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一百四十章 我说过这话吗?
“怎么可能是一样的呢?”钱翘恭急道,“妹妹是正妃,莫氏是侧妃,妹妹若诞下子嗣,便无可争议地成为世子……怎么可能一样?”
“可若是妹妹我诞不下王子,而莫侧妃诞下子嗣呢?”钱瑾萱叹息道,“母凭子贵……正妃之位,或许就是莫氏的。”
钱翘恭闻听,怒道:“这不可能!”
“是不可能!”钱瑾萱突然语气变冷,“本妃正是风华之年,王爷亦是春秋鼎盛……我不会给莫家机会!”
一愕,“妹妹的意思是……?”
“哥哥难道还不明白……莫家最终的目的,并非要反王爷,而是觊觎世子的位置……不,不,准确地说……他们要的是太子之位!”
“太子?”钱翘恭惊得张大了嘴巴,“难道……难道莫家知道王爷定会登……?”
“会的……一定会的!”钱瑾萱悠悠道,“王爷没有说谎,确实是父亲主动向王爷献上此计!”
“妹妹为何如此肯定?”
“父亲一定是感觉到了莫家的威胁……对我的威胁!”
“那为何父亲不直接向王爷告发?反而要选择这样一种方式……难道,父亲真如王爷猜测的……是借他人之手自尽?”
钱瑾萱神色凄然,“虽然我不愿意去相信,但……这很可能就是事实,想来哥哥也清楚,父亲谋划此事,连近在咫尺的我、连嫡子哥哥你,都没有透露一丝风声,哥哥知道这是为何吗?”
钱翘恭摇摇头。
“这是为今日事露之时,向王爷证明,钱家的忠诚!”两行清泪从钱瑾萱的脸颊挂落,“因为王爷一定会想到,若父亲真有反意,便不会不想到事败后,为儿子和女儿留下一条后路……既然没有,那便不会是真想谋反!”
钱翘恭终于醒悟过来,想到父亲的枉死,心中悲苦,一时间,兄妹俩对坐而泣起来。
“父亲猜测到莫执念对世子位的觊觎,但无法向王爷说明心中猜测,因为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王爷怎么可能去处置一个他依为臂膀的莫执念?甚至王爷会怀疑父亲别有异心……这是父亲没有向王爷直言,而选择布下这么大一个局的真正原因……父亲是在用他的性命,逼莫执念露出马脚,向王爷示警,也是在保护我和哥哥……!”
“原本,父亲并没有想到这一步……可鲁王朱以海登基之后,莫执念长子之罪,根本没有牵连到莫家,甚至于莫执念反而成了大义灭亲之有功之臣,父亲当时怕是已经心急如焚了,想不出更好的方法……这才有了最后……!”
钱瑾萱已经泣不成声,钱翘恭含泪低声怒喝道:“有我活着一日,钱家与莫家……不共戴天!”
说完之后,钱翘恭急道:“妹妹为何不将这些明告王爷……以王爷之明,岂能容忍莫执念如此胡为?!”
钱瑾萱此时已是泪流满脸、梨花带雨,“哥哥可知,如今江南,大将军府所辖之地,府县官府有多少钱家叔伯子侄占据其位?”
钱翘恭一愣,摇摇头,道,“这……我不是太清楚,父亲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但据我所知,应该不下百余人吧?”
钱瑾萱摇摇头,“三百八十七人……尚未将吏员计算在内!”
“这么多?!”钱翘恭大惊失色。
“多吗?”钱瑾萱抹去眼角渗下的泪,淡淡说道,“莫家经营杭州府多年,这些年更是只手遮天,它所安插的人手,是钱家的两倍……甚至三倍!”
钱翘恭已经合不扰嘴了,他确实是个正人君子,钱肃乐保护儿子,远甚于自己贵为王妃的女儿。
因为知道这些事,不是好事。
“妹妹我能想到的事,哥哥以为王爷想不到吗……哥哥现在应该明白,王爷为何在莫家行刺罪证确凿的情况下,对莫家依旧只围不攻了吗?”
钱瑾萱悠悠说道,“莫家执掌财政司七年之久……此中多少人在莫执念安插的,恐怕只有莫执念自己清楚,若王爷对莫家动手,大将军府顿时会坍塌半边……何况,王爷如何能分辨出,哪个是莫家人,哪个不是……?”
钱翘恭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两年风雨不止的反逆,竟目标不是吴王,至少不仅仅是吴王,而是今日江南最大两个家族,为布局将来的争斗!
这个认知,让钱翘恭心中极度地纷乱和复杂,父亲为此而死,自己,做为钱家唯一的继承人,该如何做?
“为兄……能做什么?”钱翘恭呐呐道,“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钱瑾萱慢慢拭去脸上的泪痕,坚定地说道,“哥哥只要一如既往地效忠王爷,便是做了哥哥该做的事……至于莫家,我会让它……付出代价!”
钱翘恭刚要开口,这时,门外有府卫大声禀报,“禀王妃,王爷得知舅爷来府中,请舅爷即刻前往书房一晤!”
钱瑾萱起身,握着钱翘恭的手,郑重说道:“请哥哥记住……我钱家与他莫家最大的不同是,钱家有底线!”
钱翘恭双手反握钱瑾萱的手,“请妹妹放心……愚兄谨记!”
……。
钱翘恭走进书房时,吴争在饮酒。
一盘酱牛肉、一碟茴香豆、一碗白切鸡、一条糖醋鲤鱼,一坛状元红。
吴争饮得很快,就钱翘恭进门的功夫,已经两盏下肚,打算斟第三盏了。
见钱翘恭进门,吴争望了一眼,“自己找个位置座……你知道的,黄昌平死了……我正在物色新的亲卫指挥使。”
钱翘恭稍一犹豫,随手拖一个锦凳,在吴争侧边坐下。
然后伸手从吴争手中接过酒壶,为吴争斟酒。
吴争任由钱翘恭将酒壶夺过去,没有拒绝。
“我这个吴王啊,看似风光,可事实上……你知道吧,黄昌平为救王妃而死,我欲向朝廷为其请封,可就连大将军府这关都过不了!”吴争摇头苦笑,“他们竟用我的话来堵我……说我之前定过规矩,非战场立下殊功者,不得封爵……我说过这话吗?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第二千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公平
ps:感谢书友“20170409205057526”投的月票。
“王爷确实说过!”钱翘恭一本正经地道。
“你……!”吴争一愕,“好吧,就算我说过……是我定的规矩,那我现在想改……怎么着,还改不了了?”
“你若想改,便可改……谁拦,杀谁,即可!”钱翘恭更加一本正经地道,“可规矩若可轻易更改,如何服人?”
吴争愣愣地瞪了钱翘恭好半天,长吁了口气,“好吧,连你也这么说……你们赢了!”
“不,不是我们……我只是我!”
吴争一歪头,用力地揉了揉显得疲惫的上眼皮儿,“……最后我用大将军的名义,追授了黄昌平武勋……连拔三级!”
说到这,吴争仰头哈哈一声,“这是本王权力范围……瞧着他们那一张张如丧考妣的嘴脸……嘿,解气!”
“是。”钱翘恭平静地应道。
“我还派人送了二千两给黄家做为抚恤……我私人的名义!”吴争梗着脖子道,“原本想多送些去的,可……竟找不出更多的了!”
吴争自嘲地笑笑,“建兴朝吴王殿下、大将军,手掌二十万北伐军虎贲……竟找不出更多抚恤阵亡下属的银子来……是不是很可笑?!”
“王爷一心为公……不可笑!”钱翘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敬重。
“一心为公!”吴争抬双手,用力地由中间向两侧,抹了把眉际,“但一心为公的,绝不是好领导……不能为下属谋福利的大将军,不是好王爷啊!”
钱翘恭张口欲言,被吴争抬手制止。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
吴争点点头,“不必否认……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我,怨我没有为岳丈请个追封!”
钱翘恭沉默。
吴争叹息道,“岳丈是个正人,他清高自傲、洁身自好,不与那些已经习惯了钻营之辈同流合污,他毁家杼难,与孤共克时艰……可他最后,毕竟不是为国而死……至少,他有私念,这不容否认!”
钱翘恭闷声道,“是!”
“我想会他请封……可他是孤的岳丈!”
“是!”
吴争停了一会,“如今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了!”
说到这,吴争盯着钱翘恭的眼睛,“孤还能信你吗?”
钱翘恭微微一怔,遂道,“只要王爷下令,就算让臣……将在职的钱家所有人罢黜,臣也绝无异议!”
吴争反倒是一愣,突然笑了起来,“看来王妃已经对你说了什么。”
钱翘恭沉默。
“你想错了。”吴争淡淡道,“王妃也想错了……孤为何要罢黜钱家人?不仅钱家,孤也不会对莫家动手……至少不会牵连莫家无辜之人!”
钱翘恭惊诧。
“水至清则无渔,属下犯了错,责任在君上……至少,也是君上识人不明!”吴争平静地道,“如果换一批人有用,孤可以一声令下,一月之内,彻底换了十八府九十三县的所有官员……可这样真有用吗?”
钱翘恭微微皱眉,“……至少,不能将横行不法之徒,绳之以法!”
“然后呢?”吴争看着钱翘恭,“你能保证换上之人,比前任做得更好吗?先不说每个新官上任需要磨合,就说换上之人,你能保证此人不是莫家亦或是……钱家人?!”
钱翘恭突然起身,跪下,郑重道:“但凡钱家人作奸犯科……不用王爷动手,臣,绝不姑息!”
“好啊!”吴争欣慰地叹道,“你还是当年那个……敢于当面怼我的钱翘恭,回去吧,孤将风雷骑重新交于你!”
钱翘恭一愣,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这是……?”
吴争摇晃着起身,钱翘恭连忙爬起搀扶。
但被吴争推开。
吴争慢慢负手,走到窗前,长长地吸了口气,“腐朽的高楼,眼见着要坍塌了……推倒重建确实省事,可……要死多少人哪?说起来……这何尝不是孤这些年纵容所致!”
“不,王爷不可如此自污……国难当头之际,王爷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有所不察,也是情理之中!”
吴争慢慢回头,看着钱翘恭,“不……其实在创建江南商会之时,孤就想到了会有今日……是孤有意在纵容!”
钱翘恭惊愕。
“但孤也是没有选择啊!”吴争悠悠道,“八年前,朱以海在绍兴府监国,兵不过五、六万,清军已经占据杭州府,仅钱塘一江之隔,对绍兴府虎视眈眈……常法已不能立竿见影,只能另辟蹊径……可饮鸠止渴,必有后患啊!”
钱翘恭沉声道,“只要王爷允准……臣提三千风雷骑,五日之内,荡平江南莫家……日后一切罪责,皆由臣来抗!”
吴争微笑着看着钱翘恭,不言语。
钱翘恭被瞧得不自在起来,“我的意思是……王爷如今没有莫执念确凿证据……由我以报父仇之名动手铲除莫家,如此……王爷便可置身事外!”
吴争笑着摇摇头,慢慢收敛起笑容,“你是认为……孤不对莫家动手,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
钱翘恭诧异地看着吴争。
“不……孤需要证据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钱翘恭被追问得接不上话了。
“证据,借口罢了!”吴争淡淡道,“杀人何须证据……就算需要,孤随时呆以找出十个八个来,每一个都能致莫家于死地!”
“可……可这……岂不是不公平?!”钱翘恭愣了好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
吴争瞠目结舌,心中暗叹,自己这舅哥,还真他x的是君子!
吴争“噗嗤”一声喷了出来,“公平?这世上哪有公平?”
“可咱们所为之奋斗的……不就是还天下以公平吗?”
吴争大愕,上前拍拍钱翘恭的肩膀,“我的大舅哥啊……所谓的公平,就是弱者向强者的乞怜,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从古至今,皆是如此……律法保护了大部分弱者不假,但,制订律法、更改律法、解释律法的,却是强者!”
钱翘恭闻听,目瞪口呆起来,吴争的话,刷新了他的三观啊!
第二千一百四十二章 眼下还不是天
吴争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之前说的没错,孤可以更改规则……他们阻拦,是他们怕孤,他们恐惧,他们担心没有了规则保护,孤可以将他们任意搓揉……而孤,不是不能更改规则,而是不屑为之……孤孤还年轻,有时间,慢慢地去芜存菁……!”
在钱翘恭一副再不相信正义的表情中,吴争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公文,随手扔到钱翘恭的怀里,“莫执念也深谙此道,大手笔,大义灭亲啊……可惜,他不明白,既然是孤制定的规则,若还玩不过他们,孤岂不是太无能了?!”
钱翘恭惊愕地翻看公文,“……虎毒尚不食子,他竟……拿两儿子顶罪,为他洗脱罪名?!”
吴争冷冷一笑,“……他还在提醒孤,要想着侧妃莫氏,想着莫氏肚子里的孩子……!”
“这……这如何是好?”
吴争笑笑,“老谋深算啊……可他或许没想明白,莫氏是孤劝去京城的,若孤会因此受制于他,又何必劝莫氏入京?”
钱翘恭吃惊地看着吴争,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信这世上有好人了……不,这世上根本没有好人,从古至今,就没有过!
“带着你的风雷骑,去兖州吧!”吴争再次转过身去,“趁着还没有交接出去……守在那,等候孤的下一道命令!”
“王爷是想防范……沈致远枪骑南下?”
“你想错了!”吴争没好气地道,“清军虽被逐出关外,可尚有两旗骑兵主力……沈致远手中两万枪骑经之前一战,多有折损……!”
“王爷是担心清军突然南下?”
吴争仰头一叹,“孤担心的不是小福临,也不担心布木布泰……惊弓之鸟罢了!孤以后是……博洛,这是头已经无家可归的恶狼,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明白了……王爷放心!”
吴争慢慢转身,看着钱翘恭,“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不想你待在江南被搅和进去……记住,没有孤的命令,风雷骑就死死钉在兖州,不得擅动!”
“是!”钱翘恭大声应道,末了,以求恳的语气,道,“请王爷善待……王妃!”
吴争一愕,随即踹出一脚,怒道:“孤的王妃……孤还能屈了她?!”
钱翘恭狼狈而出,但脸上的笑容无法掩盖。
他突然发现,与吴争一席交谈之后,心中原本的压抑,已经不知不觉一扫而空。
……。
应天府。
莫相府邸。
莫执念的书房内,侥幸死里逃生的莫辰博,正与他的父亲面对面而坐。
二人面前明前龙井所泡的茶水,早已经冷却,但显然,两人都没有心情去端起来喝上一口。
“父亲……收手吧!”莫辰博用恳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可是您的儿子、孩儿的兄弟……!”
莫执念面容如死水一潭,目光毫无目的的停留在案上的某一处,似乎没有听见嫡长子的话声。
“父亲,有清儿在……此时收手,事情尚可周圆……可欺中再继续下去,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咱们,确实斗不过他!”
“天,不从人愿哪!”莫执念终于出声,声音如老鸹聒噪一般难听,“呕心沥血,八年的筹谋,距成功仅仅只差一步……奈何?!”
说到这,莫执念突然重重地一拍桌案,“可……如何令我甘心?!”
莫辰博恳切地道:“父亲,孩儿明白……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儿,为了莫家将来……可……可人力终不能胜天啊!”
“天?”莫执念突然怪笑起来,“他不是天……至少,眼下还不是天!”
莫辰博带着一丝恐惧,“可他……城府之深,心地之狠……孩儿就从来没有见过胜于他的……!”
“你怕了?”莫执念很快回复神色,淡淡地问道。
“是……孩儿是怕了!”莫辰博呐呐道,“八年来,孩儿从起初时对他的一屑不顾,到今日闻听到他的名字,就已经胆颤心惊……父亲,此路,怕是末路啊!”
说到这,莫辰博变得歇斯底里起来,“父亲将清儿嫁入王府,扬言要放逐孩儿将莫家产业传于清儿,甚至不惜变卖家产,助他北伐……许多时候,连孩儿自己都有些信了……可结果呢,他,还是他,不管是鲁王、大长公主,还是秦王、福王,都斗不过他……最后死的死、废的废……父亲,孩儿不想再与他斗了……至少,有清儿在,他不至于狠到灭了莫家……!”
没有人能听见莫家父子的这番话。
如果听见,恐怕会惊愕到从此合不拢嘴!
时人皆认为莫家,绝对是吴王殿下最坚实、最忠诚的支持者,可此时莫家父子的交谈,瞬间倾覆了所有一切。
什么废嫡长子、什么隔代传承,其实,不过是莫执念从一开始就布下的局。
在决定“倾力”襄助吴王的那一刻起,莫执念就在布局,为将来布局。
以嫁孙女来联姻,获得与吴王最亲密无间的关系。
以放逐自己的嫡长子、扬言要将家产传于嫡孙女,来消解吴争对莫家的忌惮。
可其实呢,一切都只是——戏!
只有这七、八年间,襄助吴王这事,是真实的,因为,水涨,方可船高。
果然是,投资须有回报啊!
“糊涂!”莫执念厉声道,“清儿只是侧妃,至今无所出……你以为这是巧合……不,这是他精心的安排……清儿成婚至今,已过三载,二人年华正值妙龄,岂会无所出?他如此防范莫家,一旦登基,凭清儿一个皇妃,岂能担得起庇护莫家的责任?”
莫辰博如同得了失心疯般地怼道:“就算如此……可咱家毕竟是皇亲国戚……凭着如今莫家的实力,就算不能只手遮天,也可自保无虞……孩儿真不明白,为何父亲不惜断送两个亲生儿子的性命,与吴王作对……父亲,虎毒尚不食子啊?!”
被一向唯唯喏喏的儿子,如此当面顶撞,莫执念一时气急,摇晃着起身,不想眼一黑,身子打了个趔趄,差点就仰面摔倒。
第二千一百四十三章 虎毒尚不食子
还好莫辰博见机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这下莫辰博也怕了,扶着莫执念坐下之后,赶紧跪伏在地,“孩儿不孝,一时情急顶撞了父亲……请父亲责罚!”
莫执念手指颤抖着指着莫辰博,想骂,却骂不出来,好半晌,幽幽一叹,“痴儿啊……权力之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莫家这七、八年来,得罪了多少人?为他做事,又得罪了多少人……?”
“……知道那些人为何心里恨莫家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有丝毫异动吗?”
“请父亲赐教!”
“因为清儿是侧妃……!”莫执念恨铁不成钢地跺脚道。
莫辰博一愣,“可清儿,如今依旧是侧妃啊!”
“哎……!”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儿子,莫执念长叹了口气,“他若登基面南背北,妃嫔几许,谁能阻拦……可皇后只有一个!那些人不是忌惮莫家有个王侧妃,而是忌惮,有莫家做后盾的王侧妃有朝一日母仪天下……汝明白了没有!!!”
莫执念说到最后,已经是连连跺脚、声嘶力竭。
莫辰博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啊,皇帝嘛,后公三千佳丽、嫔妃如云,一个皇妃,还真不能算什么,况且,女子姿色的保鲜期太短,谁能保证,天子恩宠十年如一日?
真要失了恩宠,皇妃,算个屁啊!
“若真到了那时……。”莫执念老眼朦胧,一副沉痛的模样,“那些人会象恶狼一般扑向莫家……将莫家撕个粉碎!”
这话在理啊,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何况,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莫家已然成为江南,乃至天下最大的受益者,岂能不遭人恨、遭人眼红?
“……我终究是小看了他!”莫执念老泪纵横,“我自认为已经高看他,可结果……还是小看了他……他不是人哪!”
见父亲如此沉痛,莫辰博心安慰道,“父亲且宽心,这事尚未成为现实……况且,咱莫家也不是全无还手之力……这些年,孩儿听从父亲之命,暗中截留下的火器,足以装备上万大军……当初吴王令马士英向清廷暗中交易火器时,也收受中间差价无数,孩儿之前粗略估算过,应该不下三千万两之数……!”
莫执念闻听,瞪大双目,“……竟只有三千万两?”
莫辰博一愣,忙解释道,“原本应该不止这数……可父亲也知道,年前开始,吴王率军北伐,财政司财力本就已经见底……故,这一年多来,几乎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莫执念长叹道,“是啊,要是北伐再晚上一、二年……该多好啊!可惜,他突然执意发动北伐,根本不听我劝啊……今日想来,想必当时,他已经有所察觉!”
“父亲说得是……!”
“最可恨的……便是陈子龙、钱肃乐等人!”莫执念怒声道,“若非他们突然迎鲁王上岸……又岂会引起他的注意南返……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莫辰博偷眼打量着莫执念,小心翼翼地道,“如今吴王发布三道谕令……除了最后一条,前两条显然是冲着咱家来的……咱家所有工坊,不下千家,这要是一旦登记造册,怕是每年须交纳的商税,便是一个天大的数目……而提高进、出关税,更是极大地削弱了咱家海上贸易的利润,按变化后的商税,咱家怕是养不起那么多商船船队了!”
莫执念默默地听着,听儿子将话说完。
突然嘿嘿一笑,“既然文斗不成,那不妨便来武的……!”
莫辰博力劝道:“……父亲,孩儿还是认为,此时收手,与吴王和解,或许能保住二弟、三弟的性命……!”
莫执念缓缓抬头,向着房顶,苦涩道,“晚了……你爹在他身边这些年,自认还是懂他的心性的……从你二弟、三弟行刺王妃的那一刻起,便已无回头的余地……!”
“可……可一旦吴王动手,咱家怕是……!”
“所以……要寻帮手!”莫执念悠悠道,“他以为三条谕令能让莫家动弹不得,可他却不明白,这三条,足以令整个江南商人、豪门视他为寇仇……!”
这时,有下人来报,“禀报相爷……宫里庞公公请见!”
莫执念笑了,形如沟壑的脸皮挤得象老树皮一般,“看……这不是来了吗?!”
“那孩儿先告退了。”
看了儿子一眼,莫执念道,“不必,你也在旁听听……爹没几年快活了,莫家终究是你的!”
莫辰博低头应道,“是……孩儿听爹的!”
……。
“庞公公……!”
“莫相……!”
二人如同多年不见的老友见面,显得异常地热情。
“庞公公请!”
“相爷请!”
一阵短暂的寒喧之后,庞天寿切入正题。
“莫相想来应该知道吴王所颁布的三道政令了吧?”
莫执念笑应道,“老朽亦是刚刚听说……庞公公是专门为此事而来?”
“可不嘛!”庞天寿轻叹一声,“陛下闻知此事震怒……做臣子、奴婢的,可不得想辙为君分忧?”
莫执念霍地起身,向宫中方向拱手一礼,然后坐回,道:“庞公公所言极是,可……老朽一时也找不到合适应对之策,毕竟……那是吴王名下的地盘啊!”
“莫相此话不妥,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庞天寿一本正经地道。
莫执念一脸古怪,口中却道:“庞公公指正极是……老朽年迈昏馈,失言了!”
庞天寿呵呵一声,“莫相不必自络过甚……只是,这事总得有个应对之策,否则,陛下所掌织造司的流水,怕大不如从前啊,如此一来……!”
说到这,庞天寿似不经意地看了莫辰博一眼。
莫执念忙陪笑道:“庞公公不必介怀……老朽年事已高,这莫家总还是会传到犬子手中,况且,犬子也一直在替老朽打理一切。”
庞天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笑道,“虎父无犬子……令郎气宇轩昂,日后必列朝堂啊!”
“承庞公公吉言!”
两老儿齐哈哈大笑。
第二千一百四十四章 尔虞我诈
笑过之后,或许是庞天寿确实心急了。
他直言道:“原本按莫相的计划,教廷所借出的巨银,应在半年之后连本带息偿还……可如今,吴王这三道谕令颁布,偿还巨银已是不可能了……此事终究着落在咱家头上,莫相总得对咱家有个说法吧?”
莫执念神色如常,他指了指庞天寿面前的茶盏,“这是今年杭州西湖新茶……庞公公请品品。”
庞天寿哪有心情品茶,这时怕是想摔杯的心都有了。
当然,庞天寿也不敢造次。
“莫相啊,您……得给句话啊!”
莫执念微笑道:“庞公公,您要老朽一句什么话……教廷的银子,进得可不是老朽亦或是莫家的口袋,这不全入了国库吗……庞公公若不信,可请旨核对帐目啊,若是有一文对不上,老朽甘当责罚!”
庞天寿一愕,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
“莫相应该明白咱家的意思……况且,莫相不也得了些……咳……好处嘛!”
“庞公公什么意思,老朽还真不明白!”莫执念一副我是留氓我怕谁的从容,“哦……老朽想起来了,庞仅仅指得好处是……将来开埠之后获得的几成商税,对吧?”
庞天寿低着头,直翻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莫执念似笑非笑,“庞公公,您和教廷的承诺,不过是给老朽画了张饼罢了……所谓事成之后……可事若不成呢?!”
庞天寿霍地抬头欲言,然莫执念按了按手制止了庞天寿。
“庞公公,你我心里都清楚……陛下能登基,无非是受益于大长公主、陈子龙、钱肃乐等人发动的政变,这些人深知吴王心性,以社稷之大义、百姓之福祉,掣肘了吴王动武……可如今,吴王动手了……不必否认,吴王既然分布了这三道政令,便已彰志在必得之气势……敢问庞公公,陛下做好准备了吗?教廷做好准备了吗?亦或是江南世家豪门望族……准备好了吗?”
莫执念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庞天寿为之语塞。
也对,朝堂之上,数百文武,搞倾轧行,打仗……真不行!
倒不是没有能战之武将,而是这些年,吴王以大将军之名,总揽天下兵马,是个好武将,那都投身于吴王麾下了,朝堂之上,能剩下几个?
庞天寿低头想了想,道:“莫相应该知道,朝廷有左、右营和禁军……!”
“左营尚可,右营只是虚应故事……至于禁军,嘿……卖相好!”莫执念带着一丝讥讽奚落道。
庞天寿有些恼了,他沉声道,“陛下还有绍兴侯二万枪骑!”
“绍兴侯麾下……确实能战。”莫执念正色道,“奈何,绍兴侯被陛下派往顺天府,就算陛下直接令绍兴侯率部南返,怕也赶不及啊,况且,吴王三大水师未必能容绍兴侯率部南返……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说到这,莫执念带着一种怨怼,道,“老朽一直向陛下谏言,先迁都,不必与吴王在江南纠缠,特别是纠缠商会股份之事,这只会打草惊蛇,可你们呢,一味地蛊惑陛下……若是早听了老朽谏言,此时朝廷已在北面,何须再担心北伐军?至少,不会有眼下这等困局!”
这一声声指责,让庞天寿脸色忽青忽白,他阴沉着脸道,“那莫相呢……你不是说吴王手中窘迫,财政司库空得能跑老鼠吗……结果呢,教廷刚一出手,吴王便反手回购……短短十余天,不仅将之前抛售出的股份买了回去,还赚了一笔……这不是资敌吗?”
莫执念脸色阴了下来,他冷冷道:“庞公公不说此事还好……老朽问你,教廷在没有知会老朽的情况下,派人在江南打压商会股价,这才遭致吴王突然反手一击……若不是教廷想着趁火打劫,吴王本已默认陛下掌控商会,又怎会出尔反尔,再回购商会股票呢?现在,庞公公竟以此事来指责老朽,未免太霸道了些吧?”
莫执念毕竟在吴王手下,掌控财政司七年有余,说他权倾一方亦不为过,这脸一沉,自然是不怒自啊。
而庞天寿,虽然历经四朝,也算见识过世面,可毕竟没有象莫执念这样显赫的阅历,被莫执念这一慑,还真不敢硬怼了。
况且,庞天寿今日,本就抱着有求于人的心而来,又怎会与莫执念撕破脸呢?
于是,庞天寿换了张面孔,尬笑道,“瞧瞧,瞧瞧……都是一条船上的自家人……莫相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呢……莫相啊,既然事已至此,还是得先想着如何应对才好啊……吴王颁布这三道令,几乎将咱们在朝野的援手皆斩断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到时真有不测,咱们就会全无后援啊!”
莫执念神色慢慢回复,嗟叹道,“庞公公说得在理啊……各地工坊一旦由暗转明,便伴随着严厉地征税,往常老朽遮护下的大小工坊,就再无逃税的可能……而商会股东一旦登记造册,所有见不得人的股东,都将曝露出来,他们所持的股份,面临被查封、抄没……最令老朽头痛的是,一旦出、入关税提高,将直接造成莫家海贸船队获利减少……老朽原本想着,只要能尽快迁都,启用天津大沽港口……可惜……可惜啊!”
莫执念的嗟叹,令庞天寿心头一凉,“难道……连莫相也想不出应对良策了吗?”
莫执念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庞天寿,看得庞天寿心中忐忑起来。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庞天寿闻听一喜,“请莫相快快道来!”
“吴王颁布这三道政令,预示着双方一战,不可能避免!”莫执念悠悠道,“陛下,准备好了吗?”
庞天寿心里一喜,原本莫执念,也是这想法?
“莫相放心,陛下欲与吴王相争,便只能依靠教廷……和莫相,只要咱们能想到一处、劲用到一处,陛下岂能不答应?”
莫执念呵呵一声,“这么说来,教廷已有决战之意?”
第二千一百四十五章 八年之谋
庞天寿稍一迟疑,随即重重点头,“莫相放心,诸国联合舰队先头,就驻囤于东藩岛和陈钱山海域,而舰队主力亦不远万里赶来……想来半月之内,便可抵达南海……况且,郑森手中还有数万大军,可予一用!”
莫执念呵呵一笑,一边喝茶,一边思忖道,“……那就劳烦公公回宫,启奏陛下几件事。”
庞天寿忙道:“莫相尽管说就是。”
“……首先,令绍兴侯立即率军南返!”
“莫相不是说,绍兴侯率军南返会被吴王派军拦截吗?”庞天寿诧异地问道。
“正因为如此,绍兴侯才必须率军南返!”莫执念郑重道,“唯由如此,方可将尚未渡江的北伐军牵制在江北……这样,咱们在江南承受的压力便会轻许多!”
“莫相,果然……高明!”庞天寿连连点头,真心赞道。
“……卫国公夏完淳是吴王的人!”莫执念淡淡道,“必须立即除之!”
庞天寿闻听大骇,“这……莫相,夏完淳军机大臣,更是军机辅弼……除之,恐怕会社稷震动……陛下怕是不会应允吧?”
见庞天寿打退堂鼓,莫执念神色不变,“此人不除,建阳卫便不会听陛下号令……若陛下不允,那就请庞公公明告陛下……说老朽无能,不能辅佐陛下了……老朽明日就收拾行装,回杭州向吴王殿下负荆请罪……或许吴王看在王侧妃份上,能留莫家一条生路!”
庞天寿无语,他岂能听不出莫执念口中的威胁?
低头沉默了一会,庞天寿一咬牙,“莫相息怒,咱家回去,定力劝陛下恩准莫相所谏!”
说到这,庞天寿问道,“可就算陛下应允,夏完淳有万军保护,暗杀怕是不成!”
莫执念微微一笑,“陛下登基以后,尚未封赐于他……只要陛下有道诏令,令他回京受封,即可!”
“妙啊!”庞天寿击掌赞道,“新君恩赏,领军之将回京受封……常理中事!莫相高明!”
莫执念点点头,“等陛下掌控左、右营和建阳卫,便有了与吴王抗衡之力,但还不够!”
“还不够?”
“请庞公公联络卫匡国、汤若望等人,说服他们,令先头舰队攻击舟山诸岛,吸引吴王水师南下,为郑森率部登陆泉州创造条件!”
庞天寿倒吸一口凉气,“番人先头舰队岂是吴王水师之敌……这不是让他们送死吗?番人岂能答应?”
莫执念淡淡一笑,“那公公就明告他们,若朝廷败了,他们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包括借于朝廷的一千多万两,都会化为灰烬!”
庞天寿瘪着老嘴,“好……咱家就按莫相的意思转告他们……不过……。”
“不过什么?”
“莫相手中实力也是不可小觑……大战一启,莫相不会无所作为吧?”庞天寿阴阴地说道。
莫执念眉头一挑,“老朽要做什么……无须向庞公公报备吧?”
“那若是陛下问起……莫相让咱家怎生回答?”
莫执念眉头一蹩,随即一松,“那就劳请庞公公转禀陛下……老臣会在明日知会江南商会,重组股东联席会议,罢免现任会长,重新取得对商会的控制权……如此,可吸引吴王最大一部分注意力,以助南面战事!”
庞天寿讪笑道:“原来莫相早有良策……好,咱家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走到门边时,庞天寿突然回首道,“其实不仅只有夏完淳是吴王的人……朝堂上,还有许多,莫相何不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莫执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庞天寿,“想来这些人,没少为难庞公公吧?”
庞天寿老脸一热,“咱家也是为陛下着想!”
“庞公公果然是陛下之不二忠臣!”莫执念一本正经地夸道,“庞公公所指的那些人,皆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只要陛下稳固了帝位,他们自然会改弦更张……不足为虑!”
庞天寿心中暗骂一声,但面上还是微笑着,“既然莫相已有定议……咱家就不多言了……告辞!”
“庞公公好走……博儿,替为父送送庞公公!”
……。
“父亲为何不答应庞公公?”送庞天寿回来的莫辰博,向莫执念问道,“一举将朝堂上效忠于吴王的人扫清了,岂不安全?”
莫执念在闭着眼睛假寐,听见儿子问起,答道,“权力向来讲究平衡,一家独大,非福是祸啊……若冒襄、马士英等人一除,整个朝堂,一半就是庞天寿的人了,到时怎能控制得住?”
莫辰博低头道:“多谢父亲指教!”
莫执念吧了口气,“与虎谋皮……只能将事情往最坏处想,否则,鸟尽弓藏之惨事,便已不远了!”
莫辰博连连点头称是,他忐忑地问道,“可如此一来……若吴王败了,清儿怕连皇妃都做不成了,父亲想要清儿成为皇后的想法,岂不是……而若是吴王胜了,清儿受了连累,更会连侧妃之位都保不住……无论吴王最后是胜是败,皆与莫家无益,孩儿……孩儿是真想不明白,父亲真要助皇帝与吴王交恶吗……这值得吗?”
莫执念悠悠叹了口气,“此时吴王的刀,已经悬在了你爹的头顶,你的两个弟弟,更如案板上的鱼……此时不是犹豫是不是决裂的时候,咱们得先保命……再去计议日后之事!”
莫辰博看着假寐的父亲,几度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问什么……不妨说出来吧!”
莫辰博一怔,“孩儿……想问父亲……是不是,清儿从来就不是父亲最钟爱的……她只是父亲手中掣肘吴王的一颗棋子……随时,都可牺牲?”
莫执念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定定地看着莫辰博,显得有些阴森。
莫辰博有些怕了,他忙赔罪道:“孩儿不该如此揣度父亲心意……孩儿,再不敢了!”
“不!”莫执念抬手道,“你是莫家嫡长子,你确实应该如此问……你能想到这点,父心甚慰!”
莫辰博大骇,“难道父亲真是……?!”
第二千一百四十六章 夏完淳奉召入京
莫执念抬手阻止了莫辰博继续说下去,“儿啊……咱家世代经商,在商言商……你见过哪个商人,一早就将底牌示之于人的……如果真那样做的话,被人坑死还在替人数钱呢!”
莫辰博看着父亲的眼中,有着一丝打心底冒出的恐惧。
莫执念也看在眼中,轻喟道:“你不必害怕,虎毒尚不食子……没有父亲会害自己的亲儿子!”
说到这,莫执念仰头长叹,“儿啊,在爹心里,唯有你……才是真正可以继承莫家家业之人……爹之前,之所以对外扬言要让清儿继承家业,无非就是想保护你……若是不如此,不但吴王早就起疑,也会让你的五个弟弟觊觎家业,甚至害你……爹将你逐出家门,也是为保护你啊!”
“孩儿……孩儿误会父亲了!”莫辰博低头哽咽道。
莫执念老眼中渗出一丝浊泪,“只有对外扬言,将莫家家业传给清儿,所有人才会因惧怕吴王权势、实力知难而退,而吴王,也会因清儿是他的枕边人,知道莫家家业最终会落入他的手中,而不忌惮莫家……!”
莫辰博泣声变大,向莫执念拜倒,“父亲用心良苦,孩儿竟一直记恨父亲……请父亲责罚孩儿无知、不孝!”
“好……好啊!”莫执念连赞两个好,起身扶起莫辰博,“这些年,你越来越老成……爹都看在眼里……你要记住,只要对莫家有利,谁都可以牺牲……包括清儿、包括爹,也包括你自己!”
莫辰博哽咽道:“孩儿谨记父亲训示!”
莫执念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这些话,切不可对清儿讲……女生外向!”
“父亲放心,孩儿绝不对任何人说起!”
“好,好……爹乏了,你也退下去歇会吧!”
“是!”
……。
太平府。
受益于女署总署的设置,三年之内,人口激增八千余户。
建阳卫虽然之前在商城之战有些伤亡,可在如此众多的精壮基数下,补充兵员是最快速的。
不仅如此,得益于夏完淳与吴争的交情,在得到监国吴王的默许和军工坊所提供的火枪,足够补充的前提下,建阳卫由额定的二万兵员,迅速激增至三万人。
朝廷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当时新君尚未登基,既然监国都不追究建阳卫的擅自扩充,也就没有人敢于当出头椽子了,等于是默许了。
而建阳卫也由此一跃,成为除朝廷左右营之外,第三大军事集团。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年轻人口激增。
也对,这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毕竟大多数织女,不是自梳的拥趸者。
江南织造,由此形成了以杭州府、太平府为江南最大基地的格局。
而经之前江南织女参与政变之故,虽然吴王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但由于夏家姐妹和郡主李海岳被责罚闭门思过,经此打击,织女们这一年多的时间,显得比较低调……消沉!
人心嘛,都是这样。
做为这个时代,新兴的阶层,织女们在有了足以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基础上,也有了对政治朦胧的述求,因为女署本就是正式的官署衙门,女子为官了!
可之前的政变,除了夏家大姐夏淑吉等人,几乎所有人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她们甚至以为,这场政变是为吴王效忠,可结果不但没帮上吴王的忙,还添乱,差点就成了叛乱了!
头一炮就没打响了,这对女署从上至下,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打击!
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想有第二次,女人,也一样!
……。
卫国公府。
夏完淳握着含泪欲滴妻子的双手,“……我这一去,福祸难料,还望夫人好生带大南哥……!”
“夫君就不能不去吗?”钱秦篆珠泪簌簌落下,“朝廷与吴王暗中争斗不止,新君此时召夫君入京……不明摆着欲对夫君不利吗?”
“可毕竟是皇帝旨意。”夏完淳叹息道,“为人臣者,岂可抗旨?”
钱秦篆是真担心丈夫的安危,她急道:“夫君与吴王相知……何不派人急信询问吴王殿下的意思……亦或者夫君便明示天下,建阳卫改弦更张……!”
“胡闹!”夏完淳沉声道,“建阳卫是朝廷的军队,非我夏家军……!”
看着妻子婆娑的泪眼,夏完淳责备不下去了,他轻叹道,“其实为夫也不是没想过……可吴王殿下对自立之事,一直爱昧难决……我总不能擅自率军投靠……这不仅将建阳卫沦为叛军,更会令吴王为难……接收也不是,不接收也不是啊!”
听着丈夫的话,钱秦篆蹩眉娇叱道,“吴王也是,之前与夫君说得好好的……当断不断,害得夫君为难!”
“夫人切不可如此背后诋毁殿下!”夏完淳轻斥道,“其实吴王也难啊……世人或许不知殿下心中所难,我自是知道一、二……吴家世代守护惠宗后裔,到了这一代,却……岂不落人监守自盗的口实?”
说到这,夏完淳缓缓坐下,“殿下与陛下,终究有着十多年的兄妹之情……真要面对面拔刀厮杀……换成了我,我也为难啊!”
钱秦篆一把抱住夏完淳,“……我不管……我不能放你去京城送死……!”
夏完淳拍拍妻子的手背,转过身去,看着妻子道:“夫人多虑了……陛下不会杀为夫,至少,在陛下与吴王决出胜负之前,我性命无忧!”
“可若陛下从此圈禁夫君……要不,我随你一同进京,至少……有个照应!”
夏完淳伸手轻抚着妻子的脸庞,“你去了,南哥怎么办,大姐和三妹怎么办……难道也让她们陪我一起入京……受制于人?”
钱秦篆泪眼婆娑,直直地盯着丈夫,“……夫君明知此行凶险,却执意要去……难道就不能想一两全之策吗?”
“世间哪来两全之策?”夏完淳悠悠道,“不瞒夫人……其实,我更希望陛下能杀了我!”
钱秦篆大骇,拉着丈夫的手,紧张地颤抖起来。
第二千一百四十七章 夏家兄妹的选择
PS:感谢书友“新嘉兴”投的月票。
“夫人别怕,为夫只是说希望……事实上,陛下不敢加害为夫!”夏完淳安慰道,“吴王一直在犹豫迟疑,若是陛下真的加害为夫……反而激起吴王愤怒,说不定……就一举发兵应天府了……夫人应该知道,放眼天下,怕已经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挡得住吴王雷霆一击……为夫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夫人,为夫进京,没有性命之忧……夫人应该能放心了吧?”
夏完淳这话在钱秦篆听来确实在理,明眼都都看出来了,之所以朝廷与大将军府一直僵持,无非是吴王狠不下心来,放手一搏,丈夫与吴王情如兄弟,只要双方还没有到撕破脸的程度,那么丈夫此次进京,应该是有惊无险的。
所以,钱秦篆也就不再劝了,只是将螓首埋入丈夫的怀里,抓着丈夫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一会儿,我去大姐那……。”夏完淳轻轻拉开妻子的手,“小妹也得叮嘱一番……否则,我若不在,怕又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钱秦篆抬头,轻声道,“夫君这做哥哥的,难道就看不出妹妹的心思吗……夫君不帮妹妹也就是了,可这样拘着妹妹……终究不是个事啊!”
夏完淳微微皱眉,“为夫又不傻,岂能看不出小妹的心思……可……可吴王已有王妃、侧妃,眼见着郡主李海岳不久便要嫁入王府……夫人啊,王府之中并非福地……我这也是为小妹好!”
“一饮一啄,皆为天意……姻缘之事,如同木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钱秦篆劝道,“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夫君何不顺了小妹的意,成全一桩美事?”
夏完淳皱着眉站了起来,“夫人这是一厢情愿……殿下还未必肯答应呢!”
钱秦篆想想也是,就不再劝了,只是轻声道:“好好与大姐、妹妹说话……别又吵起来!”
“唔!”
……。
“你们说,没有吴王殿下,哪来今日女署……如今吴王有难,女署岂能坐视?”
夏惠吉的声音很响亮,让刚到屋外的夏完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好一会,传出夏淑吉的声音,“……吴王殿下当年责令二弟,对你我严加看管,今日之事,又何尝不与当时相似……小妹好心,或许又办坏了事啊!”
“……大姐是女署总管,海岳是副总管,吴王号令天下,侠之大者,为国接盘……咱们岂能不响应之?”
屋外夏完淳苦笑,这刁钻的妹妹,真不是省油的灯。
夏淑吉轻轻叹了口气,“可……妹妹应该知道,就算咱们有心,怕也帮不上吴王殿下什么忙……商会股份之争,动辙数百万两银子……虽说二弟是卫国公、军机大臣,可……怕是也爱莫能助啊!”
这时,屋内传出另一个女子声音,“二位姐姐,虽说咱们手中没有多少银子……可咱们女署统辖江南百万织女,只要发动她们……就算每人出个十两、二十两的,那也是个巨大的数目啊,想必定能帮上殿下!”
这是谁?
夏完淳皱起眉来,他心中其实已经猜到了声音的主人。
“大姐,海岳说得对……如今杭州、太平二府的织女,哪个月薪没有二、三十两的?拿出一月月薪,襄助吴王殿下……应该说得过去吧?”
“哎……。”屋内夏淑吉叹息道,“郡主啊……我能体谅你的苦心,毕竟,你即将嫁入王府,成为殿下枕边人……此事若成,自然得殿下宠信,就算此事不成,那殿下也不会责备过甚……可咱们姐妹不一样,有前车之鉴,岂可胡来?”
夏完淳在屋外点点头,看来还是大姐明事理啊。
可就在夏完淳这般想着的时候,传出小妹夏惠吉的声音,“大姐这是推托之词……你可记的,为你夫家报仇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吴王殿下……大姐难道就不应该回报殿下吗?”
显然,屋内夏淑吉被妹妹的话堵住了嘴,很久没有说话。
屋外夏完淳捺不住了,一面大声咳嗽,一面敲门,“大姐睡下了吗?”
屋内一阵忙乱闹腾,好久,屋门打开,夏淑吉姐妹、还有李海岳出现在门口,“二弟这么晚来……是有要事吗?”
“见过卫国公!”
“郡主也在啊……有礼了!”
夏完淳瞪了缩在夏淑吉背后的妹妹一眼,“郡主得罪了,我有事要与二位妹妹商议……还请郡主行个方便!”
李海岳闻听,冲夏惠吉吐了吐舌头,福身道:“是海岳失礼了……告辞了!”
夏完淳冲夏惠吉瞪眼道,“代为兄送送郡主!”
夏惠吉忙拉着李海岳出门而去。
看着二女背影,夏完淳叹了口气,冲夏淑吉道,“大姐,屋里说话。”
……。
“什么?”听完夏完淳的话,夏淑吉失声惊呼起来,“二弟是疯了吗……此时陛下召你入京,明摆着是想夺你兵权……!”
“我知道。”夏完淳点点头,“可我是臣,岂能抗旨……就算明知是龙潭虎穴,那也得前往……大姐不必太过忧心,只要吴王在,陛下总得有所顾忌,那么我此行,便有惊无险!”
夏淑吉本就是才女,聪慧绝伦,被夏完淳这么一说,也领悟过来。
“那……你与秦篆言明了吗?”
夏完淳道,“刚与她讲过……我此来,是想嘱咐大姐,替我照顾好秦篆和南哥!”
“二弟只管放心就是。”
“还有……我担心小妹,还请大姐多加管束!”
夏淑吉沉默了一会,看着夏完淳道,“想来二弟方才应该也听到了些……你觉得小妹和海岳所提之事可行吗?”
夏完淳摇摇头,“我担心的就是这……虽说大姐掌管女署,可织造司是陛下的禁脔,若女署发动各地织女……岂不等于向天下明示,我要与陛下决裂,效忠吴王了吗?”
夏淑吉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没答应小妹和海岳……不过,现在听二弟被召入京……我改变主意了!”
第二千一百四十八章 事出反常必为妖
夏完淳皱眉道:“大姐这是何意?”
夏淑吉答道,“之前说女署发动织女,等于明示二弟投了吴王,咱们多少有些忌惮,可现在,不妨就将态度表明了……二弟试想,天子召你入京,何尝不是猜忌二弟是吴王的人……其实此事如同公开的秘密,就差捅破窗户纸了……既然如此,索性就坐成事实,这样一来,陛下就算真想加害二弟,怕也得忌惮吴王殿下了!”
夏完淳微微摇头,“可这么一来,会让吴王……很为难,大姐应该知道,陛下与吴王的关系……这不是挑事吗?”
夏淑吉道:“吴王有何可为难的……事实上,吴王与天子的交锋一直存在,不会因二弟的立场多一些或是少一些……况且,这么一来,二弟虽说有逼迫吴王之嫌,但再一想,又何尝不是在助吴王一臂之力?”
“大姐此话何意?”
“明眼人都知道,吴王登基,只是早晚之事……如今的僵持,无非是吴王优柔寡断,或者是爱惜身上羽毛罢了……所以,二弟作为,等于是为吴王递上一个台阶……论起来,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夏完淳犹豫起来。
“难道二弟心里,不想吴王更进一步?”
“当然不是……可……!”
“那不就对了嘛,二弟要明白……此举,可是寻常人想得都得不到的……拥立之功啊!”
“我可没想这么多……可若真如大姐所说,此举对吴王有利,那……这样,我明日便动身入京,太平府之事,就由大姐作主吧!”
夏淑吉笑了起来,“二弟,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大姐请讲。”
“小妹的终身大事!”夏淑吉道,“爹娘已经不在,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二弟就不操心一下小妹的婚事?”
夏完淳苦笑道:“大姐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为小妹物色过几个良家子,可她……!”
“二弟明知小妹心中之人是谁,为何还要阻拦?”
“可这人……不对啊!”
“二弟与吴王殿下肝胆相照,难道是嫌弃小妹只能为吴王侧室?”
“倒不是这原因……我是担心,以小妹的心性,入了王府……怕被人欺负!”
“二弟就没看见小妹与海岳郡主的交情?”夏淑吉微笑道,“况且……吴王真要是有一日面南背北,二弟又是手掌兵权之人……在宫中有个自己人在,也能防止宵小之辈向皇帝进谗言,岂不更好?”
夏完淳苦笑道:“看来大姐是早已与小妹想好来说服我了?”
夏淑吉掩嘴而笑,“吴王为人,外刚内柔……应该不会委屈小妹,二弟又与吴王交情深厚,何不更近一些呢?”
“好吧!”夏完淳无奈地点点头。
……。
“禀王爷,王一林水师已向陈钱山水域敌舰队发起进攻……!”
“禀王爷,东藩岛番人舰队突袭舟山水域,张名振水师接敌……!”
“禀王爷,敌军正由东藩岛向金门及周边登陆……!”
一连串的消息,向吴争汇集。
吴争一直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门。
此时,池二憨看了一眼宋安,试探着问道,“少爷,海战咱是帮不上了……可福建,虽说是晋王的地盘,咱能帮得上啊,总不能任由郑森占了吧?”
吴争没有理会池二憨,问道,“郑森所率多少人?”
宋安答道,“三万人左右,约摸一千多条战船和渡船……其中,有六十多艘主力舰和炮船作掩护!”
“他哪来这么多主力舰?”吴争蹩眉道。
宋安稍作迟疑,“或许是……向欧罗巴购买的吧。”
“购买?”吴争冷哼道,“他拿什么购买?”
当然,这已经不重要了。
吴争慢慢转头,问道,“宁波卫现在何处?”
“回少爷,昨日接获厉将军传讯,宁波卫已经到达指定位置,分水关以北三十里待命!”
“陈胜呢?”
“昨日已经奉令开拨,按行军速度,此时应至温州永嘉一带。”
吴争看向池二憨,“你瞧,兵力足够了!”
池二憨失望地叹了口气。
“传令厉如海,立即南下福州,守住它……传令陈胜,加快行军速度,接防分水关!”
“是!”宋安应道,“可少爷,福建毕竟是晋王地盘,咱们是不是得先……!”
“不必了!”吴争淡淡道,“数日前,我已令李溥兴由水路南下与厉如海会合,有他在,大西军不会误会。”
宋安与池二憨对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家少爷早就对郑森登陆来犯有了防备!
这时,陈名夏、李颙联袂而来。
“禀王爷,大事不妙……各城门外有大量民众聚集,人数不下万人,东门已经有不少民众入城……!”
“所为何事?”
“据报,是因为连日来江南商会股价低迷,使得许多家境不好的人家无米为炊……!”
“哼……。”吴争冷哼一声,“宋安!”
“在!”
“你去调府兵……将乱民围了,然后一一核对所持股份凭据,但凡没有持有商会股份的,全部抓了!”
“是!”
“且慢!”陈名夏急了,“王爷,他们可不是乱民啊……岂可动用府兵?”
吴争淡淡道,“商会股价低迷的时间不短了……他们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就今日闹上了,真巧啊!”
“或许是……积怨成恨了吧?”陈名夏迟疑道,“可王爷,这些都是良民啊……真要将人抓了起来,怕是会引发动荡!”
“动荡?”吴争笑了,“谁动荡?陈大人若不信,尽管静观其变!”
陈名夏愣了愣,见李颙没有附和,只好施礼而退。
“禀王爷,财政司黄宗羲、席本桢二人到了。”
“传。”
……。
“臣等拜见王爷。”
“不必拘礼。”吴争直接问道,“今日城内外闹事民众不下万人,孤要你们回购商会股份……为何迟迟不见效果?”
黄宗羲急道:“王爷容禀,臣等绝不敢稍有懈怠……这些日子,财政司一直在回购商股票,按王爷吩咐,只收没有登记户籍、姓名的股份凭证……而且,为了不造成城内混乱,臣等还调用了商学院上千学子,分赴四城门设置摊点,回购周边各府赶来百姓所持的股份……今日突然发生民乱,臣等也觉得纳闷,按理……不至于如此啊!”
吴争神色不动。
第二千一百四十九章 连输四局
席本桢突然上前一步,道:“王爷,黄大人所言皆属实,按理说,经过财政司大量回购商会股份,这几日股价是稍有回升的,百姓若要闹,应该在早几日就闹了,不会拖到现在才闹……依臣猜测,这事背后定有蹊跷。”
“什么蹊跷?”
“据臣得到的消息,前些日子,朝廷那边已经设置了股份牙行,专事为民间股份交易提供掮客进行中介,并向交易双方收取一笔不小的费用。”席本桢稍作迟疑,道,“按理说,有朝廷所设的牙行,江南百姓要卖出手中股份,应该就近,而不应该全向杭州府而来……!”
这时黄宗羲插嘴道:“席大人所言在理,臣也听到些消息……说是杭州府周边,坊间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大肆收购商会股份,甚至有对现价进行加价一、二成收购的……所以,不应该,也不可能造成,今日城内外民众,因股价低迷而聚集闹事啊!”
“可知是什么人在背后大肆收购商会股份?”
“这……。”黄宗羲、席本桢对视之后,皆摇摇头,“臣等确实不知……!”
“会是朝廷吗?”吴争问道,“朝廷不是一直在收购商会股份吗?”
黄宗羲摇头,“应该不会……朝廷既然设置了牙行,自然不会再公然将手,伸到王爷地盘里来与王爷争抢商会股份。”
这话在理,吴争也不信朱辰妤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大,这等于授人以柄,主动给吴争动手的借口啊!
“那会是那些番商吗?”
黄宗羲依旧摇头,“那就更不会了,王爷试想,如今在市面上大量抛售商会股份的,恰恰是番商……他们又怎会反手收购呢?”
这话更在理,谁吃饱了没事干,一手进一手出,闹着玩哪?
吴争沉默下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不过,他没有对黄宗羲二人明言,而是道:“无妨,这事孤令人去查,你们就专注回购股份就是!”
“遵命!”黄宗羲应完之后,迟疑了一下,道,“敢问王爷之意,是购回早前抛售的股份即止呢,还是市面上有多少收回多少?若是后者,那仅凭王爷之前抛售股份所得,恐怕……远远不够啊!”
吴争微微一笑,“孤为你们准备了金八十万两,银一千万两……够吗?”
黄宗羲、席本桢闻听一时大惊失色,好半晌才应道,“……够了……想来应该够了!”
吴争道:“如果真是孤心中怀疑的人所为……恐怕,还真可能不够……这样,想支应着,孤再想想别的办法!”
黄宗羲、席本桢一头雾水,可见吴王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只能施礼道:“臣等遵命!”
……。
这是个不眠之夜。
无论是吴王本人,还是大将军府辖下众官员,或者是城中百姓。
当然,各方夜不能寐的原因,不尽相同。
白天上万民众的闹事,被宋安率长林卫和杭州府府兵,以雷霆之势压制下来。
还真如吴争所猜想的,这些人中,大部分人所持股份,皆为之前没有登记造册的,而剩下的人,手中就根本没有股份。
事情就很清楚了,少数没有股份的人被逮捕,将有股份的人驱逐出城。
一场看似能让吴争焦头烂额的“民乱”,轻易地被化解了。
可城中的百姓,心里开始忐忑,他们的忐忑,倒不是因为府兵对城中闹事之人的扫荡,而是对外海正在发生的战事的担心。
都说天子脚下的百姓,皆自觉高人一等。
这话确实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与京城,有着戚戚相关的利益联系。
换句通俗的话说,京城若被攻破,那么,别处百姓或许能四面八方地逃难,而他们只有与城共存亡一条路。
因为,在战争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出不了城了,他们是城池中潜在的防守兵力。
杭州府,不是京城。
可在所有城中人心里,胜于京城!
特别是在吴王这些年,大举培植商业、手工业之后,杭州府务农之人,已经降至不足三成,除了自己开工坊、店铺的,就是受雇于工坊、店铺的。
可以说,战事的进展,决定着他们的切身利益。
……。
“王妃,好歹我是你夫君……有这么不给夫君面子的吗?”
吴争在下棋,围棋。
已经输了三局了。
着实算是个臭棋篓子。
这不,第四局又输了。
“不玩了!”吴争一把抹乱棋盘。
钱瑾萱掩嘴而笑,“王爷这是何必呢?”
“老是输,没劲!”吴争有些恼。
“其实王爷的棋艺,已经算极好的了。”
“别安慰我……这话在我听来,更象是讽刺挖苦!”吴争没好气地道。
“还真不是宽慰王爷……这么说吧,打臣妾八岁之后,就鲜遇对手……至今日,尚未有人能胜臣妾一子半目的!”
吴争眼睛一亮,“当真?”
钱瑾萱再次掩嘴,“臣妾怎敢欺骗王爷?”
“好吧!”吴争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王妃这句话……才象宽慰人的话!”
瞧这话说的,钱瑾萱忍俊不禁。
“王爷今日这么好的兴致……莫非对外海战事,成竹于胸?”
“这世上哪有可成竹于胸的战事?”吴争摇摇头,“说成竹于胸的……都是忽悠人的,一场大仗,分成无数个小仗,每个小仗皆是胜败的关键,怎么可能做到成竹于胸?”
“王爷说得是!”钱瑾萱点了点头,“可王爷身为主帅……!”
“怎么,王妃认为,我此时应该在书房内,看地图一夜,方才显得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难道王爷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担心孤会败?”吴争一本正经地看着钱瑾萱,“论打仗,我不如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孤不担心!”
“那为什么王爷的手,一直在抖?”钱瑾萱促狭地指着吴争的手。
吴争一愣,看了下自己的手,恼道,“钱瑾萱……你这般尖刻,可不是一个王妃该有样子!”
钱瑾萱笑着起身,款款走到吴争身边,慢慢将身子依偎进吴争怀内。
第二千一百五十章 忠奸难辩
“王爷别生气,臣妾知道,外海战事对于王爷,算不得什么……王爷心中一定有着比外海战事更令人烦心的事……若王爷不嫌臣妾愚笨,不妨与臣妾说说……就算臣妾帮不上王爷,也能做个听客。”
吴争欣慰地拍拍钱瑾萱放在自己的手背,“孤就奇怪了,你说都是一个爹妈生的,为何岳丈和大舅子,就不象王妃这般玲珑心思呢?”
“你……有王爷这么夸人的吗?”钱瑾萱柳眉一竖。
吴争哈哈大笑,可很快止住了笑,“北面不知道……咋样了?!”
钱瑾萱微微一愣,“王爷说在担心我兄长吗?”
吴争不置可否,悠悠道,“清军被赶出关外……可实力犹存,朝廷欲北迁,北伐军换防南撤……可如今,朝廷左右营因需掣肘我,而迟迟不开拔北上,万一……孤岂不成了罪人?”
说到这,吴争长叹了一口气,“她要为帝,我不拦她,可事关国家利益,她总不能坐视吧……好歹,我与她兄妹相称十多载,她就这么不能信任我吗?”
钱瑾萱这才恍然,她轻轻地抚摸着吴争的胸膛,“臣妾与小妹……呃,与陛下也相处数载,臣妾总觉得,她不是夫君口中这样的人……。”
“外海战事,不过是战事刚刚开始……还没有到来的敌联合舰队,才是真正地麻烦。”吴争叹息道,“这个时候,正应该是上下同心,共抗外辱之际……可她,却传召了卫国公进京!”
钱瑾萱一愣,冰雪聪明的她,自然能想到皇帝此时召卫国公进京的原因,她急问道,“那卫国公奉旨进京了吗?”
吴争点了点头,“去了……!”
“卫国公怕是……有险!”
“是啊!”吴争叹息道,“夏完淳有个正人,可惜君子可欺之以方啊……说到底,这事因我而起啊!”
“夫君……想要如何应对?”
“这不正想着了吗?”吴争微微蹩眉,“正值大战之际,与她翻脸与国事战事无益,可又不能任由她胡来……难办啊!”
“臣妾倒有一计,可不着痕迹地知会陛下和朝廷——卫国公不是他们想动就能动的!”
“哦,王妃不妨说来与为夫听听!”
钱瑾萱脸色有些古怪,“其实此计说来也很简单……王爷可迎娶夏家女为侧妃,如此,放眼天下,怕没人敢对卫国公不利了!”
吴争一愕,“这……这怕是不妥吧?”
“有何不妥?”钱瑾萱掩嘴而笑,“王爷不已经决定迎李海岳入府了吗……娶一个是娶,娶两个也是娶!”
吴争皱眉低头,看着钱瑾萱的笑脸,似笑非笑地道,“……王妃不会是担心李海岳入府之后……想为自己找个帮手吧?”
……。
应天府。
文华殿内。
时任礼部尚书的马士英躬身向朱辰妤奏道:“陛下,臣等接到吴王公文……王一林水师已向陈钱山发起进攻,且进展顺利,同时,张名振水师正向东藩岛南下,欲兵分两路,自岛北、东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吴王告知内阁,希望调左营至龙湾、丹徒一线,以防万一……!”
“建兴朝吴王果真气度不凡哪!”时任吏部尚书的徐孚远仰头说起了怪话,“瞧瞧……一场国战,说打就打,直至开战,也只是让一个礼部尚书代言……啧啧,天色好黑……只手遮天,好大的权势啊!”
“廖爱卿,汝可知外海战事?”
朱辰妤目光投向时已升迁兵部尚书的廖仲平。
廖仲平躬身道:“臣之前不知,也是在内阁接到吴王公文之后,才知外海已经开战!”
“听听,听听……!”徐孚远摊着手,环顾四周,“如此跋扈之臣,置吾皇于何地……诸公啊,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
说到这,徐孚远霍地转身,面朝朱辰妤跪下,“臣恳请陛下降诏,训诫吴王,以惩不臣!”
殿内大多数人,都在苦笑,不管是吴王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训诫?
痛吗?
有用吗?
冒襄缓缓出列,向朱辰妤行了一礼,然后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孚远,“徐相言过了,吴王不仅我朝是吴王,更是我朝大将军,更是陛下钦封的议政王……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吴王只是在浙东自己的藩地外海,与来犯之敌先锋打一场区区规模不大的海战……这不臣之罪名,怕是不实啊!”
“与外番开战,竟被首辅说成是一场区区之战,敢问首辅大人,那进军东番岛作何解释?”徐孚远针锋相对,反驳道,“陛下、诸位大人……张名振水师拥大小战船三百余艘,兵力超过万人之数,这还不算战船之上所载的水兵……如此规模,也敢称区区二字?!”
冒襄慢条斯里地答道,“郑森狼子野心,之前蛊惑前鲁王朱以海枉自登基称帝,已是不赦之罪……吴王殿下为国朝计,觉得郑森尚有用处,这才大义开赦,不为己甚……哪知郑居心叵测,不但不加收敛,更是勾连外番,为祸沿海……如今,更是挟洋自重,借助外番之力,犯我边境……试问,吴王出兵讨伐,有何不妥?!”
徐孚远怒道:“首辅大人休要转移话题……之前徐某是在弹劾吴王不臣……自太祖立国以来,大明从无在东藩岛派驻流官,吴王以一己之私,妄动干戈,由此极可能将引发我朝与欧罗巴诸国开战,到时,天下百姓怕又将生灵涂炭……敢问首辅,你如此指鹿为马、维护吴王,是不是在你心里,对吴王的忠诚,要远高于当今天子?!”
这话太重了!
帽子扣得真狠啊!
这要是换作前朝,妥妥地就是一莫须有的罪名,少不得赶紧跪下一番自辩,再请辞以避嫌,最后两条路,朝堂势力大的,回家闲养些日子,待风声过去再复起,还有一种,皇帝心情好的,贬官夺职回家奶娃,皇帝心情若不好……那就得洗干净脖子等刀斧相加了。
可惜,这建兴朝并非前朝。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徐孚远才更愤怒。
第二千一百五十一章 莫执念面圣
冒襄神色不动,重向朱辰妤一礼,然后对徐孚远悠悠道:“徐大人或许是糊涂了……虽说前朝并未向东藩岛派驻流官,才致使东藩岛被红毛等列强窃居……可如今不一样了,吴王之前已经击退番人联合舰队,并与永历朝晋王商议之后,派了郑森率军入驻岛上……徐大人怎么可说东藩岛非我朝之地呢……?”
说到这,冒襄回头向朱辰妤躬身一礼,“敢问陛下,可曾下诏遗弃东藩岛?”
冒襄这话厉害,有两层意思,一是郑森率军已驻囤、开发东藩岛两年有余,而郑森虽然不是建兴朝的官员,但郑森是永历朝的延平王,而永历朝同样称自己是明室,这样一来,又怎能说东藩岛不是自己土地呢?
二是冒襄指出了一点,吴王对东藩岛动武,并非是与欧罗巴诸国番人开战,而是讨伐郑森叛乱,这最多是内务,甚至于连内务都称不上,因为,郑森是永历朝的官。
朱辰妤能承认自己下诏遗弃东藩岛吗?
当然不能,新君刚立,开疆拓土尚显不够,岂能遗弃土地?
况且,朱辰妤根本就没有下过这种诏书,岂能泼自己一头污水?
于是朱辰妤面无表情地微微摇摇头。
冒襄转过身来,问道,“那徐大人可曾听闻,永历朝有下过此类诏书?”
徐孚远一时语塞。
“那事情就很明了了。”冒襄回顾四周,大声道,“陈钱山原为吴王麾下水师驻地,因之前北伐,水师调往北方助战,陈钱山防御空虚,方被内外勾结,为敌所趁,如今吴王令水师收回陈钱山,并于宵小于惩诫,乃维护我朝尊严份内之事……而吴王送来公文告知朝廷,也是思虑到此举,或许会引发欧罗巴人前来报复,未雨绸缪,有何过错?!”
徐孚远见势不妙,强辩道:“既然首辅也言及郑林是永历之臣,可如今吴王不禀告朝廷,擅自出兵讨伐,便是对朝廷、对陛下不敬!”
冒襄施施然道,“至于吴王出兵讨伐东藩岛,更是顺理成章……当初吴王击退敌联合舰队,东藩岛本应为我朝之地,可顾及到此岛远离陆地,且离永历所控福建较近,我朝事实上很难加以控制,吴王这才与晋王商议,将此岛暂时置于永历朝治下……如今郑森一而再再而三地谋乱,吴王出兵讨伐,有何不妥?!”
有理走遍天下,徐孚远无言以对。
当然,前提是,实力。
如果殿中全是皇帝的人,那么,就算冒襄再能言善道,将天说出个大洞来,也没用。
朱辰妤已经没有耐心了,她回头看向廖仲平,“廖爱卿对吴王所请之事,有何说法?”
也对,其实这事根本用不着争论,仗是吴王在打,朝廷只是旁观,所争无非是君臣之礼罢了。
关键之处,在于吴王所请之事,调左营出城,前往龙湾至丹徒一线防范不测。
廖仲平面色平静地道,“调左营前往并不难,臣顾虑的是,若调出左营……京城防御,会显得空虚……请陛下明鉴!”
徐孚远急了,他急奏道:“万万不可……陛下,左营是我朝为数不多最精锐的军队,若调离京城,后果不堪设想啊……吴王所举,居心叵测啊!”
马士英大声喝道:“徐孚远,你处处针对、诋毁吴王殿下,挑拨陛下与吴王的关系,才是居心叵测……!”
说到这,马士英也向朱辰妤躬身一礼,“臣恳请陛下,治徐孚远谗言蛊惑圣上,诽谤吴王、挑唆君臣之罪!”
瞧这事闹的,朱辰妤慢慢站起身来,一甩长袖,“此事,再议!”
伴随着太监“陛下回宫”的喊声,朱辰妤由大殿侧门而出。
……。
出宫的路上,一脸怒容的徐孚远,生生堵住了莫执念的去路。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徐孚远压抑地低吼道,“为何不在殿中助徐某一臂之力?”
脸色古井无波的莫执念,平静地回答道:“老朽答应徐相什么了……老朽只是说,朝廷此时不该调左营出城……没有让徐相当殿弹劾吴王吧?”
“可调左营出城,正是吴王的建议,不弹劾吴王,怎么阻止此议搁止?莫相难道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至少有半数……是吴王的人?”
“徐相啊,欲速则不达……咱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制止左营外调,做成了这事,岂不比什么事都强吗……人哪,心里要的太多,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徐孚远刚要回怼,只见庞天寿带着两内侍匆匆而来。
“莫相……莫相留步……!”
至近前,庞天寿扫了徐孚远一眼,“徐相也在啊!”
徐孚远带着一丝厌恶的眼神,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庞天寿看在眼里,但也不理会徐孚远,只是对莫执念道:“莫相,赶紧地……陛下召见!”
徐孚远瞪着莫执念道:“正好……莫相切不可忘记了初衷!”
莫执念朝徐孚远一拱手,随着庞天寿往宫里而去。
走的路上,庞天寿阴阴地对莫执念道:“莫相啊,听咱家一句劝,这徐孚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莫相切不可离他太近,以免受其牵累!”
莫执念道:“徐相这人……也就是性子火爆了些,人,倒是个正人……。”
“正人?”庞天寿鼻孔朝天,没好气地道,“咱大明朝,可不就毁在这帮正人手里了嘛!”
莫执念笑而不答。
……。
“老臣奉召前来面圣。”
“莫爱卿请起……赐座!”
“谢陛下!”
“之前殿上议事之时,莫爱卿一言不发……朕就是想问问,莫爱卿心中对此事是否有另解?”
莫执念稍一迟疑,道:“老臣并无异议,全凭陛下圣决……不过,老臣还是原来的谏议,请陛下早日将朝廷北迁,唯有如此,方可不为外人所乘……!”
“莫爱卿口中的外人……想必是指吴王吧?”
“老臣并无明指!”
朱辰妤微微一笑,“朕其实一直没想明白……按理说,莫爱卿追随吴王前后八年,为吴王北伐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将嫡孙女嫁入王府,莫爱卿难道就为了一个忤逆不孝之子,甘愿背弃吴王,改投朕的麾下,将八年心血付诸东流吗?”
第二千一百五十二章 不如不见
莫执念缓缓屈膝,拜倒在地,“陛下这是在猜疑臣的忠心了?”
朱辰妤平静地挥了下手,“只是不解,并无他意……莫爱卿不必挂怀!”
这不开玩笑了嘛。
能不挂怀吗?
皇帝当面质疑臣子忠心,要不赶紧解释,岂不是默认?
还说不要挂怀,真要不挂怀,那就得掉脑袋!
莫执念伸直双手于头两侧,然后大礼参拜,五体投地,啧啧,可怜这老身子骨啊!
“臣效忠陛下之心,唯天可表……陛下若见疑,可斩下臣的头颅,悬挂于城门之上,如此,方可印证臣的忠心!”
听听,听听,这忠心表的,全是套路。
朱辰妤不禁菀尔,笑道:“朕只是随口一问……莫爱卿多虑了!”
“臣弃吴王转而效忠陛下,不仅是为了臣那逆子,也是为了明室正朔……!”
“莫卿啊,这般说词,朕听了许多遍了……若莫卿没有别的,就不必再说了!”
被这么讥讽,莫执念老脸如常。
“陛下,臣想说的是,臣虽为商贾,但也为先大长公主、卧子先生、希声先生等人之壮举所感,臣并非为了私利背弃吴王,而是为了天下大义……!”
“好,好吧,朕信了。”朱辰妤实在是受不了莫执念这滔滔不绝地标榜,“话归正题,莫卿谏言朝廷早日北迁,这也是朕心里所想,也是朝廷首要急务……可如今吴王在外海开战,很有可能引发一场大战……若此时朝廷北迁,岂不是误了国战大局……毕竟,这是朕的江山哪!”
莫执念抬头,一本正经地道:“陛下容禀……番人国土远在万里之外,所依仗的无非是船坚炮利,可……船再坚炮再利,那也不能开到岸上来不是?故臣想,就算番人大举来犯,也有吴王顶着,再不济,吴王战败,番人也无非是索赔些金银财物罢了……!”
莫执念偷偷打量了一眼朱辰妤,见朱辰妤没有什么神色变动,才继续道,“与打一场不知胜负的海战需要的钱财而言,番人想要些好处,显然是不值一提了……当然,臣也主战,可……现在,真不是时候!”
“那若依莫卿的意思……?”
“左营不得调离京城,除非,在朝廷北迁之后!”莫执念斩钉截铁地说道,“唯有如此,陛下才可凭仗天险,在北面养精蓄锐,应对吴王日益见长的军力!”
朱辰妤微微眯了眯眼睛,道:“莫爱卿所言,当是老成谋国之言……容朕再想想,莫卿先告退吧!”
“臣……告退!”
……。
莫执念没想到,徐孚远一直在奉天门口等着他。
见莫执念出宫,徐孚远立即迎了上去。
“莫相,所托之事……如何?”
“难哪!”莫执念未言先愁,“徐相应该知道,陛下与吴王毕竟有着十多年的兄妹之情……且又关乎国战,临了,犹豫也在情理之中啊!”
徐孚远重重一叹,点头道:“徐某担心的就是这……妇人……之仁哪!”
“徐相慎言!”莫执念左右一看,“……这可是在宫中!”
徐孚远忙止住话头,向莫执念拱手道:“莫相,徐某是真已江郎才尽……还望莫相能想出妙计,挽大厦之将倾哪!”
莫执念低头深思良久,缓缓吐出七个字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徐孚远呐呐重复着这七个字,突然道:“荒唐!莫不成,还要让吴王来劝陛下不成?!”
莫执念吃惊地看着徐孚远,心里哭笑不得,这徐孚远文才是有,也是正人不假,可这脑子……嗨!
莫执念不得不明言,“徐相啊,老朽之意是……左营是否按吴王谏言调出京城,还有一人,可以左右陛下的决定!”
徐孚远闻听一愣,“斯日古楞上所指,难道是……?”
“对,就是他!”
徐孚远先是一喜,后又皱起眉来,“他……可是与吴王交情不浅哪!”
莫执念咧嘴一哂,“按徐相之言……老朽与吴王岂不更亲近?”
徐孚远一怔,忙道:“莫相不要误会,徐某只是怕……!”
“此一时彼一时,徐相早先……也是与宋征舆往来甚近吗?”
徐孚远脸色顿时赤红,当年宋征舆可是因暗通清廷,于丹徒截杀吴王,事发之后,被吴王下令处死的。
莫执念这话,看起来是随口一说,可听起来,无比……刺耳!
徐孚远虽然心里愤怒,可没法发作,因为莫执念说得是事实,陈子龙、徐孚远、宋征舆等人,当时被时人称为“几社六子”,这关系近到可以通家,原本该受牵连,幸得吴王大度,没有继续深究,这说起来,还得感恩吴王活命才是。
可徐孚远如今却领头与吴王作对,实则违背了君子之道。
“徐某所为,皆是为了国朝社稷、天下黎民……。”
人哪,就是这么虚伪,虚伪到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了。
好在莫执念不理会这些,道:“廖仲平的心思,其实如同其人一般,并不复杂……吴王若只是吴王,廖仲平绝对不会背叛,可若是吴王再进一步……那就等于是在廖仲平头上悬了一把利刀!”
徐孚远慢慢回复脸色,“莫相指得应该是当年吴王从嘉定返回绍兴,向廖仲平下跪之事吧……可仅仅因为此事……也不足以让廖仲平与吴王针锋相对啊!”
莫执念淡淡一笑,“徐相也是知天命之人了,难道就不明白,人心与人心之间,不能有一丝芥蒂吗?”
徐孚远当然知道,他太知道了,自己这么反对吴王更进一步,不也是因陈子龙、宋征舆之死吗?
以三人的交情,徐孚远太担心吴王成为皇帝之后,再秋后算帐了。
当然,心里与生俱来的维护正朔大义,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徐孚远沉默了一会,抬头道:“那……还得劳烦莫相……!”
“不!”莫执念坚定地回绝道,“这事谁都可以去劝,唯独老朽不能!”
“这……又是为何?”
莫执念重重叹息,“老朽与他……相见两厌,不如不见!”
第二千一百五十三章 豢养了多少死士?
徐孚远明白过来,这两个都是当年吴王麾下得力的臣子。
可今日,突然一齐背叛了吴王,还不是事先商量好的。
这样局势下的见面,真不知道,该谁羞辱谁了!
恐怕未言便已无言,就剩下猜忌和……鄙夷了!
“好吧!”徐孚远重重一点头,“这事,廖仲平那……徐某去游说!”
……。
“父亲,这几天收购商会股份之事,不太……顺利!”
刚回到府中,莫执念就被儿子莫辰博的禀报,搞得心情很不爽。
“什么原因?”
“……京城之中,突然有许多人也在收购商会股份,甚至出价比咱们高出三两成!”
饶是莫执念阅历丰富,也为之倒吸一口凉气,敢于火中取栗,自然是有来头,“什么来历?”
“听闻是京城及周边各府的织女。”
莫执念长吁了一口气,怒瞪着儿子,“就这事,也来向为父禀报?不就是些织女吗,能成得了什么事?!”
莫辰博一脸郁闷,知道父亲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父亲容禀……收购商会股份的织女不是少数……。”
“能有多少?”莫执念随口问道,慢慢坐了下来。
“三日之中,不下万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刚屁股还没坐稳的莫执念,就象屁股被针刺了一般,霍地起身,瞪着莫辰博,“怎会如此?”
莫辰博只能沉默,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莫执念来回踱了几步,“织女既隶属于江南织造司,并人人登记造册,难道……?”
莫执念不由得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陛下知悉咱们在暗中吸纳商会股份……另行派人为之?”
莫辰博摇摇头道,“虽有此可能,但孩儿认为……不象是陛下所为!”
“为何如此说?”
“陛下若知道,或者动疑……就算不与父亲正面说破,至少也会先收了之前交于父亲手中的银两……况且,陛下除了交给父亲的银两之外,一时也凑不出如此巨量的现银啊!”
这话在理,万人计的购买,就算每人买上十股,那也是一笔寻常人不可企及的巨银,这不是深居宫中的皇帝,一时半会能筹措到的。
况且,莫执念执掌户部,朝廷、宫中往来的大笔银两,至少是避不过他的耳目的。
莫执念一边思忖,一边道,“难道是……京城中,还有深藏不露之人?”
“会不会是……吴王!”莫辰博说出了他心中的怀疑。
“吴王?!”莫执念皱眉思忖道,“有……可能,但不应该啊,按理说,此时吴王与陛下处在一个两不相知,相互避讳的局势,陛下不也一直严令为父,不得派人入吴王辖地收购商会股份吗?除非吴王已经决意与陛下撕破颜面,否则……不应该啊!”
“若吴王真决意……这么做呢?”
莫执念没搭理莫辰博,顾自呐呐道,“不应该……不应该呀!在京城里抢食,能抢得过陛下吗……值得吗?吴王应该知道,是我在主持收购事宜啊……!”
“那……会不会是……?”有了前面被父亲的否定,莫辰博也有些迟疑起来。
莫执念随口问道,“谁?”
“孩儿在想……若不是吴王,那能号令如此多织女参与的……怕只有太平府女署了!”
莫执念闻听,浑身一颤,“女署?”
“是,江南织女虽归入织造司……可女署管的可是江南所有女子!”莫辰博大声道,“除了女署,孩儿想不出还有谁,能做这与陛下、与父亲对着干的人了!”
“织女……女署……太平府……夏家……建阳卫!”莫执念一字一字地嘀咕道,“极有可能啊……可,也不对啊,据报,卫国公已经奉旨入京,不日便至,这个时候,他还能让姐妹煽动女署与朝廷对着干……他没要命了吗?”
这话有理,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此次新君召卫国公入京的真正用意,这个节骨眼上,夏家姐妹以女署煽动织女,这不是置夏完淳于死地吗?
莫辰博突然道,“父亲,女署中还有……李海岳,她可是即将要入吴王府的人!”
莫执念闻听,先是一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
莫辰博反而吃惊了,“难道,真是李海岳在作祟?”
“就算不中,亦不远矣!”莫执念阴阴说道,“传令下去,不管她们出多少价,咱们……都再加一成!”
“父亲是要……?”
“不能让李海岳得逞!”莫执念冷冷道,“吴王身边,不能有比清儿更宠之人!”
莫辰博惊讶地道,“父亲之前……已经决定与吴王决裂,还在乎吴王身边女人做什么?”
莫执念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未雨绸缪不可忘……与吴王决裂,并非是为父本意,只是被吴王紧逼,不得已自保罢了……况且,清儿是吴王侧妃……这条后路,必须保!”
莫辰博终于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可莫辰博心里一痛,他为自己的女儿……悲哀!
因为,如果吴王在与皇帝的争斗中败了,那么,吴王自身都难保,做为吴王侧妃的莫亦清,恐怕从此再无任何出头之日。
而如果吴王胜了,那么,莫家须凭借莫亦清来完全保全和复起。
也就是说,清儿在莫执念此时心中,无非就是一颗做为备选、后路的……冷子罢了!
“父亲……这样……对清儿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莫辰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为他的亲生女儿,问出一句公道话。
莫执念目光冷冷朝莫辰博一瞥,“汝已多大的年纪……还存有如此妇人之仁?就莫家数百口子,加以数以万计的……孰轻?孰重?”
莫辰博再不敢顶撞。
莫执念冷冷道,“为父即刻入宫……女署和织女之事,必须由陛下处置……你即刻出城前往太湖……将人手集结起来,等候为父命令!”
莫辰博大惊失色,“父亲这是要……可经周如璋之前调用,咱在太湖所囤人手,也就数千人了……怎能与吴王麾下百战之师抗衡?”
第二千一百五十四章 一团迷雾
莫执念皱眉,喝道:“为父有说要与吴王对阵沙场了吗,再则,你也不是领兵之人哪……打仗之事,还须陛下、朝廷为之,且须懂战之将来做,正如吴王所说,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父亲所指的……是谁?”
莫执念看了莫辰博一眼,缓缓吐出三个字,“廖,仲,平!”
“廖仲平……?”莫辰博惊讶道,“……他能听从父亲的吗?”
也对,以廖仲平此时的官职,完全可以不卖莫执念帐了。
但,许多时候,再高的官职,也得受制于人,不,准确地说,受制于……银!
莫执念执掌户部,再加上莫执念在江南多年的经营,夸张点说,皇帝在某些事上,还得听莫执念的,廖仲平执掌左营,虽然兵权在握,可粮饷不也得经过莫执念之手吗?
特别是在如今商会股份价格低迷,皇帝的“私房钱”都被套进去、官员俸禄都没着落的时候,左右营的粮饷,可不得看莫执念脸色?
莫执念是这么回答儿子的,“他可以不听从我,但他必须听从陛下,而陛下又怎么绕得过银子……!”
钱是个好东西,能让鬼推磨!
……。
当天晚上。
宫城内,谨身殿。
“你觉得,他们的真正用意……为何?”
朱辰妤微蹩眉头,“朕至今依旧看不出来,他们有丝毫异心!”
肃手而立的廖仲平,微微低着头,恭声道:“以臣看来,莫执念对军机阁染指、伸手……仅凭此,便足以证明他的狼子野心!”
朱辰妤摇摇头,“他是阁臣……况且,他也没有亲自出面吧?”
“可很明显,徐相就是受莫执念怂恿,才来找臣的!”
“先不必管这些!”朱辰妤支腮问道,“朕就想问问你,若朝廷左右营不参与这场战事,以吴王手上军力,能否赢得这场战事?”
廖仲平一时沉默,好一会,他才抬头道:“臣不敢妄言……按理说,吴王手中军力,足以应对可能来犯之敌,哪怕是海战受挫,凭北伐军之实力,也足以将敌人挡在海岸之外……可北伐军精锐之六七成此时皆在河间府一线,南返需要至少半月……关键是,吴王根本没有下令,召回江北北伐军,反而令风雷骑逆向北上……臣真不太明白吴王心思!”
“会不会是……他改变主意,欲与朕争夺天下了?”朱辰妤悠悠道。
“这……!”廖仲平低头道,“臣不敢言!”
“此殿中,只有朕和廖爱卿……但说无妨!”
“是……以臣这些年在吴王麾下……臣觉得,这不太可能!”
“为何?”
“陛下试想,吴王若真改变主意,欲与陛下争天下,那么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将风雷骑调至苏州、常州一线,这足以牵制左、右营,何须调左营至江岸?再则,吴王应该迅速传令顺天府,拒绝或者拖延与绍兴侯交接城防,可据臣今日一早接到的邸报,城防交接正有序进行……还有,陛下难道不觉得,这个时候,吴王欲与番人舰队开战,不是自找麻烦吗?”
廖仲平的话非常有道理,如果吴争真要争夺天下,那么,这个时候最应该的就是缓和与番人的关系,哪怕是暂时的,应该聚集所有力量,对应天府及周边形成合围之势。
朱辰妤慢慢点了点头,“廖卿所言有理……朕想问,若按徐孚远所谏,左营按兵不动,并召回绍兴侯所部,或一部……吴王会做何反应?对外海战事有何不利之影响?”
廖仲平思忖道,“以臣私见……吴王必定会令正北上的风雷骑阻拦绍兴侯所部南下,如此一来,很可能会引发双方火拼……更会造成吴王陷入两面交战的困境……!”
“吴王会败吗?”
“臣……不敢肯定,但……这时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精锐,由应天府出发,直击杭州府……吴王很有可能会败!”
“足够强大?”
“譬如左营、右营……兵力其实并不需要太多,趁着那时杭州府周边兵力空虚……一、二万人足矣!”
“若吴王战败,江南会呈现如何局势?”
“这……臣说不上来,但一定会乱!”
“乱到何种程度?”
廖仲平额头渗汗,他无意识地抬轻轻抹了一把,“臣……臣以为,到时宁波、处州等府驻囤之北伐军各卫,会迅速向杭州府集结……江北北伐军诸部,会迅速渡江……正与番人舰队交战的水师,也会由长江口西进……而对我朝最具威胁的,还是永历朝晋王的大西军,吴王已经答应迎娶晋王嫡女李海岳,这个时候,大西军定不会袖手旁观……陛下恕罪,臣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是啊,只要是一个稍有头脑和良知的人,都会为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悲哀和心痛!
朱辰妤突然笑了,目光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不远处低头侍立的庞天寿,道:“或许,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所盼望的吧……!”
廖仲平惊愕地抬起头来。
“卫国公到哪了?”
“算时间,明日应该到了!”
朱辰妤点了点头,“传旨,令绍兴侯即刻南下,不得有误!”
“陛下……!”廖仲平急得大呼起来。
“没有朕的旨意,左营不得离京!”朱辰妤扬了扬手,“对了……明日卫国公入京,就由廖爱卿和莫相出城相迎吧……朕累了,廖爱卿告退吧!”
廖仲平惊愕,他实在想不明白,皇帝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先不说这个节骨眼上,调回绍兴侯所部,极有可能引发朝廷与吴王之间发生火拼。
就说卫国公入京,虽然召卫国公入京的用意很明显,但至少在废黜夏完淳卫国公爵位之前,夏完淳依旧是朝廷重臣、军机阁辅弼,皇帝就算不亲自出迎,至少也得首辅率文武百官出迎吧?
建阳卫守着京城的西大门,若是真逼反了夏完淳,那大西军半月之内,便可势如破竹般地进军至长江岸边。
这样做的后果,只会让已经极可能发生的火拼,来得更快,更惨烈!
廖仲平在出宫之时,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发出悠悠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