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六十五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二)
吴三桂长吸一口气,突然之间,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吴王言之有理……吴某英雄一世,没理由死到临头,做了狗熊!”吴三桂站起身来,平视着吴争,“虽说吴王麾下北伐军,收复顺天府已经只是时间问题……可吴王想坐上太和殿尊位,怕是不易!”
吴争神色不动,静静地听着。
“方才吴某说了,派胡国柱、郭壮图等人另有要务……吴王可知他们去了哪吗?”吴三桂自问自答道,“除了夏国相去了杭州府,胡国柱去了凤阳府,而郭壮图去的是应天府!”
吴争脸色一变,“你在诳我?”
吴三桂闻言惨笑,“到了这时候,吴某为何要诳吴王?”
吴争厉声道:“朱以海在杭州登基,有意延揽你的关宁铁骑,以抗衡北伐军……这我猜得到,可凤阳府、应天府,他们怎可能与你……苟合?!”
吴三桂眼中带着一丝嘲讽,看着吴争,“吴王太过自信了……在宗室、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事不可随手抹去……当时,吴某手中尚有七八万大军!”
吴争盯着吴三桂,许久,冷冷道:“去凤阳府……孤还能勉强相信,去应天府……孤不信,当时是朱以海延揽于你,可如今新君怎会与你这等汉奸……?”
吴三桂突然开口打断吴争的话,“吴王莫要忘记,新君只是个不足二十的小女子……朝中许多事,不是她可以掌控的!”
“那……是谁?”
吴三桂慢慢吐出两个人的名字,“廖仲平、徐孚远。”
吴争脸色阴沉得要滴水,“不可能!廖仲平虽说位列军机、掌控左营,可亦无法左右朝局……徐孚远更不可能!”
“期号财加上留守凤阳府的广信卫呢!”吴三桂悠悠道,“虽说吴某被济尔哈朗那老贼出卖,关宁铁骑主力,在山西镇被吴王伏击,损失殆尽……可若非李定国不计代价,强攻西安,但凡让吴某有一丝喘息之机,恐怕吴某此时兵锋已至河南……!”
吴争心里震惊,不,是惊骇!
若真按吴三桂所说,吴三桂占河南,李过广信卫占凤阳,廖仲平据沿江,再加上应天府中禁军、右营,这相当于江北沿江整片土地,皆被封锁,那此时自己和正在收复顺天府的诸卫,就真正被拦腰截断了。
失去了来自江南的补给,若是清军再反击,后果是什么,想想都可怕。
好在这只是假设,已经不可能出现了,吴争心有余悸地暗暗庆幸着,“可我不明白,如此大的局,真正的主谋是谁……显然,你吴三桂成不了这个主谋之人,因为你没那资格!”
吴三桂点头道:“吴某当然没那资格……但大长公主有!”
“你是说,是大长公主延揽了你?”
“是。”吴三桂叹息道,“若非是大长公主,试问这天下,还有谁值得吴某甘心屈从……可惜啊,大长公主突然薨了……这一切部署,皆成了一个死结!”
吴争突然明白过来,敢情,在自己坚定北伐之时,身后有一张巨大的网,已经为自己布设下了。
可这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朱媺娖突然死在了自己的剑下,使得这个局,缺了一个按下总开关的人。
然后方国安、陈子龙在杭州城突然发动叛乱,接着钱肃乐突然接朱以海上岸……这一切,极可能就是这个局之下的各个分支,可就因缺了总控之人,变得散乱不堪,被轻易瓦解。
可吴争依旧惊骇于这个局的规模,等于是将建兴朝近半数的军队,都囊括了进去。
看着吴争的神色,吴三桂轻叹道:“吴某再送吴王一句话……虽然没有证据,但吴某可以断定,此时围攻顺天府的北伐军中,一定有大长公主布下的内应!”
“谁?”
吴三桂摇摇头道:“吴某不知。”
“那你这判断……从何而来?”
吴三桂稍一迟疑,道,“因为当初约定,在吴王率军入京之前,将吴王挡在城外,以待新君入主太和殿……从这点上就可判断,能阻挡吴王入城的,该是此时围城北伐军中一部,且必定是北伐军中主力,否则,难以阻挡吴王。”
吴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直不信,不愿意信,可现在,将莫执念、吴三桂的话相互一印证,答案不言自明。
吴争木然挥手,“你可以去死了!”
吴三桂大急,嚷道:“吴争,你答应留吴某一子……!”
“你放心,留你诸子中,年纪最小的。”
吴三桂终于吁了口气,“……多谢!”
……。
在拱极城被击退的博洛,眼见大势已去,又无法真正掌控城中数十万军队。
博洛不得不主动率军向关外撤退。
他能带走的,仅只有八万余众。
在博洛走后,城中二十多万军队,随即开城门向北伐军请降。
建兴三年,十月十八,午后。
陈胜所锐士营、池二憨率第一军首先入城,控制了城门。
顺天府收复。
十月十九日凌晨,沈致远率麾下枪骑入城,午时,钱翘恭率风雷骑入城。
诸军会师在城中欢宴。
当夜,陈胜率锐士营、池二憨率第一军,突然包围了沈致远、钱翘恭在城中的临时营地。
沈致远、钱翘恭被俘!
在宣布了监国吴王令之后,风雷骑随即配合锐士营、第一军合围了驻囤城外的枪骑营地。
十月二十一日。
顺天府光复的消息传过长江,在万民沸腾之际。
夏完淳于滁州会见廖仲平,在饮宴之后,羁押了醉意朦胧的廖仲平,同时,建阳卫急行军至凤阳府,缴了城中留守广信卫的械。
十月二十二日。
已经在杭州城滞留四年之久的忠义夫人高桂英,被宋安率长林卫悄悄控制起来。
十月二十五日。
晋王李定国,在西安城中扣押了前来商讨西进计划的李过,城外广信卫根本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
而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吴争已经悄悄渡江,进入应天府。
前后七天,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但消息并未被泄露。
应天府中的新君朱辰妤及朝堂,对此竟一无所知。
第二千六十六章 大婚
应天府,皇宫。
柔仪殿。
吴伯昌看着自己扶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如今女儿已经贵为天子。
这原本是吴家十代人最期盼的,可如今,吴伯昌高兴不起来。
不是因自己的儿子成为不了皇帝,而是吴伯昌隐隐感觉到,一场残酷的争斗就在眼前。
吴伯昌无疑是位智者,他已经意识到了,杭州城连番的混乱,恐怕目的,就是推朱辰妤上位。
所有一切,不管是朱媺娖、陈子龙等人的死,还是上万无辜军民的性命为代价,最终目的,就是面前朱辰妤的登基。
可吴伯昌并不看好朱辰妤,倒不完全是因为朱辰妤是女儿之身。
如今世道混乱,纲常崩坏,连异姓封王都此起彼落,女子为天子,已经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了。
吴伯昌不看好朱辰妤,最大的原因是,朱辰妤根基太浅,浅到除了织造司,什么都没有。
就算有着朱家血脉,根基却连朱媺娖都比不上,甚至于不如朱以海。
如今的上位,完全是因为那些失去既得利益者,或即将失去既得利益者,因不满吴争的政治倾向,而行的权宜之计。
可吴伯昌无法对女儿明言,许多事,除了自己慢慢体会,如果说出来,就变了味了,因为,只要吴伯昌开口相劝,必定让人以为,他是为儿子说项。
“陛下接老夫来京,想来不全是为了让老夫来享清福吧?”与其说是问,不如说是感慨。
事,就放在眼前,双方皆心知肚明,可往日那份恩情、感情,却使得这显而易见的事,变得如此地难以启齿。
吴伯昌这是为朱辰妤的开口铺路,打心底里,吴伯昌不想为难这个女儿,哪怕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
不料,朱辰妤缓缓下跪,并拜伏在地,“爹爹!”
吴伯昌大惊,虽说养育之恩,当得起这一跪,但毕竟朱辰妤已经贵为天子。
“陛下……万万不可,老夫受不起此礼!”吴伯昌弯腰伸手去搀扶。
但朱辰妤硬是将礼全了。
吴伯昌心里隐隐发冷,这一跪,恩断!
朱辰妤优雅起身,坐回到她的专座上,“还请爹爹……劝哥哥回来,女儿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可女儿终究是姓朱,国难之际,为社稷尽力,是为本份……爹爹放心,只要哥哥明大义、识大体,做妹妹的,定不会亏待了哥哥……女儿已经令首辅王翊拟好旨意,册封哥哥为吴王摄政王,封地为浙江、福建全境。”
吴伯昌苦笑起来,这是分封可以了结的事吗?
从吴争的口袋里抢走了全部,再施舍回一部分,这,算哪门子事的?
可这理讲不通,没法子讲啊。
吴伯昌艰难地开口道:“小……咳,陛下,老夫年事已高……你也知道,你哥……争儿大了,许多事,老夫真无能为力……!”
“女儿自然不会逼迫爹爹。”朱辰妤微笑着,“可爹爹或许还不知道……时局对哥哥并不怎么好。”
吴伯昌闻听一惊,“何为不怎么好?”
朱辰妤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论财力,如今的财政司已是捉襟见肘,而女儿的织造司,却是日进斗金,论军力,女儿掌控着京中禁军、右营,而廖将军的左营,已经向女儿效忠,加上李过广信卫……爹爹恐怕不知道,忠义夫人两年前,就已经向女儿效忠了……!”
吴伯昌目瞪口呆,他感觉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女子。
他一直认为,是朱媺娖、陈子龙等人起事之后,朱辰妤才被蛊惑,可听她这么一说,分明在两年前就已经与朱媺娖、陈子龙等人勾结到了一起。
虽说这与此时的结果并无二致,但,这同样印证着,一向以吴争马首是瞻的朱辰妤,一直在欺瞒着吴争和自己,而且很成功,这还是当年单纯的女儿吴小妹吗?
朱辰妤的脸上浮动着一抹光彩,象是圣母一般。
“吴家历经十代维持朱家,此份忠义,为世人之楷模……女儿必终身铭记!”朱辰妤目视着吴伯昌,“可爹爹应该明白……若吴家夺了本不属于吴家的东西,那么,十代的忠义必将被亵渎……世人皆会指责,吴家为监守自盗之小人行径……吴伯望爹爹三思啊!”
吴伯昌愣愣地看着朱辰妤,他艰难地道:“小妹……恕爹爹再唤你一声小妹……咱们是一家人哪,你就算要拿走你哥的一切……至少,是不是该事先和他打声招呼……争儿就算再不堪,可在爹的眼中,从小到大,你哥也从没与你争抢过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你哥,非要用此种方式,与你哥……抢吗?”
这话似乎勾起了朱辰妤的伤感,她仰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爹爹说得没错……哥哥……是位好哥哥……可爹爹莫要忘记,这本不是吴家之物……女儿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何须与人商量?”
这话让吴伯昌不由得生气起来,“天下本无主,有能者居之……!”
朱辰妤淡淡回怼道:“爹爹这话,已经被哥哥更改了……应该是,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何为德?”
吴伯昌为之一噎。
“若只以手中军力,就可以定天下,那已经被哥哥驱逐于关外的清军,岂不是就该为天下之主吗?”
吴伯昌不由得地抬手,指着朱辰妤,他想朱辰妤与争论来着,可一想到十七年的朝夕相对,突然感到一阵地心酸,再无力气、兴趣反驳了。
“爹爹,女儿并无无情无义之人……或许爹爹还不知道,女儿……要大婚了。”
吴伯昌惊讶至极,他微微张嘴瞪着朱辰妤。
虽说吴家开明,允许儿女自论嫁娶,可女儿平日里连个议婚对象都没有,突然说要大婚了,而自己做为一个父亲,却是最后得知的,这让吴伯昌感觉到一丝悲伤和心酸。
“爹爹恕罪……非女儿没有事先告知爹爹,而是这婚事……也是在女儿入京之时,才真正决定的……。”
“是何人?”吴伯昌干涩地问道。
第二千六十七章 横生枝节
朱辰妤眼中有过一丝黯然,“绍兴伯沈致远。”
吴伯昌大惊,他的目光里有着一丝愤怒。
吴伯昌是智者,他在朱辰妤说出沈致远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反应过来。
这不是一种儿女私情,而是一种政治交换。
而这交换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制衡吴争。
“既然爹爹不愿劝说哥哥回来……那就请爹爹安心待在宫中享福,也好让女儿日夜请省,尽尽孝心!”
虽说吴伯昌知道这一切或许迟早得来,可女儿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来,还是让吴伯昌异常地难受。
他觉得,面前的朱辰妤,再不是当年绕膝的吴小妹了,变得如此地……陌生!
……。
龙湾,曾经王之仁水师在长江的驻地。
担负着北抗清军渡江的重任。
然而,当初清军南下,王之仁水师却因寡不敌众,而在此水域被清军击败,几乎全军覆没。
自从吴争就任监国之后,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北可控制大运河航道,南可震慑应天府朝堂的重点军事据点。
施琅此时就在龙湾,恭迎着悄然而至的吴争。
与他一起的,还有刚从滁州赶来的卫国公夏完淳。
好笑嘛,被莫执念指证为居心叵测的卫国公夏完淳,如今就笑嘻嘻地站在吴争面前。
“恭贺吴王收复北都!”
吴争张开双臂,拥抱着已经短须密集的夏完淳,这让做为主人的施琅不禁艳羡,他知道,他没有这个资格。
“有人对我说,卫国公夏完淳心有异志……我差点就信了!”吴争一本正经地对夏完淳说道。
夏完淳哈哈大笑,“那人是不是说,我因先生因吴王而死,加上家姐之前参与大长公主政变之故,不得不与叛贼勾结,以图自报?”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知道啊?”
夏完淳亦大笑道:“江南传这话的,多了去了……只要入了应天府,随便在大街上拉住一人,皆听说过卫国公要拥立当今天子,与吴王决裂之传言的。”
吴争慢慢收敛起笑意,叹息道:“从绍兴府起兵,我便尽力地在避免这场内乱……可惜啊,终究还是来了!”
“吴王不必为此烦忧……这不是你的错。”夏完淳劝说道,“先生曾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人的反叛,并非因为吴王做错了什么,而是为反而反……或为名或为利,亦或是为了心中那份对宗室的执念!”
被夏完淳提起陈子龙,吴争喟叹道:“卧子先生确实有才,他看清了一些事的本质……但看清是一回事,做却是另一回事……存古说得没错,他们确实是为反而反啊!”
夏完淳也感伤起来,“可惜……他们不能为新朝出力了!”
吴争吸了口气,昂首道:“借用卧子先生一句话,以旧人育新人,事倍功半……是时候,给这满是疮痍的华夏大地换片天了!”
夏完淳、施琅闻言躬身道:“请王爷下令……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们……带来多少兵力?”
施琅拱手道:“水兵一千二百人,若加上水手,可达到两千人。”
夏完淳拱手道:“按王爷的吩咐,为了不惊动人……我只带了八百人前来,但王爷放心,这个个是我建阳卫中五年以上老兵……虽说不能以一敌百,但对付右营及禁军,以一敌十,绝不虚枉!”
“够了!”吴争淡淡道,他望着京城的方向,“本该是自己人啊……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咱要以理服人不是?”
夏完淳、施琅面面相觑,不禁菀尔。
这世上如果真能以理服人,那华夏数千年的历史,就不会被称为一部战争史了。
夏完淳、施琅其实都认为自己是听错了。
因为吴争说的,应该很可能是——以力服人才对!
别人不知道,夏完淳却清楚。
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可以成为新君依仗之人,被悉数擒获或监禁起来。
这便是吴争的手段,要么不动手,动手便让对手不得翻身!
如今新君唯一可以依仗的,也只有城中禁军和右营部分军队了。
关键是,新君至今还不知道。
看着面向京城方向昂首而立的吴王殿下,夏完淳的眼中是钦服,而施琅有眼中,是兴奋!
因为施琅明白,自今日起,他已经真正进入了吴王势力的核心层,这能不让施琅兴奋吗?
就算加上吴争随身亲卫,也不足四千人。
吴争自然不会傻到去攻城。
吴争在等,等宋安的到来。
也等着应天府得到消息,自然是那些被依仗之人,被一网打尽的消息。
如果能兵不血刃,了结此事,吴争依旧不想刀口向内。
吴争希望,断了她的念想,令她回心转意,别对父亲不利,至少,别一条道走到底,误了卿卿性命。
……。
然而,很多事,吴争还是过于自信了。
吴争信陈胜、信池二憨,可惜的是,陈胜、池二憨也有信的人。
譬如沈致远,再譬如钱翘恭。
吴争并未当面与陈胜、池二憨讲清楚整件事,而只是派人传令,扣押沈致远二人,解除他们的武装,但并未说明理由。
这使得二人虽然被扣押起来,但陈胜、池二憨皆认为,吴王可能是误会了这二人。
道理很简单,这二人绝不会通敌。
在陈胜、池二憨这两个一根筋的人而言,他们的敌人,就只有清军。
所以,虽然沈致远二人被扣押,其实就只是被限制了一定的自由。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致远、钱翘恭同样以一席酒宴,灌翻了陈胜、池二憨,然后连夜出城,返回各自营地。
好在风雷骑的主体,毕竟是北伐军,钱翘恭无法说动全员随他异动,只带走了三、四千骑。
可枪骑就不同了,沈致远一声号令,皆追随而去。
这二人的军队皆是骑兵,一夜之间,迅速南下。
在次日天亮之后,陈胜、池二憨才回过神来,而这时,已经无计可施,只能一面知会王一林、张名振水师由天津卫拦截,一面派人急报吴争。
一场内战的阴云,开始不可逆转地漫延开来。
第二千六十八章 迷局
天津水师根本来不及阻拦沈致远南下。
一是登陆的第一军原本就只有一万人,此时主力被陈胜、池二憨带往了顺天府。
谁能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变局?
就算王一林、张名振将水手都拉上岸,那也根本无法快得过四条腿的战马。
二是沿路各府,留守的驻军并不多,这一路北上,一府能留下三、五百人就不错了,况且留下的大都是负了伤的,怎么可能拦得住,况且,沈致远也是朝廷正经封授的绍兴伯,与吴王私交又好,在没有诏告天下沈致远叛乱之前,谁敢去拦?
如此一来,陈胜向吴争发出的警讯,只是比沈致远骑兵抵达长江,早了一天,这还是信使直接走得大运河,否则,未必能比沈致远快。
接到陈胜千里外传来的警讯时,吴争确实是慌了。
但这种慌,不是恐惧,而是被打乱了部署的焦躁。
吴争在龙湾除夏完淳等人无人知晓,虽说只有不足四千之众,可毕竟还隔着一条长江天险嘛。
有施琅的水师战舰横截,就算沈致远到达江岸,想南渡也是不易。
那么,打,还是不打,吴争心乱了!
冒襄进言道:“必须打……王爷若是因为私情,而置沈致远叛乱而不顾,那么,日后必有人效仿……如此一来,天下必将大乱!”
这话是有道理的,如今天下初定,不,实际还未定,因为不管李定国与吴争的私交怎样好,二人依旧份属两朝,这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而是两个势力之间的问题。
不管哪朝,多少官员,合二为一,除非让官位数扩张一倍,否则,必有半数之人的官位不保或者调低,谁愿意?
同时,两朝各有各的都城,都城意味着什么,利益。
迁都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土木工程,而是政治的搏斗。
单就这两点,吴争与李定国还没有真正达成可行的方案,就更别说其它的了。
所以,冒襄所言,极其有理。
如果对沈致远进行妥协,那么,就为新朝开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头。
但问题是,施琅水师规模是三支水师中最小的,因为他主要负责的是大运河南北及长江东西向的控制,战船也大都是其它两只水师换下来的,就连施琅自己的旗舰,那也只是条十六门炮的炮船,且长江东西横跨千里,多少个可以渡江的点,仅以施琅水师封锁江面,无疑是不切实际的。
所以,施琅水师只能控制龙湾至镇江之间的江面,以卫戍此刻正在龙湾的吴王殿下。
既然不可阻,那么言战,实属荒谬。
如今北伐军主力一半在北,一半在南,正好是长江为分界线,而长江沿岸,也正是兵力最为空虚的区域。
原本吴争认为,朝堂有王翊、冒襄、马士英等人在,很放心。
有左、右营近二十万大军,出不了什么问题。
可现在情况变了,最不会出事的地方,出事了。
也就是说,如果朱辰妤得悉沈致远率军已至北岸,或者得悉吴争此时在龙湾,不用多,仅派出右营一支偏师,或者一支禁军,就能引沈致远大军会师,甚至包围在龙湾的吴争,一战毕其功!
好在,这是一场糊涂仗,变化太快,敌不知我,我不知敌。
使得吴争暂时是安全的,有了可以应对的时间。
吴争认为冒襄的话有道理,但有道理不表示,就要这么去做。
在吴争心里,他还是在极力地说服自己,沈致远不会背弃自己,但这种说法,甚至吴争自己都难以相信。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沈致远大军前锋已抵扬州,随时可以调集北岸渡船渡江。
这说起来,真是有些讽刺,当初近十万大军北渡,为得是收复北都。
而大部分的渡船,还留在了对岸,正好给了沈致远机会,他甚至不必为渡江所需的船只担忧。
此时李颙开口道:“……眼见沈致远大军渡江就在眼前,区区龙湾,根本不足以抵抗如此规模的叛军……故,无论战与不战,王爷都必须离开此地!”
这话,一样有道理。
吴争在龙湾,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只要沈致远大军渡江,这就不再是秘密。
施琅抱拳道:“末将听王爷号令……若战,末将必战至一兵一卒,若撤,末将战船护送王爷离开!”
马士英也急了,见吴争还在犹豫,劝道:“王爷,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趁朝中尚未得知沈致远大军南返和王爷滞留龙湾……赶紧离开此地,方为上策啊!”
吴争开口了,“那依诸位之见……孤该撤往何处?”
这是个问题,龙湾南面是应天府,总不能往应天府撤吧?
北面正好是沈致远大军,总不能自投罗网吧?
多么讽刺的情境,权倾天下、手掌二十万北伐军虎贲的吴王殿下,突然之间竟被夹在一个区区龙湾,进退不得,身边仅不足四千人马。
吴争突然间觉得,有种恍惚。
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真亏待了那些人?
思来想去,吴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为何会变成这样?
陈子龙,虽然一直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可吴争依旧认定陈子龙对于反清复明的真心。
黄道周,这是个有治世之才的学者,在任建兴朝首辅两年半的时间里,确实扭转了国库常年有余银的窘境。
钱肃乐,自己的岳丈,为何也要如此设计自己?
朱媺娖,打从嘉兴官道时起,二人几乎没有过龃龉,甚至一度以为可以共结连理,可最后,朱媺娖宁可撞在自己的剑尖上,这是何等地决绝?
莫执念,哪怕直到现在,吴争依旧不解,以莫执念的年纪,怎会看不通世情,应该不会被诸事诱惑。
至于朱辰妤,吴争就更想不通了,这个活泼可爱、几乎与世无争的妹妹,怎么就肯背弃自己的哥哥,站到了对立面去?而她所为之努力的,却是她家的仇人!
难道仅仅是因为一个姓氏?
吴争更想不通,沈致远这个发小,他能抛弃清廷给予的一切荣华富贵,而率军投入自己的麾下,怎么就会突然背弃自己?
第二千六十九章 有误会吗?
难道沈致远仅仅是因为打小就喜欢朱辰妤?
可朱辰妤一直就看不上他,也没说要下嫁于他呀?
何况他在杭州城里有妻有子。
钱翘恭,自己的大舅子,他明明是个正人。
他的反叛更是让吴争莫名其妙,钱肃乐确实死了,可不是吴争下令杀的或者是授意的,就算有那么一丝丝的关联,就算是钱肃乐为吴争而死,也不至于背叛吴争吧?置他在杭州府的王妃妹妹和已经三岁的外甥女于何地?
一切疑问,在吴争的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
往哪撤,成了眼下最紧要的事。
不是吴争突然失去了实力和对北伐军的掌控。
事实上,真正反叛的,皆不属于真正北伐军序列。
哪怕钱翘恭亲手训练出来的风雷骑,在这种关键时刻,一样保持着对吴王的忠诚,随钱翘恭南下的,仅仅只有他的嫡系三、四千人,而小林骑已经在顺天府城内,无一骑追随钱翘恭。
可问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面对南北夹击之势,吴争根本无法及时调来援军。
往哪撤,就成了眼下最关键的了。
一直沉默的夏完淳,突然开口道:“趁着王爷在龙湾之事,还未被人发现,由施将军护送王爷前往……江浦!”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
凡为上者,在遭遇部下反叛之时,必本能地选择最相信的人和最可靠的去处。
那么,如今吴王自然应该选择去第一军或者诸卫军营。
江浦,卫国公夏完淳属地。
平日里去,自然无所谓。
可眼下吴王要是去了,便有了寄人篱下之感。
当然,在场诸人想得并非如此简单,他们想的,若是吴王去了江浦,卫国公也象沈致远等全样突然发难,那么,问题就更严重了。
要知道,此时吴争身边总共仅三千多人,这其中还包括了夏完淳带来的八百人。
而施琅水师此时在龙湾的运力,恐怕运不走这三千多人。
也就是说,随吴争走的,只能是吴争的亲卫,和夏完淳带来的八百人,施琅的水兵,只能留下。
那么,真正能护卫吴争的也就是数百亲卫,这对于卫国公的建阳卫而言,是可以完全忽略的存在。
夏完淳苦笑,他一直不说话,就是怕引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般的误会。
邀吴王前往江浦,这若是在平日里,啥事都没有,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就会令人乱想。
马士英迟疑道:“……其实,若要从江面上走,王爷可以让施将军水师护送出长江口,然后不管是北上与陈、池二位将军会合,亦或是南下去杭州府,皆可调集军队平乱……!”
这话依旧有道理。
但问题是,吴争不同意。
倒不是吴争太过倔强、执拗,想以卵击石,而是去江浦半日即可,可若去杭州,须三、五日,若去天津,再转道北都,那就得十来天了。
那时,木已成舟,黄花菜都凉了!
谈判最难的,就是双方势均力敌,因为谁也压服不了谁。
一旦沈致远大军渡江与朝廷左右营、禁军会师,此消彼涨之下,朝廷拥有的军队,甚至将远超过吴争,那么,一场内战,必定无法避免。
除非,自己妥协。
吴争慢慢起身,对夏完淳微笑道:“本来,我是想试试能不能将父亲从应天府带回,可眼下局势已经做不到了,细想之下,只要我还在,她就不敢对我父亲不利,那……就去贤弟那逗留几日?”
夏完淳反倒是一愣,随即也微笑起来。
因为他感觉到了吴争对自己的信任,还有什么,比此时二人间的相互信任,更重要的呢?
……。
当吴争坐施琅的旗舰离开龙湾向西时,其实沈致远和钱翘恭就在江对岸,甚至看着旗舰离开。
但他们不知道,吴争在船上。
沈致远指着远去的施琅船队,对钱翘恭道:“得赶紧渡江,否则,待王一林、张名振水师至长江口,恐怕你我就没法渡过长江了。”
钱翘恭脸色木然,他的脸形,在短短几日之内,消瘦了不少。
“……你说,他为何突然要抓捕我们?”
沈致远闻此言,仰头长吸了一口气,“你问了一路了……我怎能知道,或许是误会了咱们,亦或是……。”
不用说,钱翘恭也知道沈致远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此看来,父亲真是被吴争害死的,妹妹的亲笔信说得没错,吴争为了铲除宗室,竟不惜拿父亲和这么多无辜人的性命,来诱使鲁王上岸政变。
可钱翘恭心很痛,他知道,走出这一步,便是恩断义绝,关键是,他竟不知道,如何“救出”他的妹妹。
“致远,真要渡江吗?”钱翘恭艰难地说道,“大军一过江,这事就没有回头余地了!”
这话没说错,不管是沈致远还是钱翘恭,做为北伐独领一军的将领,有着擅专之权。
只要军队还在江北,那便是调动,最多是无令调动。
可如果过江,便是后方。
无令返回后方,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然,这是对大将军府而言,此时的朝廷,那是欢迎之至啊!
沈致远回头,看着郁郁寡欢的钱翘恭,“我知道,你担心王妃……可你也应该知道,我爹、东莪、我儿也都在他的手里……可如果你我不南下,会是什么后果,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
“可……可我总认为,他不该如此决绝!”
“其实我也不愿意相信!”沈致远转头望向江面,“可事实皆在眼前……他连大长公主都能杀,连他的岳丈都可以牺牲……就连你我,都被一纸命令成了阶下之囚……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为的?”
“可能……可能是真有什么误会?”钱翘恭迟疑道,“若不听他当面说……我……我总觉得不妥!”
沈致远慢慢回头,“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你我有今日之成就,并非是来自他的恩赐,而是咱们为这天下尽了力……他不能对咱们生杀予夺,咱们要告诉他……就算没有他,咱们一样可以得更好!”
第二千七十章 孤要入京
钱翘恭略有吃惊的看着沈致远,“可咱们率脱离南下就为了投奔新君?可若是新君并不重视咱们,亦或者是派咱们与他,对战沙场你我又情何以堪?”
沈致远负手,面向江面,“他若不来攻,那我也不会主动与他撕破脸可若是他真率军来攻,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钱兄,你我是过命的交情,你应该清楚我的个性,我不愿寄人篱下,靠别人的施舍过活!”
“那要不咱们就驻兵江岸,向北派出斥侯若他真来攻,咱们就渡江,若是他不来攻或许可以当面把话说清楚!”
沈致远皱眉道:“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当面说的了钱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钱翘恭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
大军,过江!
吴争负手站在船头,望着鳞光点点的水面。
他的身后是夏完淳冒襄等人。
“存古啊,我一直没想通一件事!”
“王爷请讲。”
“为什么?”吴争有些激动,“这究竟是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亏待了他们?”
夏完淳很为难,他艰难地回答道:“并非是王爷做错了什么臣打个比方吧,譬如满院的桃李熟了,于是便令人有了觊觎之心!”
“不!”吴争摇摇头,“家岳不是那种人,令师卧子先生,也非那种人大长公主,就更不是了!”
看着夏完淳回答不出,马士英上前一步,代答道:“回王爷是信念。”
“信念?”吴争仰头望天,“好一个信念这么说来,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乡下小子,无缘那尊位?”
夏完淳忙道:“不不王爷误会了,其实或许是因为王爷出身。”
吴争扭转头来,呵呵笑道:“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在这帮子大儒圣贤心中,英雄也论出处了?”
“呃。”夏完淳沉默下来。
吴争咧嘴道:“这么说来他们是嫌我少了家世渊源难怪啊,钱公就算明知我登基之后,他就是当朝国丈,也要背弃本王!”
夏完淳点头,又摇头,“不尽是钱公能将嫡女嫁于王爷,又将公子送至王爷麾下想来,本意并非!”
“我知道!”吴争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当时我只是个千户嘛,还是代的或许他们都没有想到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亦或者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吧可我不明白,他们难道就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就都认为必须要复朱姓江山?”
夏完淳艰难地答道,“传承!”
“传承。”吴争口中重复着这两字,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那存古也曾是卧子先生的弟子是不是也这么想?”
夏完淳脸色一变,单膝跪下道:“臣绝无此意臣与先生想得不同,臣认为只有国富民强,才是真正复兴华夏振兴我族之必选王爷说得对,天下乃汉人之天下,并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先生他们执拗了!”
“存古说得好啊,若是他们也能转过这个弯来,就不会有今日之乱了收复北都之喜,都未能化解这档子烂事!”吴争语气变得生硬,“既然他们非要做拦我路的障碍,那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这话让夏完淳脸色一变,但强忍着没有劝说。
吴争留意到了,问道,“存古是不忍,还是不想?”
夏完淳被吴争这一逼,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只要王爷下令,完淳无有不从但,完淳想说的是局势演变成这样,其实王爷也有不妥之处!”
这话一出,所有人骇然。
冒襄急道:“卫国公慎言!”
夏完淳直视着吴争,“王爷曾说过,如果办不到的事,就别承诺别给人无法实现的希望可王爷一直将尊位空置,这便是给了人不能抗拒的欲望臣知道王爷这是早有预谋,可可难道今日之乱,就不是王爷早已预料之事吗?”
“大胆!”
“荒谬!”
“无礼!”
冒襄等人大声喝斥起来。
吴争抬手,制止了众人的喝斥,反而微笑起来,“存古指责得有些道理是,我不讳言,我确实存了将尊位束之高阁愿者上钩的策略可你有没有想过,本王也从未煽动诱惑过谁,去争那位置,对吧既为不臣,便无须有那么多的借口譬如有人家中藏有万贯家财,有贼人去偷被擒,总不能怨这家主人将金银置于家中,才引得贼人觊觎吧?”
夏完淳黯然道:“这便是人性!”
“哎!”吴争叹道,“是啊万事到了最后,便归绺于人性二字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些人并不代表了天下?”
吴争霍地回身,盯着夏完淳的脸,“既然你们还愿意追随于我这就说明,天下人心并非全让他们那样譬如你们譬如北伐军最大多数的将士他们只是以为他们能代表了天下在本王看来,他们错了!”
“我知道,存古是不愿看到这场同胞手足相残的内战孤也不愿意!”吴争转向马士英,“老马,去,传孤的命令,调转船头咱们去应天府!”
这话引得所有人惊骇起来。
夏完淳急道:“王爷万万不可咱们眼下只有一千多人那还不如不离开龙湾呢王爷若是执意要去应天府,请先到滁州,待臣召集建阳卫,或者待调来第一军相援再去不迟啊!”
冒襄等人也出言相劝,但,吴争摇摇头,“孤开始时,确实是心乱了但现在,孤冷静下来了诸位试想,孤若就这样去了滁州,那么沈致远钱翘恭部廖仲平部,加上李过广信卫,势必与禁军左路营会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争扫视着众人,“一场争夺天下的内战,便会立即暴发孤知道存古你心里不忍,这场内战无论谁输谁赢,必会有无数无辜的将士死去说实话,孤也不忍心!”
第二千七十一章 踢球高手
“故,孤决定改道去应天府,将事当面说清楚了……这也算是孤为这天下,尽了一分力!”
“可若是朝廷扣下王爷……甚至加害王爷,那……!”马士英也急了。
吴争牵动嘴角笑了笑,“老马,你之前是个被清流唾弃、世人鄙夷之贪官、奸倿……冒辟疆,你虽然清名在外,可素来放浪不羁,得罪的人远比交好的人多,人缘其实不比老马好多少……李颙,你是个正人,才学过人……存古就不说了……孤想说的是,你们每个人都不同,但此时并未象他们那样,背弃本王,还能追随本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孤并未做错什么,至少,没有犯太大的错……孤还值得你们追随,对吗?”
所有人沉默着。
“既然孤还值得追随,那为何要惧怕去应天府呢?”吴争侃侃而谈,“孤经营了七年,建兴朝还是孤一力创建的……京城百姓多少也记得孤对他们的好……从朱以海在杭州称帝,到朱辰妤登基,是孤一直没有发声……就怨不得军民无所适从。”
“孤决定了,回应天府去……这场乱事,不是军力比拼,而是人心向背。”吴争用力地大手一挥,“孤若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快,也需要在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后,才能率军回来……可那时,已经有了抉择的军民,就需要为他们的抉择,付出血的代价了……这才是真正的悲剧!”
说到这,吴争扫视着众人,“孤不强求……你们愿随我去的,我欢迎,不愿去的,孤不怪罪,尽可自便!”
夏完淳道:“臣有一事,请王爷赐教!”
“讲。”
“若朝廷真对王爷不利……!”
吴争打断道,“有这可能,但孤还是认为不会……京城中还是有许多明白事理之人的,孤的七年经营,也给了天下人更好的生活……这些年,一直是孤在为他们作选择,现在,也该轮到他们自己作选择了!”
“可万一他们选的不是……王爷呢?”
吴争笑了起来,“那只能说明,人心真不在我……我又何必强求呢?”
这话有道理啊,可众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冒襄突然站了出来,拱手笑道:“国破之后,襄原本打算终老于山林,可蒙王爷青睐,短短一年半间,襄便入阁为相……论公论私,襄都得陪王爷一路走到底……襄愿随王爷进京!”
李颙紧随其后,“王爷如此坦荡、心怀天下,若朝廷还要戗害王爷,那就让臣替王爷挡刀!”
马士英左右一顾,赶紧表忠心道:“无非一死……臣愿往。”
夏完淳苦笑,他非常不合适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王爷一面在指责先生们的执拗,可一面,却在效仿!”
吴争摇摇头道:“这不是执拗……若人心在我,入京何惧?若人心不在我,入京又何惧?”
这话听起来矛盾,但实则是正理。
人心若在吴争这边,一切如纸老虎,可传檄而定。
人心若不在吴争这边,谁当皇帝,关吴争何事?
但吴争贵为监国吴王,又有收复河山赫赫之功,除非是暗杀,否则,谁敢加害?
那么,能暗杀吗?
在京城之中,被人暗杀,利高者疑啊!
所以,就算人心不在吴争这边,只要吴争不强求帝位,就是安全的。
朝廷不但不敢迦吴争,还得为吴争的安危考虑!
在场之人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读书人嘛,皆如厮!
夏完淳终于拱手道:“臣愿与王爷同行!”
吴争笑了,却摇摇头,“我若是只带亲卫入京,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若是卫国公率这数百建阳卫同行,反而说不清楚了!”
夏完淳急了,“王爷……!”
吴争抬手打断道:“听我的……我知道存古在担心我的安危……可存古应该知道,只要北伐军在,孤就不会有危险,若是再加上你的建阳卫,孤就再安全不过了……况且,孤还有事,需要你去做!”
“敢问王爷……何事?”
“李过虽然被晋王控制起来,但晋王眼下兵力不足,无法真正控制李过带去的广信卫……你即刻率建阳卫北上,配合高一功完成对广信卫的掌控!”
“那廖仲平和右营呢?”
吴争正色道:“广信卫是北伐军序列,左右营则不是。”
虽说吴争还是建兴朝大将军,但眼下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两个对立阵营,所以,不授人以柄,才是正确的选择。
夏完淳自然能听懂,他拱手道:“既然如此……臣领命,必不负王爷重托!”
吴争微笑起来,对众人道:“都高兴些……又不是去送死,无非是为帝还是为王罢了!”
这话一打趣,众人的面色和缓了许多。
船队在瓜埠水域一分为二,一路继续向滁州,一路,转向江宁。
……。
沈致远、钱翘恭只比吴争早半天入城。
在吴争船队在瓜埠分为两路时,沈致远、钱翘恭正入宫面圣。
对于沈致远、钱翘恭突然率部来归,朝廷上下一片惊喜。
都道是雨天送来伞、肚饿送馒头,雪中送炭啊!
有了这二万多骑兵,那么,应天府的防御,等于是加强了许多,因为,这支骑兵使得城中面对北伐军围城时,有了主动出击的能力。
所以,当朱辰妤有意加封时,朝堂几乎是一片称颂之声。
于是,沈致远加封为绍兴侯,钱翘恭被加封为江阴伯。
加封、嘉勉之后,朱辰妤有意留下沈致远、钱翘恭奏对。
但这个时候,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从殿外传入——吴王进京!
在君臣上下一片惊骇之后,沈致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吴王带了多少兵马?
……。
“什么……只带了六百亲卫?”
不但沈致远惊愕,就连朱辰妤也惊呆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这吴王是太自信呢,还是视朝廷如无物,亦或是脑子坏了?
就算他的亲卫骑兵再剽悍,城中守军再无能,正常人也不该作此行径啊!
“诸位爱卿,可有应对之策?”
莫执念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急奏道:“陛下,绝不能让吴王进京!”
这话,让整个朝堂中窃窃私语声响成一片。
第二千七十二章 吴王入京(一)
此时王翊走出几步,大声道:“莫尚书此言荒唐……吴王是我朝监国殿下,又刚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今日只身还朝面圣,朝廷以何名目,将吴王拒之门外?”
莫执念跺脚道:“首辅大人可是忘记了当年逊帝丹阳侯派禁军围剿吴王旧事了?”
这话让朝堂中的私语声顿时平息,所有人都忆起当年之事。
莫执念说的没错,当年朱慈烺将错就错,派禁军追杀落单的吴王,结果呢,不但吴王有惊无险,还引发了城中民众的愤怒,特别是在刘元等人的引领下,城北聚集起数万民众,生生将一支约五千人的禁军,阻挡于太平桥北,使其无法回援皇城。
如果此时让吴王入京,万一重演当年旧事,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恐惧,使得许多原本摇摆的大臣们,开始附和莫执念的谏言。
但,凡事都有两面,同样因为恐惧,使得许多人赞同王翊观点……允吴王入京。
看似很矛盾,可实际上便是人心。
吴争毕竟不是多尔衮,北伐军毕竟不是清军。
在许多大臣心里,都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对在场所有人而言,就算此时沈致远、钱翘恭率部来归,朝廷军队数量已经高于吴王麾下北伐军,可谁都不是傻子,胜败如果真能以兵力大小来衡量,那清廷号称百万大军,就不会被北伐军赶出关外了。
朱辰妤将目光投向沈致远、钱翘恭,“不知绍兴侯、江阴伯意下如何?”
沈致远看了钱翘恭一眼,而钱翘恭低着头,根本不与沈致远目光相对。
无夺之下,沈致远奏道:“回陛下话……臣觉得莫尚书此话在理!”
有了沈致远的加入,不同意吴王入城的阵营份量重了。
王翊急道:“放眼古今,臣从未听说一个朝廷会将有功之臣拒之门外的道理……况且,若吴王有意与朝廷谈判,朝廷却不应允,传将出去,天下人皆会道是朝廷要与吴王决裂……内战之因,便须有朝廷来承担……这将使得陛下声名蒙尘,望陛下三思啊!”
这话有道理,许多赞成拒绝吴王入城的人,开始动摇了。
确实,吴王只带了数百人入京,很明显是带着善意、诚意而来,若此时朝廷拒绝吴王入城,等于是关闭了谈判的大门,那么,真要暴发内战,时人皆会指责,是朝廷挑起了这场内战,自然,做为强势的吴王,变成了受害者。
吴王,厉害啊!这是这些朝中大臣心中的感慨。
于是,为是不是允吴王入城的争议,变成了持续战,一直到午时,还没做出决断。
……。
太平门城门紧闭,城楼上守军严阵以待。
颇有些防御清军来攻的阵势,不,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城外,策马而立的吴争身边,仅六百之众。
冒襄哈哈大笑,指着城头上的守军,对吴争大声道:“吴王……他们怕了!”
所有人在微笑,这微笑中流淌着自豪。
是啊,仅六百人,就足以让朝廷恐惧、害怕,还有什么比这更荣耀的光环呢?
吴争也在笑,但心里不平静。
是,朝廷是怕了,但这只是表面。
既然敢登基,就表明不怕,只是隔在其中的那层纸尚未撕破罢了。
而这层纸,真的随不了太重的扯力,稍一用力,就碎了。
但吴争必须站在这,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不是做秀,而是亮剑!
不能后退,退则人心散了。
在黄道周、陈子龙、钱肃乐、张国维等人死后,除了北伐军,吴争几乎再没有可以稍作依靠的力量。
可得天下,真不是仅靠军力就可以。
如果是,怕是吴三桂早就登基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可城门依旧紧闭。
冒襄等人冲着城头喊也喊了,骂也骂了,可人家不理睬,也真没什么好办法,毕竟,六百人想攻太平门,可谓是天方夜谭了。
“传令下去……原地扎营、小心戒备!”
……。
京城其实只有禁军和右营,廖仲平的左营一直驻留滁州,后被吴争调了一部分西北向。
加上夏完淳找了个借口,羁押了廖仲平,事实朝廷暂时已经失去了对左营的掌控。
倒不是说,左营失去了廖仲平的领导,就成了一盘散沙。
而是左营是从建兴朝建立时就存在的军队,大部分都是五年以上的老兵。
他们见识过应天府数次政变。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监国也好、皇帝也好,都换了几茬了,唯一不变的,就是吴王殿下。
救援商城,左营被吴争以大将军之名调往江北。
大部分将士,皆敬畏吴王,加上走到此时,朝廷与吴王之间,还没有撕破脸,吴王依旧是吴王,还是监国,所以,朝廷虽有意调左营渡江南返,可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队也一样,左营一直遵循旧制,以虎符为调兵凭信。
除非朝廷削夺吴争的大将军官职,否则,前令尚在,后令皆可不遵,哪怕是朝廷诏令或皇帝旨意。
这也是此时朝堂中不全放心的主要原因,仅以一支创建才两三年,没有怎么打过仗的右营,想要抵抗身经百战的北伐军反攻,是人都知道,希望渺茫。
就更甭说那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禁军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了沈致远的二万枪骑和钱翘恭的一部分风雷骑,城中防御的底气就足了。
底气一足,有些人自然说起话来,也硬朗了。
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结束的廷议,已经有人谏言褫夺吴争大将军之位了,甚至还有人谏言直接削去吴争王爵,一劳永逸了。
当然,这样的人不多,只要是位列公卿之人,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良策,除非已经决定双方决裂。
不仅王翊、徐孚远、莫执念等人不同意,就连沈致远、钱翘恭也不同意。
用莫执念的话说,此次新君登基,从一开始走得,就是文斗之路,若此时与吴王决裂,岂不抹煞了先前所有一切,那大长公主、卧子先生等人,不白死了吗?
况且,此时满朝文武,谁敢说能抵挡北伐军,谁又敢承诺可以挡住北伐军,决死一战?
第二千七十三章 吴王入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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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争执,眼见着天色已晚,奉天殿中的朝会,依旧做不出最后的抉择,反而争执得越来越复杂、混乱。
除了少数保皇的“铁杆忠臣”,大部分官员,还是属于吃瓜群众的。
也对,吴王掌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甚至在监国之后,实际上与皇帝无异了。
对于大部分官员而言,其实真不想选择,毕竟吴王不是满夷嘛,当然,他们觉得,就算选择也没有多大意义,天上神仙打架,凡人还是多看少说为妙,以免遭了池鱼之灾。
他们属于风往哪吹,就向哪倒。
最后,朱辰妤实在按捺不住她的性子,开口道:“吴王有大功于国朝,如今南返入京,岂可拒之门外……既然他只带了数百人,何惧之有?”
皇帝说话了,表明了态度,许多人都沉默了。
刚刚晋为礼部尚书的徐孚远犯愁了,他只能出列奏道,“陛下,臣有奏。”
“讲。”
“若按吴王的官爵及北伐所立收复失地之功,如今返朝,按礼制……当由陛下亲率文武百官,至城门相迎,方可彰显朝廷的优待功臣,方可彰显陛下之胸襟宽广……!”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变了,若非徐孚远是朝廷首批拥立新君之臣,怕是许多人就会上前啐他一脸,然后怒骂一声,“两面三刀之小人”了!
朱辰妤脸色也一变,她目光看向莫执念。
莫执念摇摇头道:“臣以为不可……臣非惧怕吴王,只是以为……陛下若出城亲迎吴王入京,必会使得朝野误会……陛下,如此一来,吴王在京城之声威便更炽手可热……请陛下三思!”
朱辰妤又看向沈致远。
沈致远想了想道:“莫老所言有些道理……要不,请陛下允臣,代陛下出迎?”
这话引得群臣纷纷称善。
徐孚远拱手道:“臣附议……陛下已下诏,愿不日下嫁绍兴侯,何不趁此机会晋绍兴侯为公爵,再进上柱国……如此,便可代陛下出迎!”
徐孚远这话,更是引得群臣点头附和。
朱辰妤要下嫁沈致远,在朝堂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但有一人确实不知道,那就是与沈致远一同入京的钱翘恭。
钱翘恭闻听徐孚远这话,脸色骤变。
倒不是朱辰妤要下嫁沈致远,对他有什么忌讳,而是钱翘恭突然发现,沈致远有许多事,在瞒着他。
若按沈致远、钱翘恭二人潜伏清廷两载有余、日同行夜同眠的交情,这么大的事,沈致远不该瞒着他。
事有反常必为妖,钱翘恭看向沈致远的目光中,明显有了戒备之意。
而此时,朱辰妤突然开口,“朕决定了,明日一早,亲自出城相迎!”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沈致远微微皱眉,可也没有开口劝阻。
朱辰妤继续道:“此事早晚须有了结……朕愿与吴王城外一晤,以定君臣名份,既可免去兵戈造福生灵,也可安吴王之心!”
朝堂沉默了一会,突然响起,“陛下圣明!”
……。
“朱辰妤果然是朱家人……她虽为女子之身,可性子果断,不输男儿啊……她此举看似为国朝为天下,可事实上,不但堵了满朝文武的嘴,而且说不定此行,可以凭着与吴王殿下十多年的手足之情,从而打动吴王,为她的江山社稷出力!”
莫执念撸须轻叹道,“吴王外刚内柔,最易被情字所困……咱们若不趁早除去这块绊脚石,日后必成汝母仪天下的最大障碍!”
莫执念面前,赫然站着已经“失踪”多日的吴王侧妃莫亦清。
“可……阿耶若是对朱辰妤不利,万一夫君追究,怕是到时难以说清啊……她毕竟与夫君是十多年的兄妹!”莫亦清听了祖父的话,不喜反忧起来。
“兄妹?那又如何?历来皇权之争,勿论兄弟、父子,何况是兄妹……况且这兄妹,还不是亲的!”莫执念皱眉道:“举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陛下已经彻底站在了吴王的对立面,双方是敌非友,我这也是替吴王扫平障碍……就算让吴王知道,也不能责难于我,况且……阿耶这不也是为了汝吗?如今王妃已经失势,且无子嗣,而周侧妃畏罪自尽,吴狄怕就算今日成了世子,一旦吴王登基,日后也必被群臣置疑,只要汝能诞下子嗣……!”
说到此,莫执念满脸慈爱地看向孙女微微隆起的腹部,“到时,有莫家为汝后盾,母仪天下之日,指日可待!”
莫执念一直在盼孙女有身孕,这也是他紧紧抓住此次机会,积极布局的最大动机。
若是莫亦清没怀孕,那杭州府之变,或许真就按吴争的心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莫亦清一脸愁容,从她阿耶将她父亲做为一枚可以舍弃的棋子时,莫亦清心中视为神明的祖父形象,已经渐渐崩塌。
如今莫执念对她说,是为了她才布下这局,莫亦清下意识地不信,并反感起来。
“其实……王妃为人亲和,平日里对我也不错……阿耶,清儿宁可以皇妃之位终老,亦不愿阿耶行此……不义之举!”
“荒谬!”莫执念沉声喝斥道,“权力之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凡今日心中妇人之仁,日后必为覆灭之根由……清儿啊,凡事都得尽力争取,错过此次良机,必后悔终生啊!”
说到这,莫执念轻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孙女的秀发,“阿耶知道,汝心有不忍,可……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记住,一切事,皆是阿耶所为,与汝无关,汝只是被阿耶挟裹入京罢了!”
莫亦清低着头,呐呐道:“可要是……我此次诞下的……是女儿呢?”
莫执念微微皱眉,“不可能……数位名医诊脉,皆道是男婴……就算万一是女儿,只要吴王宠爱于汝,也能最终诞下麟儿……汝不必为此担心!”
莫亦清还待开口相劝,被莫执念抬手阻止,“如今局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今日,后果难料……清儿啊,将京城长林卫暗桩所在及联络密语,告诉阿耶吧!”
第二千七十四章 吴王入京(三)
莫亦清掌控长林卫一年多,直至第二次北伐后,吴争才让宋安接替了莫亦清。
虽然当时宋安已经将杭州府长林卫总署的联络密语更改,但长林卫建立已多时,遍布中原各府,想要短时间更改联络密语,几乎是很难做到的事。
若是换了别人,哪怕再难也得改,可莫亦清是吴王侧妃,枕边人,加上时值北伐大战紧要关头,宋安也就没有将此事重视起来。
这就为莫执念布局,留下了一个缺口。
莫执念自然清楚这些,他的目光紧盯着莫亦清。
莫亦清迟疑了许久,终于拿出一页纸,递给了莫执念。
……。
“陛下真要……下嫁于臣?”
沈致远微微躬身道,低着头问道。
“汝不愿意?”
“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沈致远轻轻叹息道,“只是……臣总是觉得就象梦境一般,那么地不真实!”
朱辰妤说道,“汝若不信,朕明日便可下旨,诏告天下!”
沈致远慢慢抬头,看着朱辰妤,目光中有着千般柔情,“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你知道的,今生能娶你,便是我最大的梦想!”
朱辰妤淡淡地回道:“让你父亲代你出封休书吧。”
沈致远沉默下来,点头道:“理该如此,只是……我还想养着她,你知道的,清廷已被逐出关外,她……回不去了!”
朱辰妤脸色平静,道:“随你。”
沈致远不由得微微叹息,这象是一个要嫁人的女子,在对成亲对象说话的态度吗?
“你……真要去见吴争?”
“君无戏言!”
“那你会……求他吗?”
朱辰妤脸色一沉,没有回答。
沈致远苦笑道:“非我执拗于此……实在是……若你真要求他,我又为何要叛他!”
朱辰妤冷冷道:“若你后悔了……朕不强求,你还可回去!”
“我不是这意思……!”沈致远叹息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哪怕是让我背叛他,可我在想,就算是你现在有近四十万大军在手,可真要与他刀兵相见,胜负亦是未定之数……你知道的,他有松江军工坊,那里每天都能造出数千杆火器,一月下来,便可装备起数万新军……你若真有意要与他决战,松江军工坊必然是双方争抢之处!”
“朕倒也想过……可朕也知道,从之前发生过炮击军工坊事件之后,第一军至少有五、六千人,被部署在军工坊周边。”朱辰妤轻喟道,“说是谈判,可谈判的筹码轻重,双方皆了然于胸……如何谈?!”
沈致远自然清楚,这也是他在问,朱辰妤会不会私下求吴争的原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恳求吴争妥协之外,沈致远想不出还有什么好的办法。
局势到了现在,其实不用打都知道,朱辰妤能不能将皇帝继续当下去,在于吴争是否肯妥协。
就算吴伯昌在京中,但这也只是拖延之计,真要打起来,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这还不算李定国会助吴争这点,而且这概率,是非常大的。
“从军工坊开建始,从没有任何人可以染指……就连宋安、池二憨,都被他摒之门外。”沈致远摇摇头道,“想要夺取军工坊,只能用强!”
朱辰妤轻哼道:“汝可知军工坊中防御实力?”
沈致远沉默。
不是不想答,实在是不知道。
在北面二年有余,回归之后,依旧在江北随同作战,除了在北上时,对军工坊的粗浅印象,沈致远所知的一切,皆是道听途说,可就算是这样,沈致远也清楚,吴争敢于只身进京,必有所恃,而军工坊,必是所恃的重要筹码之一。
朱辰妤冷冷道:“据我所知,除了第一军五六千人之外,还部署了大小火炮数百门,修筑的堡垒,就有数十个……可以说,五十里方圆的军工坊,坚固如铁桶一般。”
“那就只能另想辙了。”沈致远叹息道。
“朕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沈致远疑惑地抬头,“臣洗耳恭听!”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北伐大军粮草早已见底,大将军府辖下财政司,财力已经捉襟见肘,况且此时莫执念已背弃了他,投至朕的麾下,想来短时之内,若无朝廷供给北伐军粮草,十日之内,北伐军便会缺粮……而军工坊也一样,这么多的工坊,仅工匠就有上万人,朕就不信,断粮之后,他们还能守住!”
沈致远微微皱眉,“陛下是决意要与他开战吗?”
这话没问错,此时吴争入京,朱辰妤愿意谈,前提是双方都还没有意愿撕破颜面,朝廷还在向北面补给粮草,可若是粮草一断,这就等于撕破了颜面开战了。
朱辰妤不置可否,只是道:“无论如何……这也是重要的筹码之一!”
沈致远认同,“可陛下应该知道他的能耐……就算没有朝廷补给粮草,恐怕他也有办法筹措到粮食!”
朱辰妤摇摇头,“朕已经暗中购入大量商会股份,又有莫执念助朕一臂之力,他若还想通过商会筹措到粮食,恐怕不易……况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现银,与我争抢!”
沈致远微微皱眉,道:“陛下不应尽信莫执念……商人,不足以信!”
朱辰妤点点头,“朕的意思,就是让你去监视莫执念……朕欲将手中一千二百万两现银,尽交于莫执念,用来继续购入商会股份,可也担心莫执念有异心……有你从旁监督,朕就放心了!”
沈致远拱手道:“臣领旨……若陛下无别的事,臣这就去准备!”
朱辰妤沉默了一会,对沈致远道:“此事若办好了……朕封你为亲王爵!”
这倒也情理之中,一旦朱辰妤下嫁,那沈致远做为皇帝的丈夫,封为亲王,顺理成章。
“谢陛下!”沈致远在谢恩之后,想了想道,“要不……臣明日陪陛下去见他?”
朱辰妤冷冷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的,你不必管!”
沈致远只好应道,“是。”
第二千七十五章 吴王入京(四)
“长林卫的职责是什么?”
莫执念厉声喝道,“吴王此时被拒于城外,长林卫做为吴王心腹,岂可坐视!”
做为新任长林卫三档头、京城长林卫分支负责人的钱毅,奇怪于莫执念突然找上门来,可莫执念在大将军府的地位,不容轻视。
虽然消息说莫执念象背叛了吴王,但做为长林卫,很明白传言不可信,至少,在没有吴王命令之前,莫执念依旧是财政司司长。
加上又是吴王侧妃的祖父,于公于私,钱毅都只能客气。
“莫老想让卑职怎么做?”
莫执念沉声道:“北伐已经功成,吴王距离至尊之位仅一步之遥,可这朱辰妤做为惠宗后裔突然间就冒了出来,且抢先在应天府登基……如此一来,吴王就已失了先着……为吴王计,必铲除此女,以为吴王登极扫清障碍……!”
钱毅迟疑起来,倒不是说钱毅犹豫为吴王出力。
做为钱肃乐的远房族侄,他的一家皆为长林卫,之前为将消息传出北都,钱毅父兄皆死于大运河航道。
所以,对于钱毅而言,能为吴王殿下死,是他活着的唯一目的。
可问题是,长林卫有着最严厉的规矩,那就是能调动、指挥各府长林卫的,除了各府总负责人之外,唯有吴争和宋安二人。
“莫老,卑职还未接到吴王和大档头的命令……!”
莫执念怒目而视,“此时宋安正在杭州府,而吴王正被拒于太平门外……就算想传令,恐怕也不得其门而入……老朽做为吴王近臣,岂能坐视?!”
“可……。”
莫执念打断道:“为吴王殿下效命,乃我等荣耀……此举为贪天之功,若能成事,必将封侯拜相……怎么,钱档头是不想要这份功劳么?!”
“可此事体大……莫老,这是……弑君哪?”钱毅依旧犹豫着,“莫老想来也知道,当今天子……那可是王爷的妹妹,若是有个差池,这责任,卑职承担不起啊!”
钱毅心中并非是惧怕担当责任,他的话只是推托之词,原本想着,借吴王名头拒绝莫执念来着。
不想,莫执念立即拍胸口道:“钱档头放心……若事后吴王追责,由老朽一力承担,钱档头尽管施为就是!”
这下,封住了钱毅的后路。
“那……就按莫老所言,只是,可否改刺为擒?”
钱毅并不傻,在他看来,朱辰妤背叛吴王已成事实,长林卫有所动作,在情理之中,哪怕是未接获命令,也有擅专之权,关键是人得活着,不能说杀就杀。
先不说能不能成功,就算能成功,那也得吴王殿下点了头才能办事不是?
钱毅这一改动,就免去了擅专之过,只要将人交到吴王手中,到时要杀要放,全凭吴王作主,那么,钱毅就只有功没有过了。
说到底,这还是推托之词。
莫执念深谙人情世故,岂能不懂?
“也成!”莫执念斩钉截铁地道,“就依钱档头之言……咱们只擒不杀便是!”
这下,钱毅没话说了,他稍一迟疑,道:“既然如此,那就按莫老的计划……咱们就在皇帝出宫前往太平门的路上动手!”
莫执念重重点头,“有钱档头这般忠义之下属,吴王登极便在旦夕之间……到时,论功行赏,钱档头荣升二档头,指日可待!”
“那还得莫老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提携才是!”
“那是应当的!”
……。
话说朱辰妤决定次日一早,亲自出城迎吴王班师回朝,并与吴争会晤。
皇帝出城,捧场很大,特别是亲迎功臣回朝,那得率文武百官一出迎。
自然,须事前有安排、部署各种礼仪。
而更须让城外吴争知道此事,否则,这边要谈判,那边打了起来,岂不搞乌龙?
当夜,首辅王翊奉旨至太平门,坐着从城楼上吊下的藤篮出了城。
……。
“臣参见监国殿下!”
王翊大礼参拜,按理说,首辅站着行礼就已经全礼了。
但王翊还是持跪拜大礼,当然,吴争受得起,监国是君,臣向君跪拜,理所当然!
吴争在笑,这笑让王翊有些胆颤。
毕竟,王翊之前已经宣誓效忠吴王,可一转眼,就必投在朱辰妤麾下,说他是叛臣,亦不为过。
“还望吴王体恤……臣,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当时……!”
“首辅请起!”吴争站起身来,亲手搀扶,让王翊意外。
“事情的大概,孤已经知悉……首辅确实有万般不得已,孤能体谅首辅的难处!”
“多谢殿下!”王翊感激道,心中有许多话,可全堵在了喉咙口,“……臣此次奉旨前来,是为陛下明日一早,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殿下入城,诸多事宜……!”
“她……终于想见我了?”吴争突然一句,让王翊也为之感慨。
是啊,原本就是一家人,可偏偏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姓氏,差点大打出手,成为仇人,何苦?何必呢?
“臣不敢哄骗殿下!”
“也好……事情总得有了结果,那就让她来吧。”吴争淡淡说道,“莫执念在城中?”
“是。”
“唔……首辅有空,替孤给他传句话。”
“臣遵命……请王爷示下!”
“告诉他,夜路走多了,怕会遇见鬼的。”吴争负手道,“孤不想追究过甚……只要他回心转意!”
“臣定一字不差地转告莫尚书!”
“回去吧……别太担心,孤非心胸狭隘之人。”
王翊强忍着将要迸出的热泪,更咽道:“谢殿下宽容!”
……。
夜深人静,乾清宫。
一名锦衣卫打扮的中年男子跪在朱辰妤面前。
“陛下,臣侦知城中长林卫有异动,特来禀报。”
“有何异动?”
“似在集结。”
朱辰妤脸色如常,淡淡道:“此等小事……汝自作主便是!”
“这……。”
“怎么?”朱辰妤冷冷道,“汝也惧怕了长林卫?”
“臣绝非此意……只是,长林卫乃吴王殿下亲卫……须陛下允准臣放手施为,臣才可派兵围剿!”
第二千七十六章 吴王入京(五)
“汝有几成把握?”
“城中已被侦知的长林卫驻所,人手加起来大概八百余人……臣保证,天亮前,即可一一控制!”
“那未被侦知的呢?”
“这……臣定尽己所能,若有疏漏之处,天亮时,臣会加派数倍人手,力保陛下出城无恙!”
朱辰妤挥挥手,“朕知晓了……退下吧!”
“那……!”
“朕自有安排!”
“臣……遵旨!”
待那锦衣卫指挥使退下之名,朱辰妤对着空气道:“可知是谁在蛊惑长林卫来行刺朕?”
朱辰妤身后有声音回答道:“据卑职探查,傍晚时分,户部尚书莫执念去了京城长林卫分署。”
“莫执念……!”朱辰妤冷冷道,“卧子先生说得对,商贾之人,果然不可信!”
……。
朱辰妤与吴争的会面,按排辰时末巳时初。
太平门外,为此特意搭起了一个高台。
礼部派了许多人在忙碌,不管怎么说,干活的人都是高兴的,倒不仅仅是因为有工钱可以拿了,主要是,皇帝与吴王的会面,很可能就会免去一场战争。
天子脚下的百姓,比较关心时事。
他们更懂得迎来送往,也对,京城还是那个京城,皇帝啊、监国啊,这些年可是换了几茬了。
但有一点他们心里很清楚,战争绝对不能在应天府中暴发,因为战事一开,苦得,还是他们自己。
所以,这高台搭得既快又漂亮,甚至不需要监工。
辰时初,皇帝依仗出西安门,走竺桥向太平门。
沿路道路两侧,无数百姓聚集起来,向着皇帝辇舆欢呼。
这恐怕是朱辰妤登基以来,第一次享受着这种万民拥戴的欢呼声吧。
朱辰妤为此二度下令停止前进。
虽然没有掀帘子露脸以示与民同乐,但朱辰妤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种令心神荡漾的感觉。
可就在第三次车队停止时,变故发生了。
长林卫在京城驻所,是公开的秘密。
倒不是说,长林卫连隐蔽的道理都不知道。
而是在京城之中,若是再隐蔽起来,那么,就有点离心离德的嫌疑了。
所以,长林卫京城分署,连同刘元在鱼市街的分支,其实相当于一个小衙门。
分署的位置就在竺桥与太平桥的交叉口上。
皇帝辇舆第三次停下时,从分署中冲出数百人来,向皇帝辇舆涌去。
声势之在,态度之决绝,那叫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啊!
道路两侧的民众傻眼了,他们如潮水般地向后退去,在这个交叉点上,形成了一个局部的空间。
场面非常凶险,但透着一丝怪异。
冲向皇帝辇舆的长林卫,冲得很猛,速度很快,但个个手中扬刀,却不见任何弓弩、火枪。
难道大将军府真得穷到了连杆火枪都装备不起的地步了吗?
随行保护皇帝的禁军数量不多,千八百人。
禁军迅速上前,密集地挡在皇帝辇舆前,抽刀、弯弓、抬枪口,严阵以待。
可他们也惊讶了,刺客人数不占优势,这样冲上来,象不象找死?
此行担任皇帝护卫的禁军指挥使,叫黄大洪。
说起黄大洪,黄家是禁军世家了。
黄大洪的父亲,叫黄毓祺,朱辰妤首次监国时,曾任禁军都指挥使。
只是年纪大了,廉颇老矣,就由其原本就在禁军中的长子黄大湛,继任了指挥使一职。
朱慈烺登基后,在那次将错就错下旨追杀吴争的政变中,黄大湛就是领命之人,最后在局势明朗时,为了黄家,选择了自尽,黄大淳、黄大洪兄弟二人,就此投效了吴王,黄大淳在北伐军中效力,而黄大洪被安排在了禁军中当差。
黄大洪一见长林卫突然冲出来,就知道不妙。
可他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徇私,他一面喝令禁军挡在辇舆前面,一面向朱辰妤请示。
“刺客势众,且不知暗中是否还有隐藏……请陛下退回宫城,以策万全!”
然朱辰妤在车中平静地说道,“黄将军是否连这区区刺客都无法剿灭?”
黄大洪一听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只能一咬牙道:“臣这就令禁军迎敌……!”
“不必了。”朱辰妤淡淡道,“朕自有安排!”
黄大洪一愣,刚想开口,且听后面急躁地马蹄声响起。
锦衣卫不下千骑,呼啸而至,并迅速向长林卫身后穿插,仅半柱香的时间,还在奔跑中的长林卫被包圆了。
古怪地一幕发生了,被包围的长林卫突然停止冲锋,抛弃了手中的刀,一副束手就缚的模样。
所有人都愣了,这还是名声在外的长林卫吗?
这时,朱辰妤在车中大声道:“将一干人等下狱……黄将军,继续启程,去太平门!”
黄大洪怔怔地看向包围圈中的长林卫一干人等,向车驾拱手道:“臣,遵旨!”
无人发现,玄津桥方向一处酒肆的楼上,莫执念正双手举着一杆望远镜,观察着局势。
在见到长林卫不发一矢就弃械投降的一幕,莫执念愤怒地将手中望远镜摔落楼下。
“奸滑如钱毅……误我大事!”
“传令,撤回富贵山附近死士……皇帝已有警觉,仅凭这数十人,难成气候了……!”
“速速备好马车,老朽要赶去太平门外,进见吴王殿下!”
……。
经竺桥与太平桥的交叉口上那场闹剧之后,皇帝辇舆一路上非常顺利地到达了太平门。
辇舆出城之后,不少百姓早已聚集在城外。
能一次见到皇帝和吴王真容的机会,对于普通百姓而言,那叫一个可遇而不可求啊!
然而,当皇帝辇舆出城之时,吴王却毫无动静。
临时搭建的军营之外,十数骑兵正在周边游弋。
王翊有些尴尬,他不得不去皇帝辇舆前解释,“陛下,臣昨日确实已经知会吴王殿下,只是不知吴王殿下为何……!”
“无妨。”车中朱辰妤声音平静,“朕……就径直去台上等候吧!”
“臣遵旨!”王翊闻听,如蒙大赦,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招呼一应官吏,急步去部署台上迎驾事宜了。
第二千七十七章 吴王入京(六)
太阳渐渐升起。
深秋的日头,依然让人感到炽热。
台上已经等候了近一个时辰的朱辰妤,依旧不动声色,仿佛,她来此只是晒太阳来的。
吴争的临时军营中。
此时莫执念正跪在吴争面前。
“莫老啊,汝这是何意?”
莫执念拜伏道:“请吴王明察……老朽之前所作任何一件事,皆是为了吴王殿下!”
“哦?”吴争不置可否。
“老朽一直与敌虚与委蛇,如今范永斗一众奸商,皆在老朽的控制之中,这其中还有夏国相及他手中原属吴三桂那奸贼的商会股份和巨量现银……!”
“唔,莫老辛苦了!”吴争的脸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好让吴王知悉……老朽投新君,那也是一早就设下的计!”莫执念抬头看着吴争,“当时大长公主、陈子龙和钱大人密谋此局,数次延揽老朽,皆被老朽坚拒……可老朽事后一想,若是能混入此局,必能为吴王建下奇功,于是,老朽不惜以犬子为诱饵……暗中安排他做了一些有损失于吴王之事,以取得他们的信任……最后毕其功于一役!”
吴争听后,笑了起来,“莫老果然是老成谋国之才啊……可孤有一事不明白,汝投新君,意图何为啊?”
莫执念正义凛然地昂首道:“新君手中聚有大量现银,且正在暗中购入商会股份,这可是老朽原本为吴王创造的良机啊……不过也非无破解之道,稍且之后,老朽可与王爷慢慢道来。此外,老朽还安排了城中长林卫,于新君出城之前行刺……可惜,功亏一篑……钱毅此人奸滑,似乎与新君勾结,想来已经背叛了吴王殿下……!”
吴争脸色渐渐凝滞,“汝令钱毅行刺?”
莫执念忙道:“老朽只是寻着钱毅,建议他行刺……老朽绝不敢胡来!”
此时,黄昌平进来,看了莫执念一眼,然后走到吴争背后,轻轻说了几句。
吴争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但很快就笑道:“莫老辛苦了……新君已至高台,孤要先去与新君会晤……等此事完了,再与莫老详谈……汝看可好?”
莫执念连连点头,“王爷请便……只是……!”
“只是什么?”
“请吴王开恩,允老朽重回王爷麾下!”莫执念再次拜伏道。
吴争看着莫执念的后脑勺,笑道:“莫老已经贵为尚书……孤不好让一个尚书做幕僚吧?”
莫执念抬头,正容道:“老朽追随王爷七年有余……自认就是王爷的人,与王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老朽心中,做朝廷尚书哪有在王爷身边来得自在?”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莫老勿怪,孤只是和莫老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站起身来,莫执念急了,“王爷,那老朽所求之事……?”
吴争扭头,脸色古怪地看着莫执念,“莫老也说了,汝是孤的人,既是孤的人,那又何来重回孤的麾下之说呢?”
莫执念一愣,脸色有些尴尬。
就在他愣神之时,吴争已经大步离开了。
……。
当吴争从马上跃下,黄大洪上前拱手道:“请王爷摘下佩剑,暂时交给卑职保管!”
吴争微笑着摘下腰间佩剑,随手递给黄大洪。
黄大洪在接剑之时,轻声道:“禀王爷,城中长林卫行刺陛下,尽数被擒!”
吴争神色不动,“孤知道……无妨。”
黄大洪闻听大惊。
而吴争已经大步往台上去了。
一路撩起层层幕幔,吴争一直往里。
兄妹二人,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情景下,以对立双方的人设见了面。
被幕幔挡的三丈方圆中,仅吴争兄妹二人。
“哥哥!”
“唔,见瘦了!”吴争点点头,“爹可好?”
“好叫哥哥放心,爹爹身子安康!”
“那就好。”吴争左右一顾,随意打了个坐处坐下,“那就讲讲,这是怎么回事!”
若台下群臣听到吴争兄妹的对话,定会目瞪口呆。
恐怕谁也不会想到,势若水火的二人,竟在台上聊起家常来。
可待吴争坐下之后,朱辰妤慢慢坐回之前的主位,神色也端庄起来。
“我说之前,想先问哥哥一个问题。”
“哦……问吧!”
“大长公主,是怎么死的?”朱辰妤紧盯着吴争的脸,神情有些紧张。
吴争呵呵一笑,“若是我杀的……你是不是想为她报仇?”
朱辰妤没有回答,只是道:“请哥哥对我说真话!”
吴争看着朱辰妤,肃容道:“她确实死于我的剑下……但并非我刺死的她,是她自己撞上来的!”
朱辰妤微微皱眉,“哥哥是说,大长公主之死是意外?”
“不,不是意外!”吴争叹了口气,将当时的场面复述了一遍,“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她主动寻死!”
“若真是如此……那就好!”朱辰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的话,你信吗?”
“哥哥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那就好……讲讲你的事吧。”
朱辰妤抿嘴,沉默了一会,抬头道:“我姓朱……实为宗室中人。”
“我知道。”
“有一日,大长公主、陈子龙、钱肃乐三人来找我,说是能让我坐上至尊之位,重现祖先荣耀。”
“于是你心动了,对吧?”吴争微笑道,“我没揶揄你的意思……换作我,我也心动。”
朱辰妤不以为意,继续道,“原本我不想的,做吴小妹……我很满足!”
说到这,朱辰妤斜了吴争一眼,“可大长公主告诉我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
“哦,还有这等点石成金的妙语?”吴争略带讥讽道,“可否说来听听?”
“哥哥……!”朱辰妤脸色微赦,可很快就落落大方起来,“爹爹知道……其实哥哥也知道……我的心思。”
吴争一愣,而后恍然,无奈地苦笑道:“你也说了,做吴小妹很好……一世兄妹情,为何还要有非份之想呢?”
朱辰妤抿嘴道,“其实,现在我也想通了……人生短短几十年,做一世兄妹,其实也不错。”
说到这,朱辰妤轻叹道,“可当时,大长公主告诉我,我若要想嫁你,必须登基为帝!”
吴争苦笑,“我信……这一套,她对我也使过!”
第二千七十八章 吴王入京(七)
“想哥哥能将织造司送于妹妹,想来哥哥也……能帮我治理天下,对吗?”
朱辰妤这突然地一声问,让吴争不得不面对这眼下的谈判。
虽然朱辰妤问得很……轻松。
但听的人,却是万般惆怅。
这,是帮的事吗?
“天很蓝!”吴争仰头,“云很美。”
朱辰妤是聪明人,她知道吴争的意思。
虽然很伤感情,但有些事,不得不说明白了,哪怕很难启齿。
“哥哥……做妹妹的不想与你争抢。”朱辰妤轻喟着,“可……吴家世代忠义,不能毁于哥哥之手啊!”
瞧这帽子扣的,实在是有水平啊!
十代守护,护出只白眼狼来。
“话是她教你的吧?”吴争脸色古怪,“也是,这些话,她都对我讲过……可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回答她的吗?”
“哥哥明示。”
“我对她说……我这做哥哥的,但凡自己身上有,妹妹想要,无有不允!”吴争淡淡道,“可唯独这天下,我不能应,也不敢应……神物宝器,本就非我所有,焉能赠人?”
朱辰妤微微皱眉,“如今这天下,不已经一半在哥哥掌控之中了吗?”
“是吗?”
“不是吗?”
吴争叹息,“神物择主,岂能人定?”
“哥哥终究是不肯啊!”朱辰妤叹息起来,“可哥哥是否想过……为此付出的代价?”
吴争脸色凝重起来,“你是想拿爹爹……威胁我?”
朱辰妤摇摇头,“哥哥将妹妹想得太过不堪了……莫执念、沈致远、廖仲平、钱翘恭……甚至王翊……!”
吴争越听心里越揪紧,“你果然还是……说出来了。”
“我不想为难哥哥,更不敢威胁哥哥……可哥哥应该知道,若是战事一开,哥哥首先将面对的,就是他们!”
吴争直直地盯着朱辰妤,半晌才道:“你本无须涉入这种龌龊之事,你本可以择一良人,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何必呢,何苦来哉?”
“我原本也想这样,与爹爹、哥哥相亲相爱过一辈子的。”朱辰妤也效仿着吴争抬头望天,“然而,爹爹和哥哥却告诉我……我姓朱……。”
吴争皱眉,“那是很遥远的事了……与你何干?”
朱辰妤慢慢回头,“可我身上流得,是朱家血!”
“这也是她对你说的?”
“是,但也不全是。”朱辰妤悠悠道,“大长公主说得对,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若不能得一如意郎君,何不率性而为?”
吴争无语,敢情,这两个女人是找到共同语言了,“你可知真要这么做,会害死很多人?”
“哥哥也是在吓我了?”
吴争长泄一口气,“就算我是在吓唬你吧……可事实上最后结果……很可能比你我想得还要糟糕!”
“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朱辰妤淡淡说道。
吴争惊愕,这还是自己心中,那个曾经虽然大大咧咧,可单纯可爱的妹妹吗?
“她……究竟教了你什么?!”吴争厉声喝道,他已经后悔带朱媺娖回杭州府了。
“大长公主教会了我忠孝二字!”朱辰妤注视着吴争的眼睛,“哥哥当为妹妹表率……敢问哥哥,你做到了吗?”
吴争噎住了,满腹的话,在忠孝二字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地苍白、那么地无力。
是啊,数典忘祖为不孝,监守自盗为不忠……奈何?
憋了半晌,吴争呐呐道,“你……终究是个女人。”
话一出口,吴争就想甩自己两耳光来着。
果然,朱辰妤微笑了起来,“是哥哥创建了女署,号令天下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吴争想跺脚,亦自强辩道:“女署……那是为了公平,让女子不受欺负。”
“既是为了公平,那为何女子不能为帝!”
吴争苦笑,突然心中一动,敢情,自己着了道了,这小妮子,竟敢带节奏了!
“我有二十万虎贲!”
吴争长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也对,任它东南西北风,大刀阔斧,方为男儿本色嘛!
朱辰妤笑意更浓,“左右营、禁军、沈致远部、钱翘恭部、广信卫一部……细算起来,我手中的兵力,不比哥哥少啊!”
“你怕是少说了吴三桂,他不是被你允诺了王爵吗?”吴争略带讽刺地道,“连这种汉奸你都敢收容,想来一早就想好与我对阵了吧……可惜,吴三桂主力被我歼灭,人也被晋王所擒……你仰仗不上了!”
“哥哥错怪妹妹了。”朱辰妤巧笑道,“这种汉奸,人尽可诛……妹妹只是虚与委蛇罢了,真等他入了朝,予杀予夺,可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吴争惊讶地看着朱辰妤,虽说这话在理,可出自朱辰妤的口中,还是让吴争惊讶。
朱辰妤继续道:“别人不知,我自然是知的……北伐军连续争战已一年多了,不提兵疲马乏,就连粮草也无以为继,哥哥难道想让将士们因断粮而一哄而散……哥哥忍心吗?”
吴争郁闷地冷哼道,“这不劳汝费心!”
“为兄分忧……这是做妹妹的本份!”朱辰妤脸色大好,“何况,他们都是我朝的好儿郎,我又怎能忍心,让他们被饥饿所困呢?”
吴争突然发现,与一个女人讲道理,比与敌争伐还累人,特别是一个心里不想过份伤害的女人。
吴争叹了口气,“妹妹,收手吧……你所仰仗的那些个人,真不是你所能掌控得了的……权力,必须与实力相对应,如果权力大于实力,便会被人觊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吴争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啊。
瞧瞧,就算是朱辰妤听了,也神色一紧,她正容整衣,款款上前,在吴争面前屈膝下拜道:“哥哥此言,实为谋国之言……妹妹正是想请哥哥辅佐,以应对不臣之臣……请哥哥看在爹爹和吴家祖先的份上,答应妹妹吧!”
说完拜伏在地,这叫五体投地。
吴争愣住了,这叫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可吴争心里同样明白,这场内战打不得,无论自己是否可以碾压朝廷大军,对天下而言,这是一场完全不必要的厮杀。
被鞑虏施虐了七、八年的华夏大地,太需要休养生息了。
第二千七十九章 吴王入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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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拜伏在自己面前的朱辰妤,吴争真是百感交集,原来,皇帝之位,也是能求来的。
可关键是,朱辰妤是个女子,这场面一点都不违和,至少,在吴争心中,是那么地自然。
“我……我要想想。”吴争犹豫起来,“你……先起来吧!”
不拒绝,那就有得商量。
朱辰妤微笑着起身,“自然是不急的,哥哥要不要去见见爹?”
吴争奇怪地看着朱辰妤。
朱辰妤掩嘴笑道,“敢情哥哥认为,我会对爹爹不利?”
吴争还真是这么认为的。
“哥哥尽可放心,爹爹过得很好,不信,等哥哥见了爹爹就清楚了。”
吴争只能信。
不然就显得太小气了不是?
“先把长林卫……放了吧。”吴争淡淡说道,“汝真以为,钱毅能这么轻率地率众行刺?”
朱辰妤笑道:“我当然不会信,是哥哥授意长林卫行刺,若哥哥要我的命,何须用这般下作之手段……所以,哥哥放心,长林卫无一人伤亡……不过,哥哥还须防着莫执念,商贾之人,不可尽信!”
吴争沉默了半晌,问道,“据传,你已下诏,要下嫁于沈致远?”
朱辰妤抿嘴点头,“女子总得嫁人……哥哥不会想让妹妹做个老姑子吧?”
吴争轻轻叹息,“只要是你真心喜欢的,做哥哥的,自然不会反对……那就,换个地方再谈吧,不然,等在外面的那些个大臣们,怕是又要以为你我谈崩了。”
“哥哥请!”
等候在台下的数百大臣,望眼欲穿啊。
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希望这兄妹二人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当然,也有不少人,希望着兄妹谈崩。
当吴争与朱辰妤联袂现身时,台下群臣大呼,“万岁……万岁……家国幸甚!社稷幸甚!”
可吴争很清楚,这呼声中的含金量,极低!
……。
有一点朱辰妤没有说谎。
吴伯昌过得确实很惬意,春和殿西侧的一座小殿中,吴伯昌小酒吃着,小曲听着,还有几个美婢侍候着,简直可称之乐不思蜀啊!
吴争一进门看见他爹时,也不禁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知足常乐的爹吗?
吴伯昌看见儿子吴争时,也为之一愕,“你……你怎么来了?”
吴争没好气地回道:“我爹在城里,我能视若不见吗?”
吴伯昌老脸一红,自责道:“也是……这倒是爹的不是了!”
吴争挥去摒退侍候吴伯昌的美婢,语气带着一丝不满,“爹要享福,在杭州城就是了……何苦跑来应天府?”
这话倒让吴伯昌中气一足,“还不是为了你……还有小妹?!”
说到这,吴伯昌脸色回复如常,一副严父模样,“爹总不能看着你和小妹,兄妹相残吧?”
吴争看着这个总是出人意料的爹,无奈装了叹气道,“爹就真以为,我会不顾手足之情,刀兵相向?”
吴伯昌看着吴争的眼睛,微笑起来,“我儿是英雄……自然不能与女子一般见识。”
吴争听了不禁有些懊恼,“在爹心里,儿子竟不如一个义女?”
吴伯昌闻听也不着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一本正经地道,“儿啊,爹告诉你一个道理……强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抽刃向更弱者……我儿率数十万雄狮北伐,驱逐鞑虏,复我汉冠,何苦壮哉……又怎能挥刀,向自家人呢?!”
“听爹言下之意,倒是孩儿欺负妹妹了?”
吴伯昌神秘一笑,道:“欺负……这词用得好……儿啊,你是七尺男儿,为天下立此不朽之功,足以彪悍史册,为何还要争此一时长短呢?”
“可这非小事……孩儿并不是非要垂涎那位置……爹应该知道,她在吴家……虽说平日也随爹读了些书,可治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孩儿是怕她被那些人给坑了还不知道!”
“爹也打小令你不得入仕参军……你还不是偷偷跑去了嘉定?!”吴伯昌吹胡子瞪眼道,“没得只许你忤逆你爹,却不许你妹妹抢你些东西?”
吴争一脸郁闷,这是一回事吗?
吴伯昌见儿子没了声息,这才叹了口气,道:“儿啊,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挨巴掌吃瓜落的事,不是长辈、先生教就能教会的……人哪,只有自己吃了亏,才能真正懂得好赖……!”
吴争心中一动,象是有些领悟,但还是抓不住重点。
吴伯昌继续道:“痴儿!你治理江南十余府,为民造福之举,爹皆看在眼中……至于是否是正道,自有春秋笔法评说……爹老了,不想看到儿女为了些许身外之物争来抢去……你是当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吴争一时心里难受,倒不是为了妹妹抢了帝位,而是觉得当爹的偏心,“爹帮妹妹,我不反对……可爹应该知道,孩儿麾下那些多将士,为了收复河山血洒疆场……可临了,却为他人作嫁衣裳,如何甘心?”
吴伯昌听了,微微皱起眉来,“看看你,怎么又说回去了……爹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是个强者,不能欺负弱者,这叫胜之不武……至于你所担心的那些……啧啧,爹也告诉你了,人哪,得自己撞上南墙,才会明白好赖……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急于一时……再说了,无论如何,肉都烂在自家锅里……你急个什么劲?”
吴争看着吴伯昌目瞪口呆,心里就浮现出三个字……老狐狸!
当然,吴争是不敢说出口的,吴家的家法,可不一般,藤条啊,还是三根纠缠在一起,刷过几层桐油的。
“既然……爹想得如此清楚,为何要来京城?”吴争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爹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吴伯昌撸须笑了起来,“你看出来了?”
吴争无语。
“你都能看出来,天下人就大都能看出来!”吴伯昌微笑道。
吴争突然间明白了,爹,真是亲爹!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招,爹是用得炉火纯青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