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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百九十章 庐州会议(四)

    PS:感谢书友“旧城朽夜”、“杨丕财”投的月票。

    吴争没有继续纠缠,道:“那孤问第二个问题,钱肃乐、张国维等人,拥立朱以海为帝,是否罪不可赦?”

    “这……!”王翊脸色大变。

    连马士英、冒襄都有些惊愕起来。

    廖仲平霍地起身,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又慢慢坐了回去。

    夏完淳跟着起身,对吴争道:“你要拨乱反正,我赞成,就算你要罪鲁王、明室,我也不反对……可你为何要加罪于钱、张等公,就算日后你登基为帝,做了天下之主,那也得大赦天下……何况,这几人可都是我族之脊梁啊……请,王爷三思!”

    夏完淳所言,前倨后恭,不是夏完淳怕为诤臣,而是顾及到与吴争的交情,也因为吴争一直以来,都外刚内柔,以理服人、以法治人。

    也就是说,夏完淳起身时,是义愤填膺,说到后半段,意识到以吴争的心性……不至于此!

    吴争的脸色变得阴沉,他盯着夏完淳的眼睛,道:“存古是否认为,他们皆是好人,而我,才是世间唯一的坏人……要不,你来坐这位置,我让你?”

    夏完淳额头有汗渗出,他咬着牙龈,突然单膝跪地,“臣,知错了!”

    他的身后廖仲平后背发冷,他暗自庆幸,之前没有开口。

    吴争呵呵一声,“你何错之有……错的该是本王才对。”

    “军、政分离,乃我朝铁律,勒石于军机阁前……臣身为军机辅弼,明故故犯……请王爷惩治!”

    “呵呵……原本你还记得。”吴争打了个哈哈,“记得就好,起来吧……下不为例!”

    夏完淳抹了把汗,起身退了开去。

    而这一个插曲,让场面气氛凝固起来。

    谁也不知道,吴王殿下心中究竟如何打算了。

    只有马士英与冒襄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马士英心里叹着,王爷城府,越来越深了,连自己都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不过,马士英还是欣慰的,因为但凡为上者,如果轻易被臣子猜中心思,那么,这绝非国朝之幸,也绝非天下之幸!

    君威难测,才是驭下之道啊!

    吴争轻咳一声,“杭州府,江南,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这是吴争的定论、决策。

    既然是定论、决策,就不容商榷、置疑。

    接下来,所有人、事、计、行动,都得围绕着这个决策来。

    “廖仲平。”

    “臣在。”

    “孤令你攻杭州府,你可接令?”

    廖仲平脸色剧变,可稍一迟疑,霍地起身应道,“若殿下下令,臣只须三日,便可攻破杭州城……若超过三日,仲平提头来见!”

    吴争点点头,对众人道,“听听……听听,三天,孤就不明白了,他们就怎么自觉能抗得下孤冲冠一怒……是欺我年少乎?”

    冒襄道:“君子欺之以方……或许,他们是欺王爷是君子!”

    吴争一愕,随即哈哈大笑,“孤何时成了……君子?冒辟疆,你喝糊涂了吧?”

    冒襄自己也不禁莞尔。

    可吴争这一笑,让气氛活跃了些。

    吴争道:“孤更不明白的是,适逢国难,我岳丈毁家杼难,揭竿而起,世人皆知……而张玉笥为抗清,九死一生……这些人,哪个不是铁骨铮铮之人……哎,到了我这,突然就成了反贼、逆臣了……我不知道,这是他们错了,还是我错了!”

    吴争的这些话,近乎于发牢骚,但确实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究竟是,谁错了?

    王翊悠悠道:“其实王爷与诸公,皆无错……错的是这乱世!”

    吴争叹息道:“乱世终究只是暂时的……纵观数千年,哪有乱过一甲子的,天下终究要安宁……可他们,想过他们自己,会成为结束乱世的障碍吗?亦或者,我,才是那个障碍?”

    这下,所有人都起身道:“我等有罪……王爷切不可妄自菲薄!”

    吴争扫视着每个人,“以贤度己者为君子,以贤度人者为小人……孤不是君子,可亦不想为小人……好吧,既然冒襄方才说,他们欺我是君子……那孤就勉为其难,当一回君子……令他们立即停止为祸民间、施虐百姓……立止!其它事,等收复顺天府,再坐下来商议……否则,孤就不做君子,做一回恶人!”

    “殿下英明!”

    “别吹捧孤,孤自知还算不上英明。”吴争挥挥手,问道,“谁去?”

    马士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令吴争不禁莞尔。

    冒襄道:“别的事,王爷若有令,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这事,恕襄力不能及了!”

    吴争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个真小人!”

    说完转向王翊,“完勋……首辅……那就只有你去了!”

    王翊脸色庄重,“臣当仁不让,绝不负王爷所托!”

    “很好!”吴争看向夏完淳、廖仲平,“这事,军队不必掺和……既然他们自恃道义在手,想来不至于做出太过不堪之事……建阳卫和左、右营直接北上,分别换防凤阳、徐州、兖州,免得留在沿江,到时……出更大的乱子。”

    “是!”夏完淳、廖仲平齐声应道。

    “存古啊……派人将你姐你妹带回太平府,她们这不是在帮我,是在添乱……对了,告诉你姐,即日起,她恢复自由了!”

    “谢王爷……我这就派去人,必严加训诫管束、惩诫!”

    “唔……训诫、管束确实有必要,惩诫就算了吧……说起来,也是好心。”吴争喟叹道,“世人往往好心办坏事……事实上,好心为恶,远甚恶人做恶……这话,与诸位共勉!”

    廖仲平突然道:“王爷……之前王爷令三路向杭州开进的军队驻足不前,可如今长林卫鱼市街刘元所部,还有秀水民团……他们合兵之后,还在向杭州城进发……不知王爷可有打算?”

    吴争微微一笑,“不对……他们不是军队,从未隶属于北伐军序列,所以,自然不是合兵,准确地说,是合伙……既然他们不是军队,自然可以不从本王军令……民众的声音嘛,总不能只让他们花银子雇人发声,而不让真正的民众发声吧……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一千九百九十一章 颠覆

    在远处的马士英听了,很不着调地“噗嗤”一声,换来吴争的白眼。

    廖仲平却忧郁道:“臣是担心……刘元所部和秀水民团,合起来不过一千多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冲杭州城而去,怕是会吃亏啊……要不,臣派一支偏师前往压阵……臣可以让士兵装扮成平民……!”

    “咦——!”吴争摇摇头道,“掩耳盗铃……这等龌龊之事,孤还不屑做……他们不在纠结人心向背吗,那就让他们看看,人心究竟何所向……不必理会,你只管率军北上换防,凤阳、徐州、兖州的驻军,孤另有用途!”

    “遵命!”

    ……。

    杭州城,紫阳山山脚。

    有一座山庄,外观并不奢华,占地也就四五亩。

    由于离市集街道远,平日里,人迹稀少。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络绎有人上门。

    而且看起来是熟门熟路,庄门口甚至连个迎宾的下人都不设。

    庄子的大屋内,已经有十来人坐着了。

    这些人围着一张约八尺宽,三丈长的桌子,神色各有不同。

    而正对大门的三个主位上,赫然坐着大名鼎鼎的财政司司长、商会会长莫执念,和副会长席本桢、黄宗羲三人。

    这是一次江南商会秘不宣人的闭门会议。

    而令人刺目的是,早已臭名远扬的晋商,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人就坐在两侧的座位上。

    果然是,在商言商啊!

    相较于席本桢、黄宗羲略显激愤的脸色,莫执念神色木然,一张沟壑密布的老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

    “莫老,您不能不讲理吧?”范永斗皮笑肉不笑地呛声道,“在商言商……咱们是商人,做的就是高卖低买的营生,世人都说打也来骂也来,亏本的事不来……咱不能明知道这是个坑,还得往下跳吧?”

    王登库趁机附和道:“范兄言之有理,咱们北商这些年,可是倾尽家财入股商会……可如今,吴王执意北伐,两朝交战已经一年多……河道、海路、陆路皆已封禁,再这么下去,商会就算有金山银山,怕也撑不下去吧?”

    说到这,王登库起身,用手指了一圈,“诸位仁兄中有北商,也有南商……虽说行商之时,多有倾轧之事,可如今咱们在同一口锅里勺吃食,那就得劲往一处使……咱们不管什么江山、社稷,也不悲天悯人,咱们就一个字——利!”

    靳良玉击掌叫好,“……王兄所言,实在是振聋发聩啊,什么公理啊、大义啊,值得几两银子,能当钱使吗……等肚子空无一物时,怕是连人都得吃……吴王一出接一出的使着空手套白狼之术,确实,咱们起初是真被蒙在了鼓里,可咱们也不是傻子,不能一次又一次地上当……。”

    诸位仁兄想想,先是粮价之战,吴王以一个嘉兴府府库的存粮,干翻了杭州府所有粮商,好嘛,一夜之间,杭州府及周边的所有米铺粮店皆破产,全成了吴王囊中之物,而吴王突发善心,用店铺的一半股份换原主的继续经营……听起来,是吴王仁慈,没有落井下石,可如今咱们是明了了……吴王是不花一两银子,就囊括了整个杭州府的米铺粮店……啧啧,好大的手笔啊……!”

    范永斗也站了起来,“……这就是江南商会的前身,诸位兄台,吴王由此占了商会二成股份……二成啊,就算之后数次扩张股本,摊薄之后,吴王依旧占了商会一成半的股份……如今商会股本二万万两之巨,一成半股份,那就是三千万两银子啊……可吴王入过一两银子的本金吗?全是咱们这些南北商人用真金白银入的股,减肥了吴王殿下!”

    靳良玉义愤填膺地拍案道:“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所谓官不与官斗嘛……可吴王这些年是怎么做的……先说是筑新城,筑新城好啊,吴王手中二十万虎贲,逐鹿天下、问鼎大宝指日可待……咱们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所以,倾尽家财,纷纷在松江那块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高价买荒地,商会用了不下三千万两的真金白银……诸位,当时商会的股本金,尚未超过八千万,也就是说,商会用了近四成的本金,投在了那片荒地上……全入了吴王腰包,那可是咱们的血汗钱哪!”

    “若只这样,那也就罢了!”王登库恨声补充道,“好歹新城算是建起来了,不管是不是能真的将荒地变现,至少商会的帐本上,也算盈着利……可诸位心里都该清楚,当时说好建完新城之后,那是要迁都的……若非如此,哪个吃屎的愿意高价买荒地?可现在,新城年前就已经完工,迁都之事呢……吴王居然否认他说过要迁都的话……莫老,当初您劝咱们入股时,可是言词凿凿的啊?”

    范永斗立即跟上,“……还有,第一次江北大战,北伐军占领徐州之后,莫老也是言词凿凿地答应,吴王会退兵,能与大清隔江(长江)而治,让咱们放心入股,多多益善……结果呢,吴王确实是让出徐州,可徐州城及周边是何光景,诸位心里跟明镜似的……对不对?吴王号称土地改革,为穷人分田地……可事实上,那和抢有何区别……那可都是有主之地啊,范某、王兄、靳兄等,在那的无数产业,由此付之一炬……!”

    “而第二次江北大战,北伐军二占徐州,莫老更是铁板钉钉,说这次无论如何都会逼吴王就范,必能与大清隔河(黄河)而治……好嘛,说好赎买摄政王,结果居然暗下毒手……如今第三次江北大战,莫老是不是还想诳我等,是不是说,如今能与大清以山海关为界相安无事了?莫老如此不守信,何颜为商会会长?!”

    这话让所有人,包括还在络绎前来的人,都震惊了。

    范永斗当众向莫执念发难了,其意公然直指莫执念的商会会长之位。

第一千九百九十二章 青山不老,信有春来报

    莫执念一直神色平静,不为所动,但也一言不发,保持着沉默。

    席本桢见势不妙,忙起身道:“诸位仁兄,咱们今日聚会,是为商议会中庶务,及如今吴王向商会征粮之应对……并无推举商会会长之议题,都是自家人,万不可伤了和气……!”

    席本桢的打圆场,丝毫没有降低晋商的嚣张气焰。

    范永斗嗤声道:“宁侯兄,咱们对事不对人……交情会后慢慢叙,可现在,咱们议得是……利!商会会长非官,勿须朝廷任命,咱们不是造反,而是据理力争!诸位,咱们经商,可不是为了福泽天下,咱们自己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不是?总不能让一个吃里扒外的人,来管咱们的银子……是不是?”

    场面失控了。

    不仅是北商,甚至有些南商也被这话煽动起来,纷纷指责莫执念不讲信义。

    当然,席本桢、黄宗羲所属的洞庭商帮、徽州商帮、宁国商帮,皆无人参与,相反,他们都在维护莫执念。

    于是,已经有二十多人的与会者,分成两个阵营,对抗起来。

    “各位或许是忘了……这是杭州府,不是顺天府!”黄宗羲终于怒了,他拍案而起,怒道,“在杭州府,还容不得汝等放肆!”

    然而,黄宗羲的话,不但没有震慑住场面,反而激起了与会之人的逆反心理,一些原本没有参与,旁观的人,也纷纷出言指责黄宗羲仗势欺人了。

    范永斗趁机大声喝道,“诸位仁兄可都亲耳听见了……啧啧,好大的官威啊!可惜啊,商会非衙门,还容不得汝来猖狂……诸位,听范某一句,咱们按规矩来……用股份多少来定商会会长归属……如何?”

    真失控了!

    黄宗羲急得跺脚,冲莫执念道:“莫老,您得说话呀……否则,江南商会就易手了!”

    席本桢也正容相劝,“莫老是会长……有权否决联席会一次议项!”

    莫执念轻轻叹了口气,“天要下雨……奈何?”

    说完,莫执念干咳一声,“诸位……能不能听老朽说句话啊?”

    也对,莫执念老得都快走不动路了,说话的声音自然也低。

    可他轻轻一句,瞬间,混乱的场面慢慢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莫执念开口一般。

    “用股份多少来定商会会长归属……合理!”莫执念平静地说道,“这是商会既定的规矩……那就得按规矩来……不过,不必麻烦了,老朽忝为商会会长一职数年,虽无大的建树,可帐目还是清楚的……既然如此,那就省去读帐议程,直接推举新会长吧。”

    说完,莫执念从位子上慢慢站起,煞有其事地走到侧边空位上,坐了下来。

    南商这边,席本桢、黄宗羲等人愣住了。

    他们颓然坐倒,自知已经难挽局势,也就沉默了。

    果不其然,一轮下来,范永斗以三票领先,当选为第二任江南商会会长。

    “多谢各位仁兄推举、信任!”范永斗毫不客气地坐在原本属于莫执念的主位上,罗圈一揖,然后意气风发地道,“感激之言,范某就不多说了,尽在这一揖中了……接下来,咱们就得议议如何应对此次吴王征粮之事了!”

    说到这,范永斗没等人提议,而是自己就接下去道:“范某与王、靳二位,还有许多仁兄商议过,认为吴王此次向商会征粮,是为乱命……商会拿真金白银向坊间购买粮食,何错之有?既然合法,官府岂可强征……否则,与抢有何分别?”

    “故,范某认为,吴王想要商会粮食,要么纵兵来抢,要么,按价购买……还得是按商会定的价……诸位仁兄,可愿意与范某同抗强权哪?”

    莫执念慢慢站了起来,向范永斗道:“老朽虽已免去会长之职,可依旧是商会大股东之一,这点,范会长不否认吧?”

    范永斗目光一闪,依旧微笑着道,“当然不会否认……莫老有话尽管讲来就是。”

    莫执念点点头,然后转向众股东,“老朽愧对商会股东……范会长之前所指责的,老朽皆不否认,在其位谋其政,老朽,确实是不称职啊,愧对诸位了……老朽在这给诸位作揖了!”

    莫执念颤巍巍地作揖,引来在场人纷纷起立,向边上避让,口中连道不敢。

    范永斗面色一变,干咳一声,“莫老有事说事,何必行此大礼呢……这么大的年纪,可使不得……!”

    莫执念慢慢直起身来,微微向范永斗点了点头。

    然后对众人道:“虽说在商言商,可商人二字前,也须有过定义……譬如南商、北商,再譬如徽商、浙商,当然还有晋商……可老朽此时想说的是,不管是南商、北商,也不管是徽商、浙商还是晋商,其实都是汉商、明商……前方将士为收复失地浴血奋战、忍饥挨饿,好歹咱们还不至于饿肚子,怎么就不能援济于粮食给他们呢……?”

    场内一片寂静。

    范永斗脸色阴沉,眼见不对劲,忙道:“对于咱们商人而言,天下太平才是经营者之福音……如今清廷已经服输,皇上和太后皆已出关,顺天府仅叔王留守,且有意与建兴朝言和……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致将士性命于不顾,多造杀孽呢,只要吴王答应言和,其实就不用打仗了,也就没有缺粮之困了……和气方可生财嘛,诸位仁兄,你们说,对不对?”

    人心,又开始转向了。

    莫执念轻喟一声,摇摇头,“种何因,结何果……诸位,好自为之,老朽先走一步,告辞了!”

    席本桢、黄宗羲二人霍地立起,大声道:“请莫老稍慢一步,我等陪莫老一同离开!”

    莫执念慢慢转身,“你们二人,还是商会副会长……在其位,须谋其政,不可……肆意妄为!”

    席本桢、黄宗羲闻听一愕,相视一眼,郑重向莫执念一礼,“多谢莫老指教!”

    莫执念呵呵一笑,连走边道:“……青山不老,信有春来报……!”

    范永斗等人脸色阴沉地看着莫执念缓缓而去。

第一千九百九十三章 刀光剑影

    这是一场大变。

    不是说江南商会会长换人了,江南商会就会随着会长而改变原有的立场。

    而是说,商会会长的变动,让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更加刀光剑影。

    说它刀光剑影,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莫执念,就在中途离席,回去的路上遇袭了。

    约莫有六、七个刺客,用弓弩射击莫执念的马车,仅一瞬间,马车被射成刺猬状。

    手段之狠,把握之精准,甚至于撤退,都异常的迅速。

    幸好,莫执念有备,宋安亦有备,只是一个长林卫义士,替莫执念牺牲了。

    而这次的刺杀,影响是巨大的,整个杭州城,因此事而变得更加混乱,对峙更加尖锐,让原本已经沸腾成一锅粥的杭州城,矛盾变得白热化了。

    ……。

    朱以海在愤怒。

    这不是他想要的,一个乱了的建兴朝,怎么可能成为他可以挥洒雄心壮志的画卷?

    “周如璋……汝还有何可说的?”

    朱以海已经顾不得帝王仪态,近到唾沫差点就喷到周如璋脸上了,“汝还有何可说的?!”

    周如璋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毫不理会近在咫尺的“龙涎”。

    “臣没有什么可说的……。”周如璋异常地坦然,“臣甚至不知道,陛下为何盛怒……为何训斥于臣?”

    朱以海怒极反笑,“周如璋……朕是何等青睐于你,又是何等器重于你……刚一入朝,就将你晋为大学士……!”

    “陛下!”周如璋果断地打断,丝毫不顾及君臣之礼仪,他大声道,“陛下若是以莫执念遇刺之事,而怪罪到臣头上……怕是冤屈为臣了,若陛下执意要将这黑锅让臣来背……请陛下拿出证据来!”

    朱以海愣住了,如今的杭州城中,只有两个阵营,自己和吴王。

    莫执念肯定是吴王那边的,那么,想要莫执念死的,就只有自己这边了。

    而此时,在城中有这能耐、人手,敢于以龌龊的行刺手段对付莫执念的,也只有眼前这个所谓世家豪门出身的周如璋的。

    无须别的理由,朱以海自信眼睛不瞎,虽然心中还怀疑张国维、钱肃乐、熊汝霖等人对自己的忠诚,但朱以海绝对相信,以这些人的人品,做不出这等腌臜事来。

    行刺,根本改变不了乱局,只会引发更加强烈的对抗和仇恨,但凡是身处上位之人,皆明白这个道理。

    行刺,也只有小人贪图一时之快,才干得出来的事。

    也就是说,朱以海虽然依重周如璋,可在朱以海心里,周如璋就是个小人!

    行刺的消息传到朱以海耳朵里时,朱以海就已经认定是周如璋做的事。

    可朱以海确实没有证据。

    周如璋强硬地说道,“莫执念遇刺之时,周某正在府上邀友一同饮宴……陛下若不信,臣可以说出不下十人为证!”

    朱以海愣了半晌,口气软了许多,“那如今城中乱局……该如何是好?”

    周如璋这还犹豫地道:“调兵平乱,越快越好!”

    朱以海大惊,“城中平乱?汝可知……会死多少人?”

    “陛下何须妇人之仁……之前其实已经在做了,如今只是规模更大些罢了,值此国朝艰难之际,越当用重典、快刀斩乱麻啊!”

    “可……可若是……难道汝就不担心,这会激怒吴王吗?”

    周如璋正色道:“陛下以为,吴争不来攻,是因为陛下善待城中民众和王府中人吗?”

    朱以海张大着嘴巴,惊骇地看着周如璋。

    “不!”周如璋自问自答道,“吴争不来攻,是投鼠忌器,否则……就算陛下将吴伯昌尊为太上皇亦无用……到了这个时候,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控制住城中军民,逼迫吴争做出让步,尊陛下为君!”

    朱以海慢慢地坐倒在龙椅上,不断地摇头,呐呐道,“周卿……汝是不知道吴争心性……他就是面上看起来随和……可骨子里,比谁……都狠啊!汝真以为到最后,他还会忌惮他的父亲和妻、子……不,不,只要有了动手的借口,他会比任何人都狠绝!”

    周如璋被朱以海这番乱语,还真乱了下心思。

    可很快,周如璋就坚定地道:“事已至此,就容不得再瞻前顾后……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

    朱以海思忖了许久,抬头问道,“非朕不同意……只是,这事很难被首辅认同,此时城中府兵皆为首辅掌握……汝想调兵平乱恐怕不易!”

    周如璋微笑起来,“陛下放心……臣已经在城内组织起数千义士勤王清君侧!”

    朱以海连连摇手道:“这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如此一来,岂不逼反了熊汝霖吗?”

    “若熊汝霖敢反……就容不得他!”周如璋目光阴森地看着朱以海,“陛下难道想养虎为患?趁此机会,正是检验朝堂诸人对陛下忠诚的时候……陛下莫要迟疑,万一吴争收复顺天府,挟大胜之威……到时,若这些人真有二心,再次反水,陛下难免反受其害……!”

    朱以海愣了好久,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周如璋,叹息一声道:“既然周卿成竹在胸……那就按周卿的意思办吧。”

    “陛下圣明……臣谨遵圣意!”

    看着志得意满离去的周如璋的背影。

    朱以海愣了好半天,而后回过神来,急道:“快……传朕口谕……召首辅速来见朕!”

    ……。

    “陛下真答应,由周大人调兵平乱了?”

    莫辰博惊喜地看着周如璋,再次证实道。

    周如璋哂然道:“陛下手中无一兵一卒,所依仗的无非就是前朝宗室名份……若早几年,江南各府倒还有些人心向宗室的,可如今,不说没有……少了,太少了,少到可以忽略!”

    说到这,周如璋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能不答应平乱吗……他能不怕城中乱民冲入行宫?熊汝霖等人一直反对平乱,其实早已伤了他的心……别看他在我面前吱吱唔唔、万般千般不情愿的,其实,他心里怕比谁都急着平息城中之乱!”

第一千九百九十四章 这就是代价

    PS:感谢书友“杨丕财”投的月票。

    莫辰博喜形于色,“如此说来,只要平息城中之乱,周大人立下大功,熊汝霖引绺辞任之日近在眼前……周大人荣升首辅之日不远矣……到时,首辅大人可莫忘了提携小人……!”

    周如璋微微一笑,“此乃题中之意……不过,你之前应诺提供的火器,想来不会出问题吧?”

    莫辰博拍拍胸口道:“周大人尽管放心……虽说我无法调用军工坊库藏火器,但莫家全权负责军工坊产出火器的运输,这批火器早已出军工坊,本要运往吴淞口装船待运……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改向杭州城而来……周大人,我可是提着脑袋才截留下这批火器的……!”

    周如璋哈哈大笑,拍拍莫辰博的肩膀道:“你也可将心放回肚子里……此事若成,日后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尚书、入阁,周某不敢讲大话,但各部侍郎之位……随汝挑就是!”

    “多谢大人提携!”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

    莫家大宅。

    躲过一劫的莫执念,此时脸上丝毫看不到劫后余生的惊悸。

    “宋大人若是想为老朽出口气……那还是免了吧!”莫执念平静地说道,“将几个见不得人的杀手绳之以法,对局势有何益处?那些杀人的命不值钱!”

    宋安沉声道:“可咱也不能这么任人宰割吧……助长了这些小人的气焰,万一他们将心思动到王府,亦或者我家老爷头上……怎么向我家少爷交待?!”

    “可若是长林卫一动,激怒他们,使得吴翁、王妃、王子受难……汝就能向王爷交待了?”

    宋安被一句话问住了,他呐呐道:“可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束手待毙吧……咱们又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莫执念冷哼道:“汝真以为,这次政变是鲁王、熊、钱、张等人之意……就算汝率长林卫暗杀得手,也只会集结杭州城局势更乱……到时,怕王爷饶不了你!”

    宋安有些抗不住了,“莫老息怒……我只是忧虑老爷等人安危……。”

    莫执念叹息一声,“宋大人莫怪老朽倚老卖老……如今杭州城中的局势,实非明面上显示的这般……鱼龙混杂,辨识不出雌雄啊!”

    宋安问道:“莫老这话,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吧……我就不信,少爷经营杭州城六七年,人心顷刻之间,会全向了朱以海和那些奸倿!”

    莫执念看了宋安一眼,“许多事,汝未必能想明白……这么说吧,其实你也知道,钱、张等几位并非真正背叛吴王、拥立鲁王,哪怕熊大人,或许也仅仅只为心中那份忠臣不事二主的执念,和对前朝的忠心……你说得对,吴王经营杭州城多年,城中军民大半自然是心向吴王的……可你同样应该知道,人多有时候未必就是力量大,一群羊,又怎么和恶狼斗?”

    “莫老的意思是……民众没有与敌交战的军械?”宋安急道,“莫老可向军工坊沈、宋、戚三位大人求援……以莫老和我的印信,定可调来军械武装城中民众……!”

    “胡闹!”莫执念生气了,厉声道,“汝想打烂杭州城吗,这是武装普通百姓就能与他们斗的事吗……这或许就是暗中敌人最想看到的,真要是将杭州城彻底打烂了,王爷还能专心北伐吗,这不正是敌人想要的吗?”

    宋安挠挠头道:“莫老怎么又急了?我这也是……想辙嘛!”

    莫执念无奈,想了想道:“城中的局势异常复杂……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将鲁王及诸位大人推到前面作幌子,可实际上,皆由他们在后面操纵……咱们若反击,恐怕就中了那些小人的奸计了……试想,若咱们杀了鲁王及一众拥立臣工,世人会怎样传言……皆会说是吴王下令,这锅,得吴王背啊……知道吴王这些年为何一直不朝宗室下手吗?那就是为了不脏了自己的手啊……孩子,莫心急!”

    宋安有些明白了,可还是不完全明白,“那……那就让他们这样施虐城中及周边无辜百姓吗,城中都出现灭门惨案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其实今日城中乱局的因,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埋下……吴王当时需要银子,需要海量的银子来撑起大将军府的一切,江南商会便应运而生……而敌人的银子,不好拿呀……这就是代价!”莫执念淡淡道,“任何事,都得付出代价……杀十人,救九十人,汝如何选?”

    宋安慢慢有些听懂了,躬身道:“宋安鲁莽……多谢莫老指教!”

    “好生护吴翁和王妃、王子安全,别的事,长林卫不要插手,亦无须插手!”

    “宋安领命!”

    ……。

    “陛下何事召臣前来进见?”

    熊汝霖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问道。

    朱以海将之前周如璋的奏对简述了一遍,急切地道:“熊爱卿,朕心中不安啊……朕此次受熊卿与诸卿之邀,回江南登基,为得是子民之福祉、为国朝之正朔、为天下之大义……并非是为一己之私啊!可如今,仅仅一个杭州城,数十万民众就已经闹成一团……若是放在整个天下,那得……死多少人哪!”

    熊汝霖愤怒道,“陛下……臣之前就谏言,这周如璋就是个奸商,周家虽是世家,可自太祖立国之后,就已经远离朝堂……周如璋实为包藏祸心,陛下万不可中了他的奸计!”

    朱以海点点头道:“朕也不想答应……可如今周如璋手中有着不为人知的实力,朕怕不顺着他,他会做出不忍言之事来啊!”

    熊汝霖怒道:“他敢?陛下尽可放心……城中府兵尽在臣掌控之中,量他也翻不出几尺浪来!臣这就回去令各营府兵严密警戒,没有陛下旨意,绝不擅动……若周如璋聚集乱兵拢民,必严惩不怠!”

    朱以海松了口气,“如此便好,爱卿辛苦了……不过,还是不要轻易与周如璋起冲突……否则,两败俱伤,怕会被吴争趁隙而入!”

    熊汝霖应道:“陛下放心……臣理会得。”

第一千九百九十五章 殉道

    朱以海心神定了,他悠悠道:“爱卿啊……朕这几日在想……何必呢,人心已不在明,真正心有执念的是朕和你们……朕有些后悔上岸了……朕想回岛上去安生过日子……!”

    熊汝霖大惊,“陛下任重道远,切不可因事颓废……!”

    朱以海摇摇头,“朕就是心中苦闷,发发牢骚……爱卿莫在意……朕知道,回不去喽,就算朕想回,那些人也不会答应……吴争他……也不肯答应啊!”

    熊汝霖愣住了,他怔怔地直立着,看着一脸沮丧的朱以海,许久,熊汝霖撩起衣摆,跪在朱以海面前,“君辱臣死……臣有罪……是臣无用!”

    “不怪爱卿……真不怪爱卿……是朕无用,无力挽回这片天下……无力拯救子民……!”

    说着说着,朱以海大哭起来。

    结果,君臣二人相拥而泣,直至嚎啕痛哭。

    ……。

    世间事,往往都是这样。

    冲在最前面的,永远是炮灰,而真正渔翁得利的,却是那些不露面的。

    沈半城沈晋财,春风得意。

    独子有了出息,贵为伯爵,光宗耀祖啊,虽说不比吴争监国,可天下监国有几人?

    沈半城自然不会去与吴家比,他很会满足。

    如今往沈家送礼者络绎不绝,而且这送的礼高得吓人,人家是一箱箱往里抬,而往沈家送礼的,那是一车车地往里载啊。

    可沈半城在心满意足之余,不免有些忐忑,礼,会不会太重了?

    他甚至不知道,儿子在外知道这些吗?

    这礼重过头了,反而觉得烫手了。

    这不,沈半城找儿媳东莪商量了。

    “咳……媳妇啊,忙着呢?”

    沈半城半侧着身子站在门边,对屋内东莪说道,因为儿子不在,他一个当公爹的自然不好入内,免得惹人非议。

    东莪闻声,从儿子的摇篮边起身,笑着迎出外,“公爹来了……请屋里边坐。”

    沈半城犹豫了一下,朝帘子里看了看,见有侍女在,也就往里走了。

    “公爹找东莪……有事?”

    东莪见沈半城吞吞吐吐地,会意到沈半城定是有事,于是点了一句。

    沈半城踌躇道:“……如今,致远不在家……家中不断有人送这一车车金银……我真是心中忐忑、夜不能寐啊……万一……咳,我是说万一,害了致远……那该如何是好?”

    东莪的目光一闪,她知道,沈半城终究会从真实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的。

    东莪微微一笑,道:“其实儿媳也觉得此事不妥……再怎么求人办事或者是攀附,也不该这么个送礼法……要不,咱们把礼退回去?”

    沈半城一愣,脸色数变,退回去?

    那还真舍不得!

    吃进嘴里的,再吐出来,对于一个守财奴而言,那真是如刀剜肉,还是心头肉!

    “咳……是得退回去。”沈半城点着头道,“可……可咱们甚至不知道往哪退,这些送礼的,都不肯说是主家是谁……?”

    东莪微笑道:“公爹放心就是……每次送礼来,儿媳都问清楚了、记下了……把礼退回去,咱也就心安了?”

    沈半城脸色沮丧起来,期期艾艾了老半天,“……要不,咱留一半?三成也行?!”

    东莪一愣,随即陪笑道:“自然是公爹做主……只是,夫君前途无量,若真为了这些许金银……误了前程……。”

    什么叫些许金银?

    沈半城几乎哭出来,那可是一车车的真金白银啊!

    可被东莪这么一说,沈半城还真狠不下心来留下一半,对他而言,儿子第一,财物第二。

    “那……好吧!”沈半城再也待不住了,心痛啊,“这事……就你找人办吧,我……我回去歇会。”

    看着沈半城的背影走远,东莪冷冷开口道,“去趟钱家,告诉迈密……这几日就派人将金银取走。”

    ……。

    杭州城中,雨县大街西侧,原本虎朴书院边上,是钱肃乐的府邸。

    牌楼森严,匾额庄重,庭院围墙高耸。

    钱肃乐是个典型的古板人,他生活不奢侈,可规矩看得很重,比命还重。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满族儿媳,他一开始就很反感。

    门不当户不对不说,还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关键的是,竟是敌对势力异族女子。

    若是换作儿子将人带回来,钱肃乐肯定得打断他的腿。

    可吴王派人送来,钱肃乐只能接受。

    于是,半咸半淡地凑合着同在一个屋檐下。

    可一些日子下来,钱肃乐也不感觉那么反感了,也对,就算是养只狗啊猫啊的,不也会生出感情来嘛?

    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再象之前那么反感了。

    如今局势艰难,钱肃乐已经抱了死念。

    在钱肃乐看来,读书人嘛,就得有成仁取义,做为殉道者的自觉。

    若能以他的死,换来一个傲视天下的新朝,换来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钱肃乐自觉死得其所。

    可钱肃乐明白,他迟早得与那些人见真章,也必引来反噬。

    城中的族人,早已被钱肃乐打发回了鄞县老家,让钱肃乐放不下的,就是王府中的女儿,还有面前这个来路不正的儿媳妇。

    虽说不中意这个儿媳妇,可钱肃乐还得给她安排好后路。

    “迈密啊……老夫这些时日公务繁多,怕是不能顾着家了……。”

    迈密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钱肃乐,乖巧地如同一只鹌鹑,“……公爹尽管去忙,儿媳能看管好家里……。”

    钱肃乐轻轻叹了口气,“老夫的意思是……让你去王府待些日子,一来是替老夫照顾你小姑子和侄儿,二来嘛……也能相互照顾!”

    迈密惊讶地看着钱肃乐,“照顾小姑子和侄儿,乃儿媳份内之事……可为何要待在王府……若公爹不能每日回来,家中自然须有人看顾……这样,儿媳每日前往王府照顾小姑子和侄儿,傍晚就回家……况且,儿媳身份不同常人,久待王府怕会引起非议……累及公爹声名!”

    钱肃乐注视了迈密很久,最后重重叹息一声,道:“……也罢,随你吧!”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同病相怜

    PS:感谢书友“有水一川”投的月票。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杭州城中的诡异气氛,随着周如璋组起“平乱军”平乱而彻底粉碎,继而暴发了剧烈火拼。

    朱以第和熊汝霖错估了周如璋的能耐、实力,太小看周如璋了。

    所谓的“平乱军”,也不是周如璋向朱以海奉报时所说的数千人,而是一万五、六千人。

    这使得熊汝霖在闻听周如璋令“平乱军”在城中大开杀戒,调府兵前往制止时,仅半天时间,五千府兵被迅速击溃。

    事实上,“平乱军”武器精良,远甚于府兵。

    而府兵总共不足万人,且装备较差,用得大都还是冷兵器,装备的少量火枪,还是北伐军换装下来的,自然无法与有备的“平乱军”力抗搏杀。

    这场火拼下来,府兵已经难以聚集起与“平乱军”对峙的力量,城中的局势,也已经不是朱以海、熊汝霖等人能掌控的了,甚至可以说,已无还手之力。

    大获全胜的周如璋,在重兵簇拥下,闯入“行宫”进见朱以海。

    周如璋执意“请求”朱以海罢免熊汝霖首辅之职,并严惩其“反乱”之罪。

    无所适从的朱以海,不得不答应了周如璋的“请求”,罢免熊汝霖首辅之职,不过朱以海坚持不将熊汝霖下狱,而是令熊汝霖回家待罪。

    最后,朱以海用首辅之位,换得周如璋对熊汝霖处置的妥协。

    周如璋就此成为新首辅,架空了朱以海,将所有大权集于一身。

    他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缉捕莫执念、兵围吴王府。

    继而,周如璋下令,以“平乱军”接管码头。

    ……。

    “周大人……您不能捉拿我父亲!”

    莫执念一个年已古稀的老人,自然无处可逃,在莫家大宅被“平乱军”轻易抓获。

    莫辰博慌了,他不是要毁掉莫家,更不想害死自己的父亲,他只是想要回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只要吴争当权,莫辰博自认无此可能,只能另辟蹊径。

    可周如璋刚升任首辅,便拿莫家开刀,这让莫辰博慌了,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被周如璋耍了。

    “周大人,您是答应过我的……我父亲已老迈,坏不了您的事……请您放了我父亲吧!”

    周如璋冷笑着,看着语无伦次的莫辰博。

    “莫大少爷,周某是在帮你……你爹乃吴争死党,在大将军府里枝节甚茂,不将他入狱,恐怕会生出无数事端……况且,你爹在,你永远只是莫家大少爷,可如今,莫家尽入你手……你不感激周某,还来兴师问罪……是何道理?”

    “可……可若是世人知道,我为掌权害死父亲……这叫我如何面对莫家族人,他们又怎肯支持我接管莫家?”

    周如璋冷冷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还须我来教你吗?”

    莫辰博愣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如璋上前,拍拍莫辰博的肩膀,“做大事者,不可存有妇人之仁……周某之前答应你的,定会兑现,好生去做事……!”

    莫辰博目光迟滞看着周如璋,“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周如璋换了张脸,诚恳地对莫辰博道:“如今城中乱民大半已平定……但吴王府中,机关重重……况且,二位王妃和王子王女,关系重大,不可让他们死了,否则,怎么和吴争谈条件?”

    说到这,周如璋脸上挂起了真诚的笑容,“侧王妃是莫兄的嫡女,自然不敢违抗父命……这样,你去劝侧王妃,撤去王府机关,并让城中长林卫降了……若立下此功,周某可以考虑,释放你爹,让你们父子团聚。”

    ……。

    “二位王妃,局势已经不可控……请随我逃出杭州城吧!”

    宋安已经苦劝二位王妃多时,“贼兵已经出动,不多时将包围王府……到时,怕真走不掉了。”

    可王妃钱瑾萱就是不答应,“本王妃不走,亦不能走……本王妃在,城中百姓尚有个盼头,可本王妃若走了,那就任由贼人施虐了,到最后要么附贼,要么被杀……如此一来,夫君数年经营,就化为乌有了!”

    宋安劝道:“我家少爷是何等人……就算是整个江南被贼人侵吞了,只要少爷在,也能率军打回来……王妃就算不顾自己安危,那也得顾及孩子安危啊!”

    被宋安提到孩子,钱瑾萱口气软了些,扭头对莫侧妃道,“要不……妹妹带两孩子随宋安逃出杭州城吧?”

    莫亦清摇摇头,“我也不走……我若走了,阿耶一人在城中,必被贼人所害……要不,让宋安带两孩子走……我陪姐姐留下。”

    宋安急了,“若二位王妃不走,宋安怎可离开?”

    钱瑾萱想了想道:“那就让两孩子离开以防不测……宋安,你可有离开杭州城的万全之策?”

    宋安见劝不动,只能道:“王爷在后院筑小楼之时,还挖了一条暗道,可通仁和县西街……而距离不远的清波门门将,是长林卫五档头……定能安然出城!”

    “那就好。”钱瑾萱点点头道,“你快去安排吧……别误了事。”

    宋安知道不能再拖延,行礼而去。

    待宋安走后,钱瑾萱悠悠叹了口气,“妹妹,不是我执拗,不肯离开……实在是心里放不下父亲……哥哥领兵在外为国征战,我便须看着父亲……!”

    莫亦清平静地道:“只要夫君在,贼子就绝不敢拿咱们怎样……妹妹心里,其实也担忧阿耶……哎,家父实在是……!”

    “我是真不明白了……时人为何只可同患难,不能共富贵?”钱瑾萱望着门外,“北伐大业,乃世人心中最大的期盼,可偏偏就在即将功成的时候……他们就不想想,这会让北伐大业功亏一篑吗?”

    “姐姐仁善,自然觉得世事该黑白分明……然而,人心总是左右摇摆,善变到早上还在誓死效忠,可到了夜幕降临,却是毫不犹豫背后一刀……夫君能想到,这些往日依仗的同僚、手足,会如此对他吗?”

    莫亦清连说边泣。

    钱瑾萱拍拍莫亦清的手,“不管时势如何发展……你我姐妹,此刻倒算是同病相怜了!”

    二人相视凄然。

第一千九百九十七章 杀一人救九人?

    迈密来了。

    看着这个身份颇显尴尬的嫂嫂,钱瑾萱还是很客气,特地叫来莫亦清,一同招呼。

    然而,迈密的第一句话,却是,“二位王妃为何……还不出城?”

    钱瑾萱微愣,与莫亦清互视一眼后,问道:“嫂嫂此话……何意?”

    迈密急道:“家中公爹今日说了些奇怪的话……说是这些日子可能不回家了,让我来王府与二位王妃作伴,一来帮着照顾侄子、侄女,二来……说是以策安全。”

    这话钱瑾萱还一时没悟过来,可冰雪聪明的莫亦清,脸色一变,她朝钱瑾萱使了个眼色。

    钱瑾萱会意道:“嫂嫂且坐会……府中有些事,须我与侧王妃同去安排……。”

    迈密起身,应道:“王妃尽管去就是。”

    ……。

    来到侧厢房,莫亦清急道:“姐姐,怕是这几日定会有大变……。”

    钱瑾萱轻蹩眉头问道,“为何这么说?”

    “令尊此举,怕是在安排……。”

    钱瑾萱一听,花容失色,“怎会这样……爹爹不是拥立鲁王功臣嘛……难道是宋安得到夫君密令,要动手了?”

    “姐姐且切莫着急……我也只是猜测。”莫亦清思忖道,“按说,鲁王登基,令尊和熊大人等同为从龙之臣,应该被重用……而王妃乃钱大人嫡女,鲁王不该派兵包围王府才是,至少,也得让钱大人颜面过得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爹是……得罪了鲁王?”

    “有可能……不过,我怕的是另一种可能。”

    “妹妹快讲。”

    莫亦清稍一迟疑,“姐姐可有想过,令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钱瑾萱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我一直在奇怪,以令尊、张公的品性,若心中真对夫君有所不满,应该直接对夫君明言……哪怕是争吵,绝不会暗中以如此龌龊之手段发动政变,特别是正值北伐关键之时……这可是大将军府从上至下,苦心经营七年的期盼啊!”

    钱瑾萱身体在颤抖,她突然发现,做为女儿,她甚至不如一旁观者了解自己的父亲。

    莫亦清继续道:“更可疑的是,我阿耶居然不发一声……我想不通阿耶有何理由,做鲁王作嫁衣裳……更奇怪的还是公爹,按理说,这关乎夫君的根基,公爹应该替夫君站出来……哪怕是口诛笔伐……。”

    “我明白了!”钱瑾萱急促道,“爹爹、张公等人一定是有所筹划……他们一定是发现了足以危害到大将军府、夫君的危险……这才布下此局来……可……不对,若是这样,爹爹、张公等人怎会对此时城中乱局视而不见……?”

    “或许是……杀一人……救九人吧!”莫亦清悠悠道,“亦或者是……以身饲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你是说……我爹他们……殉道?”钱瑾萱坐不住了,霍地起身,“不……我得去阻止父亲!”

    莫亦清摇摇头道:“这只是我私下猜测……况且,若真是这样,姐姐此去不但阻止不了令尊他们,更会坏了他们筹划的大事!”

    “此话何意?”

    莫亦清伤感地微眯眼睛,看着窗外,“……死了太多的人,大都是无辜之人……若真如咱们此时猜测的这般……那么,陈子龙,卧子先生,怕也是与令尊他们一样……甚至是……大长公主殿下!”

    钱瑾萱脸色苍白,她木立着,突然坐倒在椅子上。

    莫亦清轻喟道:“可我还是想不通……夫君对此知不知情,亦或者,什么时候知情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她,好心计啊!”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为命……为万世开太平!”莫亦清眼里迷蒙起来,“怪不得长林卫一直不动……怪不得此时得知贼兵围府的消息,宋安不求反击,只求你我离开杭州城……!”

    “难道他们想要毁了此城?”钱瑾萱惊悚道,“不……这不可能,我爹不可能这么绝情!”

    莫亦清微微摇头,“他们想得不是毁城……而是除根!”

    “除根?”

    “应该是吧……。”莫亦清叹息道,“夫君要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朝,农学工商皆为国本……可士人、世家、豪门、宗室怎能同意……做人上之人久了,已经下不来了,那就得用雷霆手段……可这些人遍布天下各府县,无论先动哪边,别处就会起事呼应……只有将为首之人聚集起来,然后……一锅烩!”

    钱瑾萱直到此时,才算是听明白了莫亦清话中的意思。

    她脸色惨白,被这个计划的狠绝和恶毒惊吓到了,可她不相信,她的父亲刚正不阿,是世人皆交口称道的君子,怎会谋划出这般毒计?

    “你胡说!”钱瑾萱杏眼怒视,“你是见你父亲……误入歧途,不可救赎,才会想着来诋毁我父亲和诸公……!”

    莫亦清不为钱瑾萱急怒之下攻讦之言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钱瑾萱。

    没有反驳的架,吵不起来。

    钱瑾萱就象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可稍一冷静,她就觉得莫亦清的话,真相想越有道理。

    怪不得,之前父亲一直在说,欲大治必先大乱,大乱之后,方可大治……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钱瑾萱慢慢抬头,“……妹妹莫怪。”

    “姐姐言重了。”

    “可有一事我想不通……城中已经被府兵控制,父亲手中根本没有可用的军队……而长林卫只有千把人,怎么……除根?”

    莫亦清微微摇头,“妹妹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夫君在城中还布有暗棋吧……若是这样,一切都就说得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姐姐不觉得,夫君的心……太狠了吗?”

    钱瑾萱愕然。

    莫亦清吸了口气,郑重道:“令尊遣迈密前来,或许是仅告知姐姐一声……让姐姐心里有个准备……。”

    钱瑾萱已经抽泣不止了,她心里难受,因为父亲的决绝,因为自己力所不及,更因为莫亦清那一句“夫君的心……太狠了吗”,可谓是百味杂陈。

第一千九百九十八章 反击

    “贼兵想破王府不易,夫君在王府中的百般布置,甚至连姐姐都不知……可妹妹还是想提醒姐姐,须提防……迈密。”

    “你……怀疑迈密此来有诈?”

    “小心驶得万年船……迈密她,终究是满人。”

    “那依妹妹之见,是留她还是不留她?”

    “不留。”

    “这……她终究是我哥的妻子……还留下她吧!”钱瑾萱想了想道,“况且父亲让她来,自然是信得过她的……否则,她回去之后万一有个不测,我如何向哥哥交待?”

    见钱瑾萱已经决定,莫亦清不再劝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

    莫家大宅。

    堂屋内,莫辰博跪在莫执念面前。

    莫辰博磨破了嘴皮,莫执念老脸如冰,一言不发。

    无奈之下,莫辰博只能跪下来,道:“爹啊,儿子不肖,可也是为了莫家百年基业,不至于落入他人之手……没想过要害您,也没想过要害莫家!”

    “那你就想着害清儿?”

    “她……女生外向!”莫辰博恨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年,她可有想着我这个父亲,可有想着咱莫家……!”

    “放屁!”莫执念大怒,“我让你什么都别做!可你呢……死到临头了,还在做着春秋大梦……真是不知所谓!”

    莫辰博还有点不服气,他梗着脖子道:“爹,儿子也过不惑之年了……自信双眼未瞎,吴王手中确有实力,可奈何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起于草莽,岂能入得了世家大族之眼?别的不说,他这些年经营江南,可江南多少士人学子、世家大族对他恨之入骨……什么农学工商皆为国本,那就是闲时扯蛋……人心都是想着高人一等的,把踩在别人头上,做为成功的标志,若人人平等了,就没了上下、君臣、伦理纲常,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儿子也读过书,明白道理是非……吴王他那套,行不通!”

    莫执念一声不吭地,听着儿子把想说的话说完,然后轻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恕……非我这个当父亲的不想救你,实在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莫执念的这种神情,虽然莫辰博不信,但不得不说,长久以来父亲的高压,让他不得不敬畏、恐惧,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让莫辰博骤然狂喝起来,“我就不信……吴争他敢攻城,陛下已经登基,君臣名份已定……吴争若敢以下犯上,攻杭州城,必被世人唾骂为反贼,一旦朝廷左右营前来撤回,周边各路军队举义旗勤王……吴争必败,身败名裂之日不远矣……!”

    莫执念已经把眼睛闭上,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滚!”

    ……。

    大奸大恶之人,必有为祸之道。

    周如璋虽令“平乱军”对吴王府只围不攻,但这不代表着周如璋做事不够狠。

    包围王府的同时,“平乱军”已经满城地捕杀之前反对鲁王登基的民众。

    接管码头之后,无数不知来路的人员,从码头源源不断地进入杭州城。

    当天夜里,被钱肃乐分批遣散的钱府,突然人声多了起来。

    “是时候了!”

    钱肃乐郑重向与会者长揖,“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一心想着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然,吴王殿下却说,虽然不能令人生而平等,但不妨让人变得平等些……此话如醍醐灌顶,余细细口味,甚以为然,自古驭民,以代代相承,世人皆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打地洞,故人生而不平等……然改变现状难于登天,吴王殿下亦是举步维艰……。”

    “吴王曾有言,有一种残忍,叫悲悯……吾受大长公主重托,欲为天下大治扫清障碍,还天下一个琅琅乾坤……前有先贤卧子先生殉道,自然有吾辈追随……今日吾决意拨乱反正,诸位仁兄可愿乎?”

    “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

    ……。

    次日凌晨。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从西城清波门方向突然出现了数千被武装起来的民众,沿雨县南街向吴王府涌来。

    然后是南城,原总兵府方向,同样是数千民众。

    再是东城清泰门方向,最后是北司五道前方向。

    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周如璋,一面急令“平乱军”四出阻截,一面急往紫阳山庄。

    如今的紫阳山庄,已经成了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人的根据地。

    占地不大的山庄,此时已经戒备森严。

    周如璋到时,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人也是一夜未睡,倒不是他们已经得知城内变故,而是有一个重要人物秘密赶来。

    “夏先生,平西王真是如此说?”

    夏国相微笑道:“吾王如今占陕甘十多府之地,与李定国渭南一战,大西军已无继续西向之力,听闻建兴朝大军已迫近京畿,局势岌岌可危……吾王亦苦吴争之恶久矣,故特派学生来,欲与大清东西联合出兵,在河南府与吴争决战!”

    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人闻听无不击掌叫好。

    这时,周如璋赶来,见夏国相坐在主位一愣。

    范永斗忙为他引见。

    周如璋神色古怪,也对,建兴朝与吴三桂份属敌对嘛。

    可周如璋瞬间就回复了。

    寒喧几句之后,周如璋急道:“周某此行,是来向诸位仁兄求援的……乱民太多,我军兵力捉襟见肘,还望诸位仁兄再调些人手救急啊!”

    范永斗微微一笑,道,“不就是些手无寸铁的乱民嘛……成不了事!”

    周如璋急了,“范兄是不知道,这些乱民已经被武装起来……钱肃乐、张国维等人反了,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好些火枪……!”

    范永斗看向夏国相,“依夏先生之见……?”

    夏国相施施然起身,“首辅大人有礼了。”

    “夏先生有礼。”

    “夏某有文武二计,不知道首辅大人选哪个?”

    “请夏先生明言。”

    “武计来得干脆,调兵剿灭就是。”

    “那文计呢?”

    “听闻首辅大人之前雇人平乱,立竿见影啊!”

第一千九百九十九章 蛇鼠聚成一窝了

    “这……。”周如璋皱眉道,“此法太耗费银子……此时,我朝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夏国相微笑道:“无妨……夏某可施以援手。”

    周如璋一怔,皱眉道:“那夏先生……又想从周某这,要些什么?”

    “好!妙!”夏国相击掌称好,“首辅大人果然是爽直之人……这样,夏某也就不讳言了?”

    “请讲。”

    “吾王愿意拥戴新君,不过,吾王在建兴朝,日后这爵位……?”

    “先生之意?”

    “延承原封爵,封藩陕甘,听调不听宣……如何?”

    周如璋目光一闪,笑道,“此事不难……待我奏明圣上便是!”

    “好……首辅爽快!”夏国相大笑起来,“那事情就好办了……不过,首辅大人……以何为凭?总不能信口开河,这让夏某回去无法向吾王交待啊!”

    周如璋想了想道:“周某立字据……待平乱之后,再拿诏令换回字据,夏先生以为可否?”

    “那是当然!”

    夏国相回头对范永斗道:“请范兄移挪五百万两交于首辅……。”

    周如璋打断道:“还须调些人手。”

    夏国相一愣,“首辅是想……?”

    “文武双管齐下!”

    “首辅果然高明!”

    所有人同时大笑起来,那笑声简直如鬼哭狼嚎一般。

    ……。

    近午时分。

    钱肃乐、张国维率民军与包围吴王府的“平乱军”,在外围接触,暴发了激战。

    民军一度攻至管粮道,离吴王府仅数里之遥,但被闻讯赶来增援的敌军,由北向南侧翼夹击,民军右翼被击溃,攻向吴王府的主力,随即士气溃散。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普通的民众,就是武装起来,还骨子里还是平民。

    简单的装填、开枪,无法让一群羊顷刻变成一群狼。

    虽然张国维戎马经年,排兵布阵相当有一套,奈何仓促组织起来的民众,只能打顺风仗。

    死得人多了,再严令不得后退也不顶用。

    不得已之下,张国维只能下令残部向东南,原都察院方向撤退。

    若不是宋安闻讯,急调手头上三百长林卫增援,为张国维断后,恐怕张国维也在劫难逃。

    另一支钱肃乐率领的民军,却被敌军全歼,已经抱定殉道之心的钱肃乐,因没有及时下令撤退,战至最后,被敌军俘虏。

    敌军并未停止追击张国维残部。

    当天傍晚时分,准备率部撤往紫阳山的张国维,被数倍之敌,围堵在镇海楼之西。

    眼见着就要兵败身死的紧要关头,包围的敌军,突然间不攻了。

    不仅不攻,而且在向北撤兵。

    张国维闻知情报,诧异起来,难道是……有援兵到了?

    ……。

    确实是援兵到了。

    但这援兵,和张国维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因为这不是一支军队,用吴王殿下的话说,这是真正民众发出呐喊的声音。

    刘元所部,和秀水民团,在嘉兴合兵,经过修整之后向杭州进发。

    虽然这支队伍攻城重火器不多,但轻武器还真的不少。

    刘元所部,本装备并不精良,可在之前应天府暴发政变时,刘元率部勤王,在太平桥聚集起数万民众,愣是将三千禁军阻挡于北岸。

    等吴争平乱之后,刘元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缴获三千禁军的武器,虽说禁军没有全部装备火器,可三千人中收刮起来,足够刘元部人手一杆枪了,吴争也因刘元他们损失惨重,对刘元据缴获为己有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秀水民团的装备,那就更不用提了。

    当年“活秦桧”陈洪范受清廷指派,在秀水县串连当地富商,向北方走私火器,张新侠、徐三集合县衙役差和码头搬运工,生生用血肉之躯与数百潜伏的清军硬撼,成功拖住了北逃的货船,将陈洪范一众绳之以法。

    当时查获火枪五千余杆,火炮七十八门,吴争将一些老式火枪、火炮留给了秀水民团。

    所以,这支队伍并不缺乏武器。

    而秀水民团从上至下皆是地头蛇,刘元部与民团合兵一处,还在秀水修整了两天,自然是四邻皆晓。

    于是,欲建功立业的年青后生们,削尖了脑袋想要追随。

    也对,秀水民团在当地的威信,那几乎比县衙还高,单就当今监国吴王殿下亲笔题字的那块碑上“民族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那份量就重于泰山了。

    这是嘉兴人的骄傲啊!

    这支“混编军”至杭州城时,队伍已经急剧膨胀到了五千多人。

    正赶上城中“平乱军”击溃张国维、钱肃乐所率民军,并对张国维残部进行追击之时。

    刘元二话不说,指着城头就道:“攻进去……万事有我,就处吴王怪罪,砍我头颅即可,与当等无关!”

    瞧这话说的,要是换了别人,或许被刘元气势所慑,可张新侠、徐三等人,什么出身?

    张新侠的名字还是吴争赐的,他原名老张头(当时普通男子,过而立之年,就称老),是码头工头,在码头被百多清兵逼迫时,就敢率数百码头工人与敌硬撼之人,那种血性,可不下于刘元这个半路闹革命的读书人。

    而徐三稍稍“规矩”些,原是县衙差役班头,可他一样敢于在知晓县老爷与敌私通时,率手下差役奋勇反抗,自然也不是个怕事之人。

    所以,刘元这话才出口,那二人已经下令,将那几门年龄老得可以做他们爷爷辈的前装炮,架了起来,直瞄城门。

    这下反倒是刘元惊了,这炮打起来,城内的毁损就严重了。

    还没等刘元开口劝阻,那边张新侠,就呵呵笑道:“刘兄弟尽管放心吧……炸毁再多,那都是可以拿银子再造起来的,可若杭州城落入贼人之手,那就不是银子能换回来的……况且,咱们殿下不缺银子!”

    刘元听了,想想也对,展颜一笑道:“张大哥性子合弟弟脾气……勤王之后,可愿于弟弟义结金兰?”

    张新侠听了,与徐三对视一眼,发出一声酣畅大笑,“固所愿,不敢请耳!”

第二千章 言多必失

    炮击艮山门。

    其实这个时候,城内“平乱军”才刚刚接管府兵把守的各处城门。

    也就是说,城门守军还未完全聚集。

    数十个守军,突然被炮弹披头盖脸地砸来,早已是大腿肉都抖了。

    城外那种老炮,威力不大,声音大。

    几门炮同时一射,那气势,可谓是摧枯拉朽啊。

    加上沿途加入的民众,虽然战技没有,可喉咙响啊。

    见大炮一射,于是暴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直吓得守军在城头一望,便撒腿跑了。

    于是,艮山门的城门,在几轮炮弹猛击下,坍塌了。

    刘元、张新侠、徐三一合计,于是,将民军一分为三,兵分三路,一路由白洋池,一路转贡院,一路向演武场。

    三路同时向南推进,倒不是说,这三个臭皮匠抵过了诸葛亮,自学成才懂得战法了。

    而是入艮山门后,出现了三条岔道,不得已而为之啊。

    ……。

    而此时周如璋闻报,下令迎击,自己却跑去山庄求援。

    这就使得城中“平乱军”在这期间,失去了统一号令。

    “平乱军”可不是一个整体,它的组成,是由各世家、豪门,包括宗室、富商,聚集起来的家丁、护院,当然还有潜入的细作,和接管码头后,由海上明目张胆而来的不少清军。

    这些清军,可不是由北面而来的清军,此时水道已被水师全线封锁,北面清军是不可能越过水师封锁线南下的。

    这些清军的组成就更复杂了,扬州、淮安、凤阳、兖州、徐州等等,阿济格部、博洛部、岳乐部,被击溃的清军,以一股股的散兵,被有心人一一组织起来,藏匿起来,然后,经莫家船队,运往杭州城码头登陆。

    他们成功地避开了水师对海面的封锁,不得不说,确实有些本事。

    可这样一来,“平乱军”的成份就异常地复杂。

    如果是对付普通百姓,那么,确实是“战力强悍”的,因为百姓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可一旦正面面对象刘元部,这些在五、六年间,三次勤王,几乎次次以少击多、拿命硬撼的牛人们,那确实是勉强了。

    而秀水民团,可不能听“民团二字”,这些从秀水码头、县衙两个战场里滚爬出来的汉子,绝对不缺血性,加上张新侠、徐三在得到这些火器后,这几年里,可没少练这些兵。

    三路齐下,已经令没有准备的“平乱军”一时手足无措了,如果再加上技不如人、内部再搞点分裂小动作,局势自然就一面倒了。

    仅仅半天功夫,三路民军已经攻至仁和县横街、八字桥一线。

    若再有半天功夫,那就真能攻至吴王府,甚至与张国维部会师,那局势就瞬间明朗,就算那些跳梁小丑再蹦哒,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可惜的是,周如璋回来了,他不仅回来,还有带来了两大战略武器——银子和人。

    五百万两雪花银,一千兵。

    可别小瞧这一千兵,这些可是清一色,从码头刚刚入杭州城的清兵,虽说之前打了败仗,成了溃兵,可这个时候,他们不乏拼死一搏的意志,因为他们也知道,回不去了。

    只有胜利,方才有一线重回北方的机会。

    周如璋一回来,就将这一千人撒出去了。

    按理说,千人分成三路,其实也没多少人。

    可就是这平均下来,每个方向三百多人的加入,立马就让溃退的“平乱军”稳住了脚跟。

    这不是刘元部和秀水民团战力不如人,而是二部中掺入了太多的普通民众,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融合为一体的。

    三个方向的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然后僵持下来。

    ……。

    周如璋松了口气。

    他此时这有闲心,去看看他的“战利品”。

    “希声老兄……汝受苦了!”

    周如璋笑意甚浓。

    钱肃乐一身血污,倒不是他也上阵杀敌了,这把年纪,已经挥不动刀了。

    身上的血污,都是钱肃乐身边护卫、死士的。

    可以说,钱肃乐能活下来,至少有数十人,是为他而死的。

    所以,才有了那句话,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可惜,钱肃乐败了。

    钱肃乐此时也在叹一声可惜,自己,还活着。

    周如璋的笑脸,在钱肃乐眼中是那么地可憎。

    “呸!”

    一口浓痰准确无误地粘在周如璋的脸上,是那么地刺眼。

    周如璋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他阴森地盯着钱肃乐,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钱肃乐已经死了不下十次。

    钱肃乐仰头一声呵呵,“老贼,也敢与老夫称兄道弟……汝也配?!”

    周如璋听了,反而脸色开始回复,他抬手用衣袖擦拭去脸上的污渍,慢慢地笑了,“钱大人速死……啧啧,难!”

    钱肃乐冷笑着道:“尔末日不远矣!”

    “恐怕钱大人要失望了……张国维身边最多不过三千人,已经被我围在了紫阳山脚一隅之地,或许明日天一亮,他就会来与钱大人作伴了!”

    钱肃乐脸皮一阵抽动,周如璋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钱大人放心,周某不杀你……若杀了你,岂不便宜了吴争,他没有了后顾之忧,那周某还真挡不住他回师一击了!”

    “吴王殿下绝不对因私废公……!”钱肃乐怒吼道。

    “哦,这么说来,钱大人在吴争心里,其实并非不可或缺?”周如璋装模作样地调侃道,“那就难办了,周某为难了……啧啧,好在除了钱大人,周某手里还捏着吴伯昌……还有王府中两位王妃……对了,还有吴争他儿子、女儿,有这些人在手,钱大人还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哈哈……哈哈……哈哈……!”

    钱肃乐脸色铁青,怒极反笑,“老贼休得意……老夫方才听到炮声……反军没有炮,城中府兵亦无炮,炮从何来……?”

    周如璋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瞪着钱肃乐,“只是些乡野乱民闹事……周某已经调清兵前往阻截了……!”

    瞧瞧,急了,说漏嘴了。

第二千零一章 渐渐浮出水面

    钱肃乐脸色急白,指着周如璋厉喝道,“尔敢暗通鞑虏?!”

    周如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言多有失,这话很关键,打一开始,这场政变就是一次内部纷争,这也是所有拥立朱以海的人,自恃吴争不敢回师一击的基础。

    因为吴争如今就算是监国,那也是臣,朱以海一旦登基,便是君。

    除非吴争谋反或者另起山头自立,否则,君臣名份已定,吴争就得服软。

    也正是这个原因,朱以海才没有动吴伯昌和吴王府,因为一动,那就是逼反吴争。

    可现在,周如璋自承了暗通敌国,这性质就变了。

    这要是传出去,被吴争得知,就有了回师的大义,因为那已经不是争位,而是清君侧!

    周如璋目光中有了一抹凶残。

    “钱大人……好不识趣!”

    钱肃乐笑了,“速死……其实不难!”

    “那周某就……成全了钱大人!”

    “求之不得!”

    ……。

    这世上有些人是杀不得的。

    譬如说陈子龙、黄道周,再譬如钱肃乐。

    黄道周是自尽。

    陈子龙是伏法。

    这二人若不是自己愿意死,就连吴争也不能擅杀。

    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是一代读书人的象征、旗杆,是一代读书人的精神领袖。

    杀这些人,杀得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整体。

    被无数人恨之如骨的感觉,没有任何一个为上者,不忌惮。

    这也是历朝历代,皇帝对一些大儒只能退让、妥协的原因。

    也是明成祖穷尽一生都无法摆脱的诅咒,因为他,杀了方孝儒。

    没有道理可言。

    可周如璋就真敢杀。

    无知者,无畏。

    只有强盗,才什么人都敢杀。

    周如璋,似强梁。

    然而,他无法得偿所愿。

    不是因为他突然心善了,而是,王翊来了。

    ……。

    王翊到杭州城时,正是城中激战僵持之时。

    朝廷首辅到了,任何人都得给面子。

    连守城门的“平乱军”也不敢不开城门。

    也对,杭州城之困,那期望朝廷左右营来援嘛。

    王翊顺利见到了朱以海。

    于是,朱以海派了他的内侍,传口谕给周如璋——即刻带钱犯肃乐面圣!

    钱犯,不是朱以海定下的罪名,而是周如璋给钱肃乐按上的罪名,事实上,也没冤枉了钱肃乐,从朱以海这方的立场,钱肃乐确实是在谋反。

    周如璋接口谕后,郁闷至极。

    如今他手握杭州城中生杀大权,甚至可以当面挤兑朱以海。

    可周如璋知道,他依旧不能不把朱以海放在眼里。

    因为他的权力完全来自于朱以海的任命,如果朱以海倒了,那么,他自己就什么都不是。

    听起来有万人的“平乱军”,可能在顷刻之间四分五裂。

    而来自于北商的支持,也会因他失去权势和名义,而瞬间烟消云散。

    周如璋只能领谕,带钱肃乐面圣。

    ……。

    朱以海见到王翊时,就象见到了亲人,找到了组织。

    那满脸的涕泪啊,啧啧,就写出一个字……惨!

    “王爱卿负朕,满朝文武负朕……天下人皆负朕!”

    听听,听听,敢情朱以海打心里还坚定地认为,这天下是朱家天下。

    没办法,根深蒂固嘛。

    王翊认同,他也被朱以海的深情流露,搞到不得不滴上两滴眼泪相陪。

    “鲁王受苦了……!”王翊深情一叹,“臣来迟了!”

    朱以海顿时呆如木鸡。

    鲁王?

    朕已登基!

    朱以海怒目而视。

    王翊轻喟道:“殿下息怒……臣非指责殿下登基……是得位不正,可自古以来,新君登基或先帝明诏,或百官拥立……敢问殿下占了哪样?”

    朱以海立即道:“朕乃百官拥立……!”

    王翊悠悠道:“敢问……殿下所言的百官,何许人也?我朝京都在应天府,文武百官、内阁军机……殿下占了哪样?”

    朱以海语塞,其实他想过这些问题,只是……登基欲念正炽。

    “可拥立朕的……也是朝廷重臣!”朱以海急了。

    王翊叹息道:“殿下此举……确实有欠考虑,钱肃乐、张国维、张煌言……世人皆知是吴王殿下大将军府僚属……他们拥立殿下,试问天下,谁人能信、谁人肯信……可殿下,居然信了……!”

    朱以海愣得只想抽自己嘴巴子。

    他脸忽青忽白,终于找到一词强辩道:“拥立朕的,不仅是他们,还有……诸公!”

    “诸公?”王翊噢了一声,“殿下说得是……江南那些富商、达户?”

    “不仅仅是那些商人,还有……宁国府周家!”朱以海振奋了些精神。

    王翊摇头苦笑,“宁国周家……万历年前还排得上号,算一豪门世家,可如今……不过就是宁国府一破落户罢了!”

    朱以海急道:“不,不对……周卿对朕讲,周家在宁国府可以呼风唤雨,只要朕一声令下,便有数万义士赶赴杭州府勤王……。”

    “那殿下不妨试试真假。”王翊平静地道,“宁国府与杭州府接壤,非朝廷直辖,而是隶属大将军府所辖……而周家在万历年间就已经走了下坡路,能支撑到现在,无非是仗着周家十数代积攒下的土地,还有就是依仗当地人脉,勾结番商走私……。”

    “……可殿下应该知道,吴王经营江南,施政最出名的就是减免农税,将税转移到了商人头上……如此一来,等于是断了周家的财路,被遏制了粮价,土地所产的粮食,没了往日随心所欲定价而产生的丰厚利润,走私经商的利润也因商税而削薄许多……据臣了解,周家已经连续三、四年巨亏,入不敷出……论起来,周家才是真正与吴王势不两立啊……殿下,三思啊!”

    朱以海如同被雷击,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王翊,“周家……真败了?”

    “早败了。”

    “那周如璋说的一呼百应……?”

    “臣只听说,不时有人上周家门索债的。”

    朱以海是真被打击到了,王翊早在朱以海在应天府监国时,就是御史大夫。

    谁的话朱以海都可以不信,可王翊从不诳语的名声,朱以海对他所说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

第二千零二章 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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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以海想着想着,又哭上了,“首辅……王卿,那朕……朕今日又该如何是好……朕不是自己想登基……是他们怂恿煽惑朕的……其实朕也越来越觉得这事荒唐,明明建兴朝有朝廷,新君登基居然不在京城……说好万民拥戴的……可朕登基时,就数十人见证……朕识得的,也不过七、八人……而今,城中民众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令朕如坐针毡、日夜不得安宁……可王卿哪,朕也是骑虎难下、回头无岸啊!”

    看着这个说哭就哭,却依旧声声自称朕的朱以海,王翊开始时尚感觉一丝怜悯。

    但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到这,王翊有些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殿下听臣一句良言……回头还来得及。”王翊真诚地劝道,“趁着大错尚未真正铸成……回头有岸哪!”

    “真有岸?”

    “吴王不是个嗜血之人,殿下可以想想,六七年间,吴王手上可有沾过一丝宗室之血……?”

    朱以海刚听时,还点了点头,可突然叫道:“不……大长公主,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王翊一愣,竟无言以对。

    朱媺娖确实死在吴争手上,连吴争都没有自辩过,而王翊当时并未在场,又怎能明白详情呢?

    朱以海惊恐道:“他会报复朕……他一定会报复朕……朕记得,当年朕还失手推倒吴王侧妃,导致吴王侧妃小产……他一定会杀朕!”

    王翊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已经行之有效的劝说,会因这么一坎,而要前功尽弃。

    可王翊确实没有办法了,他的心性,无法说服自己去哄骗朱以海。

    然而,令王翊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朱以海突然一改惊恐的脸色,问王翊道:“王卿能保证……朕若退位,他不会害朕性命吗?”

    王翊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可朱以海还在继续,“朕还能是王爵吗……朕可以再回陈钱山那海岛上去,绝不妨碍他……甚至,朕还能诏告天下,让位于他……王爱卿……王爱卿?!”

    王翊突然间想哭,曾几何时,自己坚定地反对吴王,拥戴监国鲁王登基为帝。

    甚至于在朝堂上当众喝斥时为镇国公的吴争。

    可现在,王翊想起这些,竟有一种发现自己一番心血付诸东流的崩溃感觉。

    被朱以海一催,王翊才回过神来,甩了甩头,收拾起心中乱绪,也是,这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殿下放心……臣以项上人头作保,保殿下无虞!”

    朱以海追问道:“此话可当真?”

    “臣虽为臣,却是一言九鼎!”王翊昂首答道。

    “那就好……如此就好。”朱以海连连点头,然后问道,“那朕……那需要朕做些什么,王卿尽管说来,朕无有不应。”

    王翊道:“殿下务必要保证城中民众安全,保证吴翁、王妃及王府中诸人安全……。”

    “这容易!”朱以海毫不犹豫地道,“朕打登基始,就没想过为难吴伯昌和王妃们。”

    “还须保证钱肃乐、张国维等人安全……。”

    “这……。”朱以海踌躇起来。

    “殿下何事为难?”

    “非朕不应王卿所请……只是,如今城中诸事皆由周如璋全权施为,钱肃乐、张国维公然聚众谋反,事败被擒,如今人在周如璋手中……朕的旨意,怕也……咳!”

    王翊听懂了,敢情,这皇帝做得,还是个傀儡。

    这下王翊真为难了。

    来时,王翊原以为,杭州府不管怎么乱,朱以海敢登基,总能管点事、掌点权。

    同时,有钱肃乐、张国维等人在,那总能讲讲道理的。

    可现在,钱肃乐、张国维等人聚众谋反,钱肃乐兵败被擒,张国维率部溃逃。

    而朱以海竟只是个傀儡。

    朱以海见王翊犯难,也急了,他怕之前王翊答应下的事不作数。

    “王卿只管放心……朕既然能令周如璋带钱肃乐来见朕,就能令他保全诸人……。”

    王翊知道这事难办了,可已经到了杭州,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刚想着交待朱以海几句,可这个时候,周如璋来了。

    ……。

    周如璋冷冷地看了王翊一眼,没有理会。

    径直上前,向朱以海施礼道:“奉陛口谕,臣带钱犯来见陛下。”

    朱以海此时端庄地坐着点点头道:“首辅辛苦了。”

    王翊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朱以海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与周如璋虚与委蛇,没有直接与他撕破脸。

    可这口气刚松,就被周如璋身后钱肃乐一声喝,又提起来了。

    不但是提起来,而且是再也放不下去了。

    双手被缚,跟在周如璋身后的钱肃乐大呼道:“周如璋暗中勾结鞑子……王完勋,城中有清兵……!”

    这一变故让所有人都僵住了。

    如果之前的算是内乱,那么现在就成了外争了。

    哪怕是朱以海,也霍地起立,指着周如璋喝问道:“这……可是事实?”

    周如璋后悔了,他后悔带钱肃乐来了,虽然他知道纸包不住火,钱肃乐肯定地讲出来,但周如璋没有料到,钱肃乐会在第一时间,当众讲出来。

    因为这事,本就是自己一时口误,钱肃乐已经被擒,并无确凿证据。

    只要不是当众讲出来,自己完全可以反指钱肃乐污蔑。

    再就是,周如璋不知道王翊到来,他以为只是朱以海要见钱肃乐,那么,就算朱以海知道了,其实也没多大事,如今整个城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朱以海能干什么?

    可王翊在场,且听见了,这事就麻烦了。

    因为王翊是当朝首辅,他不会待在城中多久,一旦出城,就传到吴争耳朵里了。

    吴争听闻,就有了攻杭州城的理由。

    周如璋脸色铁青,他根本不搭理朱以海,目光阴森地看向王翊。

    王翊一听钱肃乐喊,就知道要糟,可他做不出来指鹿为马、假斥钱肃乐血口喷人之举。

    于是昂首直视周如璋,“对于钱大人对汝通敌的指控……周大人是不是该自证清白啊?”

第二千零三章 图穷匕现

    周如璋此时心念电转,面对着王翊的质问,突然咧嘴森森一笑,“周某何须自证清白……其实,只要将王大人留在杭州城,谁又能知道此事?”

    王翊心忽地一沉,他其实意识到这点,对于一个丧家之犬般的人而言,做什么都是没有顾忌的。

    而那边钱肃乐笑了,“完勋老弟……咱们有伴了。”

    王翊哭笑不得。

    可那边朱以海怒了,是真怒。

    他怒的不是周如璋叛国纳敌,而是周如璋不理睬自己,欺君呐!

    “周如璋,朕已经答应王爱卿……确保钱犯等诸人性命无虞……!”

    周如璋慢慢转身,直视着朱以海。

    朱以海语声渐低,直至不可闻。

    周如璋这才开口道:“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想必陛下已经答应王翊开出的条件,甚至想着主动退位,来换取吴争对陛下的优容了吧……那就莫怪臣想辙自保了!”

    朱以海脸色苍白,呐呐道:“……力不如人……奈何?可汝也不能勾结清兵……汝真将清兵引入杭州城了?”

    周如璋闻听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钱肃乐、王翊不禁苦笑。

    也对,都这个时候了,朱以海竟还不信,真是不识人间险恶啊!

    周如璋慢慢止住笑,对朱以海道:“陛下就安心在行辕待着吧……城中民乱再起,臣军务繁忙,就不陪陛下了……!”

    说到这,周如璋阴森地看着钱肃乐、王翊,“要委屈二位大人了……不过时间不长,待周某平定城中之乱……到时,必亲自送二位大人归西!”

    ……。

    刚被送入牢里的王翊,非常愤怒。

    “希声兄这是何意?”王翊脸色铁青,“我奉监国之命,前来说降鲁王……原本已经有了眉目,可你突然指证周如璋通敌……好嘛,这下汝满意了,连我都出不去了……也是,你希声兄是吴王岳丈,少不得有人陪汝赴黄泉……!”

    钱肃乐平静地看着一脸愤色的王翊,“……不破不立。”

    王翊沉浸在他自己的愤怒里,指着钱肃乐道,“……汝就诚心的,就是想拉个垫背的……非我王翊怕死,实乃肩上还负有吴王重托,不能死,亦不敢死……呃,不破不立?汝说这话何意?”

    钱肃乐慢慢坐下,“如今乱世就要太平了……这汝承认吗?”

    王翊不解地点点头,“吴王殿下如今兵锋已至敌京师……若无意外,攻破顺天府指日可待……汝此话何意?”

    “乱世平定,便是盛世……古往今来皆如此。”钱肃乐悠悠道,“依汝之见,谁将为天下之共主?”

    王翊没好气地道,“这不明摆着嘛……若是三年前,该由明室中遴选贤能之宗亲拥立之,可如今……殿下力复失地,重振我族故往之雄风……此尊位自然非吴王殿下莫属!”

    “说得好!”钱肃乐淡淡道,“可汝也说了,三年前……汝是转过弯来了,那没转过弯的呢?”

    王翊一愣,随即悚然,手指着钱肃乐道:“……汝非拥立鲁王,而是想毁灭整个宗室……!”

    “不。”钱肃乐微微摇头,“钱某从未想过于宗室不利……钱某生为明人,死为明鬼!”

    “那你……?!”

    “可钱某同样清楚,宗室无人哪!”钱肃乐叹息道,“世间尚未平定……此时必需有个雄主抵定天下,鲁王不合适,宗室……无人合适啊!”

    王翊错愕地看着钱肃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怕是……汝为自己拥立鲁王,致江南一片混乱,想要脱罪……所找的借口吧?”

    “脱罪?”钱肃乐哂然咧嘴,“钱某何须脱罪……日后吴王若是登基,他忍心治罪于钱某吗……国难之始,钱某毁家杼难,后将爱女嫁于吴王,将独子送至吴下麾下效命……!”

    王翊沉默下来,也对,如果吴王登基,那钱肃乐便是当仁不让的国丈。

    只要吴王不追究,就无人能、敢追究钱肃乐一切过错和罪责。

    “为何非要如此狠绝……何至于此?”王翊重重叹息道,“鲁王已经有意退位让贤……就让这事到此为止吧!”

    钱肃乐摇摇头道:“除恶务尽,方可为万世开太平!”

    “那也不必用数万城中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吧?”王翊激愤起来,“何况还有王妃、王子等人……难道汝就不会他们的安危考虑……王妃可是汝的嫡女!”

    “求仁得仁,求义得义,何怨乎?”钱肃乐面无表情道,“先有大长公主,后有卧子先生……先贤在前,钱某自然不能只顾儿女私情!”

    王翊惊悚地问道,“难道……大长公主和卧子先生……他们也是……呃,我明白了,你们……你们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不对,大长公主是宗室之人,她为何要铲除宗室……这,这说不过去啊?!”

    钱肃乐笑了起来,“不破,不立。”

    王翊慢慢低下头,细品。

    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钱肃乐道:“我懂了……吴王得领大长公主这份情……就算吴王日后登基,也不会、不能去为难宗室……况且,自古以来,上位者的眼中,只有能威胁到他的对手,看不到那些无法威胁到他的蝼蚁……又何须去加害宗室呢!”

    钱肃乐点点头,“大长公主睿智……但她最想要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她常说,朱家亏欠世间,太多了!”

    说到这,钱肃乐眼角湿了,他哽咽道,“若是为男儿身,钱某必追随大长公主……万死无悔!”

    王翊愣住了,痴立了许久,才轻喟道:“……果然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原来,希声兄早就惦记着翊了……!”

    王翊苦笑起来,“也好,能与希声兄共赴黄泉……王翊不亏!”

    说到此处,王翊手指点点钱肃乐,恨声道,“希声兄啊希声兄……都道汝是正人君子……可在王翊看来,汝就是个来催命的……鬼!”

    钱肃乐闻言,脸色古怪起来,“完勋误会了……汝,还死不得!”

第二千零四章 死得其所?

    钱肃乐这话,令王翊着实一怔,然后怒喝道:“我为何死不得……汝都为我下了这么大的套,挖这么大一坑……如今周如璋担忧我出城之后,通敌之事外泄,一旦被吴王知晓,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不为别的,就为自保,他也不会再让我活着离开杭州城……我怎能不死?!”

    钱肃乐摇摇头,不屑地道:“他不敢……他若敢,何须多费周章?”

    王翊细细一想,也对,周如璋之所以不敢让他离开杭州城,无非就是忌惮吴王回师,说到底,他还是想与吴王谈判。

    这么一想,王翊也笑了起来,“敢情……您就是只老狐狸……将周如璋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到这,王翊突然想起之前钱肃乐的话,“可您方才说……我还死不得,言下之意……您是……?”

    钱肃乐慢慢肃容,“老夫惭愧,行此背叛旧主、陷害旧主之恶事,已为天地所不容……!”

    旧主?

    自然是朱以海。

    当时朱以海监国于绍兴府,钱肃乐、张国维甚至张煌言皆是他的旧臣。

    王翊大惊,力劝道:“希声兄切不可如此自渎……留得有用之身,襄助吴王殿下,开创一个崭新的盛世,岂不更美……?”

    钱肃乐摇摇头,眼神有些迷茫,道:“崭新的盛世……不需要钱某这般的人……卧子先生说得对,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等之人,该……退去了,可钱某心犹不甘哪……也罢,以身饲鹰,亦可为这天下、为吴王尽最后一份力!”

    王翊懂了,彻底懂了。

    诱鲁王上岸登基,引拥戴宗室者蜂涌而至,令所有心存异志者、通敌者、细作等等,全部浮出水面来,然后一网打尽!

    这是多大的局啊?

    王翊感觉自己整个身心都在发冷,不寒而栗。

    为江南无辜百姓而栗,为宗室而栗,为过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而栗……也为眼前这个读书人的脊梁,而栗。

    黄道周、陈子龙、钱肃乐等人,哪个不是此时读书人心中的神明、标杆?

    可一个接一个,死了。

    不但死了,还得背负骂名。

    黄道周政变谋乱自尽,陈子龙谋反伏法,如今钱肃乐亦要步入这个坑,王翊眼中突然迸出一眶热泪来。

    “虞孙先生……您这是……何苦?”转眼间,王翊了三个称呼,从钱大人、希声兄到虞孙先生。

    钱肃乐微笑起来,“完勋啊……我等自小读书,为得不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吗……得其所哉,何憾之有?”

    王翊热泪盈眶,突然长揖至地,“朝闻道,夕死可矣……请虞孙先生允翊追随……!”

    “不可。”钱肃乐厉声道,“死得其所,方无憾……吴王还需要汝辅佐,天下生民还须汝遮护……汝死不得!”

    王翊眼中泪水止不住地迸流着,他此时才明白,这个计策是何等地狠绝,对敌人狠、对宗室狠,对自己,更狠!

    从一开始筹划这个局时,陈子龙、钱肃乐等人就已经为他们自己想好了死法。

    因为只有他们的死,才能真正唤醒一些人,才能绝了一些人心中,对前明的念想,才能绝了宗室复朱明之心,才能激怒吴王,回师一击。

    也只有这样,在吴王回师一击之后,放眼天下,再无人敢、无人能阻拦吴王登基。

    而最关键的是,吴王到时已经身不由己,担也得担,不想担,也得担!

    王翊恨,恨自己无法追随,也恨这上天无眼,残忍到好人,不长命!

    ……。

    其实钱肃乐还有更大的理由,没有对王翊讲明白。

    因为他怕讲明白了,王翊内心担负不起。

    这是个死扣。

    钱肃乐、张国维都在明亡时揭竿而起,他们是聚过众,打过仗,杀过人、见过血的人。

    他们比谁都清楚,人,只要逼到了绝境,要么死,要么,反!

    不会有第二条路。

    周如璋说得没错,张国维手中,除了府兵,没有别的军队可调用,“平乱军”足以控制整个杭州城,而钱肃乐聚集起的民军,不过是乌合之众。

    事实上,也印证了民军的不堪一击。

    但,周如璋没搞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同样是人,为啥北伐军可以打胜仗,民军就不能。

    其实道理很简单,不在于武器,也不在于训练,在于,敢死!

    敢死,不是送死,而是知道为何去死,用怎样的方式去死。

    钱肃乐和张国维,用命为杭州城百姓阐述了,怎么去死。

    所以,周如璋错了,大错特错了。

    此时的杭州城中,全民皆兵,因为民众知道,他们该怎么去活,为了这个活,该怎么去死!

    ……。

    但周如璋有一点没有说错。

    被围困于紫阳山脚下的张国维残部,坚持不到次日天亮。

    张国维死了。

    身中三箭,力战而死。

    他没有死在驿亭白马湖里,却死在了大后方,“自己人”的箭下。

    他没有等到刘远部和秀水民团援军赶到。

    就一天一夜时间,钱肃乐、张国维聚集起的五千府兵和上万民众,烟消云散。

    宋安调给他的三百长林卫,亦在此役中全军覆没。

    这一天里,杭州城内,血流成河。

    然而,周如璋发现,城中之乱,不但未平,反而更加炽烈。

    他惊恐之下,一面再求助于隐匿于山庄中的范永斗等人,一面亲自率兵前往王府,他只能挟持王妃等人为质了。

    午时,吴王府内,暴发了一场激烈搏杀。

    王府府卫和城中仅存的一百多长林卫,在此一役中罹难。

    好在宋安及时带着二位王妃退回王府后小楼内。

    急得已经形如疯狗般的周如璋,勒令“平乱军”强攻小楼,但从午时到天黑,十多次的强攻,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小楼的火力太强大了,有了上次陈子龙的进攻,宋安调集了他能调集的一切于小楼中。

    周如璋想到用火药炸,可惜,“平乱军”无法靠近小楼百步之内。

    最后周如璋甚至想拆下城墙上的火炮来,命令下去,但可惜,这需要时间。

    周如璋已经没时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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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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