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五十五章 变化
“父亲,庞公公从宫中传出消息来……陛下已经下旨,令绍兴侯回师南下……还令廖仲平和父亲明日出城迎卫国公入城……。”
莫执念闻听,思忖片刻,然后抬头,微微一笑,“果然是皇权之下……无亲情哪!”
莫辰博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何不趁此机会,派人行刺卫国公……如此,吴王必定盛怒之下率军为卫国公复仇……到时,咱们就有机会了!”
莫执念直直地看着莫辰博,看得莫辰博心里发毛,轻声问道,“父亲……莫非是孩儿说错话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不谋一世者,并不可谋一时!”莫执念悠悠说道。
“孩儿愚钝,请父亲指教!”
“卫国公在京城遇刺,会有什么后果?”
“以吴王与卫国公的交情,必定起兵为卫国公复仇!”
“那朝廷能打得过吴王吗?”
莫辰博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能……但,想来应该能撑上一年半载的。”
“不!”莫执念悠悠道,“一个月,最多一个月!”
莫辰博大惊,“这……这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父亲为何要孤注一掷……弃吴王而投朝廷?”
莫执念深深地看自己的长子一眼,“听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吧?”
莫辰博疑惑地点点头。
“那怎么使得,弓不被埋藏呢?”
“这……。”
“鸟不尽,弓自然不会被埋藏!”莫执念眼中曝出一丝精光,很难想象,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有着如此犀利的眼神。
莫辰博也是近半百之人,虽然不及他父亲精练,可亦不是蠢人。
他迅速会意到父亲的用意,“父亲的意思是……养冠……自重?”
莫执念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慢慢内敛,“你要记住,帝王无情,为父,乃至整个莫家……就是主人手中的一把弓,想要不被塞进角落蒙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主人知道,这把弓还有用、大用!”
“你更要记住,清儿,不是莫家的屏障,你真要这么想,大祸随时便会降临……清儿只是一条通道,与主人沟通相对方便一些的通道……而今,这条通道将会被堵塞……没有什么可惜的,但你须赶紧另辟一条通道!”
莫辰博一脸震惊。
莫执念幽叹一声,“为父膝下虽有六子……可惜啊,无一成材……为父老了,时日无多,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儿啊,你须牢记,为父做这一切,绝非是要致吴王于绝境……恰恰相反,为父是在助吴王登基!”莫执念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有这样,吴王才会明白,莫家不可或缺……莫家才能与国朝同寿!”
“可……可咱们已经将吴王得罪到如此地步……吴王怎会……?”
“帝王无私仇!”莫执念似笑非笑,道,“天下万物、苍生,对帝王而言,皆如草芥……唯有皇权稳固,才是目的,只要帝王离不开莫家,莫家便一定会存在,并且比任何世家豪门都要显赫!”
莫辰博有些懂了,他恭敬长揖,“谢父亲赐教……孩儿一定谨记于心,不敢一日或忘!”
莫执念点点头,“所以,卫国公不能杀,杀了他,朝廷与吴王火拼两败俱伤,最后真正的得益者,不会是莫家……你可知是谁吗?”
莫辰博冲口而出,“永历朝,晋王!”
莫执念颌首,“对喽……莫家可以得罪吴王,但不能得罪狠了……况且,这种为他人作嫁衣裳之事,岂是聪明人所为……莫家不做这损人不利己之事!”
莫辰博似乎有些不甘心,他呐呐道:“那……卫国公手中毕竟有数万人马!”
莫执念笑了,“离开建阳卫,卫国公就只是卫国公了……对咱们没有威胁的人,何须理会?”
“父亲说得是!”
“准备一下,明日动身去杭州。”
这话让莫辰博惊得差点跳将起来,一脸惊恐。
“怎么,怕了?”莫执念淡淡道,“为父已经将公文拟好,你带着它去杭州,以天子名义召集商会大小股东,重新选出商会联席会议成员,然后提议,将商会总署随朝廷迁至顺天府!”
“可咱们手中所持股份,加上陛下名下股份……恐怕不足以左右商会联席会议吧?”
“够了!”莫执念神秘一笑,“去了你就会知道,够了!”
莫辰博一脸惊愕。
莫执念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无奈补了一句,“人心向背,凭得从来不是忠诚二字,而是利益……吴王得罪的人,太多了!”
……。
莫辰博没有被他爹的话说服。
他怕了。
吴王的实力就在那摆着,在应天府,莫辰博都感觉到打心里泛起的恐惧,何况让他去杭州府?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被张煌言抓捕入狱的经历,他再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可他,真得不敢违逆他爹。
同时,莫辰博心里并不真正认为他爹的做法是正确的,只是同样不敢说出来。
做为一个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莫辰博心里真正盼望的是,他爹早日……寿终正寝!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解脱。
就象一个已经年近半百的太子,每天跪在自己年已古稀的父皇面前,象个稚童般唯唯喏喏,这种煎熬,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抗得下来的。
都说久病之下无孝子,权力更迭,何尝不是?
心中忧郁的莫辰博,在离开他爹书房之后,去了后院。
“爹……您怎么来了?”莫亦清有些惊讶,在她心里,对这个父亲其实是陌生的,她打小受莫执念喜爱,可以说,她是在莫执念的教育和照顾下长大,“女儿向父亲请安!”
莫辰博犹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也不说话,慢慢往里走。
“去拿壶酒来。”莫辰博冲屋里侍女轻喝道。
“父亲这是……?”莫亦清惊讶起来,“女儿已有身孕……不能陪父亲吃酒!”
“不用你陪!”莫辰博闷声道,“为父就是想找个人说话……你在一边坐着就是。”
“是。”莫亦清轻声应道。
第二千一百五十六章 怎么选?
“你阿耶……怕是真的老糊涂了!”连续三杯酒下肚,莫辰博借着酒劲,终于当着女儿的面,说出了这句埋藏在他心里许多时候,却不敢对人说的话。
莫亦清为之震惊,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在阿耶面前,一直唯唯喏喏的父亲吗?
“清儿,你知道吗……你阿耶已经决意挑起皇帝与吴王之间的火拼……陛下已经下旨,令绍兴侯率军南返了……!”
莫辰博速度很快,喝完一壶,又让人再加了一壶。
“你阿耶要重组商会联席会议股东,却令我前往杭州府……清儿啊,爹哪敢再入那虎穴啊?!”
“你阿耶一直说,不能将所有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可现在,他显然自己都忘记了……!”
“你可知道,皇帝与吴王之间发生火拼……若吴王败了,就算吴王还是吴王,可你再无机会母仪天下……而吴王若胜,那么,莫家已经将吴王得罪狠了,你一样再无机会获得吴王的欢心……!”
“清儿,虽说你是你阿耶一手带大的……爹没有为你做过什么,甚至……哎,不说了,可清儿你要明白,在爹心里,从来没有想要害你……!”
“你知道吗……你阿耶打从将你许配给吴王……也就是七年前,从来就没有真正想过,要将莫家家业传给你……这只是一种手段,只是哄骗吴王的手段……!”
“……听爹的……走吧,远离这是非之地……府卫们爹都安排好了……错过今夜,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因为无论吴王是胜是败,你……你阿耶手中的一枚棋子……!”
莫辰博终于一头栽倒,他喝得确实太快,醉得也快!
莫亦清本就洁白的脸庞,此时更添苍白,梨花带雨,令人怜惜。
这个打小锦衣玉食,双手从不沾阳春水的女子,恐怕从来没有想到过,连嫡亲的父亲和祖父,会出现这种敌对,这对她而言,是种折磨,打心底里泛起的揪痛!
她慢慢站了起来,轻抚着已经显怀的腹部。
这是一种艰难的抉择,丈夫、父亲、祖父,怎么选?
亦或者……不选。
……。
天亮时。
吴王侧妃、莫家嫡长孙女莫亦清,突然失踪了。
刚刚起身,正在洗漱的莫执念,生生将一只镂花金盆,扔出了屋外。
“谁?”莫执念在怒吼,很难想象出,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还能有如此的中气,甚至连前院都能
感受到来自主家的愤怒,“是谁值夜?!”
由此,八名当夜值守的府卫被生生杖毙。
“父亲息怒……偌大的京城,以清儿有孕之身,怕是很难出城……孩儿这就派人全城寻找,定能把清儿找回来……!”莫辰博在不断地磕头,他似乎是真怕了。
莫执念跺脚,眼中有一道从来不曾有过的凶光,他厉喝道:“……若无清儿,莫家就再无可能与吴王言和……后果会怎样,你可知道?快,派人去所有城门,把人找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莫辰博连滚带爬而起,“是……是……孩儿这就安排人手……!”
可当莫辰博刚跑出莫执念房门时,背后传来莫执念的声音,“……等等!”
莫辰博闻声止步,回头看向莫执念。
莫执念脸上已经没了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天已经亮了……不能再大张旗鼓……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可让京城中吴王府的人知道……为父要去迎接卫国公……这样,你调派人手,守在各城门,见到清儿,立即带回府中……还有,往吴王府多派出人手,清儿有孕在身,料来不可能千里跋涉直往杭州府,多有可能是去吴王府……!”
“是……孩儿这就安排人手!”
……。
仪凤门外。
只带了六十名随扈的卫国公夏完淳,面色平静地看着巍峨的城楼。
“卫国公一路辛苦了!”
“陛下正等候卫国公进宫!”
莫执念和廖仲平拱手陪笑道。
他们的身后,除了带来的随从,再没有一个朝廷官员。
很难想象,做为一个手掌三万建阳卫大军、与国有大功的卫国公回京,居然没有欢迎仪式。
要知道,莫执念就算是阁臣,但他的本职是户部尚书,与夏完淳的公爵相比,还真不是一个层次。
而廖仲平,实际上就是夏完淳的手下,因为夏完淳是军机阁辅弼,而廖仲平只是军机大臣。
夏完淳似乎不介意,他只是扫了莫执念和廖仲平一眼,“那就……劳烦莫相、廖将军引路吧!”
……。
“臣夏完淳奉旨入京,拜见陛下!”
“夏爱卿请起,赐坐!夏爱卿一路劳顿……辛苦了!”
“此为臣本份,不敢言辛苦!”
“夏爱卿这些年为国征战,劳苦功高!”朱辰妤脸色木然,语调平平,“朕登基不久,琐事繁多,还未对夏爱卿封赏……夏爱卿不会怨恨朕吧?”
“臣万万不敢!”夏完淳拱手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为臣之本份……臣不敢邀功请赏!”
“功必赏,过必罚……夏爱卿就不必推辞了!”朱辰妤沉声道,“朕欲拜夏爱卿为我朝太尉,明日大朝之后,便会颁旨!”
“臣惶恐……!”
“朕意已决!”
“臣……臣谢陛下隆恩!”
朱辰妤扫了一眼夏完淳身侧的莫执念和廖仲平,“莫相和廖将军先退下吧……朕欲与卫国公商议军务!”
莫执念和廖仲平互视一眼,“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夏完淳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皇帝单独留下自己,意欲何为?
……。
莫执念心里是不想走的。
虽说他明了皇帝召夏完淳入京的用意,可夏完淳毕竟是军机阁辅弼,且与吴王关系甚密,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可莫执念无法去公然违抗皇帝的口谕,哪怕心里再不甘。
另外,莫执念来前就已经想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与廖仲平好好谈谈,毕竟,错过此次机会,再想与廖仲平邀约私下会晤,就很难了。
第二千一百五十七章 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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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莫执念在一出宫门,就向身边廖仲平拱手笑道,“廖大人军务繁忙,原本不该打扰……不过老朽确实有事与廖大人商议,不知可否……?”
廖仲平止步,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宫门,然后转向莫执念,“莫相有事,不妨在此直说!”
莫执念明显一愣,但依旧陪笑道:“若廖大人不弃,老朽令人备桌酒席……咱们边吃边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廖仲平想了想,拱手道:“莫相盛情,却之不恭……那廖某,就厚颜叨扰了?”
莫执念大喜,伸手虚引,“廖大人,请!”
“莫相,请!”
……。
夏完淳心里不解,皇帝召他回京,无非就是为了圈禁自己,使得建阳卫群龙无首,无法参与到朝廷与吴王的明争暗斗中去。
而自己已经到了应天府,那么,皇帝在明面上加授了自己太尉之后,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留下自己单独奏对。
夏完淳心里,不禁生起警惕之心。
“汝等……退下吧!”
夏完淳闻听,一愣,抬头看向皇帝。
然而,这话朱辰妤显然不是对夏完淳说的,而是对边上庞天寿等太监宫女说的。
夏完淳更加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
“这……陛下,还是让老奴留下服侍陛下吧!”庞天寿更加惊讶,他看了一眼夏完淳,跪下道。
朱辰妤冷冷道:“朕的话,也不好使了?!”
庞天寿赶紧磕头,“老奴万万不敢……老奴这就滚!”
庞天寿低着头,带着太监们缓缓退出殿外。
夏完淳是真惊讶了。
朱辰妤没有说话,一直看着夏完淳。
夏完淳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臣的?”
朱辰妤幽幽长叹一声,“夏存古……朕能信你吗?”
这问题着实难煞了夏完淳,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更怕皇帝会给他下什么套。
“臣……臣一片忠心,唯天可表……只要与国与民有利,臣万死不辞!”
瞧这话说的,朱辰妤再一声叹息,“卫国公本是一正人……说不了假话!”
夏完淳老脸一红,呐呐道,“臣……惶恐!”
“建阳卫……还能听朕的命令吗?”
夏完淳大惊,忙低头道,“建阳卫乃朝廷军队,自然是听从陛下的!”
“那好……朕欲调建阳卫至常州无锡,不知卫国公意下如何?”
“这……!”夏完淳是真困惑了,“臣斗胆……敢问陛下,常州府并无战事,亦无敌寇来犯……为何调建阳卫东向?”
朱辰妤不答,冷冷看着夏完淳。
夏完淳额头渗汗,“臣不该问……!”
朱辰妤悠悠道,“卫国公怕应该是担心,朕调建阳卫东进,意为对吴王不利吧?”
这便是将事放在台面上,短兵相接了。
夏完淳反而不慌张了,他慢慢抬头,直视朱辰妤,“臣不敢……但臣记得吴王说过一句话,他说,军队是国家的军队……臣对此深以为然,若陛下调建阳卫迎击来犯之敌,臣必欣然应命,可如今,吴王正与番人舰队外海交战,此时建阳卫调往无锡,恐怕会引起吴王误会……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如此说来,卫国公是打算抗旨不遵了?!”
夏完淳脖子一梗,大声道:“臣为国之心意,天地可知!”
“你就不怕朕一怒之下,杀了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就在陛下面前,若臣的死,能化解陛下与吴王之裂隙……臣万死不辞!”
夏完淳此时确实是豁出去了,他撩袍下跪,大声道:“请陛下容臣一言,陛下与吴王有着十多年的兄妹情意,虽说吴王为臣,可亦是陛下义兄……吴王呕心沥血八年征战,如今收复失土,正是中兴我朝之时,陛下本该与吴王同心协力清除陈弊、戮力革新……可今日,陛下却要反其道而行之,实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啊……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君臣二人,就这么僵持起来,气氛变得异常压抑。
突然,朱辰妤霍地起身,行至夏完淳面前,伸出双手,搀扶道:“朕身边可信之人不多,但朕,信卫国公之忠义……卫国公请起!”
夏完淳愣住了!
……。
莫执念设宴款待廖仲平。
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
酒过五巡,宾主尽欢。
“莫相之前说,有事相商……如今廖某酒足饭饱,不妨明言吧!”廖仲平很不雅地打了个饱嗝,拿茶水漱了下口,道。
“那就请廖大人侧厢用茶。”莫执念哈哈一笑,大声道:“来人,奉茶!”
待侍女将新冲之茶水,放置在廖仲平面前退下。
莫执念正容道:“敢问廖大人……陛下、吴王、晋王……谁能成为日后天下共主?”
廖仲平一怔,沉声道:“此乃大逆不道……莫相何出所言?!”
莫执念微微一笑,手指门外,“山,就在那,无论心里想不想看见它,可它,一直在那!”
廖仲平沉默,盯着莫执念的眼睛。
“廖大人,老朽记得吴王说过,忌病讳医,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莫执念淡淡道,“廖大人与老朽同为吴王麾下……今日也同为陛下之臣,老朽试问,山,还在那吗?”
廖仲平沉声道:“莫执念……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执念盯着廖仲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老朽身在曹营,心在汉!敢问廖大人,心在何言?”
廖仲平脸色骤变,“你……你这是何意?”
莫执念目光收敛,微微仰头道,“这些年,老朽看在眼里,吴王对廖大人不薄啊,可以说,没有吴王青睐,廖大人怕是坐不上今日之高位……可廖大人却忘恩负义,背弃吴王,就算有一日能更上一层楼,怕也会被时人唾骂为三姓家奴啊!”
廖仲平脸色赤红,再暗红,他噌地起身,指着莫执念道:“廖某虽背弃吴王,转而效忠陛下……廖某确是有难言之隐……!”
“不就是当年在绍兴府受了吴王一跪吗?”莫执念好整无暇道,“吴王心胸宽广,岂会在意区区一拜……廖大人多虑了。”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最大的变数
“你……!”廖仲平急喘几口,跺脚道,“吴王心胸宽广不假,可难挡小人众口铄金……再则,如今吴王亦是陛下之臣,廖某投效陛下,怎能以背叛二字定论?!”
说到这,廖仲平指着莫执念怒道:“反观莫相,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三姓家奴四字,莫相更合适,廖某原物奉还……汝今日之言,已是大逆……廖某此去,必弹劾汝!”
说着,抱拳一拱,“告辞!”
廖仲平大步向外走去。
“廖大人……且慢!”
廖仲平愤怒地回头,“莫相还有什么恶言?”
莫执念起身,上前,长揖至地。
“兹事体大,关乎社稷,亦关乎你我身家性命,老朽不得不出言试探……还望廖大人海涵!”
廖仲平愣住了,看着莫执念前倨后恭,他沉声道:“莫相如此试探……意欲何为?”
莫执念凝视廖仲平,郑重道:“老朽欲送廖老弟一桩天大的功劳……就是不知廖老弟是否愿意?”
廖仲平脸色数变,他有些猜测到莫执念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廖仲平心里非常痛苦。
廖仲平是个直人,正人与直人其实可以通称为“好人”,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正人为理想信念而活,直人为眼前利益而活。
他已经投身两个主公了,他不想做个三姓家奴,可廖仲平迈不过这个槛。
准确地说,他被自己吓着了。
也对,综观华夏数千年历史,有哪个人在受了开国之君的跪拜大礼,最后能善终的?
廖仲平这些日子,不,从吴王监国以来,就夜不能寐。
夜深人静之时,廖仲平不断轻抚着他的左手断指,他痛苦、他后悔,如果可以,他宁愿从应天府一路磕头向杭州府,以此来抵销当年的错事,虽然,那也是无心之错。
可任何事,不是以有心、无心而定论的!
廖仲平相信吴王不会因此事而追究自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吴王登基,总有奉承谄媚小人,拿此事说事。
一次两次……无数次,直至最后自己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廖仲平想活命,只能另想辙,好在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那就是朱辰妤登基,所以,廖仲平几乎是完全自愿地,投到了新君麾下。
而且,廖仲平感觉不到自己这是背叛,因为他与吴王,已经同殿为臣!
可惜啊,权力的争夺,从来不以双方主公的意志为转移。
双方的文武,岂能甘心已经到手的利益再吐出来?
矛盾,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仇恨,也就越来越深。
挡人财路,无疑于杀人父母!
廖仲平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渗出。
莫执念平静地看着,没有说话,因为,这接下去的事,不能强迫,其实强迫也没有多大作用,必须是……心甘情愿!
许久,廖仲平一咬牙,直视莫执念道:“莫相何不将话说清楚!”
莫执念笑了,虽然他沟壑般的脸皮并没有丝毫变动,但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莫执念笑了。
莫执念的目光在笑、眼神在笑。
“廖老弟可知道,老朽为何反对左营听从吴王意思,调去丹徒沿江一线吗?”
廖仲平沉默。
莫执念不以为意,他仰头长叹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吴王太强势了,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天下将永无宁日……!”
“故,无论于公于私,吴王将永远是吴王……正如吴王自己所言,军队是国家的军队,非一家一姓之军队……北伐军须收归朝廷!”
“当然,这很难……但,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此,方为英雄!”莫执念语调突然变得很高。
这让廖仲平有种错觉,仿佛眼前之人,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而是一个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豪杰。
“莫想何不直言……要廖某怎么做?”廖仲平不是毛头小子了,这种蛊惑,显然对他起不了太大作用。
莫执念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满是沟壑的老脸,挤得象百年老树的树皮儿。
“文的不成,也只有来点武的……。”莫执念微笑道,“只是想要与吴王北伐军硬撼,那是不现实的,好在,咱们还有机会……吴王此时与番人外海开战,所有兵力皆向吴淞一线集结,而最关键的是,他麾下唯一可以迅速回援的风雷骑,已经被钱翘恭带去了山东……廖老弟,良机稍瞬即逝啊!”
廖仲平的脸色惨白,他的脸皮在抖动,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呐呐道:“……这……这是谋反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莫执念仰头大笑起来,笑完之后,盯着廖仲平的眼睛,道,“成王败寇罢了……敢问廖大人,当年吴王回绍兴府时,不过区区一守备底下的哨官……当今天子正统驭天下……何为谋反?谋谁的反?”
“可……可……!”廖仲平还在犹豫着。
莫执念微哂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举,既为陛下、社稷,也为你我二家前程……廖大人,可别因妇人之仁,错失良机啊!”
廖仲平狠狠地一咬牙,“既然如此……成!听莫相的!”
莫执念闻听大喜,伸双手把住廖仲平的手臂,“能得廖老弟相助,加上老朽手中的财力,大事可举……定可为陛下、为天下立下奇功……事成之日,便是廖老弟封王拜相之时!”
“可就算是廖某答应……没有陛下旨意,以廖某的权力,也无法调动足够的兵力啊!”
莫执念微微一笑,“老朽在吴王手下经营江南八年之久,廖老弟以为,老朽连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吗?”
廖仲平急问道:“也对……莫相手中有多少人手?”
莫执念微笑着转身,慢慢坐下,他看着廖仲平,“老朽在太湖周边,隐匿有六千死士……在宁国府、广德府交界处,原也有六千死士……可惜啊,周如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物,折损了半数……廖老弟,老朽可以将这两拨人马,尽归入汝麾下听用……想来应该够了吧?”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输赢各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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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仲平震惊了,其实在吴王手下效力时,廖仲平也听到有风言风语,皆道莫家豢养了大批死士,可他绝对想不到,莫执念手中竟有如此数目的死士。
廖仲平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莫老头如此低三下四地延揽自己入局,不是因为莫家实力不足发动政变,而是如此数目的死士,缺少一个真正的统帅,而自己,太适合这个位置了。
廖仲平心中百味交杂,痛苦、不甘、欣喜……唯独没有了恐惧。
因为廖仲平明白,在杭州府兵力空虚之时,突然率大军直击,恐怕神仙也难挡了!
“敢问莫相,这两拨人马……军备可齐全?”
莫执念微笑道:“廖老弟也在吴王麾下效力多年,想来应该知道江南军工坊七成以上的产出,皆由莫家商队、船队运往各地吧?这么说吧,只要军工坊产出之火器,老朽皆可提供廖老弟!”
廖仲平已经不惊讶了,他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想来,北伐之时,北伐军突然少枪少弹药的原因,也是由此吧!
“莫相……着实令廖某佩服!”廖仲平郑重拱手道。
“廖老弟不必客气,自今日起,你我就是一家人了!”莫执念把臂廖仲平,道,“廖将军的统兵才能,再加上莫家浑厚的财力……放眼天下,莫过其右啊!”
二人放低了声音,开始筹划具体事宜了。
一场对准吴争的阴谋政变,如同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在慢慢形成!
……。
送走廖仲平,莫执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曾经一直悬着的那柄剑,似乎已经不在了。
莫执念微笑起来,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可随后,莫执念又叹了口气,“若是再年轻二十年……大事,可为啊!”
正在莫执念感慨时光不再的时候,莫辰博小跑而至。
莫执念皱起眉来,心道暗叹,不仅仅是时光不再,而且,后继无人哪!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做马牛!
“慌什么?”莫执念斥责道,“多大的人了,还是沉不住气!”
这一声骂,象是将莫辰博要禀报的话骂了回去,莫辰博象只受了惊的鹌鹑,呐呐说不出话来。
“清儿找着了吗?”不得已,莫执念只好自己开口提醒了。
“呃……!”莫辰博如梦初醒般,“回父亲话,全城都找遍了……没有清儿的行踪!”
莫执念眉头皱得更紧,“没去吴王府?”
“没有……孩儿在去吴王府的各条路上,皆安排了大量人手……孩儿可以肯定,只要清儿出现,就一定会被发现。”
“那京城长林卫的分署呢?”
“也没有……孩儿在长林卫明的暗的档口外围,全安排了人手……没有发现清儿行踪。”莫辰博建议道,“要不,孩儿调动各府人手……搜索从京城至杭州府……!”
“不必了!”莫执念沉声道,“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找到清儿……廖仲平已经答应共同起事了,这样……你赶紧动身去杭州府,以重组联席会议人员之事,拖住吴王……以掩护廖仲平集结太湖及广德府的人手!”
莫辰博低头,一脸悲苦,“孩儿遵命……这就动身!”
或许是父子联心吧,莫执念上前一步,伸手轻抚莫辰博的头顶,“怕什么……只要廖仲平率军逼向杭州府,就算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动你……你尽管去,有为父在你身后呢!”
“是。”
……。
莫家父子,似乎不约而同地回避了一点。
那就是他们失踪的孙女和女儿。
或许,是忘记了吧。
或许,不想再提起。
但不管是为何,莫亦清确实凭空消失了,消失在这三百多万人口的京城。
而这一切,不用说寻常人不知道,就连如水银渗地的长林卫,也根本不知情!
……。
“王爷……大捷啊,王提督率水师在陈钱山水域,大破番人舰队,击沉六艘、击伤三艘,歼敌、俘获敌水兵一千余众……!”
“禀王爷,郑军六千前锋已攻破福州,大西军守军残部正向福宁州溃退……!”
“禀王爷,张提督水师成功登陆东藩岛北部,但受到郑军和当地土著袭扰,我军只能就地扎营进行固防,难以向南挺进……!”
一道道战报,考验着吴争的临机决断能力。
身边宋安轻声道:“……是不是可以调陈将军所部支援福州?”
吴争没有回答,他看着墙上地图出神。
宋安看了一眼池二憨,施了个眼色。
池二憨上前道:“少爷,派我去吧这些日子闲待着,人都快发霉了!”
吴争转头,看着池二憨,“……福州敌军,不足为虑,只要控制住东藩岛,福州敌军只是支没援兵、没补给的孤军,成不了什么气候……我担心的是东藩岛啊!”
池二憨瞪眼道:“那就派我率军渡海去东藩岛,增援张提督……!”
吴争摇摇头,“你就是去,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为何?”
“此前一役,番人联合舰队被水师击退,东藩岛回到咱们手中……可番人依旧盘琚岛南,虽然无驻军,可这只是掩人耳目罢了……在郑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谁能保证,岛上没有番人军队上岸?”
吴争叹了口气,“这确实是我识人有误,看错了郑森……!”
宋安在边上道:“若是再另派一支精锐,渡海由岛南登陆,扫清岛上番人军力……南北合击,或许可事半功倍!”
吴争依旧摇头,“不易……郑森已经在岛上经营两年,岛上土著怕是大多已经从了郑森了……除非杀光这些土著,否则,敌在暗,我在明,再开辟新的战场,只能增加伤亡罢了!”
这话有道理,就东藩岛而言,北伐军及水师相当于外来者,远离大陆的岛上土著,未经王道教化,他们绝对不会将北伐军当作自己人。
只要郑森稍加蛊惑,甚至不用蛊惑,土著就会将登陆的王师视为敌人,加以袭扰。
第二千一百六十章 不要掺和
吴争蹩眉道:“如今又过了十来天,番人远来的联合舰队主力随时都会到达交战海域……传令,令张名振先就地扎营固守,没有孤的命令,不得冒进!”
“是!”宋安一边应着,一边跑出门去部署了。
吴争转向池二憨,微笑道:“我知道你手痒痒了……这样,我给你件差事!”
“少爷吩咐!”
“敌联合舰队若到达交战海域,张名振、王一林水师就会陷入被动,据岛固守还行,硬撼敌舰队定输多胜少……但敌人同样不敢上岸,所以,我想着,你率城中第一军前往定海,一则防备敌对沿岸袭扰,二则……若有机会,可立即乘坐水师舰船,前往东藩岛上增援,不使敌登陆岛上!”
池二憨闻听大喜,“少爷放心就是!”
可转念一想,池二憨微微皱眉道:“少爷,我若带第一军离开杭州府,那城中仅有八千府兵、数百秀水民团,若万一有个不测……?!”
吴争笑道,“不还有长林卫吗,你怕什么……如今杭州府及周边,难道还有成建制敌人吗……而朝廷,在此国战之际,不加增援也就罢了,难道还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动来攻不成?”
池二憨想了想,觉得也是,国战之际,朝廷真要敢来进攻杭州府,那必定惹得天怒人怨,这是自取死路啊!
“那我这就出发……少爷保重!”
“小心行事!”
“是!”
……。
池二憨刚走,黄宗羲、席本桢联袂而来。
“禀王爷,莫尚书派人传讯,欲于五日后,重组商会联席会议……该如何应对,还请王爷示下!”
吴争一愣,想了想道:“是莫执念亲自来,还是另有他人?”
席本桢看了吴争一眼,“消息上说,是莫尚书长子,新任户部侍郎莫辰博前来……!”
吴争闻听呵呵一笑,“敢情,朝廷户部成了他莫家的了!”
黄宗羲、席本桢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沉默。
“咱们可以控制的股份有多少了?”吴争问道。
黄宗羲稍一思忖,道,“回王爷话,算上王爷名下一成股份……恐怕尚不足三成,这还包括了之前王爷售出的股份。”
吴争售出的股份,也就是经过登记造册,分散到普通民众中的股份。
吴争皱眉,“这么少?”
黄宗羲忙道:“王爷将那笔金银交给臣等,尚不足十日,加上朝廷在京城开设了专事商会股份交易的牙行,使得北面的股份交易大都去了京城……另王爷吩咐,咱们回购的股份必须是没有登记造册的,这也直接影响了回购的速度……同时,也引发了坊间许多持有已登记造册的民众的不满……!”
吴争抬手,阻止了黄宗羲继续往下说,“孤知道,不打紧……加紧回购就是了。”
“可仅剩五天功夫,况且朝廷也在加价收购……臣等担心,怕回购不了多少。”
“无妨。”吴争微微一笑,“依你们估算,此时掌握在朝廷手中的股份,会有多少?”
“这……依臣等估算,应该超过咱们……会有四成以上。”
“那现在股价到了多少?”
“由于几方抢购,这些日子商会股价迅速上涨……今日股价已经至十两左右。”
“好事啊!”吴争笑道,“至少那些为国接盘的百姓,已经得到了回报!”
“那倒是,这也是那些民众虽有不满,但依旧遵从王爷之股份不得在一年之内出售命令的主要原因!”
“是啊!”吴争点点头,想了想道,“那么孤的股份如果以时价再抛售出去……想来能获利不少吧?”
这话让黄宗羲、席本桢大惊。
黄宗羲急道:“王爷此言何意……咱们正在回购股份,也正因为几方抢购,才有了今日股价迅速上涨的局面……此时王爷若大量抛售,必将引发股价又一轮急速下跌,虽然眼下王爷或许能获利,可与民争利……必会引发民众对王爷的怨怼,得不偿失啊,请王爷三思!”
吴争摇摇手道,“孤没说向坊间抛售……孤的意思是,几方不都是抢购嘛,那就想办法,直接卖给那些人。”
黄宗羲、席本桢对视一眼,没有明白吴争的意思。
吴争解释道:“不管他们是谁,卖出去就是了……但事先须订立契约,约定不得在两年内出售,否则,将处以罚金!”
席本桢心头灵光一闪,“王爷的意思是……时间差?”
吴争微笑着点点头。
黄宗羲不解,“可如此一来,那些登记造册的民众,岂不吃了哑巴亏……王爷,他们这些人,才是真正忠诚于王爷的人,况且,眼见着联席会议重组就在眼前,若王爷大量抛售出所持股份,咱们在商会的话语权,岂不是更低了?”
吴争打量着二人,然后指着席本桢道,“宁侯应该是明白了孤的意思……来,替孤给黄太冲解释解释。”
席本桢向吴争拱了拱手,“臣只是一知半解,若曲了王爷的意思,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无妨,尽管讲就是了。”
席本桢对黄宗羲道,“王爷的意思,可能是……先前已经登记造册的普通民众手中所持股份,年后就可以转手或出售,但接了今日王爷抛售股份的人,却要在两年后才能转手或出售,如此一来,普通民众能比他们多一年时间的余地,就算他们在这其间刻意压低股价,但在他们两年期到了之后,也得将股价主动抬上来……否则,他们就得巨亏!”
黄宗羲皱眉道,“理是这么个理,可……若是他们并无抛售之意,只是将股份攥在手里,谋取商会的控制权呢?”
席本桢摇摇头,“这问题……我一时也想不明白,还得请教王爷。”
吴争道:“虽然还没证据,证明除朝廷之外,还有谁在火中取栗,抢购商会股份,但想来你们也已经察觉,这些人背后的财力来源,应该是各府番商……而咱们手中的股份合起来,依旧远不及朝廷所持,如此一来,必形成三方争夺联席会议控制权的局面……孤眼下没有精力参与这等琐事,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在规则之下争赢另两方,那就不如以退为进,让他们争去……!”
第二千一百六十一章 不要掺和(二)
席本桢点头笑道,“原来是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高明!”
黄宗羲思忖道:“可这样一来,商会控制权就会落入朝廷手中……王爷应该知道,朝廷是三方中所持股份最多的,一旦朝廷彻底控制商会,那么,对王爷日后……怕是更为不利!”
日后什么,黄宗羲没有明说,可无论是谁,都心知肚明。
吴争笑道:“不管谁控制了商会,商会终究是在孤的藩地!”
也对,这事儿看起来复杂,道理其实简单。
商会只是一个财团,它的存在,需要依附在强权身上,只要把住它的命脉,就不怕它跳出框去。
只要不跳出框,吴争有得是合乎规则的办法去控制它,譬如说……调整商税。
“可若是朝廷北迁……联席会议诸大股东也跟随北迁呢?”黄宗羲问出了此事的关键之处,“……毕竟朝廷有着名正言顺的大义?”
吴争微微一哂,道,“商人逐利,如今江南无数工坊的设立,谁会赶往毫无基础的北面重新开始……好,就算是真出现了你说的局面……既然孤能创建一个商会,也能创建第二个……无非是南北商会再度互搏罢了……二位难道认为,南面商会干不过北面?”
黄宗羲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别跟当权者讲道理,根本没有道理可讲,因为,当权者拥有解释一切规则并加以更改的权力!
“王爷英明!”
吴王微微一笑,“将手中股份能卖多少卖多少,所得正好用来补充军费,你们知道,这场战事怕是要拖些时候了……!”
黄宗羲、席本桢也已得知张名振进攻东藩岛暂时失利和郑军攻破福州的消息,自然明白吴王话中的意思。
吴争继续道,“朝廷那边不劳烦二位了,你们只须向那些,隐匿于地沟里不敢公开露面的番人出售股份便是……孤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量高价!”
黄宗羲、席本桢虽然不明白吴王为何如此肯定,能将股份高价卖给朝廷,但对他们而言,将股份卖给番人,那是举手之劳。
虽然番人隐匿暗处,但对于黄宗羲、席本桢多年经商之人而言,找到他们并不难。
唯一的难点,就是吴王所说的……价格!
“至于重组商会联席会议之事,你们不必有任何阻拦或为难……按规则办就是了!”
“是……臣等这就去办!”
看着二人离去,吴争收敛起脸上笑容。
其实吴争明白,这事没有自己所说的那般容易,再建一个商会,岂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江南就那么些巨商豪贾,财富那也是固定的。
如果商会真随朝廷北迁,那江南的实力、民众的生活,会瞬间退回八年之前,甚至,犹不及!
可吴争眼下没有精力去支应这等破事,他的精力,只能专注于即将到来的联合舰队和郑森身上,只有彻底摆平了这两件事,才能言及日后。
而商会一役,在吴争看来,可以缓缓,毕竟,不管商会控制权落入谁的手中,那也都在国内。
而控制商会的,也绝不会竭泽而渔,上了船的人,终究是不想这条船沉的嘛。
……。
“让开!”
沈致远将骑枪对准了钱翘恭。
这个动作,让两边无数骑兵,抬起了枪口瞄准了对方。
钱翘恭神情平静,“你过不去的!”
沈致远怒了,他甚至用枪管戳着钱翘恭的胸膛,“让开……你知道吗,就算我此刻开枪打死你,我也无罪……因为我是奉旨回京!”
“那你可以试试。”钱翘恭神情依旧平静,“一万六千风雷骑……你打死我一人,便等于告诉我身后将士,你绍兴侯反了……一场恶战之后,你的二万枪骑,还能剩下几个?”
沈致远气得手直发抖,这对峙期间,他知道自己几次,真的想开枪!
可理智告诉他,钱翘恭的话,没有说错。
昔日同袍,谁不知道谁啊?
枪骑就算是多了风雷骑数千人,可这一场混战下来,怕是真会两败俱伤了,最后能剩下多少,怕是只有天知道!
“打个商量吧。”沈致远慢慢收起枪来,“南下并非我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你也是朝廷命官,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是啊……!”钱翘恭悠悠叹息,“才不到半年的功夫……曾经手足同袍,成了今日拔枪欲射的敌人!”
沈致远皱眉,喝道:“不是我要杀你……是你在挡我的路!”
“这话似曾相识……当年,你也是这么与吴王说的吧?”钱翘恭淡淡道。
“别和我提他!”沈致远厉声道,“若不是他优柔寡断,又怎会有今日这一幕……你让开,别逼我!”
“你真过不去的!”钱翘恭一本正经地道,“你应该知道,风雷骑为何出现在这里……王爷能让我在这里,便说明早已料到你会来……既然王爷料到了你会来,又怎会没有安排部署别的?”
沈致远闻听左右一顾,虽然明知不可能突然出现别的埋伏。
这只是一种下意识,对吴争的忌惮。
沈致远确实为难了,他必须要南下,自己已经接防顺天府了,此时皇帝召他回京,定是皇帝不得不召他回京。
可问题是,他真过不去!
正象钱翘恭说的,要过去,那就必须开战。
倒不是沈致远不敢开战,而是沈致远下不了这决心。
二万枪骑是追随他六七年的子弟兵,如果真在这折损大半,那么,再不可能有一个象清廷那样的势力,能供他、容忍他再拉起一支队伍来。
没有实力的绍兴侯,那就不是他想要的绍兴侯。
沈致远的表情非常丰富,他失态了。
按理说,沈致远周旋于多尔衮面前多年,早已水火不浸,不会如此暴露如此复杂的心理。
但,他此时根本没有任何掩饰,因为,掩饰没用。
他的面前,是同吃共睡了二年多的钱翘恭,可以说,怕是谁的屁股上有颗痣,双方都一清二楚。
甚至可以说,从某方面说,钱翘恭比吴争,更了解沈致远。
任何计谋和拖词,在这一刻是无效的。
只能摆事实、说道理。
第二千一百六十二章 真过不去
“钱翘恭,吴王已经臣服,天下是当今陛下的……你抗旨阻拦我部南下,便是大罪……这样,你让开,我就当今日之事,从没发生!”
“你过不去的!”
无论沈致远好话说尽,钱翘恭的回答就是“你过不去的”五个字。
眼见着天色将暗,沈致远终于怒了。
“你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沈致远再次抬手,将枪口对准了钱翘恭。
钱翘恭幽幽长叹,看着沈致远的眼睛,道,“我现在才明白王爷为何要派我来拦你……!”
沈致远怒喝道:“别说那没用的……我就问你一句,让不让开?!”
“王爷知道,只有我能拦得住你……王爷也知道,只有我,绝对不会放你南下……沈致远,听我一句劝,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仇……回去吧,这事……是他们兄妹之间的家务事……你我,都上不了手!”
沈致远怒喝道:“就算是家务事……那也有你的一份和我的一份!”
这话有些道理,钱翘恭是吴争的大舅子,而沈致远,即将成为皇帝的丈夫。
真论起来,也算是有资格掺和进这“家务事”的。
“好吧!”钱翘恭平视着马上的沈致远,叹息道,“既然如此……你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当我不敢吗?!”沈致远厉喝道,手中所持的枪口,在不停地颤抖,而且,幅度越来越大,没有人怀疑,在下一刻,沈致远会扣动板机。
钱翘恭慢慢闭上眼睛,口中缓缓道,“一步踏错,将是万丈深渊……致远,咱们两一同经历过生死,我最后劝你一句,别太执着于荣华富贵……那不过是白云过隙!”
双方骑兵的马蹄,因气氛的压抑而开始踩踏。
火拼的阴云,开始密布。
沈致远脸色铁青,他知道,钱翘恭的话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要继续南下,就必须击溃风雷骑,而钱翘恭就是第一个死的。
沈致远再清楚不过吴争的心性,这一步,便是彻底决裂,不死不休!
沈致远的额头有汗滴落,恐怕在多尔衮几次欲杀他的时候,他都没有象现在这般迟疑和恐惧过。
他的牙齿越咬越紧,他的手,突然间不颤抖了,他的手指,在慢慢扣动。
原本还能再撑一会儿的日头,渐渐隐于一片云彩。
似乎连它也不愿意看到这两个曾经同生共死的手足弟兄相残。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阵如滚雷般的蹄声响起,在这个无比压抑的气氛中,显得如此清晰。
“侯爷……侯爷……山海关紧急军报……不下五万敌骑已至山海关外……!”
钱翘恭一下睁开眼睛。
钱翘恭急道:“致远,我奉王爷命令来此,除了阻拦你部南下,还有一桩任务,就是助你防备清军再度来犯!”
沈致远原本紧咬的牙关,为之一松,他的手指慢慢放松。
钱翘恭继续道:“你不会不明白……与权争相比,抵御外辱更加重要……面对外敌入侵,就算是陛下有旨,亦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致远,可曾记得你投笔从戎之初心?!”
是啊,曾经的少年郎,转眼已是统率千军万马的将军。
可曾记得,自己当初为何出发?
沈致远慢慢放下有些发麻的手臂,“……你,不会在我背后开枪吧?”
钱翘恭笑了,
“你应该知道,就算面对的是敌人,我都没有从背后开枪的习惯……何况,你是我兄弟!”
是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沈致远也笑了,女人,哪怕最心爱的女人,真要与天下比起来,终究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女人愉悦一生,而功名传颂千秋。
这一点,沈致远拎得清!
沈致远不再说话,他几乎是瞬间拨转马头,“传令,全军原路返回!”
下完令,沈致远才转回头来,“钱翘恭,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固所愿,不敢请耳!”
双方加起来三万多骑兵,顷刻之前,还是剑拔弩张,可在瞬间之后,汇聚成一道铁流,奔涌向北,这,便是同袍,这便是兄弟!
隐在云彩后的原本应该下山的日头,终究是不甘心地一跳,从云彩中跳将出来,为这场千钧一发的危机,献上它的惊喜!
……。
马士英雄显得很猥琐。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不是他想显得猥琐,而是他本来就猥琐。
换句话说,就算马士英长得颜值再高,在任何人眼中,他都是那猥琐之人。
相由心生嘛!
马士英的猥琐,让莫执念鄙夷。
打心底里泛起的鄙夷。
哪怕是五十步笑一百步,那也是相差五十步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莫执念打起初时,就没看得上马士英过。
或许,就这应了一句老话,人,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这一步,一脚天堂,一脚地狱!
但今日,不同了。
得知马士英手中有“货”,莫执念就算心里再瞧不上马瑶草,那也得礼敬三分。
不为别的,为了日后,可以让人礼敬三分。
“马相……马大人,请,请……这可是今年头道明前茶……马大人应当知道,西湖小岛上那数十株茶树,一年所产,仅一斤八两……!”
莫执念没有夸张,这湖心茶,不以斤两论价,以撮。
何为撮?
三手并拢,以指尖轻拈,是为撮。
此一撮,当值纹银十两计。
纹银,较碎银有别,一两纹银,兑一两三钱碎银,时人称其为“火耗”。
简单说,那就是这茶喝得不是茶水,喝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马士英在笑,打进门开始,就没停过。
也对,能得当朝炽手可热的户部尚书礼敬有加,怎能不笑,怎能不乐开花呢?
要知道,此时哪怕是当今天子,要使银子,也得向莫执念陪个笑脸啊!
“好茶!”马士英品了一口,动作无比优雅,不管是阉党,还是清流出身,也不管是北地还是南方,对于品茶,调调儿都是一样。
赞人,不如赞茶!
“马大人若喜欢,一会儿老朽令人给马大人,包一包带回去……供马大人细品!”
莫执念说得很随意。
马士英听得很受用,啧啧,这茶……还可论“包”计?
第二千一百六十三章 扮猪吃老虎
“多谢莫相盛情……马某心领了!”马士英猥琐地笑着摇摇头,“此茶,想来吴王都难得一品……这要是给王爷见到马某私下暴殄天物,怕是马某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莫执念脸皮有过一阵抽搐,曾几何时,自己也与马瑶草一样。
可如今,物是人非,虽笑容依旧,可阵营已对立。
“马大人,论起来,你我可不是一般交情……!”莫执念换了种语气,他亲切地笑道,“当年王爷令马大人私下出售火器给北面清廷……你我合作,一直很愉快!”
马士英哈哈一笑,随即收敛笑容,左右一打量,压低声音道,“莫相,可不敢提起这茬……您是已经投于陛下麾下,可马某,还得在吴王手下听命……这话也是传到吴王耳朵里……啧,马某怕是得被吴王生吞活剥了……!”
莫执念笑了,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怎么能不笑呢?
双方当初的合作,等于是互捏着对方的把柄,但现在不一样了,莫执念的把柄,已经失效,可马士英的把柄,一如既往地有用!
“那老朽就直说了?”莫执念征求着马士英的意见。
马士英连忙拱手道:“莫相尽管讲就是了……以你我之间的交情,只要马某做得到,定不推诿!”
“老朽听闻……马大人手中有不下百万股商会股份,而且正在择机转手?”
马士英脸色一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哟……瞧莫相说的,莫相不也说听的是传言嘛……马某自从追随吴王以来,那可是洁身自好,可不敢贪墨分文!”
见过狗不吃屎吗?
莫执念心里就是这么在想。
“马大人这是……欲拒人与千里之外喽?”莫执念微微仰头,撸须道,“你我都是明白人,不说别的……马大人这些年,仅从老朽手中所得……就算没八百,也得过五百了吧?”
千万别以为“五百”、“八百”是准数。
倒不是说这数字有天差地别,而是得在这数字后面加个“万”字。
吴王统驭江南十多府,想要抚恤黄昌平银子,只凑出二千两。
北伐军为国争战,凑不出粮饷,备不齐补给。
而眼前这二人,开口动辙以“百万两”计。
什么叫一叶障目,这就是了。
马士英脸色骤变,变了副腔调,拿捏起来,“莫相此言,可是欲与马某计较啊?”
莫执念呵呵一声,亲切地道:“瑶草兄误会了,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就如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福祸同命啊!”
“汝究竟想要做什么?”
“瑶草兄手中的商会股份!”莫执念语调不惊地说道,“老朽估算过,这百万之数,应当是瑶草兄这些年的积攒,应当与吴王无涉……瑶草兄,卖谁不是个卖啊?”
马士英咧嘴一哂,“若此地是杭州府,莫相开口,马某无有不从……奈何,此地非彼地,自然……马某也只能回绝莫相了!”
原因,莫执念自然明白。
“马大人是嫌老朽的银子咬手?”
“非也……马某是担心,有银子没命花啊!”
“马大人何出此言……难道,马大人的股份,也登记造册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只是……莫相难道不明白,以王爷的手段,百万股的交易,能瞒过去?”
“可马大人不是放出风声,在京城寻找买家吗?”莫执念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难道,还须挑人不成?”
马士英正容道:“人与人,不一样……若马某卖于他人,罪名也就是贪污,可若卖于莫相,那就是背叛……莫相也曾效力于王爷麾下,应该分得清二者差别!”
“好吧!”莫执念淡淡道,“既然马大人如此坚定,那老朽就不强人所难了……不过,马大人应该清楚,老朽人虽在京城,可在杭州耳目也不缺……若是稍不留意,将马大人在京城出售股份之事,说了出去……马大人可不要见责老朽啊!”
威胁,赤果果地威胁!
可正中了马士英的软肋,也对,马士英这些年里,在吴王面前扮演着清廉,江南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莫相这是打算与马某撕破脸了?”马士英黑下脸来。
莫执念平静地道:“马大人这是说得哪门子话……是马大人不拿老朽当自己人啊!”
马士英脸色数变,二人僵持许久。
“莫相到底想怎样?”
“对于马大人而言,只是举手之劳……有道是君子成人之美嘛……这样,老朽绝不亏待马大人……按市价上面,老朽再加这个数,如何?”
马士英看着莫执念竖起两指,咳嗽一声,“莫相……马某对王爷可是一片忠心,唯天可表……!”
“那这个数!”
莫执念张开五指。
“咳……虽说莫相甚有诚意,可若顺了莫相心意,马某对王爷……心中有愧啊!”
莫执念皱眉,他微微一咬牙,抬起另一只手,再竖起两指,“七成……马大人,该知足了!”
马士英突然变脸,如同夏天的阵雨。
他的脸,变得一如之前的猥琐,不,是更加猥琐!
“莫相真是爽快之人!”马士英讪笑起来。
莫执念微微一笑,“你我是自己人嘛!”
不料,马士英讪笑得更加猥琐,“嘿……嘿……不瞒莫相,其实马某手中所持,并非只有百万之数……而是……二百万!”
饶是莫执念见多识广,可此时也被马士英的无耻,给惊到了。
百万股,以今日股价,便是千万之数,还得加七成。
若再收百万股,那合起来便是三千多万两。
莫执念皱眉,阴恻恻地道:“看来马大人敛财的手段,不下当年啊!”
马士英嘿嘿笑道:“莫相过誉了……彼此彼此!”
莫执念脸色一紧,“二百万股份……老朽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多银子啊,要不……付一半,剩下一半,年后再付?”
“哟——。”马士英拖长了声音,“莫相这是在诳马某哪……年后局势会变成咋样,恐怕连陛下和吴王都拿捏不准……既然是莫相无诚意,就怪不得马某了……告辞!”
莫执念脸色铁青,看着马士英转身而去。
第二千一百六十四章 大战在即
“且慢!”
马士英身形一顿,僵了一会,回头讪笑道:“莫相刚刚还说咱们是自己人哪……怎么,买卖不成,就不是自己人了?”
莫执念怒哼一声,沉声道:“之前说好的百万股,按加七成的价……多出的一百万股,按市价……如何?”
马士英脸色极度为难,“按理说,莫相开口了,马某不应拒绝……可莫相也清楚,马某将股份卖于莫相,可是担着大风险的……说是冒性命之忧,亦不为过……!”
莫执念气得想破口大骂,强忍着心火,“另百万股……加一成!”
“不,六成!”马士英一本正经地道,“其实马某心里与莫相一样清楚……若莫相得了这二百万股,那控制商会联席会议,怕是板上钉钉了……可要是吴王得了这二百万股,就与莫相有了争夺商会控制权的余地……莫相三思啊!”
“加二成!”莫执念冷哼道。
“五成……莫家家大业大,还在乎一、二百万两银子?”
瞧马士英这话说的,一、二百万两银子哪,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莫执念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了,可他明白,他此时不能拿眼前这无耻之人咋样。
“三成!”莫执念几乎是吼出来的。
马士英似乎被莫执念的这声吼吓到了,他愣了半晌,跺脚道,“成……马某当这二百万两,是送给莫相了!”
莫执念肺都快气炸了,敢情,还得谢马士英二百万两大礼不成?
……。
“呯”地一声。
冲着马士英洋洋得意远去的背影,莫执念砸出马士英喝过的茶盏。
吓得边上随从,大气不敢喘一声。
也是,莫执念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哪怕遇到再不堪的事,也没如此失态过。
身边长随轻声道:“东翁若应允,小的安排人手……!”
莫执念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沉声道:“不急……只要他没离开京城,这笔银子跑不了……待大事笃定,他就是待宰羔羊!”
说到这,莫执念猛地转身,“传信廖将军……是时候动手了!”
……。
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以英吉利人、佛郎机人、红番鬼为主,麻六甲以西诸海洋国组成的联合舰队,张牙舞爪地来了。
据水师斥侯船回报,敌舰队有大小战船不下千艘,前锋已至麻六甲,距离到达东藩岛,最多三、五天的功夫。
吴争知悉后,急赶往金山卫港口,召张名振、王一林和施琅商议战事。
会议的气氛相当压抑。
与会之人,皆明白这是一场恶仗,明知不可敌,却不得不打。
“……怎么,都哑巴了?”吴争有些恼火,“怕什么,之前你们不是已经击退过敌人吗,有一次,那就有第二次……再不济也就是个战败,输了就逃回岸上来,孤不信番佬的战船还能追上岸来……?”
话虽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但,实际上的后果,却有着天地之别。
要知道,这是战争,战争往往是赢了的通吃,败的输得一干二净,绝对不是说逃上岸来就能解决问题的。
张名振三人没有出言反驳,不是他们心里认同,而是他们知道,吴王这是在给他们打气呢!
“殿下,这仗着实难打……虽说咱们确实赢过一次,可……可那是敌人不熟稔咱们的战法,加上远道而来,大意所致……如今卷土重来,自然小心谨慎……咱们想要故伎重演,怕是不易啊!”
吴争没有想到,一向勇于言战的施琅,也打起了退堂鼓。
王一林道:“……其实最主要的是,据侦察,敌人战船如今大非昔比,说是船体是铁的……这哪能打得穿?”
吴争皱眉道:“屁的铁船……最多也就包了层铁壳罢了!”
对于这点,吴争心里很肯定,此时欧洲尚未普及蒸汽轮机,想要造出纯钢铁的战舰,几乎是不可能的,试想,帆哪能驱动钢铁战船,特别是这样的远洋舰队?
王一林被吴争一怼,缩在一边不吭气了。
张名振思忖着道:“……不可否认,敌我双方的实力,天壤之别啊……咱们水师哪怕是主力舰,舰炮总数只有二、三十门,臣的旗舰,也才五十四门,可敌人的主力舰,舰炮皆在五十四门,甚至七十二门,几乎倍之……!”
吴争捺不住了,沉声道:“听三位口气,是不想打这仗了……也行,孤换人便是!”
人,都是逼在来的。
前提是,抗不抗得住逼,或者说,为上者能不能镇得住手下。
只要镇得住,那就往死里逼。
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吴争这一逼,顿时有了变化。
王一林讪讪道:“瞧王爷说的,别人不敢说,我王一林岂是怕死畏战之人……没得说,只要王爷要打,我绝无二话……不过,我听说军工坊如今造出一种新式炮,射程远、威力大……王爷能不能赏一些?”
张名振一本正经地道:“王爷怕是误会臣的意思了……臣只是阐述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不使我方将士轻敌罢了……当然,我水师眼下困难是有的,譬如,我部所囤弹药不足,还望王爷拨付一些……最好是军工坊最新的那款穿甲弹药!”
吴争阴着脸,看向施琅,“你也和他们一样?”
施琅一挺胸膛,“王爷说得对,咱们之前能胜敌一次,那便能胜第二次……不过,王爷也清楚,我部水师许久没有补充挂兵员了……军校的兵员,之前全补充给北伐军了……!”
吴争怒极反笑,手指点点三人,“好嘛……敢情你们是趁火打劫来了……要是孤不答应你们的请求,是不是这仗不用打了?!”
见吴争脸上怒容不象有假,张名振三人有些怕了,三人齐齐立正,挺胸道:“臣等恭聆王爷军令!”
“狗屁!”吴争大骂道,“孤要是已有了应对之策……何须赶来金山卫,直接给你们下令就是,孤是来征询你们战法战术的,不是来听你们推诿的!”
施琅三人,顿时沉默下来了。
第二千一百六十五章 怎么打
吴争慢慢坐了下来,他知道,困难确实存在,而且几乎无法有两全之策。
吴争叹了口气,放缓语调,“孤知道这仗很难……原本孤想着,要是再过三、五年,咱们就不惧敌人了,可如今,军工坊的新式火炮尚未量产,而蒸汽轮机,也才在火车上应用,尚未造出用于战船上的……咱们船不如敌人的多,也不如敌人大,炮不如敌人打得远……但咱们也有优势啊,譬如这是咱们的地,弹药、兵员、补给方便啊!”
施琅想了想道:“臣倒是有一下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敌人来势汹汹,咱们若主动迎战,结果可想而知……末将认为,当避其锋芒,与之游斗,只要将敌拖滞上一、二月,不时加以佯攻、耗其弹药……其攻势自然而解!”
边上张名振立即道:“此策万万不可……我水师真被拖滞在东藩岛北部,敌人也正是冲这来的……他们怎么可能被你所趁?”
王一林点点头道:“张大人所言有理,敌人无需理会,只须每日围着东藩岛炮击,咱们便无法增援岛上进攻受阻军队……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吴争。
吴争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三货不是怕死怯战,也不仅是想要趁火打劫,他们在“逼”自己从东藩岛退兵。
“你们三人,心倒是齐啊?!”吴争似笑非笑的模样,着实瘆人。
张名振忙道:“王爷息怒,臣确实觉得……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征伐岛上郑森……试想,东藩岛就在那儿,咱们若要征讨,随时皆可……如果将岛上兵力撤回,咱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或缠斗或避其锋芒,敌人自退……王爷,敌人远来,不可能一直待在此水域,只要敌人一退,咱们便可继续征讨郑森!”
王一林附和道:“最关键的是,如今王爷与朝廷不和,咱们可以抽出精力,封锁长江,一举……!”
“闭嘴!”吴争厉喝道,“这也是你考虑的事?!”
王一林悻然后退了一步。
吴争扫视了三人一眼,沉声道:“你们可有想过,若撤回岛上兵力放弃讨伐郑森,敌人舰队就很有可能常驻岛上,东藩岛很大,足够养活敌人这点兵力……况且,一旦敌人在东藩岛扎下根来,我朝从此就失去了沿海话语权,对外贸易就须看敌人眼色……而你们,就得缩在长江口以西,从此与大洋无缘!”
张名振等三人面面相觑,吴争猛地一拍桌案,大声道:“只有打赢了,哪怕是惨胜……敌人从此就不敢再东来,他们的贸易船队,从此就得看咱们的眼色了……此仗,孤打定了,孤要一战打出百年和平,令藩人战舰从此不敢入南海一步!”
“臣等遵命!”
吴争扫视着三人,“很好……那就议议怎么打吧?”
这话一落,已经定性了。
要商议的不是打不打,而是怎么打了。
施琅第一个开口,“其实末将想过此战怎么打……咱们战船、火炮皆不如敌,想要打胜,只能往岸上想办法!”
吴争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可咱们打最远的火炮,射程也不足二十里,想要威胁到海面上的敌舰船,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敌人自己靠岸凑上来。”
说到这,施琅转身点头侧案上摆放的水域图,“王爷请看,若是将敌人引至舟山诸岛,亦或者是陈钱山岛水域,陆上火炮就能够得着了!”
吴争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造炮台?”
“是。”
“可敌人已至麻六甲海峡,不日便至,在岛上造炮台也来不及啊?”
施琅看了一眼王一林和张名振。
吴争有些奇怪。
张名振道:“舟山诸岛原本就是水师驻地,许多岛上已修筑有炮台,后舟山总兵黄斌卿又进行了加筑整固,到王朝先时,其居心叵测,更是在诸岛上增筑了不少炮台!”
吴争明白了,将脸转向王一林,“这么说来,你在陈钱山也修筑了不少炮台吧?”
王一林讪笑道:“咳……不瞒王爷,其实我只是为了防备海贼来犯!”
吴争没有再理会,而是将目光投向施琅,“你觉得可行吗……有几成把握?”
施琅道:“原本臣等三人商议着,能劝王爷从东藩岛撤兵,这样敌舰队就不会与我水师在东藩岛水域纠缠,只要他们想与我水师决战,就得北向……如此一来,咱们就可择机在舟山、陈钱山水域与敌决战……可王爷不同意从东藩岛撤兵,那此计就无法……实施了!”
吴争站起身,走到水域图前,看了好一会,感觉施琅之策,确实有可行性。
但关键之处,那就是须诱敌北上,在浙东水域,凭借岛上炮台,择机与敌决战,可这样,就必须将已经登上东藩岛的军队撤回来。
这就会产生另一个问题,如果敌人只是想占据东藩岛,解救郑森,那么,得到东藩岛的敌人,就无须北上与水师决战,如此一来,就变成了南北对峙,这也不是吴争想要的。
吴争陷入了两难之中。
当然,吴争也知道事难两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但问题是,就算施琅此计有可行性,也不代表着一定能成。
把兵撤了,放弃用将士鲜血性命换来的岛上立足之地,仗打赢了,一切好说,可若败了,郑森凭借番人的力量在东藩岛立稳了脚跟,后续想要收回,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番人以东藩岛为据点,与内陆传教士及教徒相互呼应,后果不堪设想,若是再加上朝中那些不安的……吴争无法再想下去了。
“施琅,若敌舰队不受你诱,仅止步于东藩岛……你有何应对之策?”
看着吴王为难之神情,张名振三人眼睛一对视。
施琅再度开口,“那就再诱!”
吴争疑惑地看着施琅。
施琅道:“末将愿以己部水师为诱饵,诱敌北上,然后张、王二位大人率水师,从东西两翼与末将合击……!”
第二千一百六十六章 突袭
施琅的话,让吴争吃了一惊,不是说施琅此策无可行性,相反,此策完全可行,也确实能诱使敌舰不得不北上。
因为相同的道理,敌舰队远道而至,为得就是一战定输赢,由此奠定在东亚海上的话语权。
那么,只要水师主力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没有不寻求决战的道理。
吴争惊的是,此策是破釜沉舟之计。
要从东藩岛海域诱敌北上,施琅及所部须至少出现在东藩岛北部,而那时,因为东藩岛上的军队已经撤回,水师也已经北返,施琅及所部就成了一支孤军。
先不说,敌舰速度比施琅快,就说战船数量,那也是数倍之差。
稍有不慎,便会被围困,到时,不用说歼敌了,自己整个都得搭进去。
“此计太过凶险……。”吴争摇摇头道。
“王爷容禀报……末将以为,打仗哪有不凶险的,只要有五成把握,就值得一试!”施琅拱手道,“只要部署得当,末将认为此策,至少有七成把握……请王爷允准!”
张名振、王一林齐齐拱手道,“请王爷允准!”
吴争明白了,这三人确实是有备而来啊!
吴争点点三人,稍一犹豫,咬牙道:“好……孤准了,孤会令军工坊,尽量将你们所提军需补给你们……但有一点……!”
吴争上前,把住施琅左臂,“……给水师留些种子……活着回来,到时,孤为你请封!”
施琅一挺腰杆儿,大声道:“臣,定不负王爷所托!”
……。
“东翁……,刚得城门来报,有军队自咱们府西面浒墅关附近过境。”
苏州知府头也不抬地问道,“军队……多少人?”
“约摸有上万之数。”
苏州知府手一抖,惊讶地抬头,“没接到大将军府公文啊……去向何方?”
师爷打扮的中年文士,压低声音,答道,“据报是……自北向南!”
苏州知府皱眉道:“是着北伐军军服吗?”
“不,是明军军服。”
苏州知府懵懂地看着师爷,突然跳将起来,“这下糟了……怕是要出事……快,随本府前去阻拦!”
话还没说完,已经忙不迭的往门口窜去。
师爷连忙上前一步,伸手一拦,“东翁且慢……!”
“你……!”
“东翁可想过此去后果?”师爷郑重其事地道,“吴王与朝廷不睦,人尽皆知……此时吴王正专注于外海与番人舰队交战,朝廷突然挥师南下,其意……不言自明,此时东翁赶去阻拦,凶险哪!”
苏州知府迟疑起来,他随即一跺脚,道:“本府有安民守土之职,若是贪生怕死,任由他们从本府辖地过去,那日后恐怕一样难逃此劫……既然如此,何不爽利些,或许还能为家人挣份抚恤……!”
师爷轻轻叹息一声,揖身道,“既然东翁已有决意,那学生愿陪东翁赴死!”
“不……明知是死路,何必再多赔上一条命?”苏州知府叹息一声,“这样……你赶紧前往松江府报信!”
“学生怎能畏死弃东翁于不顾?!”
知府急跺脚道,“愚蠢……本府此去,虽多凶险,可未必必死……你若同去,万一真有不测,谁向大将军府报信,谁向吴王禀明本府今日之视死如归?!”
“这……学生遵命!”
……。
“廖将军今日率军入苏州,可曾有朝廷或大将军府公文?”
苏州知府挡在廖仲平马前,气度不凡,大义凛然,“本府有守土之职,还望廖将军海涵!”
廖仲平勒马摇头,冷冷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苏州府虽说是吴王藩地,可也是我朝疆土……你一区区知府,也敢阻挡本将军奉旨办差?!”
“本府有守土之职,还望廖将军海涵……还请廖将军出示朝廷旨意!”
“本将军不出示……你待如何?!”
“那本府就只好得罪了……请廖将军率军离开!”
廖仲平稍一迟疑,突然转身,从身边护卫手中夺过一杆火枪。
“呯”,枪声响起。
苏州知府脸上,惊愕的表情僵硬起来,一头栽倒在地。
廖仲平将手中火枪随手一掷,厉声道:“再遇敢阻拦者……杀无赦!”
可怜随苏州知府前来的府衙差役,吓得连声吭都不敢,尽作了鸟兽散。
……。
“两天了,为何廖爱卿病情还未见好转?”
朱辰妤喝斥道,“庞天寿,朕令你携宫中太医前往诊治,你可有照办?”
庞天寿在一边缩着脖子,心里暗暗叫苦。
廖仲平干什么去了,其实他心知肚明。
原本想着,先拿话搪塞一下,只要局势明了了,也就对付过去了。
一旦廖仲平大功告成,那可是贪天之功啊。
可没想到,事情出了意外。
你说这巧不巧,这边廖仲平刚离京,绍兴侯就派人传来北边鞑子叩关的紧急军情,博洛还是携数万大军而至。
廖仲平身为军机大臣,自然得见驾,商议应对之策。
关键是,两天前皇帝问起廖仲平,庞天寿不加思考,就编了个谎言,说是廖仲平病了。
这下好了,回答不上来了。
朱辰妤蹩眉道:“摆驾……朕要亲自探视廖爱卿!”
也对啊,军情紧急,就算皇帝是个女子,探视军机大臣,怎么也不是臣子可以阻拦的。
庞天寿心急如焚,只能偷眼看向莫执念。
正在庞天寿想扇自己两嘴巴子的时候,莫执念开口,为庞天寿解围了。
“陛下,容老臣说道一句。”莫执念平静地奏道,“廖将军所患不可言之疾……陛下万金之躯,岂可涉险?若陛下恩准,老臣愿替陛下前往探视!”
不可言之疾,朱辰妤没话好说了。
关键是,莫执念的面子还是得给的。
“那就劳烦莫爱卿替朕跑一趟了。”
“臣遵旨!”
看着莫执念出殿,朱辰妤冲着庞天寿冷哼道:“你且退下!”
庞天寿心头一跳,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夏完淳,呐呐道:“……老奴……还得侍奉陛下……!”
“朕要与辅弼商议军机……怎么,你要想听听?!”
庞天寿赶紧跪下,“老奴绝不敢窥探军机……!”
“那还不快滚!”
“是……是……老奴这就……滚!”
第二千一百六十七章 乌云会散去
“这才多久啊?清军又来叩关,太尉可有应对良策?”
新晋太尉、卫国公夏完淳微微躬身,“按陛下得到的消息,绍兴侯已经率己部北返,再加上江阴伯钱翘恭一万多风雷骑……依臣想来,不出意外,短时间里,清军占不到什么便宜,陛下尽可放心!”
“绍兴侯此次临机决断……让朕很欣慰!”
“沈致远确实是一员干将!”夏完淳微笑着点点头。
“若真按太尉所言,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否则,朕登基没多久,真要是战败致失土,怕没法向……天下臣民交待啊!”
夏完淳淡淡一笑,“陛下多虑了!”
朱辰妤见夏完淳神色笃定,大松了口气,“太尉以为,廖将军……所犯何疾?”
夏完淳想了想,摇摇头,“这……臣也不好说,臣这些日子除了进宫面圣,便是在府上自省……!”
朱辰妤轻轻一叹,“这些日子,确实是……苦了太尉了!”
夏完淳拱手道:“若能为陛下分忧……再苦,也是值得的!”
“朕之前,令太尉将建阳卫调往无锡之事……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夏完淳答道,“陛下放心……有陛下所派钦使和臣的手书,建阳卫必定奉令……算算时间,想来应该已经抵达指定位置了!”
朱辰妤脸色大缓,“如此就好……那你觉得,外海之战,以寡敌众,吴王能胜吗?”
“臣,相信吴王定会有良策退敌!”
“如此就好……乌云终究会散去!”
夏完淳点点头道:“臣也坚信,乌云,终究会散去!”
……。
“突袭杭州府……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咱家?!”
庞天寿愤怒了。
莫执念平静地说道,“庞公公息怒……事情演变至此,也不是老朽本意,但,凡事都总须有个结果……何况,难道这不是符合教廷的利益吗,若是事成,想来,庞公公所得,能强过老朽所得啊!”
庞天寿依旧愤怒,“可联合舰队尚未到达预定水域,廖仲平未必能攻下杭州城……若是打草惊蛇,岂不乱了之前部署?”
莫执念轻咳一声,身边长随从胸口掏出一张汉明银行的票汇,放在庞天寿面前,然后退后。
庞天寿刚要张嘴,目光扫了一眼,立马就闭上了。
莫执念微笑道:“吴王逼得太紧,再不动手,怕是会失了先机……老朽也是没有办法啊!”
这话确实没错,莫亦清的突然失踪,逼得莫执念不得不提前动手。
否则,莫亦清万一回了杭州府,那么,所有一切,不,准确地说,莫执念大部分的部署和计划,都可能被吴争知道,或者推测出来。
当然,庞天寿不知道莫亦清失踪,他心里以为,莫执念只是为了抢首功罢了。
可面前的银行票汇数字,已经足以让他忘却首功的荣耀了。
“咳……莫相这是做什么,咱们是自己人……无须……咳!”
话虽这么说,可庞天寿的目光,算是被这页纸给沾上了。
莫执念仿佛没看见,他轻喟道:“老朽很是不解……按理说,陛下召太尉入京,为得是圈禁,不让建阳卫襄助吴王,不掺和其中……可这些日子,陛下与太尉私下奏对的时间,竟比庞公公还多……庞公公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吗?”
庞天寿目光依旧在那张票汇上,其实,票汇离他仅一尺距离,伸手可及。
但该死的“矜持”,让庞天寿欲罢不能。
“陛下应该只是为安抚太尉吧……毕竟,这么多日子了,陛下不允太尉离京返回太平府嘛!”庞天寿随口答道。
莫执念点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可这时,从外面来了一个府卫,凑在莫执念耳边嘀咕了几句。
莫执念顿时面色大变。
庞天寿有些惊讶,不解地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莫执念盯着庞天寿的眼睛,直将庞天寿盯得心里发毛,“莫相,有什么话直说……!”
莫执念沉声道:“建阳卫离开太平府东向,今日已至宜兴……难道庞公公就不觉得意外吗?”
庞天寿一愣,“陛下召太尉入京,不就为了控制建阳卫吗……再则说了,建阳卫东进,也是替左营协防长江沿岸……这有何不妥?”
“原来庞公公知情啊?!”莫执念恨声道。
庞天寿一脸懵逼,混不知所以然,“莫相为何如此说……?”
莫执念跺脚道:“召太尉入京,为得是建阳卫不助吴王,那就让建阳卫待在太平府、和州就是,为何要东调……如今廖仲平率军突袭杭州府,若建阳卫有所异动,岂不让廖仲平两面受敌?”
庞天寿诧异地道,“有太尉在京城,建阳卫能做得了什么事?”
这话还是有道理的,莫执念仰头长吁一口气,心想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了。
“老朽是怕……建阳卫会异动啊!”
庞天寿一扬手,蛮不在乎地道:“莫相多虑了,按眼下陛下与太尉的关系,想来陛下已经延揽住了太尉之心……建阳卫出不了什么事!”
“可老朽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莫执念蹩眉思忖道,“太尉的变化,太过突然!”
“这是好事呀,人再犟,也不能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不是?”庞天寿随口道,“臣子再强,能强过陛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庞天寿随口一句,触动了莫执念心中的某处,他打了个激零,呐呐道,“不应该……不应该啊,夏完淳虽然年纪不大,可向来唯吴王马首是瞻……岂是一个太尉虚衔能打动得了的?”
“人心……那是会变的!”庞天寿丝毫觉察不到有什么不对。
“就算会变,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啊。”莫执念皱眉道,“难道仅从被召回京城,夏完淳就会改变立场?”
“或许是夏完淳怕死吧,蝼蚁尚且贪生……人都怕死不是?”
莫执念看向庞天寿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憎,“夏完淳能不知道,只要吴王还未败,陛下就不敢杀他?”
第二千一百六十八章 难得糊涂
庞天寿一愣,“那……那就是陛下暗里许了夏完淳什么好处……譬如高官厚禄!”
莫执念心里真想扇这阉货一大嘴巴子,这他x的还说是历经四朝的元老,其实充其量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物。
“夏完淳本就是卫国公、军机辅弼,如今更添太尉之衔,敢问庞公公,还有什么能令他垂涎欲滴的?!”
庞天寿也惊了,是啊,夏完淳还能升到哪去,世袭?封王?
金银财货就更不用说了,吴王那里是什么景象,朝廷眼下又是什么景象,明眼人谁不知道内情?
可都说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蠢物也不例外。
庞天寿对莫执念这一怼,沉声道:“那依莫相之见……夏完淳此时效忠陛下是何缘故?”
莫执念心里,确实是有些胆寒了,他能想到的,是他宁愿自己不曾想到的。
“老朽担心的是,如果太尉虚与委蛇,暗里却……!”
庞天寿毕竟不是蠢物,他只是当局者迷,被莫执念这么一提醒,也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相是说,太尉明里效忠了陛下,可暗里却令建阳卫东调,意图不规……咦,不对啊,建阳卫东调,那是陛下的意思!”
莫执念背转身去,负手在后,微微仰头,看着窗外。
“老朽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假道伐虢啊!”
庞天寿这下是真惊到了,“莫相的意思是,此刻已至常州的建阳卫,是为了抄廖仲平的后路……?”
莫执念没有回头,只是喟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越不想看见的,越会发生……老朽担心啊!”
“可……可不对啊,建阳卫奉旨调往常州,乃月前就定下的……而陛下根本不知道廖仲平起兵之事,自付在一月之前,就有了定计……?”
莫执念浑身一颤,霍地回身,直勾勾地看着庞天寿。
把庞天寿看得是浑身不自在起来。
“莫相这是……难道是咱家说错了话……?”
莫执念身子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庞天寿一时之间,惊得没有反应,只是瞪着瘫在地上的莫执念,嘴里发不出声来。
莫执念很快就自己支撑着起身,起身之后,神情回复了不少。
“莫相是想到了什么?”庞天寿急问道。
莫执念慢慢摇头,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一比强笑,“……倒也没什么……老朽只是担心建阳卫坏事……好在……正如庞公公所言,建阳卫奉旨调往常州是月前就定下的……或许是老朽多虑了……!”
说到这,莫执念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他打了个哈哈,道:“庞公公放心……就算建阳卫有异动,那也不过一万多人……而老朽这些年积攒下的,足以掌控一切!”
庞天寿瞪着莫执念,似信非信,半晌,道,“那咱家立即派人……前往常州探听建阳卫动向?”
“不必了!”莫执念一抬手道,“不出明日一早,便会有消息传来……庞公公还是专注与汤若望、卫匡国等联络联合舰队事宜……只有联合舰队进逼,吴王才能投鼠忌器,才能达到你我之预期!”
“好……咱家这就去办!”
……。
“吴王侧妃……可有消息?”
看着庞天寿离去的背影,莫执念阴恻恻地问道。
他身边长随低头轻声答道,“遍寻全城,依然没有孙小姐的下落……还真奇怪了,就象凭空消失了一般。”
莫执念沉默了一会,扬手道:“不管她了……咱们或许是上当了!”
“上当……上谁的当?”
莫执念仰头悠悠一叹,恨声道:“还能有谁……宫中那……丫头的当呗!”
长随脸色大变,惊讶地道,“主公的意思是……?”
莫执念猛地吐出一口气,“老朽活到这把年纪……没想到临了,却上了这丫头的当……她这哪是在与吴王对着干……这明明是在助吴王一臂之力!”
“主公……这话怎么说……?”
莫执念霍地回身,盯着长随的眼睛,吓得长随连忙低头,再不敢吭气。
好在莫执念没有怪罪长随的意思,反而长叹一声,“老朽原本就怀疑……试想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小丫头,就算是惠宗后裔……哪来的胆子,敢与吴王争天下……再试想,太尉虽然年纪不大,可这些年血雨腥风的阅历,又怎会不明白,就算天子有大义,又怎及得吴王实打实的权柄……?”
长随有种恍然大悟,“主公的意思是……陛下其实很清楚咱们的意图,她是在演戏给咱们看……甚至于,她登基,也是一场戏……吴王授意的一场戏?”
莫执念脸色如冰,他就这么笔直地站在窗前。
长随不敢再说话,垂首而立。
“廖仲平……怕是要败了!”良久,莫执念长叹道。
长随急道:“小的得赶紧去知会……那可是主公耗费了无数心血的……!”
“来不及了!”莫执念冷冷地说道,“原以为杭州府兵力空虚是举事良机,奈何,棋失一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建阳卫突然出现在无锡,断了廖仲平后路,此时想撤兵……晚了!”
“可廖仲平尚未对杭州城发动进攻……此时还可……以误会解释!”
“误会?”莫执念沉声道,“哪来的误会……谁的误会?难道要承认这是老朽策划的误会?”
长随闻言惊愕了。
是啊,让人背黑锅不难,难的是,黑锅,从何而来?
如果说这是误会,廖仲平背上黑锅,那么,廖钟平的背后是皇帝,这才叫背黑锅。
可问题是,莫执念已经怀疑到,皇帝很可能是扮猪吃老虎,那么,这黑锅还能扣到皇帝头上去吗?
也就是说,如果中止廖仲平进攻杭州,那么这黑锅就推不出去,因为,活着的廖仲平,少不得将莫执念扯出来,因为廖仲平的本意,不是为了莫执念,而是效忠皇帝和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更简单地说,只有廖仲平继续进攻杭州城,才能真正将此变解释为误会。
只有死了的廖仲平,才能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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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六十九章 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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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腿脚打摆的长随,莫执念沉声喝斥道:“慌什么?咱们还远未至山穷水尽的境地……派人告诉莫辰博,不管什么代价,商会控制权,志在必得!”
说到这,莫执念脸皮一抽搐,“告诉他,将事办成……立即离开杭州城!”
“……是。”
“将长兴一带的人手召集起来,三日内必须入京!”
“是。”
“给庞天寿再送些银子去,告诉他,必须将宫中禁军捏在手里。”
“是!”
……。
吴争很惊讶。
看着眼前的莫辰博。
他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莫辰博来见自己,会有何意图?
论起来,莫辰博是王侧妃的亲生父亲,可此时的见面,却是何等的尴尬!
“孤听闻,莫大叔在联席会议上,已经罢免了黄宗羲,成为商会第四任会长,可喜可贺啊……只是,此时来见孤,不知何意?”
朱辰妤名下股份、朝廷户部名下股份,再加上莫执念暗中购入的股份已经超过了吴争及辖下势力所持的商会股份,而番商以代言人拥护莫辰博,更将差距扩大。
正如吴争之前所言,其实早已放弃了对商会控制权的争夺。
按吴争的话说,既然争不赢了,不如换取些切实利益,譬如说,最直观的银子,也好补充军费这个大窟窿。
所以,吴争根本不在意莫辰博的胜利,他的心思如今尽在外海。
莫辰博有些忐忑。
事实上,他的女儿嫁入王府之后,他与吴争的见面很少,而他爹莫执念几乎完全替代了他的存在。
“吴……殿下……王爷……。”
莫辰博确实是太紧张了,一口气就换了三个称呼。
吴争心中轻轻一叹,道:“莫大叔不必拘礼……此时无外人,就称呼我的名字即可!”
莫辰博哪敢,他吱唔着,“那臣……臣还是称呼王爷吧!”
吴争没有再拒绝,因为莫亦清是侧妃,莫辰博虽有岳丈之实,却无岳丈之名,按规矩,称呼一声叔,已经是给了他面子了,否则,吴争是当朝议政王,莫辰博就得以君臣之礼参见吴争。
“莫老……身子骨还好吧?”吴争微微一叹,问道。
转换话题,化解尴尬,这是给莫辰博一个台阶下。
因为今日此时,双方实际上已经是对立,双方也心知肚明。
“家父……很好,谢王爷挂念!”
得,又沉默起来了。
吴争也想不出双方还有什么可寒喧的。
好半晌,莫辰博突然问出一句,“小女……侧妃还好吧?”
这下,吴争惊了,“清儿不是在京城吗?”
这下,莫辰博也惊了,他怔怔地看着吴争,突然跳将起来,“小女十余天前就已经离京,比我还早上一天……!”
两双眼睛,可谓是大眼瞪小眼啊!
“宋安!”
宋安急步而进,“少爷有何吩咐?”
“可有侧妃的消息?”
宋安惊讶地看看吴争,再看看莫辰博,摇摇头道,“我从没有得到侧妃离京的消息!”
莫辰博大急,“清儿明明已经离京……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不可能!”宋安果断地道,“侧妃回杭州,不管是运河水路,还是陆路,长林卫皆会向杭州传讯……!”
吴争目光冷冷地看向莫辰博,他知道宋安在这事上,绝对不可能骗他,特别是莫亦清还有身孕的情况下。
莫辰博是真急了,“王爷……您要信我,清儿可是我的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啊!”
见莫辰博不象是说谎的模样,吴争也急了,“宋安,令各府长林卫沿途细细搜索,一有消息,立即回报……你亲自去!”
“是。”宋安拔腿而去。
看着宋安离去,吴争深吸了一口气。
“孤送清儿入京,所为有二,一是令汝父子明白,孤不会以清儿来要挟你们,二是孤不想令清儿在夹缝中为难……可你们,太让孤失望了!”
莫辰博有苦难言,他哭丧着脸,“……王爷,不是您想的那样……!”
“好,孤给你自辩的机会!”
莫辰博斟酌着,将敏感的事略去,只说道:“……家父效忠天子,臣也觉得有愧于王爷……可好歹,同为一殿之臣……臣何必为此去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就算如你所言,清儿好端端在京里待着,何须让她千里跋涉回杭州府呢……再则,就算你让清儿回杭州,难道就不应该事先知会孤一声,亦或者知会京中王府,让他们派人护送吗……莫辰博,汝当孤是三岁孩子吗?!”
听吴争怒瞪着自己,莫辰博真是又惧又惊,他扑通跪地,“请王爷容臣详禀……!”
吴争皱眉道:“起来……象什么样子?!”
也对,就算不能称为岳丈,可这跪礼也不是常礼,特别是在私下,终究是长辈嘛。
莫辰博连忙起身,犹豫了好一会,他咬牙道:“不瞒王爷……臣只是为清儿好……!”
说着,将他的顾虑和暗中点拨女儿离开京城是非之地的经过,向吴争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他自己与父亲的交谈,最后他跺脚发誓,“王爷,臣说得句句是实话……臣真是为清儿着想,臣想着,清儿怀有身孕,只有在王爷身边待着,才是最安全的……!”
吴争看着一脸焦急的莫辰博,他心里是信的。
是啊,虎毒尚不食子,做为亲生父亲,怎能忍心害自己的女儿,况且,清儿其实对双方此时的局势,已经起不到太大作用的情况下,莫辰博更没有理由害自己的女儿。
吴争同样也知道,莫辰博没有将所有事都说出来,因为,如果不被逼到墙角,莫辰博怎么可能认为,自己的女儿在自己身边,反倒保障不了安全呢?
吴争其实心里有了猜测,那就是莫执念怕是要动手了,而且动手,迫在眉睫。
想到此处,吴争已经无瑕与莫辰博多言了。
“莫大叔请回吧……尽早离开杭州城。”吴争挥挥手道,“你应该明白,孤……这也是为你好!”
莫辰博一愣,他似乎根本没有想到,吴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放自己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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