失去了大部分弹药补给的能力,大都装备的是骑弓,射程较骑枪少三成左右,这才让钱翘恭所率骑兵,得以坚持激战两天。
可战损已经超乎了沈致远的预想,三天战斗下来,钱翘恭所率中军,几乎是被打残了。
可敌人虽然损失也不小,但敌人毕竟人多,且随博洛来犯的这支清军,多是满汉入旗老兵,虽然许多士兵年纪大了,但战场经验和战技,不可小觑。
沈致远不是不想令钱翘恭撤回关里来,而实在是撤不下来了。
因为关外交战双方太过胶着,哪怕是天黑双方暂时休兵之后,双方距离也才不过五六里,一旦钱翘恭回撤,敌骑就会紧随其后,到时就不是僵持,而是破关了。
沈致远此时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坐视钱翘恭所部战至全军覆没,二是他率关内后军出关增援。
可鉴于战局不如之前预想,这两种选择,都是饮鸠止渴。
如果钱翘恭所部战至全军覆没,那么,山海关的防御兵力根本抵御不了几日,铁定撑不到援军到来。
可如果自己率军出关,做孤注一掷,那么,一旦战败,山海关就无兵可守了。
顺天府兵力空虚,朝廷还未将左、右营北调,而原本驻守的北伐军,早已在返回杭州府的路上。
清军由此可势如破竹般地南下,至少可以直抵兖州一线。
沈致远左右为难,他的脸皮,因战场上每个士兵的倒下而抽搐。
他的心里,有着一个难以抑止的声音在呼喊——吴争,你派援兵了吗?
身边祖大弼确实是急了,“侯爷……我家大人怕是撑不住了,末将请命,愿率五……三千骑兵,出关救援我家大人,请侯爷恩准!”
祖大弼的编制是在风雷骑,他不是沈致远的直隶下属。
可此时沈致远与钱翘恭两军联合抵抗来犯之敌,部属从指挥使一级就被打乱了。
本来,钱翘恭是不需要亲自领兵上阵的,应该是象祖大弼这样的下一级指挥使率部出战。
但此战不一样,编制乱了,需要更高一级的将领越级指挥。
象枪骑这样成分比较复杂的部队,如果没有沈致远亲自坐镇,那凭祖大弼,确实难以服众,特别是打这样一场没有底限的“突袭”。
祖大弼此时的心态,同样是复杂的。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场战斗的残酷和不合预想的结局。
正因为如此,祖大弼必须主动请战,他可以接受战败,但绝不能任由钱翘恭战死沙场。
他很清楚,钱翘恭是吴王的大舅子,如果钱翘恭战死,那么他和他的旧部,从此就很难在强将如云的北伐军中出头。
祖大弼,明知出城大概率是战死,也不得不主动请战。
沈致远铁青着脸沉默着。
三千人出关增援,那其实就是多添三千个冤魂。
此时的战况,已经不是增援三千人能解决的了,除非是压倒性的兵力突然从两侧包抄,可这种机会,相当于零。
关外钱翘恭残部虽然不至于立即被博洛歼灭,但博洛主力已经对钱翘恭部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或许明日,甚至今晚,钱翘恭部就会被淹没。
见沈致远沉默不语,祖大弼急了,“侯爷,我家大人危急……他可是吴王妻弟啊,他若有失,就算最后山海关不失,末将也难以向吴王交待……请侯爷恩准,允末将率军出关!”
沈致远依旧没有理会,他缓缓仰头,深吸一口气,“传令……全军集结……随本侯出关与敌决战!”
这话一出,反倒是主动请战的祖大弼愣了,“……侯爷不可,此时战局,我军已显颓势,若孤注一掷最后兵败,山海关一失,敌骑就会迅速南下……到时黄河以北一片糜烂哪!”
沈致远慢慢转头,看着祖大弼,一字一字地道:“你须明白,你家大人……亦是我同生共死两载的兄弟……!”
祖大弼愣了愣,被沈致远的语气所感染,他用力咬牙,拱手道:“……既然侯爷决意如此……祖某愿追随侯爷拼死一战……就算战死沙场,也让鞑子见识我等铮铮铁骨!”
“去吧,去集结军队,今夜丑时初,出关决战!”
“遵命!”
……。
水师肯定是不能向北增援的。
至少主力已经被敌舰队牵制于浙东海域。
但三大水师的运输船及因战争暴发滞留杭州、舟山、吴淞港口的商船船队,被吴争一声令下,全部征用了。
无数的船只,就近被装载上粮食、军械、弹药和军校正在训练的新兵,迅速从大运河,或者是沿海岸北上。
为了抢时间,吴争特意下令解除了对近海的封锁令,这使得有更多的民船,自发地投入到了这次抢运之中,甚至于一些民用小船,装载上百石粮食,或者是十几名士兵,从大运河北上了。
军工坊临时将正在建造的四艘新式战舰提早下水,属于半成品,它的蒸汽动力尚未安装完毕,若按后世的标准,是不具备作战能力的。
但此时,在临时赶工加装了帆之后,四艘新式战舰,已经出港北向了。
吴争是吃准了清军已经没有水师,这四艘战舰,不需要进行海战,只是行驶到山海关东侧临海,以新式舰炮为守军提供炮火支援。
当然,吴争是绝对不敢将这四艘半成品,拉到南面海域参与海战的。
时局就是这么古怪。
按理说,已经占据了杭州城及半个杭州府的廖仲平,是可以阻挠甚至攻击这些向北庞大的运输队的,因为这些运输队根本没有武力反抗的能力,特别是大运河上的运输船,几乎在叛军火枪的射程范围之内,就甭说叛军也有火炮了。
但廖仲平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没有看到、听到,哪怕是麾下叛军正缺少口粮。
第二千一百八十三章 被迅速架空
应天府,皇城。
由端门向五龙桥的甬道,夏完淳急步小跑。
虽然他此时实则被朝廷扣留在京城,但这事没有被说破,只是不公开的秘密罢了。
在明面上,夏完淳还是当朝卫国公、军机辅弼,如今更是新添了太尉之超品官位。
夏完淳有着不用通报,随时入宫面圣的特权。
但今日,很显然,夏完淳已经见不到皇帝了。
因为,在五龙桥上,庞天寿带着一群人,在桥面上在等着他。
夏完淳显然是心里有准备的,他甚至于在见到庞天寿带人拦阻时,面色丝毫未变。
“庞公公,战事紧急……事关北都得失,还望行个方便!”
庞天寿满面笑容,“军机大事,自然是由卫国公及军机阁诸大臣们考虑的……咱家是内臣,圣上的爪牙,做的也是份内事……还请太尉见谅!”
庞天寿的应答,滴水不漏。
虽然双方都心知肚明,可夏完淳一时还真想不出挤怼的话来。
夏完淳只能软语相商,“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可今日之事,关乎社稷存亡,还请庞公公以国事为重……!”
“太尉这是在难为咱家了……咱家倒是想让太尉行个方便,别让咱家难做!”
说完,庞天寿手一招,他身后的禁军向夏完淳逼近。
夏完淳仰头长叹一声,未作任何反抗,便被禁军包围了。
“请太尉移步!”庞天寿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神情。
……。
“干得好!”一向沉稳的莫执念,在听到庞天寿说,已经将夏完淳轻松控制住了时,也不禁喜形于色,“如今北方战事正急,想来吴王精力都会被牵制在北方……这样一来,咱们就有部署的时间……!”
庞天寿一脸笑意,“……可咱家听说,吴王正由水路和海路向北增援……可为何据杭州府的廖仲平没有任何动作?”
莫执念微微点头,“这情况,老朽也有耳闻……廖仲平这么做,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庞天寿皱眉问道,“若是廖仲平能以己部对运河水路进行阻挠,岂不更令吴王头痛……更能为咱们以后的部署多些准备时间?”
“庞公公放心,此时廖仲平麾下军中,有七成以上是老朽的人……杭州局势依旧在咱们的控制之下!”莫执念平静了说道,“原本事态演变,让老朽一度认为局势无法挽回,不得不做出弃车保帅的决定……廖仲平显然感觉到了这点,做出保命的举动,在情理之中!”
庞天寿明白了,但他依旧皱眉道:“可若是此情为教廷知晓,定会怪咱们办事不力……!”
莫执念淡淡道,“无妨,老朽这就派人传讯廖仲平,令他立即阻挠大运河中向北船队就是了!”
“现在……廖仲平还能听莫相的?”
“他非听不可!”莫执念目光中闪过一抹冷洌,“廖仲平在向杭州城发起攻击时,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要此时得到朝廷和老朽的认可,他就必须从命……!”
说到这,莫执念换了张笑脸,“这事还得劳烦庞公公,向圣上请道旨意……口谕也行,然后派个内侍传讯于廖仲平。”
庞天寿眨巴了几下眼睛,应道,“成……咱家这就回宫。”
“辛苦庞公公了!”
……。
“传庞天寿来见朕!”
庞天寿回宫,就远远听到朱辰妤极不耐烦的声音。
“陛下……陛下……老奴在呢!”
庞天寿连滚带爬地入殿,至朱辰妤面前跪下,“老奴听候圣上吩咐!”
朱辰妤脸色稍霁,“庞天寿,朕问你……这两日为何不见太尉入宫?”
庞天寿“哟”地一声,轻轻掌了自己两记耳光。
“瞧老奴这记性……回陛下,太尉昨日就派人告假,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这两日就不入宫了。”
朱辰妤问道,“太尉得了什么病……可有派太医前去诊断?”
“据太尉府来人说……太尉只是偶感风寒,无须太医,歇息两日就没事了!”
朱辰妤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也罢。”
庞天寿突然抬头道:“老奴刚刚得到消息……关外清军犯山海关,绍兴侯回师防守,三日前已经对敌发起反击!”
“哦……战果如何?”
“陛下勿忧,以绍兴侯之能为,自然是无往而不胜的。”
朱辰妤毕竟不涉军事,在她看来,清军被赶出关外,自然是锐气受挫,而且沈致远麾下二万枪骑是精锐,据雄关而守,想想也不至于出太大问题。
所以,被庞天寿这么一说,倒也不怀疑,信了。
“如此就好……不过,毕竟是战事,还须听听太尉的想法,这样……备驾,既然太尉身子不适,那朕就探视一番,顺便商议军机。”
这下庞天寿急了,“咳……陛下,既然太尉传信病情无碍,陛下突然前往探视,打扰了太尉养病……也是不妥啊!”
朱辰妤想想也是,毕竟自己是天子,天子上门探视,病人只要不是起不来,还得下床迎接、行礼,“可朕心里总觉有些不妥……。”
都说女人的直觉很准,朱辰妤也不例外,但她的直觉,针对的是北方战事,而非面前这个该死的四朝老太监。
庞天寿突然道:“启奏陛下……北方战事一起,吴王已经下令征调所有民船,经水路、海路向北方运送补给……内阁已经令廖将军率军南下,维护运河两岸,助吴王一臂之力……!”
“哦,很好!”朱辰妤在下意识之中说出很好二字,随即感觉到了不妥。
内阁调廖仲平率军南下,这事不对啊。
虽说内阁确实有权临机应变,有调动左、右营的权力,但内阁也须在临机应变之后,立即向自己奏报,而不是等过了两天才从庞天寿口中得知啊。
就在朱辰妤微微皱起眉来时,庞天寿又抬手轻轻掌了自己两记耳光,“瞧老奴的记性……昨日内阁递上奏折,老奴事一多,竟没有及时奏报陛下……老奴死罪,请陛下责罚!”
庞天寿主动认罪,这反而让朱辰妤一时冷不了脸来了。
第二千一百八十四章 血战山海关(一)
虽说心里不舒服,可庞天寿四朝元老的身份和他在宫中掌控的实力,也不是朱辰妤因小事可以随意责罚的。
“下不为例……起来说话!”
庞天寿却没有起身,他又磕了两头,“……昨日内阁奏报,令廖仲平率左营一部南下协助吴王北运补给……还须陛下补道旨意。”
朱辰妤不疑有它,点点头道:“可……你去拟旨吧!”
“老奴遵旨!”
……。
待庞天寿离开,朱辰妤眉头轻皱起来。
朱辰妤并不是没有起疑心。
至少她心中有三个怀疑,一是朱媺娖交待过,庞天寿并不清楚这个局,也就是说,庞天寿应该只忠诚于皇室,那么,朱辰妤在听闻北方战事紧急时,脱口而出的这些话,已经显示出了她与吴王之间,并非表面上那么剑拔弩张、针锋相对,那么,对于庞天寿而言,应该能迅速作出反应,至少在脸上应该表露出来惊讶,可庞天寿丝毫没有惊讶之色,而且顺着朱辰妤的意思,认为朝廷确实该助吴王一臂之力。
二是同样的,虽说冒襄、马士英是内阁大臣,可内阁大臣尚有五人,对于皇帝与吴王之间本该有的“龌龊”心知肚明,怎么会无人反对朝廷助吴王一臂之力?
朱辰妤绝对不相信,朝堂上这些人,真能忧国忧民、同仇敌忾,真要那样,大明朝就不会亡了!
三是朱辰妤对廖仲平率军南下,抱有极大的怀疑。
廖仲平之前告得是病假,已经十来天了,做为一个军机大臣,就算病好销假了,是不是应该先入宫来进见一下皇帝?
特别是军机辅弼夏完淳也在京的情况下,廖仲平无论如何,也不该受内阁之命后,立即率军离京。
同时,夏完淳的突然生病,更是让朱辰妤心里隐隐觉出一丝不详预感。
但做为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女的皇帝,朱辰妤无法随意出宫。
更不能仅凭心中的猜测,而用莫须有的罪名去戗害自己手下大臣。
疑归疑,朱辰妤做不出切实可行的应对,她只能等待事情明朗,或者等待夏完淳早些入宫进见。
……。
山海关关外。
激战已经到了第五天。
双方已经在关外打得精疲力竭,但因为兵力的差距,清军显得更游刃有余一些。
随着清军后军向两侧的合围,钱翘恭所率残部,覆灭仅在转瞬之间。
不,准确地说,如果博洛真的只想歼灭钱翘恭部,其实钱翘恭部覆灭,至少要提早两天时间。
博洛无缝是个沙场宿将。
他敏锐地觉察到,强攻城关不是最好的方式,如果迅速歼灭钱翘恭部,那么城关守军就不会再有出关应战的可能。
山海关城高墙厚,虽说至今守军已经折损过半,可剩下的守军兵力,依旧超过万人之数。
险要关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说这词是夸张了些,可守军真要据险而守,那么清军的伤亡必是巨大的。
仗打到现在,博洛已经不会去怀疑守军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意志,那么,能不攻城就不轻易攻城,就成了博洛的战术决断。
博洛在这些年,特别是被吴争囚禁于杭州的两年中,早已学会了“围点打援”。
所以,在城关上守军的眼皮子底下,不断地攻击钱翘恭残部,却不迅速发动歼灭战,博洛在考验着守军的意志力。
因为博洛相信,以沈致远与钱翘恭的私交,必定会做出他所期待的一幕。
今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博洛欣喜地发现,他期待已久的一幕,终于出现了。
城门突然开启,守军蜂涌而出。
博洛笑了,胜局已定,山海关已如自己囊中之物!
敌人正在应对番人舰队和内斗,若失山海关,北方已无足以抵抗自己的军队,一个月,不,只要半个月,哪怕是十天,自己就可以势如破竹地挥师南下,黄河以北,即可占领,到时,自己或许会成为第二个摄政王……或者,废黜福临,然后自立!
想得太远了……博洛强捺下开始飘忽的思绪,下达了总攻命令!
一场最残酷的战役,由此暴发了。
两军数以万计的骑兵,在山海关关外临海一侧,狭长如弯月的地域,展开了殊死捕杀。
……。
吴争的增援决策,是非常……“浪费”的,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点上,可以说是非常奢侈。
山海关,对于今日的北伐军而言,真有那么重要吗?
当十几寸口径的重炮可以击塌一丈厚城墙的现在,山海关对于吴争而言,只是一个象征。
哪怕山海关陷落,哪怕顺天府再度沦丧,哪怕敌军再度饮马黄河……这些对于吴争而言,最多只是光复的时间长短罢了。
事实上,吴争的调度,也充分说明了一切,三大水师,无一北调。
增援的“奢侈”,仅仅体现在了人力、物力,还有……人心!
对,吴争在作秀,给天下人作一场秀,吴争想告诉天下人,北伐军和水师在抗御外辱之际,朝廷却在发动内战,派兵进攻杭州城,而一旦北方开战,致使大将军府远水解不了近渴。
与朝廷崇尚菁英阶层治国驭民不同,吴争一直坚持着“屁民”觉醒的战略思路。
千百年来的朝代更迭,亡国往往就是“屁民”不再听从菁英阶层的领导和号召。
而明太祖之所以能驱逐蒙古人,然后将蒙古变为北蒙的真正原因,同样是“屁民”的觉醒和崛起,而不是菁英阶层的反抗。
做为一个后世人,吴争绝不想重蹈覆辙,他需要天下最大多数的人,自觉地站在他的一边。
当然,吴争更在意钱翘恭、沈致远的安危,正如他一直在说的,走到最后,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他宁愿停留驻足!
千舸急流,不,应该是万舸急流。
大运河及东部沿海,上演如此规模的船运潮,足以彰显,吴争策略的成功。
在汉明半月谈的动员下,在三大学院数以万计的学子鼓动下,在江南百万织女的现身说法下……民众开始自发地行动起来,有船出船,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再不济,就追随着各府学子上街游行!
但,吴争确实在做事,应对山海关大战,他的战术,也是切实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