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九十五章 形如鬼魅的黑手
可吴争真不能这么做。
强者的刀,不屑砍向弱者,何况被视为家人的朱辰妤。
掌握着此时天下最精悍的、长林卫密谍的吴王殿下。
已经清晰地察觉到,在自己和朱辰妤、朱以海、朱媺娖之间,或者是陈子龙、钱肃乐,亦或者莫执念背后,还有一抹魅影存在。
这是一抹看不见,却能真实感受到的存在,无所不在!
它在无形地操纵着除吴争之外的所有人,如同拨弄棋盘上的棋子一般。
吴争至今无法析清其脉络。
宋安来了,走到吴争身边,轻声道:“如少爷所料……城中主街上两大交易商会股份的掮客聚集地……有不少生面孔,熟客们皆不认识这些人,说是只是在近几日,才发现他们的存在……少爷,要不要先抓起来,刑讯一番……我保证,一天一夜,定叫他们吐出知道的所有事!”
吴争沉默着,好一会,摇摇头道:“小鱼不虾罢了……不值当,能操纵如此大局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继续监视,别打草惊蛇!”
“是。”
……。
“禀王爷,黄会长、席副会长在府外求见。”
吴争点点头,“先引他们去书房吧……对了,李溥兴出城了吗?”
黄昌平点点头道:“已在清晨城门开启时出了北门,骑马向北,奔嘉兴府方向而去……卑职按王爷的意思,从宋大人处调了长林卫五人,暗中跟随。”
“唔。”吴争点点头,“应该是想从吴淞坐船,渡江之后再奔西北……还须沿途各府长林卫密切关注,令他们保护好!”
“卑职已知会过宋大人了。”黄昌平几次欲言又止,可最后依旧没忍住,“王爷将晋王世子逼走……难道就不担心与晋王……起了间隙?”
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黄昌平,“收了人好处了吧?”
黄昌平急道:“卑职可不敢背着王爷收人贿赂……况且晋王世子是个正直之人,亦做不出行贿之事!”
吴争随意地挥了下手,示意黄昌平无须解释,“做孤的近侍……须牢记,不该问的不问!”
“是,卑职知错了!”
“不必胡思乱想,孤让李溥兴回晋王身边……自有孤的道理。”吴争淡淡道,“绝非你想的那样……还不快去引黄宗羲、席本桢去书房?!”
“是……卑职这就去!”
……。
“二位大人上任没几天,就来见孤,所为何事?”
吴争大步走入书房时,黄宗羲、席本桢已经等候了一些时间。
听吴争声音传入,黄宗羲、席本桢赶紧起身行礼。
“参见议政王殿下!”
“不必多礼,说事!”
黄宗羲、席本桢对视一眼,黄宗羲躬身道:“请王爷摒退左右!”
吴争疑惑地左右扫了一眼,“都是孤的近卫……怎么,二位还信不过他们?”
黄宗羲低头坚持道:“请王爷摒退左右!”
吴争冲黄昌平一呶嘴,黄昌平带着手下退下。
“好了,没别人了,二位有事,尽管讲来。”
黄宗羲斟酌着,缓缓说道:“这几日,臣与宁侯梳理了一下商会股东名册……发现有一事,非常怪异!”
“哦……何为怪异?”
“商会原本的十大股东,竟有一半换了人。”
吴争想了想,道:“也正常……这不范永斗三人,还有夏国相已经抛售了他们所持的大多股份,自然无法位列前十大股东了。”
“不,不对!”黄宗羲肃容道,“范永斗等人在杭州城抛售股份打压股价,按理说,他们的股份应该是散着出去的,也就是说,他们所抛售的股份,应该是被寻常人购买,绝不会集中在一、二人或者是数人手中。”
吴争微微皱眉,“那或许是购入股份的普通民众,在股价继续低落时,转手卖出,被几个趁火打劫的富户集中购入了呢?”
席本桢摇摇头道:“王爷所言,或许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哦……为何?”
席本桢稍一犹豫,“不瞒王爷,其实打范永斗等人抛售股份、打夺股价之始,臣与太冲兄就有趁低价购入赚它一票的想法……可我等私下商议之后,发现这是一个有人精心布置的局。”
吴争挑了挑眉头,“继续说。”
席本桢苦笑着,摇摇头,“局太大,非我等之力可以染指,若强行参与,怕是有命挣没命花啊……况且,筹码太多,非我等可以吃得下的,真要是被策划之人围而歼之,怕是我等死都见不到幕后之人的庐山真面目……是以,我等只能作壁上观了。”
“那……这与孤所说的……可能性大小有何关连?”
黄宗羲答道,“回王爷话……臣二人都不敢轻易染指,怕这江南,除莫老等了了几人外,应该不会有人敢染指了!”
吴争皱起眉来,他听懂了。
商会中最大实力的几个,如莫执念、范永斗,还有代表吴三桂的夏国相等人,已经被排除在外,那么剩下的,自然无法强过黄宗羲、席本桢二人。
连黄宗羲、席本桢都不敢轻易参与这场乱局,还有谁敢?
况且,黄宗羲、席本桢在商会中,自然会关照过别的大股东,或许这也是江南各大商帮,没有积极参与到这场股价风波中的主要原因吧。
否则,这帮手握巨资的商贾一旦参与进来,那这团乱象,还得再乱一些。
到了这时,吴争不得不明说了,“二位可能不知道……新任朝廷户总尚书的莫执念,已经得到新君的旨意,携大量现银,正大肆收购商会股份!”
不想,黄宗羲二人毫不惊讶,“王爷所言之事,臣等知晓……莫老之前以陛下织造司的名义,在暗中购入商会股份,而如今,换成了以朝廷户部的名义在大量购入……!”
吴争眉头紧皱起来,“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席本桢严肃地道:“除咱们和朝廷之外,还有人……在火中取栗!”
黄宗羲补充道:“而且数目巨大,粗略估摸……应该已经过一成之数!”
吴争扫视着二人,心中这二人所说的话……震惊。
第二千九十六章 耶稣会
这二人说的,显然与自己心中的猜测相印证,真的还有幕后黑手,虽然不知道,这黑手想干什么,或者只是想大赚一笔,亦或者有更大的阴谋,吴争知道,自己必须将这只黑手揪出来,然后一刀斩断!
吴争这些日子的蛰伏,就是想看看,这只黑手的主人,到底是谁!
“二位既然已经有了猜测,那来见孤,想来应该有了对策吧?”
黄宗羲躬身道:“请王爷审讯范永斗等人……应该可以知道来龙去脉!”
“你是说,范永斗等人知道幕后黑手是谁……那夏国相呢?”吴争觉得不太可能,“这世上,还有谁能将范永斗等人和夏国相身后的吴三桂,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也太虚无了吧?”
黄宗羲执拗地道:“就算范永斗等人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但也一定知道一些事……王爷试想,数以百万计的银两来往于南北,这岂是能不着一丝痕迹的事?”
“不是有了银行与商会的票汇吗?”
席本桢摇头,“臣等查阅了商会所有帐止,皆无一丝记录……就算是莫老所为,也做不到这点!”
黄宗羲解释道:“但凡银行与商会开具出的票汇,皆有记录……而这记录,在总号和存入、兑付的交割地,皆留有存根,同样,银行中亦是如此……就算是莫老执掌着财政司、商会,亦不可能同时将这些痕迹全部消除……除非,这人的能力,可以渗透到银行和商会所有分支、分署……这,这根本不可能!”
吴争同意这个说法,想要掩盖一件事,就须从根源开始隐藏,然后沿着事件的脉络,沿途掩藏,可但凡要掩盖任何一处,就会产生更多的知情人,真想要做到滴水不漏,要么这件事的参与者全死光,要么……权力大到可以操纵世间所有一切。
而后者,恐怕贵为天子也不行!
那么,就只有前一种可能——参与者全死光了。
可这更不可思议!
吴争想了很久,点点头道,“好吧……孤会审讯范永斗等人,二位先回去……若有更多的消息或痕迹,速速来报!”
“遵命!”
……。
按察司牢狱不大,占地一亩多些。
不过,上两层,下两层。
能关入下两层的,大都是出不去了的。
范永斗等人,就在下二层。
宋安的鞭法,玩出了花。
他能一鞭甩出,在空中打出个响。
当然,这不稀奇,稀奇在于,宋安还能控制鞭梢儿,如同毒蛇吞芯一般,还能坚挺着往前刺一下。
连吴争都觉得稀罕,于是让宋安多表演了几次。
这不,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吃足了苦头。
因为宋安表演的目标,就是他们啊。
为了吴王一饱眼福,这三人吃足了苦头,竹鞭儿炒肉丝,“名菜”啊!
每人十几鞭子下来,胸前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
那就奇怪了,这三奸商难道这么能抗,到了这份上,还宁死不屈?
错了!
主要是吴争进来之后,就没有问过话,尽看宋安表演鞭法了。
实在是抗不住了,范永斗等人嘶声喊道,“吴王殿下……您想问什么……您倒是问啊!”
瞧瞧,瞧瞧,这才是刑讯的至高境界。
吴争不是嗜血之人,内心还是比较仁慈的。
当然,主要是好戏没三遍好唱,宋安的鞭法再精致,那看多了,还是会腻。
吴争接到黄昌平递上的茶水,慢条斯里地道:“本王不着急……三位也甭急,这才是亥时三刻……咱们有着漫长的一夜消磨……不急,慢慢来!”
瞧这话说的,您不急有人急啊。
在宋安换手的空隙间,范永斗如哭似泣地道:“王爷……饶命!”
为上者,最受欢迎的,莫过于从善如流。
吴争还真就放下了手中茶盏,“好……那就开始吧。”
宋安停下了。
范永斗等人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天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笑。
“这些日子买入的股份凭证藏哪了?”
瞧这问题问的。
范永斗急道:“海盐我等被抓时,可不就给王爷手下亲卫,全抄没了吗?”
“没藏着的了?”
“没了?”
“真没了!”
吴争挥了挥手,宋安作势扬鞭。
范永斗大嚎起来,“王爷……真没藏的了……若是搜出一股凭证,您老砍了小人的头!”
吴争抬了下手,宋安停住了。
“好吧……权当孤信你了。”吴争淡淡道,“莫执念在其中……扮了什么角色?”
“莫执念?”范永斗惊愕地看着吴争,“他不是您的人吗?”
吴争猛地一拍身边桌案。
“啪”地一声脆响,宋安手中的鞭子一闪而过。
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嚎声,范永斗痛得直跺脚。
“是孤在问你,你不得反问……可记住了?”
“记住……记住了!”
可不得记住吗,不记住不就和自己的皮肉过不去吗?
“你们受何人指派?”吴争问得很快,很……顺理成章,仿佛,只是在继续之前的提问。
范永斗一愣,但很快就答道:“我等三人……受清廷叔王济尔哈朗之命,联络江南各商帮,为得就是扰乱江南,拖延王爷北伐军北伐……!”
吴争叹了口气,“看……不是孤不仗义,是你们逼孤的……宋安。”
“在。”
“孤先去外面透口气,你,好好招呼他们!”
“是。”
吴争作势要走,这可把范永斗等人急坏了。
“王爷别走……是耶稣会!”王登库大喊起来。
范永斗、靳良玉顿时脸色大变。
吴争一听,愣住了,耶稣会?
吴争慢慢转回身,脸上有了笑意,“好……不错,宋安。”
“在。”
“将王登库带回牢房里……派人好生侍候着……啧啧,瞧这一身的……让人给他洗洗!”
“是。”
王登库被带走了。
吴争微笑着,“看……本王是有诚意的,谁讲真话,本王就善待谁……好了,谁继续和本王讲讲,这个耶稣会?”
可古怪的是,范永斗、靳良玉却紧闭着嘴巴,丝毫没有继续讲的意思。
第二千九十七章 现形记
吴争慢慢往前,走到二人面前,打量着。
“范永斗……要不,你讲讲?”
范永斗抖嗦着嘴唇,“王爷……小的真不知道!”
吴争仰头打了个哈哈,然后指着范永斗,对靳良玉道:“你听……他说不知道。”
靳良玉惊恐地看着吴争,再扭头看看范永斗。
吴争突然背转身,对黄昌平道:“那就让他,永远别知道了!”
黄昌平“噌”地抽刀,刀光一闪即逝去。
太快了,快到靳良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喷泉般的血液,淋洒满身。
再看范永斗,已经身首异处,被捆绑的无头尸身,尤其显得可怖。
靳良玉张大着嘴巴,眼睛瞪得如牛眼般大,全身在抽搐着。
他的身下,慢慢流出一股腥臊的液体来。
吴争皱眉,厌憎地后退几步,然后开口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没有人知道是你泄密了。”
可靳良玉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睛如死鱼般地瞪着。
吴争朝黄昌平施了个眼色,黄昌平端起角落的水桶,往靳良玉当着浇下。
被这桶冷水一淋,靳良玉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呼道:“我说……我什么都说……饶命!”
……。
靳良玉开始倾倒他所知道的一切。
耶稣会,其实就是教廷在东亚的代言者。
吴争其实不陌生,之前也通过卫匡国与教廷有过不少的接触。
但吴争对于教廷所知道的,仅是冰山一角。
耶稣会其实从万历朝已经在大明朝各府扎根。
做为耶稣会的两在主体——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相生相杀的冤家,虽然那时斗得死去活来,可对于植根东亚,却是利益共同体。
事实上,占据双屿岛的葡萄牙人,除了在大明疆土传教之外,还扶持了从倭国远渡而来的倭寇,甚至主动提供渡海船只。
也就是说,大明沿海屡剿不止的倭乱,除了内在、外在因素之外,葡萄牙人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之后占据东藩岛的红毛,继承和延续了这种作法,甚至于更加变本加厉。
因为刚开始时,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强大的水师,控制了欧亚贸易,而禁海的明朝,成为了他们欲征服的国度。
可明朝的疆土实在太大,人口多到了他们望洋兴叹的地步。
于是,他们改变了策略,不再想征服,而是渗透和操纵。
教廷以澳门为据点,成立了东亚耶稣会。
然后派出大量的传教士,譬如卫匡国、汤若望等。
这些人,可谓是精英,他们看似来自不同国度,但有着同样的身份,那就是耶稣会成员。
这些人暗中组团,首先向明朝的精英阶层渗透。
譬如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等,皆是教友。
徐光启,崇祯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可他的入教时间,却是在万历三十一年,他入天主教,还有个教名,叫保禄。
李之藻,张焘的座师,与利玛窦交往甚深,曾随利玛窦学习西洋历算,入教之后,主张西法,从此致力于弘扬西方天文学、数学、逻辑学等,他同样有个教名,叫列奥。
而杨廷筠,万历年间进士,任监察御史,早年习“王学”和佛学,与祩宏大师交好。后经过李之藻指引,归信天主教,与徐光启和李之藻并列,时称为中国天主教“三大柱石”的人物之一。
明朝象这样的社会精英太多了,越是位高,越是会被耶稣会盯上。
以至于当时整个东林党和复社,基本上就是耶稣会教友群。
也就是说,大明朝整个士族阶层,大多沦陷了。
可这些人,都是有学问的大儒,会这么容易被忽悠吗?
事实上,当时的教廷所掌握的科技,确实远远领先东亚。
譬如军事技术、海军战法,皆远远领先明朝,象王征、孙元化、李天经、张焘等,这些人首先沦陷,被耶稣会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照搬着耶稣会翻译的欧罗巴军事著作,将自己打扮成军事精英。
可想而知,对于明朝固有的军事作战理论,将会是怎么大的冲击?
新旧观念的碰撞,似是而非的理论,颠覆了明朝整个军事系统。
当然,这些军事理论,对象东林党、复社这样的文人阶层,诱惑力不大。
耶稣会于是又抛出另一个香饵——精神引导和支持!
通俗地说,就是照搬西方政教分离的经验。
譬如,艾儒略对万历、天启两朝阁臣叶向高的蛊惑,说“我欧罗巴人,国主之外,盖有教化主(教皇),其职专以诱。国主传子,教化主传贤。国主为君,教化主为师。若然,则二柄难于兼合,即泰西亦虑之矣。”
听听,听听,这种思想,正好契合了东林党、复社那些大儒、文魁们,这是何等的诱惑啊?
由此,东林党、复社的政治主张吸收了耶稣会思想的产物,开始体现了耶稣会的意志。
同时,东林党和复社开始鼓励自己的学生们学习西法,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譬如被时人敬称为媿林居士、被后人称为民族英雄的瞿式耜,在他老师钱谦益的指引下,成为了西法派有巨头,他也有着一个教名——托马斯(也有说是多默)。
而韩爌,这个崇祯朝的内阁首辅,就是在他的默许下,他的弟子袁崇焕与号称西学军事精英的孙元化等人开始有了合作。
明朝文武百官,几乎在十多年间,先后沦陷。
这整个就是和平演变啊!
而耶稣会不满足于此,他们不但攻陷了东林党,连东林党的死对头浙党魁首沈一贯等人,也是他们的重要目标。
沈一贯原本是佛教徒,可随着儿媳、孙子被吸收为耶稣会教友,也是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简直是无孔不入啊!
可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件事,就算西学军事再厉害,明朝皇帝能同意政教分离吗?
万历不上朝,何尝不是被这些人逼的?
而崇祯杀袁崇焕,除了心胸狭隘之外,未必没有这一因素在内。
什么都能忍,唯有皇权不能动,自古亦然。
吴争被靳良玉的叙述震撼了,这一切,都是他从来不知道的。
可靳良玉只是耶稣会的一个中层角色,他知道得也仅止于此,再也挤不出什么来。
虽然浓雾并未能散开,但吴争,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幕后的黑手,已经慢慢开始现形!
第二千九十八章 人鬼难辩
吴争走出牢房,立即传宋安来见。
“可知卫匡国现在何处?”
宋安答道,“自从少爷给他结清了当年旧帐,卫匡国很少来杭州府了。”
吴争皱眉,道:“他想在江南传教,不得本王允准吗?”
宋安古怪地看着吴争,“少爷不是已经下令,允许卫匡国在江南各府布道传教了吗?”
吴争一愣,“有这事?”
宋安哭笑不得,“少爷敢情是忘记了……当年拖欠了教廷二、三百万两购买火枪、火炮的银子,卫匡国三番两次前来追讨,少爷不是以允许卫匡国,便宜在江南各府传教为条件,换取教廷同意逐年还钱吗?”
吴争怒目而视,好半晌,悻然道:“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哎,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这下……砸了自己脚丫子了!”
宋安不解地道:“少爷这话何意……难道卫匡国做了不利于少爷的事?”
吴争仰头长吁一口气,恨声道:“哪是不利于我……他们的狼子野心,所图者大啊!”
宋安不禁惊悚起来,“少爷所说……当真?”
“我能哄你?!”吴争没好气地道。
“那可糟了!”宋安跺足道。
吴争一怔,“还有更不堪之事?”
“不,不!”宋安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这下……麻烦了!”
“直接说……什么事!”吴争急了,他是真急,但凡牵到“教”,没有一件事是不麻烦的,因为任何教,都是以蛊惑普通民众为己任。
想要遏制、铲除这些教,首先要直面的,就是普通百姓。
宋安回答道:“少爷或许不知道……如今卫匡国等人所创建的耶稣会,在江南各府已经深入人心,教众没有十万,至少也有七、八万……就连各府县的官员及家眷,皆有入教之人。”
吴争脸色越来越难看,这简直是比瘟疫传播还快啊!
短短四、五年间,耶稣会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形成如此规模,这让吴争开始后悔之前的决定。
不过,吴争是怪错自己了,就算没有吴争这个外来者,史上耶稣会,在明末清初,甚至清中期,也是席卷了大半个华夏。
可怜当时南明君臣,还渴望着欧罗巴教廷,给予军事支援,甚至永历帝还亲笔书信,恳求教廷派大军东来。
这简直是与虎谋皮啊!
永历君臣肯定没有想到,其实汤若望早已与清廷谈妥条件,教廷已经转向,改支持清廷了。
这也是这几年,吴争基本见不到卫匡国的真正原因。
可惜教廷也失算了,他们想不到吴争真能以江南一隅之地,建下如此彪悍史册的功勋。
按理说,他们该再转向才是。
可事实上,吴争收复东番岛,逼和了诸国联合舰队,着实动了教廷的奶酪,刺痛了教廷的痛感神经,这才使得教廷明知清廷已经陷入日落西山之势,还是不肯转向。
当然,此时的吴争,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本质,他还只是认为,这帮在东亚的欧罗巴传教士,以一己之私,参与了政治。
“那汤若望呢?”吴争沉声道,“先抓了他再说!”
宋安摇摇头,“怕是难找了……前不久接到消息,我军接管顺天府之后,在京的数百番人传教士皆突然消失了,只有入教的百姓在打理各个教堂……当时没在意,还以为是躲战乱所致,可今日听少爷这么一说……看来是早有预谋!”
“传令下去……令各地长林卫把他们找出来!”吴争咬牙道,“就算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还有……传信给马士英,就说我要见他!”
“这……少爷,马大人现在可是阁老了……。”宋安提醒道,也对,哪朝阁老可随便出京?
吴争怒道:“阁老咋了……就算是首辅,孤要见,他便得来见!”
宋安急躬身道:“是……我这就派人传信应天府。”
吴争转头,对黄昌平道,“将夏国相提来……另外,让陈名夏、李颙和张煌言在府中等候。”
“是。”
……。
夏国相此时只着一身白内衣。倒不是已经遭到刑讯。
而是这货可能有洁癖,当时被捕时,被士兵按压在地上挣扎时,沾了满身的泥。
关入牢房后,就脱去外衫,仅以一身内衣示人,还别说,纵然头发糟乱、身上还沾粘着几根稻草丝,夏国相看起来,精神不错,至少,他自认为在吴争面前,啧啧……还是气宇轩昂的。
吴争心里急,没心情理这茬。
“夏国相,范永斗死了……孤下令杀的!”吴争开门见山,这是恐吓。
言下之意是,就算你再自认风流倜傥,也架不住本王一声令下,到时人头落地,别怪本王言之不预!
不想,夏国相老神在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甚至还带着一丝明显的鄙夷,“一个无利不图的奸商……死有余辜。”
吴争愣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五十步笑百步吗?
“你明白就好。”吴争无意纠缠于此,“说说吧……你,还有吴三桂,在耶稣会里扮着何种角色?”
这话让夏国相一愣,古怪地看着吴争,“吴王是认为……学生与我王也是耶稣会教友?”
吴争哂然,“看来你果然知道耶稣会……那就不用费事了,赶紧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夏国相突然仰头哈哈大笑。
吴争愠怒喝道:“笑什么……信不信孤令人砍下你的头颅?”
夏国相这才止住了笑,一本正经地道:“学生不怕死……其实砍不砍脑袋的真无所谓,主要是学生还真看不上那些仗着奇巧淫技糊弄人的西洋人。”
吴争皱眉,这厮的话听来怎么这么……违和?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有吴三桂,并非……耶稣会教众?”
夏国相一副不屑的模样,“试问吴王殿下……但凡手执世间生杀大权之上位者,能信那虚无飘渺之天主吗?”
这话也有道理,吴三桂纵横西北、西南,自己就可定万民生死,何须借助天主上帝?
第二千九十九章 以毒攻毒?
吴争迟疑了一会,问道,“汝当真不是教众?”
“学生已落今日之境地,何须在吴王面前遮掩推诿……学生就要项上人头作保,如何?”
吴争盯着夏国相的脸许久,挥了挥手,“带下去吧。”
可就在黄昌平带人拖拽夏国相时,夏国相有些急了。
“吴王容禀……学生对您有用!”
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国相,“天下人多了……千里马常有,而你,最多不过是匹驭马!”
夏国相急道:“不管是驭马还是千里马……只要对吴王还有用的,那就是好马!”
吴争又一愣,这货口齿还真伶俐。
“孤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但你须说服孤,你对孤有何用?”
夏国相愤然从黄昌平的手里挣脱,当然,也是黄昌平听了吴争的话,有意识地放手,否则,三个夏国相,也难从他手中挣脱。
夏国相正色道:“学生之前一直想不通……江南商会股份价钱被我等合力打压之后,无端出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悄悄吸纳我等抛售的股份……原本,学生以为是莫执念那老匹夫暗中使坏,可学生并不确定,因为莫执念短时间内凑不出这般巨量的现银,用来吸纳商会股份,何况当时,莫执念正急着入京去做他梦寐以求的户部尚书,根本来不及也无心暗中吸纳我等抛售的股份……可今日听吴王殿下突然问起耶稣会,学生就豁然开朗了……。”
“你认为暗中大肆低价购入商会股份的……会是耶稣会?”
“回吴王话……是!”夏国相点头道,“江南商会如同庞然大物,背后是吴王和大将军府,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敢于火中取栗的不多,我王当时已经被俘,且财物在学生手中,自然是不可能的……莫家和财政司,在这几年中,皆已被掏空,也无实力……至于新登基的皇帝,按理说,凭织造司的流水是能做到的,这也是学生心中怀疑的目标之一……本来,吴王是学生怀疑的最大目标,可吴王和莫执念一样,按理短期是凑不出这样巨量的现银的……而江南各大商帮,大都不敢,也无足够实力趟这混水……就算几家联合起来,那总会走露出一些风声,要知道,学生和范永斗等人,在江南还是有些耳目的!”
吴争皱眉,“孤的耐心有限……讲重点!”
夏国相赶紧停住了他的滔滔不绝,“学生想说的是……学生能助吴王一臂之力,将番人的黑手斩断!”
“你打算怎么做?”
“自万历朝始,西教一直被历朝皇帝压制,然皆屡禁不止,反而势力越来越大,为何?”夏国相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朝堂上诸公卿、将军乃至宗室,许多人暗中都加入了耶稣会……谁能自己断自己的性命?”
说到这,夏国相突然问道,“我王……还活着吗?”
吴争有些恍惚,随口道:“孤没听闻处死吴三桂的消息从应天府传来,想来应该……还活着吧……。”
话出口,吴争就回过神来了,“哟……你自身难保,还惦记着吴三桂……还真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忠臣。”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夏国相要是没听出吴争话中的揶揄之意,那真该是一头撞树上了。
“吴王误会了……学生只是……咳,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嗯!”
吴争听懂了,这厮是真狠啊,居然盼着旧主死,好为他谋出路找借口。
“你恐怕不知道……吕布是怎么死的吧?”吴争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国相,目光非常犀利。
夏国相讪笑起来,“学生上马可冲锋陷阵,下马可治国平天下……那三姓家奴怎能与学生相提并论,况且,学生还能助吴王对付耶稣会。”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等厚的,这厮之狠辣,足以与贾诩媲美。
“你的脸皮,可以蒙鼓了!”吴争指着夏国相道,“可你没有说服本王……你,没机会了!”
夏国相笑了,“吴王手下猛将如云,谋士少些,但也不缺……唯独少了象学生这般,能做些常人不能做的事的人……马瑶草原本算一个,可他志大才疏,心有余而力不足……最重要的是,他老了!”
“听你的意思,孤身边少不了你了?”吴争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夏国相依旧在笑,“吴王莫急……对付耶稣会那帮子番人,说易不易,说难不难……他们可以投人所好,那么反其道而行之……足矣!”
“讲明白些!”
“听闻吴王手下,除了长林卫,还有明社?”
吴争终于怒了,“好大的狗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竟起觊觎之心?”
“徒有宝刃在手,却不能用之……可惜了!”
吴争瞪着夏国相,许久,问道:“你以为孤会引狼入室?”
夏国相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学生不是狼……学生只愿做吴王膝下之犬,看家护院之犬!”
世间无难事,只怕厚脸皮,见惯了身边刚正不阿之人的吴争,今日确实被夏国相这种腔调“惊艳”到了。
夏国相终于说正题了,“自万历始,耶稣会就在渗透大明,它投其所好,向武臣兜售火器战法、向文臣蛊惑虚君实相或政教分离……听起来似是而非,实则,他们左右逢源,为支解大明无所不用其极……可经过近百年的经营,西教已经深入人心,吴王想要除之,唯武力方可,非常法所能企及……然,天下初定,若以武力必酿成惊天血案,天下必再大乱,此,非殿下之本意……学生可以为吴王分忧!”
“孤,怎么信你?”
夏国相长揖至地,“学生所求,唯辅佐雄主,仅此而已……如今天下,除晋王外,唯吴王殿下耳!”
“那不去投晋王麾下效力?”
话一问出口,吴争就意识到白问了。
果然,夏国相苦笑道:“学生身陷囹圄,还有选择的权力吗……况且,晋王与吴王相比,多了勇却少了谋……谋,对成为一代明君而言,缺之不可!”
“若你的本事,能与拍马奉承的功力相当,那倒是可堪一用!”
夏国相突然屈膝,大礼参拜,“谢吴王殿下收留!”
第二千一百章 抽丝剥茧
这真是个聪明人哪,吴争心里感慨,只是……这人心术不正,太过狠毒,吴争有些犹豫起来,用,还是不用!
“先起来吧……你之前说,耶稣会的渗透,已经到了各行各业?”
“是。”夏国相应道,“平西王军中,亦有教众……只是并未妨碍平西王,故视作不见。”
吴争微笑,夏国相的称呼,变了,且不着痕迹,聪明人哪!
但他的话,让吴争心中惊悚,若耶稣会真已经全方位渗透进了各行各业,那要剔除,真要伤筋动骨了。
可最关键的是,耶稣会的后盾,并非吴争此时可以撼动的,以此时的军力、国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来一次大军远征。
哪怕是葡萄牙人占据濠镜(澳门),也不是想收回就能收回的,一旦动兵,便须面对又一次联合舰队的来攻。
夏国相看着吴争的表情,道:“王爷放心……只要咱内压外诱,不出三年,不说将耶稣会从我朝根除,也定能剪除其爪牙……到时,是存是留,皆由王爷一言而决!”
“何为内压外诱?”
“内压,自然是逐渐禁止番人传教、开设教堂,并勒令入教之人造册登记,违者严惩!”夏国相侃侃而谈,“至于外诱……王爷想来知晓,教廷并非一块,学生听闻,新、旧教义的争论,已经让双方挥刀相向……而且,葡萄牙、西班牙和红番之间,亦是相互攻伐……万历年间,红番在海上抢走了葡萄牙人上百万克鲁扎多(币)的货物……只要对各方进行诱导、挑拨……学生以为,定可以夷制夷!”
说完,夏国相眼巴巴地看着吴争,他心里其实并非象表面上的那般镇定。
“你真有把握?”
“学生愿立军令状!”
“需要多久?”
“快则一年,慢则三载!”
“慢了些。”吴争皱眉,“若是孤勒令百姓不得入教,入者皆退教……!”
“王爷万万不可!”夏国相急道,“如此打草惊蛇,以王爷的威势,主谋及教众多半会选择隐匿,如此一来……怕是遗留祸患啊!”
吴争认为这话在理。
“孤在明社,兼着一个参议……就由你接任吧!”
夏国相大喜,重新拜倒在地,“主公在上,受学生一拜!”
……。
回到王府,天色已晚。
陈名夏、李颙和张煌言三人已经等候多时。
吴争在简单说了耶稣会之事后,扫视着三人问道,“你们之中……可有入了耶稣会的,现在说出来,孤可以既往不究,但若再隐瞒,那就别怪孤不讲情面了!”
可三人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头,坚决否认自己入教。
吴争轻吁出一口气,看来问题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耶稣会的触角,还没有到无孔不入的境地。
“那就好。”吴争点点头道,“替孤办件事。”
“请王爷吩咐!”
“即日起,你三人须配合长林卫,清查各府县所有官员是否入教……但不得惊了他们,须秘密行之!”
“遵命!”
……。
三日后,一辆马车从清泰门进入杭州城。
马士英奉传而来了。
看到风尘仆仆的马士英,吴争笑问道:“马阁老上任以来,可有贪赃枉法之事啊?”
马士英慌忙趴伏在地,“王爷可不能冤枉了臣……臣自从投入王爷麾下,日日战战兢兢,无有一丝违规之处……!”
“行了……起来吧!”吴争自然明白,马士英这诚惶诚恐的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的,要这老滑头真诚惶诚恐,那事情定不是小事,“真不识逗!”
马士英立马嘿嘿讪笑着起身,“臣一听王爷要见,立马连衣服都没换,跳上马车,日夜兼程……”
听听,听听,这就是老滑头的高明之处。
他首先不问吴争为何传他来见,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吴争,“没误了王爷大事吧”?
话说得漂亮,事也做得漂亮。
漂亮得一塌糊涂啊!
不过吴争真没有继续与马士英寒喧上半天的兴趣。
“老马,你入教了吗?”吴争淡淡地问道。
马士英一怔,随即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臣可没有……臣怎么会入那邪乎玩意?”
“哦?”吴争轻哦了一声,“听闻耶稣会对朝中那些精英人士,有宁可错杀三千不放过一个之例……为何没找上你啊?”
马士英愣了好久,突然自嘲道:“或许……或许是他们看不上臣吧?王爷应该知道,入教之人,多为正人清流,而他们入了教,把持了权力,自然是不想让臣染指了!”
这话真他X的有道理啊!
吴争点点头,“那是他们不识老马这块金镶玉……哈哈!”
“谢王爷赞赏!”
吴争着实一愣,自己打趣的一句话,愣是被马士英一声谢,变成了正话。
还不好再改口,吴争只好将错就错,叉开话题,“这么说来,阉党中应该不会有人入教喽?”
马士英点点头,“应该没有……呃,不对……有!”
吴争皱眉,道:“谁?”
“庞天寿庞公公。”
“庞天寿?”
马士英古怪地看着吴争,“王爷不知庞公公?”
吴争哪知道?
马士英见吴争真不知,解释道:“庞公公为崇祯、弘光、隆武……加上本朝,共四朝大太监,如今是陛下司礼太监,还兼着御马太监等职。”
吴争心中震惊,连宫中都有教会的人?
敢情,整个朝廷中,只有自己不知道这种情况了。
马士英继续道,“庞公公是崇祯年间入的教,教名好象为……亚基楼,当年隆武朝亡后,庞公公随前首辅黄道周一起北上,入了我朝,然后一直在宫中效力。”
吴争急问道:“这么说来,在和前逊帝临朝时期,庞天寿就一直在宫中喽?”
马士英点点头,“应该如此。”
“不对。”吴争疑惑地道,“前逊帝被废,大长公主临时监国后,孤已经将夜枭解散,并惩治了所有为首之太监……以庞天寿这样的身份,怎会幸免?”
马士英皱眉,他想了想道:“也对,按庞公公的身份,应该会被大长公主纳入夜枭才是!”
第二千一百零一章 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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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听了,突然心里一动,很可能是朱媺娖刻意在保护庞天寿……或者说,朱媺娖兄妹俩都在保护庞天寿,朝堂上下,或许就瞒了自己一个人。
吴争心里苦笑,人一旦站的位置高了,往往会忽略鼻子底下的情况,或许,这就叫灯下黑吧。
吴争将耶稣会的大致情况,与马士英讲了一遍,“虽然孤还不能判定教会究竟想做什么、什么目的……但孤猜想,教会应该原本是想把大明变成一个教会国家,只是横生变故,张献忠诚、李自成起兵造反,大明亡了……之后,他们还想同化本王,这就有了先前不肯赊卖火器,后又突然同意了……孤还以为,是孤掐住了他们的脖子,不想,是他们想同化孤……狼子野心啊!”
吴争恨恨道,“如此说来,大长公主与陈子龙、钱肃乐突然发动政变,背后是教会在作祟!”
马士英听得一脸惊恐,“欧罗巴人远在数万里之外,竟会有如此野心?”
吴争感慨道:“大航海让这些贼人有了更大的目标……老马,孤欲彻底端了各府县的教会,可又投鼠忌器,担心伤了无辜民众……你有何良策?”
马士英思忖起来,吴争没有催促。
许久,马士英抬头问道:“如果按王爷所猜测,大长公主与陈子龙、钱肃乐政变背后是教会在作祟,那么鲁王是由钱肃乐等人迎回陆地的……想来鲁王应该也可能入了教,至少鲁王应该知道些什么。”
“何意?”
“审讯鲁王……。”马士英斟酌着,“然后定其不赦之死罪,通告天下……择日行刑!”
吴争皱眉,“孤强行索要朱以海,确实有意杀朱以海以儆那些刁猴……可也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吧?”
马士英解释道:“不管鲁王是否是教众,但鲁王是政变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况且,如今宗室之中,唯有鲁王幸存……利高者疑,臣猜想,若王爷欲杀鲁王的消息传出,或可逼迫幕后之人现身!”
吴争想了想,恍然大悟,“高明……老马,你要立功了!”
可马士英却没有吴争意想中的欣喜,反而马士英目光忧郁地看着吴争。
吴争被这目光看得很不舒服起来,皱眉道:“老马,过了吧?”
“王爷可有想过,如果……臣是说如果,当今天子……也涉足其中,那……!”
吴争悚然,这不是不可能,可如果可能,那事就大了。
朱辰妤几乎是完全继承了朱慈烺、朱媺娖兄妹在应天府的数年经营,关键是,朱辰妤掌控着织造司,就算不计织造司每日的流水,就说织造司下百万计的织女,便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力量。
吴争沉声道:“休要危言耸听……她是天子,难道……还想削弱君权,为他人作嫁衣裳吗?”
这话粗听确实是有道理的,皇帝嘛,哪个想把权力分割出去,政教分离实际上就相当于削弱了君权,甚至于可能出现教在政上的格局。
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皇帝会这么做不是?
可马士英一句话,就将吴争的强辩击得粉碎,马士英幽幽道:“王爷不也想着……虚君实相吗?”
吴争一时语塞,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恨恨地瞪着马士英道:“这能比吗……虚君实相与政教分离完全就是两回事,绝不可同日而语!”
“臣的意思,也是说,未必天子不会主动放权。”马士英轻轻道,“再则,虽说新君得到宗室、士族及不少商人,乃至无数民众的拥戴,可王爷也应该明白,如果没有人在背后为新君收拢、指挥这些散乱的力量,新君怎么可能在几乎完全掌控在王爷手中的江南,发动了这场政变?反之,若背后是寻常人,又怎能服众,又怎能被新君完全信任……王爷……难道在不明白吗?”
声音虽轻,可听在吴争耳朵里,如同惊雷一般。
“你……你究竟想对孤说什么?”吴争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马士英轻轻摇头,不再说话,行礼之后,缓缓倒退出去。
因为他知道,吴王聪慧,只是身在局中,一时被蒙蔽罢了,而现在,应该听懂他想说的话了,否则,不会如此愤怒、失常!
……。
吴争整整在书房里,一个人待了整个晚上。
没有人知道吴王独自在干什么。
天色稍亮,吴争离开王府,没带任何人,去了张府。
张府,杭州城内,原本有两个张府,可如今,仅剩一个,那就是……按察司张煌言府邸。
更没有人知道,吴王与按察司张大人聊了些什么,想做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吴王回到王府,黄昌平是急坏了。
吴争进府时,黄昌平正要带着府中吴王亲卫出发寻找。
见吴争返回,差点哭出声来。
然吴争只是扫了一眼,说了句,“叫宋安速来书房见我”,便径直去了书房。
……。
一路急奔。
宋安跑得满头大汗,“少爷,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可看见吴争半靠在书房的软榻上,脸色平静,完全看不出有大事发生的征兆。
正好这时,有侍女端着白粥和油炸鬼进来。
吴争慢慢直起身来,招呼宋安道:“来,好久没一块吃饭了……就今日吧。”
宋安疑惑地看看吴争,没有拒绝,在吴争边上坐下。
二人“哧啦哧啦”地喝完一碗稀粥,吴争还让侍女再添了一碗,问宋安还要不要,宋安摇摇头,慢慢站了起来,站在吴争边上,站得很直!
吴争似乎不在意,更象是没留意。
“来吴家……多少年了?”吴争轻轻地吹了口,很自然地问道。
宋安平静地答道,“过了年,十八年了。”
“日子过得真快啊!”吴争感慨道,他回头看了宋安一眼,“没和二憨吃个酒、聊聊天?”
宋安稍作迟疑,“二憨军务忙……我,也忙。”
“忙。”吴争点点头,“是啊,人一旦到了一定的位置,就停不下来了……象少爷我,想停……也停不了啊,这叫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是。”宋安迸出一个字来。
第二千一百零二章 守株待兔?
吴争慢慢放在半碗稀粥,从侍女手中过手巾,往自己的嘴角按了按,扔在了红漆木盘里,然后挥挥手,侍女稍作收拾,倒退而出。
吴争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景色。
宋安笔直地站着。
二人一直沉默。
许久,吴争的声音响起,“就没有什么想和少爷我说的?”
宋安脸色有过一丝抽搐,但依旧平静地说道,“所有事……皆已向少爷禀报过了。”
吴争慢慢转回头,突然笑了,“那就好……回去吧?”
宋安愣了愣,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轻叹,他行礼后退。
“对了……少爷我昨夜做了个梦,恶梦!”吴争突然说道。
宋安站着住了。
“梦见自己掉水里了……更不幸的是,我爹也掉水里了。”吴争慢慢朝宋安走上一步,看着宋安的眼睛,“你就在岸上,这时我突然醒了……若你只来得及救一个,你救谁?”
宋安眼中露出一丝惊恐,他的脸色抽搐着,迟迟没有回答。
“很难回答?”吴争笑道,“一个梦罢了,我也就随口一问……没事了,回去吧!”
宋安如蒙大赦,急向门外走去。
“你和二憨也该娶媳妇了……将手头事放放,先了成亲吧。”吴争背对着宋安,“长林卫的一揽子事,也让冒襄接手吧!”
宋安身形一顿,好一会,低头应道,“……是。”
……。
王府后院。
侧妃莫亦清正面对着镜子,在两个婢女的侍候下梳妆。
吴争进门,莫亦清在镜子里看到,赶紧起身,“……还未辰时,王爷怎么……?”
吴争微笑着,挥了挥手,两个婢女福身,静静而退。
吴争慢慢走上前,轻轻将莫亦清按在梳妆台上的锦凳上,看着镜子莫亦清的面容道:“还在怨我?”
“臣妾绝无怨恨……!”
吴争笑道:“怨也是情理中事,若换作我,我也怨恨……好在,皇帝赦免了你爹……对了,你不向皇帝道个谢?”
莫亦清怔怔地看着吴争,“我……我……我能去京城吗?”
吴争哈哈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爹去了京城,你阿耶也在京城……你去探视,人之常情嘛!”
“可……可王妃……不在府里,臣妾若去了京城,狄儿和蓉儿……?”
“我在!”吴争点点头道,“我这些日子不会离开……你尽可放心。”
“我去过重阳庵了……夫君您就不能去探视一下王妃吗?”
“过些日吧。”吴争点点头,“她也需要时间清静清静,以想明白一些事。”
莫亦清疑惑地看着吴争,“那……那臣妾准备几日……!”
“一切都是现成的,这样我派队府卫,你明日就进京吧。”
莫亦清看着吴争的笑脸,点了点头,“臣妾……听夫君安排就是。”
……。
当天,杭州城缇骑四出。
一道吴王令,迅速传向四面八方。
王令内容很简单,那就是,三日后,以谋反罪公审朱以海。
这道王令,等于已经宣判了朱以海的死刑。
哪朝哪代,也没有赦免谋反罪的先例。
一时间,江南各府县舆情纷纷、暗流涌动。
不过,与之前的民乱不同,百姓更象是,事不关己,也对,天上神仙打架,与我等升斗小民何干?
不如搬把椅子,吃瓜看戏,酒肆茶楼,一时间,人满为患,所聊之事,皆与公审有关。
……。
马士英这着,确实高明啊。
打蛇打七寸,一击便中要害。
吴争很清楚,西方教廷根本没有实力来颠覆华夏政权,它只是想要演变,将华夏变成一个天主教国家,经在华夏的大批传教士,从而达到远程遥控的目的。
那么,它就需要一个代言人。
很显然,天下已经没有比朱以海更适合的人选了。
虽然吴争不知道,朱辰妤究竟涉足其中多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朱辰妤不傻,已经坐上那位置的,就算之前答应了教廷的要求,那之后也会毁诺。
那么教廷必然需要一个可以钳制朱辰妤的人选,朱以海,也是最适合的那个。
王令颁布之后,吴争就剩下等候了。
这叫守株待兔!
……。
有人来了。
然而,吴争等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幕后黑手。
而是……他爹,吴伯昌。
吴争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迎他的父亲。
“爹怎么来了?”
“逆子许久不来给老子请安,老子我就只好反过头来,来给逆子请安了!”吴伯昌吹胡子瞪眼,怒视吴争。
吴争忙赔罪道:“请爹恕罪……儿子这些日子确实是……忙!”
“哼!”吴伯晶一屁股坐下,“就没见过你哪日不忙的!”
吴争讪笑着,转头冲黄昌平喝道,“还不奉茶……真没眼力见!”
“爹,您这么早来……真就为了训斥孩儿没来请安?”吴争一副嘻笑状。
吴伯昌慢慢端正脸色,瞪了吴争一眼,“公审鲁王,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早和你说过,此时吃亏是福、应以和为贵嘛!”
吴争一脸委屈,“可朱以海阴谋反乱,造成杭州府及周边数以千计的军民无辜丧生……此罪世人皆知,孩儿总不能……包庇吧?再说了,这是由按察司择地公审,与公于私,孩儿也不能阻拦不是……否则,怎么治民服人心?”
吴争慢慢直起弯着的腰,看着他爹,道,“爹今日是来替朱以海说项的?”
吴伯昌皱眉道:“我为何要替他求情……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吗?!”
吴争平静地道:“那就请爹回去吧……此是国事,非家事……孩儿自有打算。”
吴伯昌被儿子这么一怼,先是一愣,而后大怒,起身四处左顾右盼。
吴争苦笑不已,“爹,这儿没家法……要不,孩儿派人去您宅子取?”
吴伯昌霍地直身,愣愣地看着吴争,最后,一跺脚,怒冲冲地走了。
黄昌平在房外见吴老爷子挟怒而出,赶紧进来,四下一打量,“王爷,老太爷……?”
吴争平静地道,“派两人暗中护送我爹回去。”
黄昌平疑惑地应道,“是……卑职这就去安排。”
第二千一百零三章 我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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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明伦堂以东不远,有一处四合院,便是池将军宅邸了。
说起来,这还是吴争让莫执念选购的。
说是吴争出银子,可也是口惠实不至。
当然,吴争也不是吝啬这点银子,而是之前一直在大军北伐,包括池二憨自己也是。
此时院中石桌边上,宋安与池二憨对面小酌。
然而,这本该是二人搓拳击掌的乐事,也是,一年多的战争,让二人少有见面的时候,就算见了,那也是一瞥而别。
可惜,今日二人兴致皆不高。
“小安,你说……少爷是不是变了?”池二憨将酒碗重重往石桌上一顿,闷声道,好在这碗质量不错,否则,该四分五裂了,“回来都这么些日子了,少爷就没想到……传我见个面,说会话……是不是咱们与少爷……远了?”
宋安低着头,拿手指沿着酒碗边缘划着圈儿,“没那事……少爷传见我时,就提起过你。”
“当真?”池二憨顿时兴致高了不少,“少爷说什么了?”
“少爷说,咱们俩……该成家了!”宋安淡淡道。
“成家?”池二憨大摇其头,“我不急!”
“谁急了?”宋安突然大声喝道。
池二憨愣了,“你……你……你不急就不急嘛,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宋安话一出口,也醒悟到自己失态了,“……少爷令咱俩卸职……先成家。”
这话其实和前面那句没什么大不同,可被宋安一喝,再听这话,滋味这不一样了。
连池二憨这大老粗也听出来了,“少爷令咱们卸职……这是……为什么?”
宋安皱眉道:“我哪晓得为何……或许是……少爷不信任咱们了吧?”
“胡说!”池二憨噌地起身,指着宋安道,“别满嘴喷x,少爷能不信任咱俩……?”
说到这,池二憨停住了,他瞪着宋安道:“你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少爷知道了,这才免了你我的职……敢情我是被你连累了……对吧?”
宋安听了,霍地起身,“我宋安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先声夺人哪!
池二憨被震住了,顿时气势一泄,口中嘿嘿道:“小安……别动气,我这不是听你说少爷不信任咱……心里一急,就乱说话了嘛……来,来,吃酒。”
可这么一闹,二人这酒更喝不痛快了。
池二憨抹了把嘴,“小安……你说少爷从河间府回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信任咱了呢?”
宋安低着头,没有吭声。
池二憨疑惑地看着宋安,突然道:“小安……你一定是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我……我哪知道?”
“你一定知道!”池二憨猛地一拍桌子,顿时啮牙咧嘴起来,敢情,池一刀池大将军的手,还是不能斩石断金啊,“……你定知道,快说……咝……。”
宋安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一副怪样的池二憨,许久,“……少爷给我讲了他刚做的一个梦……。”
“梦?”池二憨张大着嘴,惊讶地看着宋安,“梦不是谁都做的吗……我夜里还做了个娶……呃……少爷做了什么梦?”
宋安长吁一口气,将吴争之前对他说的话,向池二憨转述了一遍。
池二憨愣住了,他开始叹气,再也不出声了,只顾着自斟自饮起来。
宋安幽幽道:“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天家无亲情?”
池二憨霍地抬头,“不会……不可能……少爷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宋安看着池二憨,悠悠问道。
可池二憨低下了头,死活不说话了。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使劲地灌起自己酒来,牛饮哪!
还好喝的是绍兴老酒,这要是北方烧刀子,估计这二人全得趴桌子底下去。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宋安拿筷子敲着酒碗,口齿不清地道:“我宋安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
“这话都说快二十年了……听烦了!”池二憨闷声斥道。
宋安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吓得池二憨“噌”地跳将起来,酒意还真醒了不少。
“你……你哭啥?”
宋安那是真哭啊,就这么回功夫,已经涕泪满脸,再手这么一抹,啧啧……整一张花脸。
“二憨你说……咱忠于吴家……有错吗?”
“嗤……这还能有错?”池二憨大声道,“大丈夫为人处世……可不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嘛……你问这做什么……你……你莫不是做了对不起吴家的事了?”
刚停住哭声的宋安,被这话一问,两行泪又挂了下来,他直跺脚道,“可吴家……有老爷和少爷啊!”
“打咱俩被老爷带回吴家时,吴家就有老爷、少爷……这都快二十年了,你刚知道啊……喝晕头了吧……呃!”池二憨突然停住了话,他惊悚地看着宋安,然后颓然坐倒在石凳上。
许久,池二憨大着舌头,指着宋安道:“你定是昏了头了……这种事你也敢乱说?若被老爷少爷知道你在背后编排是非……看不打烂你的屁股……?!”
“我能编排老爷和少爷?”宋安突然抬头,直视着池二憨的眼睛。
池二憨张开的嘴,终于合不上了,他只是嘴拙,但他不傻。
宋安悲苦道:“二憨……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选?”
池二憨愣了好久,“你……你做了什么……你还想做什么?”
宋安答非所问,“长林卫密报,在大长公主进京发动政变前,大长公主、陈子龙、钱肃乐三人去见了老爷……!”
池二憨皱眉道:“这有什么奇怪的……?”
“大长公主在应天府薨了,陈子龙和钱肃乐又去见了老爷……!”
“……这能说明什么?”
“陈子龙伏法,钱肃乐也去见老爷!”
池二憨愣愣地看着宋安。
宋安悲苦之极,“二憨,换了你是我,会向少爷禀报这些吗……老爷救了咱们,如咱们的再生父母……活命之恩,岂能不报?!”
“你是真疯了……老爷、少爷是亲父子……!”
“天家无亲情!”
池二憨瞪着牛眼般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宋安,直到宋安说完,他突然将头往桌上一埋,“我不是你……今日的酒……可真烈,我怕是醉了……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第二千一百零四章 直面
卫匡国出现了,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
他一见着吴争,便一脸的兴奋,热情洋溢的张开双臂。
“我敬爱的吴王殿下,听闻北伐军攻克顺天府,我是高兴得整晚整晚都睡不觉啊……!”
若不是吴争随意拿起书桌上的一柄玉如意,就这么生顶着卫匡国的胸膛,被卫匡国一个熊抱,怕是少不了的了。
“马尔蒂尼先生,多日不见……上哪糊弄人去了?”
吴争似笑非笑地眼神,让卫匡国有些尴尬,甜如蜜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卫匡国便又笑容满面了,“我敬爱的吴王殿下,为了殿下与教廷之间珍贵如金银般的友谊,我之前回了趟教廷……是向教皇和主教们汇报,并解释在东方所发生的一切……譬如,东方出了一个仁慈英明的英雄!”
吴争笑道:“这么说来,孤是不是还得感谢你、重谢你了……马尔蒂尼先生?”
卫匡国慢慢收起脸上笑意,郑重道:“你我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虽然我不会拒绝殿下的心意……我敬爱的吴王殿下,想来应该也知道,教廷中对东方,一直有着不同的声音……很多人认为,在遥远的东方,不能出现一个强权和专制的国度,这不利与东西方友好的往来……殿下对西方商人的强硬态度和收取不合适的关税,已经造成了教廷对殿下很大的误会……!”
吴争微笑着,静静地听卫匡国说着,直到卫匡国说完,“如今的教廷……哪派当家作主?”
卫匡国惊讶地看着吴争。
“旧教,亦或者是新教?”吴争并不打算等到卫匡国的回答,“孤不管谁强谁弱谁当家作主……可就是算普世,在华夏大地上,也不会存在另一个教廷,也不允许存在另一个教廷!”
卫匡国目光显露出一丝惊悚,“殿下……?”
吴争摇摇手道:“你们的手,伸得太长了……孤很不高兴、孤在生气,后果……很严重!”
卫匡国急切地道:“殿下请听我解释……!”
“不需要了!”吴争缓缓站起身来,“马尔蒂尼先生,你我之间有着长达七年的友谊,孤很珍惜……可惜,今日,你还是出现在了孤的面前,这让孤很失望啊!”
“并非一切都是殿下想的那样……殿下!”
吴争笑了,挥挥手道:“你今日面前现身,是为朱以海而来?”
卫匡国张了好几次的嘴,终于无奈点头,“……是!”
这个“是”字一出口,卫匡国就急辩道:“殿下有所不知……教廷是误会殿下要对东方教众不利……若此时,殿下公审鲁王殿下,怕会造成更大的误会……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所以,教廷想帮助朱以海登基,对吗?”吴争仰头大笑,“看,多霸道……朱以海是明朝宗亲,十足十的汉人……就算是信了教,怎么,一入教,就成了教廷的人了……远在万里之外的教廷,就可以以此来干涉我朝的内政……这是什么狗屁逻辑……要按这逻辑,是不是孤的水师开到地中海,孤就可以任免教皇了?”
卫匡国骇然望着吴争。
“回去吧,转告让你来的人……三天后的公审,不能改变!”吴争负手背转身去,“同时,若教廷再插手本朝内政,就别怪孤不讲情面……孤会下令拘捕并驱逐在华所有传教士,勿谓言之不预!”
吴争这一背身,连卫匡国分辨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黄昌平迅速上前,挡在吴争和卫匡国中间,抬手侧引,“请回!”
……。
卫匡国的出现,在吴争和马士英的预料之中。
狐狸的尾巴已经露出,徒子徒孙们现身,就是意料中事了。
但马士英很不明白,“敢问王爷,之前不是说好虚与委蛇的吗……如此一来,必打草惊蛇,万一真要是教廷怒而撕破脸面,与咱们拼个同归于尽……说到底咱们还是吃亏的!”
这话确实有道理的,教廷远在万里之外,真要破罐子破摔起来,拼命的还是同胞。
吴争甚至相信,自己真要立即禁教,杭州府又得一场大乱。
可吴争依然决定打草惊蛇了。
“老马,教廷远在万里之外……怕它作甚?”吴争悠悠道,“再不济,它再组织一支联合舰队来犯也就是了……孤能打退它一次,就能打退它第二次……甚至彻底歼灭它,那就一劳永逸了!”
马士英惊愕地看着吴争,惊得说不出话来,就眼下的局势,还能打大打一场吗?
况且还是大海战,谁都知道,海战的耗费,比陆战要大多了。
最重要的是,之前那场海战,吴争是以朝廷大将军之名义,代表着整个建兴朝,可现在,新君登基了,也就是说,从法理上,吴争已经代表不了朝廷,那就不能号令天下,只能用自己麾下的军队参战,这对于已经山穷水尽的大将军府而言,无疑困难是巨大的。
除非,新君能同意,并倾力支持,可马士英知道,这恐怕还不如自己打,来得简单些。
看着马士英如同见鬼的表情,吴争微笑道:“困难是有,但……也未必能打起来,你都说了,教廷在万里之外,想要远征,耗费可是咱们的数倍乃至十数倍……好,就算他们在濠镜、双屿岛和南海诸国皆有驻军、舰队,可经之前一役,他们损兵折将,想要再聚集起一支联合舰队何其困难?”
马士英皱眉道:“可财政司……!”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吴争神秘一笑,“包子,会有的……银子,也会有人送上门来的!”
见吴争主意已定,马士英不再劝了,他拱手道:“既然如此……臣是私自出京的,臣就向王爷告辞了!”
吴争点点头,“孤现在担心的是宫中……如果真如你所说,庞天寿那阉体内一直藏身宫中,这些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你回去之后,与冒襄一起替孤盯住喽!”
“臣遵命!”
“另外,侧妃已经动身入京……莫执念那,你们不必再管……任由他去!”
马士英虽然不明白,为何不用监视莫执念,但还是应声,“是!”
第二千一百零五章 父爱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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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黄昌平进来,看了马士英一眼。
吴争挥了下手,道:“孤信得过老马……直说就是!”
这下把马士英感动得热泪盈眶。
吴争没好气地道:“装……接着装,装它个天荒地老!”
黄昌平强忍着笑意,“禀王爷,卫匡国离开王府之后,去了……学院!”
吴争神色不变,点了点头。
可边上马士英脸色大变,他后悔起不该留下,这事,听了会死人的!
看着马士英局促的样子,吴争瞪了他一眼,“慌什么?”
马士英苦着脸道:“臣……臣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知道!”
吴争叹了口气,“正是你提醒了孤……你之前不是说……若背后是寻常人,又怎能服众,又怎能被新君完全信任……孤就开始怀疑身边人了。”
马士英想抽自己几耳刮子。
“王爷……王爷不能这么做……至少,不能明着做……这对王爷名声不利啊!”马士英知道躲不过去,况且,他之前说那话,确实是有所指,既然躲不过去,那就硬撑到底了。
吴争神色古怪地看着马士英,“怎么……你是想说,孤不能对我爹不利?”
马士英一脸悲苦,他咽了口口水,觉得连口水都是苦的。
“孤不会做孤家寡人,也不想做……我的父亲,怎么会害自己的子嗣呢?我自然是信我爹的!”吴争悠悠道。
马士英连连点头,呐呐应是,可心里却想得是——这话,谁信啊?
吴争象是看穿了马士英的心里,“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孤自己信就是了!”
马士英无语。
吴争叹了口气,“孤派人……不是监视我爹,而是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蛊惑我爹!”
马士英眼睛一亮,“高……王爷高明!”
吴争没好气地斥道:“孤可不高明……若高明,岂能容他们坐大?”
马士英急忙道:“这可怪不到王爷头上……哪怕是八年前,就有耶稣会、方济各会和多明我会的传教士相继来传教……全国教众就达数万人,尤以沿海居多!”
吴争点点头,“可若是孤当时不允准卫匡国等在江南各府县传教,恐怕亦不至于此!”
“可王爷也是无奈,当时鲁王监国,偏居绍兴一隅之地,好不容易王爷收复了杭州府,可手里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就更不用说购入火器装备军队了!”
吴争不再说话,负手背对着马士英、黄昌平而立。
马士英不敢开口打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黄昌平开口了,“那……要不要拘捕卫匡国……请王爷示下!”
吴争慢慢转身,“抓他做什么……让他走,别惊动了他。”
“是。”黄昌平施礼而退。
这下马士英也开口了,“王爷……臣告退!”
“你说……我爹他究竟想要什么?”吴争目光并没停留在马士英脸上,仿佛不是和马士英说话一般,“究竟涉入了多深?”
马士英哪敢回答这个?
他嘟哝着,“这……这……臣真不好说。”
吴争重重吧了口气,挥挥手道:“那你就退下吧!”
马士英如蒙大赦,赶紧拔腿而走。
可走到门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吴争一眼,见吴争烦忧,停下脚步,道,“王爷若真想不出别的办法……何不,与老爷子当面谈谈……父子俩,没什么不可以开诚布公的不是?”
吴争听了苦笑,喝斥道:“按你的说法,是不是我该找我爹,当面问他,你参与谋反了吗?”
“为何不可?”
吴争一愣,“可以吗?”
“不可以吗?!”
吴争愣了好一会,“真可以吗?”
马士英也愣住了,“似乎……或许……应该可以吧……臣随口乱说的,王爷不必在意……臣,告退!”
……。
都说为上者,善从谏如流。
按这么说,吴争还是很有为上者天份的。
“汝这时候来……所为何事?”吴伯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没好气地道,“你是嫌之前把你爹气得不够,还追上门来了?”
“爹今日见了卫匡国?”吴争开门见山道。
吴伯昌一愣,然后大怒,“你小子敢派人监视你爹?!”
话出口,四下扫视,敢情是找起家法了。
吴争朝门外黄昌平招了招手。
黄昌平进来,左手藤条,右手一坛未开封的酒坛,放下就走。
能不走吗?
留下,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吴争看着左右乱转的爹,平静地道:“爹,儿子将家法带来了,另外还带了一坛子上好的女儿红……这可是始宁镇乡邻在女儿出嫁时,特意送来给儿子的……就这一坛,十六年了!”
吴伯昌停下身形,怒目瞪着吴争。
“爹可以用家法教训儿子……也可以与孩儿一起坐下,饮酒闲聊……孩儿想说的是,今日孩儿想与爹说些心里话。”
吴伯昌显然是没有料到吴争会来这么一出,看看吴争,再看看藤条和酒坛。
僵持了一会,吴伯昌慢慢坐下。
吴争笑了。
吴伯昌怒道:“酒不酒的其实无所谓,爹是看在你尚还有一丝丝孝心……!”
……。
酒,确实是难得。
并非说是它多珍贵,关键在于,绍兴府百姓,哪怕是家境不宽裕的,也不会卖这酒。
这本是女儿出嫁时宴宾客之用,数量未必会多,能这样匀出一坛净的,确实不容易,何况这酒确实色香味俱全。
深琥珀色的酒液,粘稠如浆,黄酒特有的气味,被十六年地下的埋设,浓缩成了精华。
这小小抿上一口,可以回味很长时间,当然,关键还是,担心不胜酒力,不,最重要的,还是酒的量不多,不能尽情牛饮。
父亲和儿子的对饮,在这个时代,不少见,但也绝不多见。
天地君亲师,父为子纲,一个男人,打升级为父亲开始,就自然有了一个标准脸谱——严父。
都说慈母多败儿,可严父,也未必出孝子啊。
但这一代代地传承下来,父亲依旧是严父,母亲依旧是慈母,可反过来说,也有老话说,虎毒不食子。
由此可见,做为父亲的男人,可谓是内外交困,不受孩子欢喜,还得为儿作马牛!
第二千一百零六章 释疑
吴伯昌慢慢放下酒碗,抬手阻止了吴争的再次斟酒。
吴争一愣,反手往自己的酒碗里倒,不想,吴伯昌手一伸,托住了坛口。
“放下!”吴伯昌一本正经地道,“这酒上劲,不许多喝……爹这是为你好,怕你喝醉误了事!”
吴争能继续倒吗?
当然不能!
若再敢倒一滴,说不定,吴老爹就能掀桌子。
“说事……你不说要闲聊吗……有事说事!”吴伯昌板起脸,确实是个严父。
吴争慢慢将坛子放下,“卫匡国来找爹……所为何事?”
“我为何要告诉你?”吴伯昌一句话就把吴争怼了。
吴争苦笑。
“……反正,是为你好!”吴伯昌特意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
为你好!
这三个字,能害死人!
天下父母一般黑,不,应该是一般好!
但凡有过不去的事,就拿这句话来应付子女,吴争前世也用过,相当好用!
“那……爹为何要替朱以海说项?”
“我替他说项了吗?”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吴争再次苦笑,一个父亲若要撒无赖,那做儿子的,就没法反驳。
吴争只能换个问法,“爹认为朱以海该死吗?”
“该死!”
吴争郁闷得想要掀桌子。
吴伯昌久久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看来,你是知道些事了。”
吴争大喜,这是意外递上来的台阶啊。
“这么说来,爹是真有事瞒着孩儿了?”
吴伯昌目光缩了回去,低头抿了面前残存的酒,“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吴争无语,杭州府用到整个江南,几乎要天翻地覆了,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大长公主、卧子先生和汝岳丈,来找过我……这汝是知道的。”吴伯昌理直气壮地道。
吴争点点头。
“其实,他们也都是为你好!”
又是为你好这三个字,吴争欲抓狂。
“他们说得没错……或许你是对的,但对的,未必是可行的。”吴伯昌郑重道,“爹自诩也算是个读书人……你想象一朝一夕之间,将读书人摒弃于外,这怕是行不通的……再则,什么虚君实相?爹没老糊涂……或许理是这么个理,可能这么干吗……这天下,谁的天下……好就算按你说的,是汉人天下……那也不耽误你登基称君啊,否则,你将追随你浴血征战七、八年的将士们,置于何地……还有,你真以为,这六七年间,江南学院教出的学生,能担负起你心中的大任……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哪,总得有个过渡……对不对,是不是这道理?”
“于是……爹就将儿子卖了?”吴争毫不客气地怼道。
吴伯昌一怔,遂大怒,“放肆……有这么和你爹说话的吗?!”
“可爹终究还是瞒着孩儿……与他们成了自己人!”
吴伯昌慢慢平复下来,看着吴争道:“你将你爹看成什么人了……你爹是那种人吗?”
吴争无语。
“其实爹是想啊,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政教分离,这么一来,就算你执意要虚君实相,那不还有一个教,在那扶持你吗……他们的意思是,以明社和织造司合入耶稣会……这不现成的吗?”
吴争听了心中大骇,明社和织造司合入耶稣会,半个江南,都是他们的了。
可吴争的心性,事越大越沉得住气,倒不是说吴争涵养到了极致,而是吴争认为,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去。
吴伯昌看吴争神色不动,满意地点点头,“其实爹开始时也觉得荒唐……可长大公主说得情真意切,她说她不会与你争,也争不了,她只是想阻止你的任性,当然,也能让宗室永享国柞……!”
“那妹妹呢……她突然登基,又为了什么?”吴争不想反驳,觉得浑身无力,陈子龙和钱肃乐的联手,让吴争有种力不从心的无力感,他们太会算计了,用吴争的家人,来抑制吴争。
令吴争无法使用武力,他们所要达到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要么吴争安心为臣,要么,将吴争改造成他们所想要的……那个皇帝。
吴伯昌回答道,“其实你妹妹的心思……你还不了解?她哪是想当皇帝,她不就是想要嫁你吗?”
吴争脑子里一团浆糊,苦笑道:“爹啊……您是智者,怎么就想不明白……孩儿若是娶了……她,这天下还是那个天下……现在应天府中的那数千宗室,就成了皇亲国戚……说不定,孩儿还得从陈钱山岛上,将那些个一一接回来供着……!”
“又不是供不起!”吴伯昌皱眉道,“偌大的天下,就供不起他们了……你要知道,他们也是汉人……再说了,你占了人家的江山社稷,还不给人点回报?”
吴争张大了嘴,愕然看着自己的父亲。
“儿啊,人得知恩图报……得知足!”吴伯昌语重心长地道,“拿该你的,可也别不给人活路走……你要提升商人、手工业者地位,再造一个社会阶层,爹能想得明白……自古以来,做个明君、圣君,可不得讲究个平衡嘛……可你不能一边提升商人、手工业者地位,一手将士族、世家豪门打落尘埃啊……何况,如今天下,还是士族、世家豪门掌握着命脉,你这不是以一己之力与整个天下为敌吗?”
吴争木然,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他反驳不了,这就象后世一夫一妻制过来的人,指责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一般荒唐。
“这么说来,妹妹登基,其实爹一早就知道?”
吴伯昌点点头。
“妹妹欲下嫁沈致远……爹也知道?”
吴伯昌突然间有些尴尬起来,“这……这事……之前爹还真不知道,或许是你妹妹故意为之……吧!”
故意为之?
连吴伯昌自己也不信,一国之君,岂可如此荒唐?
“……儿啊,你妹妹要嫁沈致远,那就让她嫁呗……反正之前已经说好了的,等时局稳定下来,她就会禅位于你……而她,就是新教主教……到时,你们兄妹一个是君王,一个是主教……啧啧……!”
第二千一百零七章 原来,如此
吴伯昌借着酒意,摇头晃脑起来。
吴争也大致听清楚了这个局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来,爹主动去应天府……对孩儿说是困如乱中鸟,实则却是去享福喽?”
吴伯昌老脸一红,怒瞪吴争道,“你妹妹做了皇帝,我这做爹的去享几天清福……怎么啦?!”
得,反倒是吴争错了。
“那朱以海之前上岸登基……爹也知道?”
“不知道!”吴伯昌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们事前根本没有提起这事……好在,现在朱以海也已经被擒……而他们,也已经人鬼殊途……事都过去了!”
吴争沉默了很久,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也就是他来的目的,“卫匡国来找爹,所为何事?”
吴伯昌表情变得很怪,迟迟没有回答。
吴争也没催,只是直视着吴伯昌的眼睛。
最后,吴伯昌呐呐道:“……爹还没老,虽然蹉跎了半辈子,可毕竟没到半百……。”
说到这,吴伯昌瞪着吴争,“爹还能做些事……也能帮你做些事的!”
吴争惊愕地看着吴伯昌,“爹确实不老……可爹若是想做官,尽管与孩儿明言就是……!”
“汝当爹是官迷?!”吴伯昌厉声道,“……汝想想,汝若是登基做了皇帝……有父亲向儿子俯首称臣的道理吗?!”
这话还真他x的有道理,若吴争真登基做了皇帝,那勿容置疑,吴伯昌就得入宫,老老实实地当个太上皇,自古以来,没听说皇帝他爹“流落”宫外,做官当差的先例。
吴争苦笑,“那卫匡国许了什么给爹……他一个传教士,又能给爹什么?”
吴伯昌犹豫了一会,道,“东方新教教皇……不过你放心,你爹也是这把年纪了……!”
吴争惊愕,这还真是代表教廷的卫匡国,可以向吴伯昌许诺下的事。
“若按爹说的,妹妹到时是主教……那爹还不是与妹妹互为从属?”
“爹是教皇……她是主教!”
“所以,爹替教廷来找孩儿,为朱以海说项?”
“唔!”
“那爹有没有想过,教廷执意救下朱以海,所图为何?”
吴伯昌皱眉道:“不过是个被赦免的宗室之人罢了……何况,不久就成为了前宗室,何惧之有?”
吴争苦笑。
吴伯昌也沉默下来,不是吴伯昌老糊涂,而是吴伯昌,身在局中。
当局者迷啊!
但被吴争最后这么一点,吴伯昌也感觉不对劲了。
若真按吴伯昌所说,“何惧之有”,那么,教廷又何须花这般大力气,要救朱以海?
吴争起身,“天色晚了……孩儿告辞!”
吴伯昌霍地起身,“……你的意思……大长公主、卧子先生和汝岳丈,是被教廷……利用了?”
吴争心中欣慰,这趟,值了!
“……爹怎么看莫执念此人?”
吴伯昌蹩眉想了想,“看不清啊!”
“为何爹会这么说?”
“按理,以莫执念的年纪和阅历,岂能想不通这是舍本逐末?”吴伯昌摇摇头道,“莫氏是侧妃,只要你能登基,少不了莫家一个皇妃的尊号,可莫执念却突然拥立你妹妹,就算他此时成了阁臣、户部尚书,可莫家在朝野的根底,岂能与由你为君可同日而语的?”
吴争点点头,他爹这番话,正合吴争的心思,“孩儿也在奇怪,若是寻常人,一时被蒙蔽尚情有可原,但莫执念通达人情世故……他不应该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不面前就有一个被一时蒙蔽的“寻常人”吗?
这可是指着和尚骂秃驴的罪过啊!
吴伯昌怒瞪着吴争,吴争恍然大悟,忙起身一礼,“孩儿一时口快,失言了……望爹不罪!”
“唔……。”吴伯昌哼了一声,不再追究,“再则,莫辰博虽是莫执念长子,从情理上说,为了儿子的命,不顾一切……倒是说得通。”吴伯昌看了一眼吴争,“换作你爹……也会如此!”
吴争心头一暖。
“可莫执念不一样,他有六子……况且莫辰博一直不为莫执念所喜,坊间早有传言,莫执念打算将莫家传于你侧妃……当然,这未必是真的。”
吴争插嘴道,“为何不是真的……清儿确实能干,特别是在经营上,极有天赋!”
吴伯昌斜了儿子一眼,“首先,你一旦登基,莫氏就成了皇妃……你见过一个皇妃抛头露面,出宫去打理产业的先例吗?”
吴争觉得有理,就算是自己,恐怕也会被一群都老头拦在四方城中,美其名曰,“为了陛下安危虑”!
何况是皇妃?
“再则,历来家产皆是传子不传女……就算是莫执念想标新立异,恐怕也不容易……莫家可还有五子在呢,且皆是莫氏叔父辈……莫氏岂能轻易如愿?”
吴争点点头,“按爹这么说来,莫执念应该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
“是啊,这老狐狸……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时半会还真看不清楚。”吴伯昌感慨道,“但有一点,如果他真背叛了你,那也绝对不会忠诚于你妹妹……他一定是另有所图!”
吴争稍一犹豫,但还是对他爹说了,“孩儿听闻……莫执念可能垂涎……世子之位!”
吴伯昌闻言一怔,惊讶地看着吴争,“莫氏至今并无所出……况且,世子之位向来是传长、传嫡的,怎么排,也排不到莫氏那去啊?!”
说到这,吴伯昌一惊,急问道,“莫氏……不会是有了身孕吧?”
吴争慢慢点了点头,“莫氏是有了身孕!”
吴伯昌长吁一口气,呐呐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
三日后,按察司公审前鲁王朱以海。
因事前早就发出通告,围观者人山人海。
杀王,在此时并不少见,张、李民军杀的朱姓宗室,多了去了。
可象这样公审的,还真没见过。
百姓提着饭篮、扛着板凳儿,早早地选好了地儿,就差没炒卖了。
但奇了怪了,预想中应该出现,甚至挟裹民众的江南士族、世家们,竟一个都没见。
是自知螳臂挡车,力有不逮,还是另有它谋?
第二千一百零八章 又是郑森
于是,一场公审,就如同读了一遍流程,而被公审的对象——朱以海,一直低着头,连吭都没吭声。
最后按察使张煌言大声宣判——斩立决!
朱以海如同一只破口袋,被役差拖拽着,然后刽子手毫不犹豫地挥刀。
在一片“呀”地惊叫声中,人头落地。
随之,响起百姓们的大声欢呼,对于朱以海,百姓们确实是盼着他死了。
之前这场民乱,单城中百姓死伤者就高达五、六千人,哪个没有家人、亲友?
听到朱以海被判决死刑,百姓岂能不一解心头之恨?
只是,有些意犹未尽罢了。
……。
“此时,你已经死了!”
王府吴王的书房内,吴争看了眼几上的沙漏,对边上“簌簌”发抖的朱以海道。
朱以海不是被当众问斩了吗?
敢情,又是一出屡见不鲜的狸猫换太子。
朱以海是真怕,他不是个血性之人,不,准确地说,朱以海还是有些些血性的。
譬如在绍兴监国时,面对多铎率清军打过富春江时,朱以海虽然恐惧,想要逃出海去,但至少,他从没想过象潞王那般向清军献媚投降。
再譬如,第一次在应天府政变时,面对着吴争率城中军民,逼近皇宫时,朱以海还是梗着肚子,坐上了奉天殿那位置,用他的话说,哪怕是坐一柱香的时间,朕,也是皇帝!
所以,吴争心里其实并不对朱以海感冒。
当然,这也不是吴争想留朱以海一条命的原因。
与父亲一夜交谈,吴争已经大致厘清了这场祸事的基本脉络。
朱媺娖、陈子龙、钱肃乐,这三个始作俑者,实际上被人利用,尚且不知,无端成了帮凶。
而吴伯昌,只是想为儿子做些什么,当然,吴伯昌也有廉颇未老尚能饭的心理诉求。
至于朱辰妤,此时看来,只是个被朱媺娖、陈子龙、钱肃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木偶,当然,吴争开始有些看不清楚这妹妹的真脸孔了,因为,下嫁沈致远,这绝对不是朱媺娖、陈子龙、钱肃乐三人的安排,极可能是朱辰妤自己的意思。
倒不是说,吴争在吃沈致远的没来由的醋,而是朱辰妤将沈致远拉进这池混水,已经触碰到了吴争的底线。
再有,吴争同样看不清莫执念的真面孔。
所以,吴争留了朱以海一条命,为的,就是探出朱以海可能知道的一些事情。
朱以海想活,二度监国,二度登基,全坏在了吴争手里,甚至于……连丝毫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此时在朱以海心中,更加坚定了吴争是他的克星的魔怔。
“吴王……我真无意与汝作对……孤也是一时不察,被宵小蛊惑了……吴王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这回?”
吴争笑了,如和风拂面。
“你回杭州,谁的主意?”
一句话,已经丧失了所有抵抗意志的朱以海,顿时将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饶是吴争已经自认掌握了事件的基本脉络,但还是被朱以海的陈述,震惊了。
“郑森!”吴争沉声吐出这两个字来,“他真的通敌?”
朱以海连连点头,“吴王其实应该知道……郑森此人,绝非甘于屈居人下之辈……只是被吴王和晋王军力所压制,这才选择了暂时蛰伏……可事实上,他一直与红毛、葡萄牙、西班牙人暗通……甚至于,与倭人也有互通消息……!”
“你……不会是想挑唆、离间本王与郑森之间的关系吧?”吴争突然问出这句话来。
朱以海被吓到了,他指天赌咒,“我若有一句虚言,愿为吴王刀下之鬼……我之所以听从大长公主等人安排,上岸……登基,其实最大的依仗,不是郑森,而是番人的联合舰队……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郑森暗中联络大长公主等人……郑森以东番岛作抵押,换取番人联合舰队东来,据他所说……这次联合舰队,将是欧罗巴最新式的战舰,还搭载着取新式的舰炮……番人先头舰队,已至东番岛和陈钱山……吴王若不信,可以派遣水师前往东番岛和陈钱山海岛,即可分辨究竟!”
吴争后悔了,不该有妇人之仁,应该当机立断,除去郑森的。
可正由于自己对这些个后世交口传颂的抗清英雄们,有着下意识地钦佩和下意识的维护,这才造成了眼前最大的被动。
放虎归山啊!
吴争脸色阴沉得在滴水,由于心里焦急,吴争转身拔腿就走。
朱以海急了,他冲上前两步,跪下抱住吴争的大腿,仰头求恳道:“吴王……饶命!”
吴争转头,看着悲泣的朱以海,“先在这待着吧……待孤印证之后,再作定夺!”
虽然没有答应,可终究是留了口子。
朱以海自然能听明白,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叫吴王放心……自今日起,我定洗心革面……再不敢起异心与吴王作对!”
……。
吴争出门,正遇张煌言急步而来。
“王爷正好……京城来了钦使,向咱们索要沈晋财等人……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吴争想了想,道:“放了吧。”
张煌言急道:“沈致远手中有二万枪骑,且据说不久就会成为……呃,王爷,沈晋财等人可作人质啊!”
“放了吧!”吴争沉声道,“与这事相比,还有更急的事……你随我去王府!”
张煌言惊讶地看着吴争,只是没有多问,应道,“是。”
……。
“什么?”张煌言被吴争的复述,惊得眼珠瞪圆,“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张名振、王一林水师主力还在天津卫,唯一能调用的,只有施琅水师,可施琅水师仅负责大运河和长江水域……战船小且不说,数量也根本不足以应对番人联合舰队来犯啊……何况,还有郑森麾下水师……这,这如何是好?!”
“玄著多虑了。”吴争淡淡说道。
张煌言跺脚道,“可朱以海不是对王爷说……番人先头舰队,已部署到了东番岛和陈钱山吗?真要是如此,大战不日就将开启,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吴王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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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零九章 为国接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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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点头道:“这想来应该不假,朱以海眼下急得是保命,不敢哄骗本王……不过,说是先头舰队,却未必是从西欧来的……。”
“那是从何处来的?”
吴争慢慢坐下,“我猜想……应该是驻西洋(明朝时所称西洋,就是印度洋沿岸,而非欧洲,郑和七下西洋,指得也是印度洋,而此时,印度也不是印度,为莫卧儿帝国)沿海诸国的西班牙、葡萄牙等舰队。”
张煌言还是焦急,“那依王爷估计,番人舰队主力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达?”
吴争突然咧嘴笑了笑,“玄著别急,番人要组织起这样一支庞大的联合舰队,也不是容易的事……想要主力东来,没那么快,就算已经过了两三月,至少也得再一两个月吧……!”
见吴争神色笃定,张煌言终于松了口气,“那应该来得及召回张名振、王一林水师……不过,王爷也须未雨绸缪啊……如今大将军府内忧外患,怕是经不起再一场大战了!”
吴争颌首,“所以我想与玄著兄商议……是不是……与朝廷联合,共抗即将到来的番人舰队?”
张煌言一怔,皱眉道:“恐怕……不易!”
“为何?”吴争问道,“……她,毕竟做了我十多年的妹妹,这是抵御外辱,她没理由拒绝!”
张煌言苦笑道:“这恐怕不是王爷与……陛下之间的问题,既然郑森是此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想来……陛下也应该一早就参与其中,王爷试想……有人能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吴争沉默下来。
张煌言继续道:“再则……朝廷自王之仁水师覆没之后,虽一直喊着要重建水师……可王爷也知道,喊了这么些年,连个架子都没搭起来……如今就算陛下同意,怕也无法真派出一支舰队来……而如果仅是援助咱们粮钱……如今正是商会股价低落之时,怕是……!”
张煌言没有说下去,吴争也听懂了。
朱媺娖正令莫执念大肆吸纳低价商会股份,也就是说,她还缺银子呢,怎么可能援助吴争打这一仗所须的粮钱?
吴争确实被难住了,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啊!
“有没有可能……从民间筹钱?”
吴争这句话,让张煌言沉默下来。
许久,张煌言开口道:“得益于王爷这些年的与民生息,江南各府百姓这些年,确实较之前富裕了不少,可……商会股价一事,对民众的伤害,几乎席卷各府县,至少半数以上的民众,数年的积蓄,付之一炬……这个时候,向民间筹钱,怕是不易啊!”
吴争也沉默了。
张煌言看着吴争的神色,心中不忍,试探着问道,“我倒是有一下策……。”
“说来听听。”
“江南民众深受商会股价风波之害……可有不少江南富户,却因观望而免受其害,要不……王爷向他们筹钱,或许……可为!”
吴争摇摇头,但没说话。
张煌言疑惑道:“虽说可能筹集不到所需数目的银子……可毕竟是一条可走的路,王爷为何不愿一试……想来,以王爷的威信、声誉……不至于被他们拒绝!”
吴争依旧摇头,“玄著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与这些嗜财如命的奸商筹钱,无疑与虎谋皮……今日拿了他们的银子,明日,孤得用数倍,甚至数十倍的代价还他们这援手之情……孤不想、不愿!”
张煌言听懂了,于是,他也沉默了。
吴争想了一会,突然咬牙道:“就向江南百姓筹银!”
张煌言惊讶至极,可没等他开口,吴争目光坚定地道:“孤手中有一成半商会股份,将它抛售……就算以此时低迷的股价,亦可筹集到此次海战的粮饷!”
张煌言这下是真急了,“王爷万万不可……此时王爷抛售巨量股份,就会将刚刚稳定住的股价,再次打落谷底,甚至于从此一撅不振……由此将引发再一次江南民乱,恐怕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民众也会将对朱以海等人的恨,转移向王爷……请王爷三思啊!”
吴争神色依旧坚定,“只要向民众说清楚道理……这筹集的银子,是用于抵御外辱的……本王相信,民众能忍受……终将接受!”
张煌言吃惊地看着吴争,半晌,他愠怒道,“你可知如此一来……百姓会怎么看你?”
他确实是替吴争急,急得直呼“你”了。
可吴争却不采纳张煌方的劝谏,他负手走向窗户,望着窗外的天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可孔圣人忽略了一点,仗义每多屠狗辈……越是愚昧者,越有一腔热……因为他们活着唯一可赖以自豪的,就是忠义二字……孤决定了,令汉明半月谈自即日起,通篇陈述孤抛售商会份的用意……侠之大者,为国接盘!”
张煌言惊愕得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他兼着汉明半月谈总编撰一职,但他更是按察使,在这个问题上,其实这两个官职的职能,起了绝对冲突!
做为按察使,张煌言必须力谏吴争,并阻止吴争这决定,可做为汉明半月谈总编撰,他必须奉命行事!
其实,张煌言的担忧是确实存在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吴争若抛售巨量的股份,无疑使此时本就低迷的股价雪上加霜……已经伤痕累累的江南百姓,恐怕会有无数人,由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可这么做的结果呢?
就算吴争打赢了这场大海战,百姓人心,也会弃吴争,而转向皇帝。
所以,只要吴争这么做了,结果只有一个,从此终结了他的政治生命,当然,吴争还有北伐军在手,可北伐军将士,哪个不是江南子弟?
如果将士家人被吴争此举所伤,试问士兵还能真心效忠于吴争吗?
但张煌言终究没有再力谏劝阻,倒不是张煌言也学会迎合上司了,而是张煌言打从吴争开府之后,就习惯了……盲从!
在张煌言心中,比他还小五六岁的吴争,就是一个不败的,神话!
面对这样的上司,张煌言更愿意去相信,吴争所有的决定,皆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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