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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无和尚     汉明txt下载     汉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九百七十五章 追根究底

    “……而卧子先生原本为反对我儿的急先锋,是明室中人最为倚重之人……他对大长公主说了一件事……南商在江南商会已经渐失话语权,且,江南有一股秘密的势力,正在谋划拥立明室,以此来祸乱江南,阻碍我儿的北伐大业……。”

    “于是,大长公主与卧子先生、希声老弟暗中商议出这个一石三鸟的计划,意在肃清江南,促成,亦或者逼迫我儿早日登基,以安天下人心……她是个好孩子,和小女一样的好孩子……可惜我儿……还有那卧子先生……这真是个脾气火爆之人,宁为玉碎……哎!”

    说到此处,吴伯昌抹了抹眼角,也已是情绪失控。

    张国维这次是真懂了,大长公主陈子龙、钱肃乐三人设了这个局,将整个明室和所有拥护明室,还有敌对势力所安插的细作,一股脑地全装了进去。

    而吴伯昌,不是谋划者,却是知情者,和压阵者。

    可这个局太大了,大到连大长公主自己都无法控制,从一开始就失控,直到她自己、陈子龙也因此送了命。

    这或许是他们三人始料未及的吧?

    不,不对……或许大长公主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了,但她还是随波逐流了……或许是她在谋划这个局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生的意志……她觉得背叛了自己的姓氏!

    张国维的心里波涛翻滚,他在揣摩着,越揣摩,越心惊。

    钱肃乐适时站起,“吴翁稍事歇息……接下去的事,钱某已经与玉笥兄讲清楚了。”

    吴伯昌情绪还未回复,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钱肃乐道:“往者虽已逝,来者犹可追……我等活着的,便该完成他们的遗志,不使逝者抱憾九泉……故,钱某认为,此事还得继续下去……不仅如此,还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张国维急问,“何为最坏打算……希声兄,切莫祸及吴翁、王妃和公子!”

    吴伯昌摇摇手道:“媺娖那孩子设的计……是好计,只是她毕竟年青,也少了得力之人相助……呃,老夫并未指希声老弟和卧子先生不得力!”

    钱肃乐摇摇头道:“吴翁说得对……是肃乐不当事,才让原本不该……哎,钱某有负大长公主、有负卧子先生啊!”

    “确实,这样的局,虽然太多的人力物力……可你们只有三人,敌又在暗……岂能与无数看不见的人争斗?”

    吴伯昌长吁一口气,立起身来,昂首道:“我吴伯昌虽贪恋尘世……然,若真能为天下开太平……百世无悔!”

    张国维骇然道:“难道就不能让王爷亲自处置此事,收拾残局吗……何至于此?”

    钱肃乐正色道:“我等十载卧薪尝胆,为得就是今日北伐……王爷毕竟是个常人,分身乏术……况且,他若率军返回杭州,汝道这些幕后之人,还敢露面吗……如此一来,大长公主、卧子先生用命换的一番心思,岂不付诸东流?”

    “希声老弟说得对……其实我儿心性,看似外刚实则内柔,刚劲有余,阴狠不足……他早已萌发退意……他私下对我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真被这些人一逼,说不定他就……。”

    张国维霍地立起,“既然连吴翁都有与他们殊死一搏之念……国维岂甘落人之后,请吴翁、希声兄下令,水里、火里……国维必誓死追随!”

    ……。

    按察司使,位于钱塘门正东。

    张煌言没有自己购宅,一直是将家安置在按察司使后院。

    这合乎他的心性,用他的话说,北伐不成何以安家?

    在朱以海上岸这些日子里,张煌言一直闭门谢客,平日里除了去前面衙门处理公务,就在后院逗儿绕膝了。

    不过,今日他终于破例见人了。

    张国维来了,他不能不见。

    ……。

    “我们……想来都被骗了!”

    一见面,张国维就是闷声说了这句话,话中不可掩饰地带着一丝牢骚味。

    然,张煌言微笑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张国维。

    张国维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将这两天他所经历的事,与张煌言复核了一遍,“苍水老弟,你我皆被蒙在鼓里……难道咱们就这么被边缘了吗……你……你还笑得出来?!”

    看着满满都是怨念的张国维,张煌言哈哈笑出声来。

    张国维这下被激怒了,“你倒是好兴致……可知我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王爷率大军在前方与敌厮杀,可我等在后方不思为前方添砖加瓦,为北伐大业尽绵薄之力……反而扯后腿、闹政变……幸好王爷没有即刻率军回师,否则,你、我……所有人,皆是国朝之罪人!”

    张煌言慢慢收敛起笑声,正容,揖身,“煌言慢待了玉笥兄,望兄不罪,只是,还请玉笥兄告之……兄今日来,所为何事?”

    张国维慢慢散去怒气,“既然政变之事,由吴翁和钱肃乐打底……你我依样画葫芦便是,况且,此事说起来,也确实是为了王爷日后登基打算,更是为了新朝长久治安谋划!”

    张煌言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么说来,一切都已经摊到桌面上了?”

    “……应该如此!”张国维一愣,“只是还有许多背后之人,尚未完全浮出水面……。”

    接着张国维又将席本桢对莫家的怀疑,和吴伯昌坚信莫执念不会参与之事,一五一十向张煌言说了一遍。

    张煌言静静地听着,思忖许久,他起身,“得罪了……玉笥兄请回吧!”

    张国维一怔,满眼都是不信地瞪着张煌言,“你……你这是何意?”

    张煌言严肃地道:“此事体大,关联众多,非是你我可以洞察根底的……既然无法明了一切,那么,此时不管做出任何决定,都可能是错的……这事只有王爷,也必须是王爷回来才可定论……若玉笥兄与煌言一样,皆是为王爷谋,此时……便什么都不做,因为只有如此,才不致令事件更加混乱,损失才不会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一千九百七十六章世子之争?

    张国维闻听惊愕了,他不傻,反而,他是真正的阅历丰富。

    张煌言的话,点出了一个事实,就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那么,不在其位却谋其中政的呢?

    张国维后背渗出了冷汗,他颤声、艰难、干涩地问道:“你连……钱希声……都不信了吗?”

    张煌言目光变得深遂,他悠悠道:“我执掌按察司日久,但凡疑案,必遵循一个道理,那就是利高者疑……此次杭州府政变,谁得利……谁,最得利?”

    张国维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脸色苍白,手指颤抖着,指着张煌言低吼道:“你就是个疯子……你不仅不信钱希声,连……吴翁你都怀疑……你……你真是疯透了!”

    张煌言转头,正面直视张国维,“你说得没错……不仅如此,我连你也怀疑!”

    张国维一愕,随即大怒,指着张煌言破口大骂,“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张某今日当是白走这一趟……!”

    说罢,竟撂起襟摆奋力撕扯起来,敢情,这是想效仿前贤,割袍断交了!

    张煌言一见,赶紧上前伸手制止,被张国维愤然甩开。

    这下张煌言只能作揖赔礼,连连道:“误会……玉笥兄是真误会了……能容我把话说完吗?”

    张国维停住了撕扯,指着张煌言道:“讲……看你能说出个天花乱坠来!”

    张煌言正色肃容,道:“此事非常蹊跷……鲁王上岸,竟瞒过了所有人,已是不易,这须府兵、长林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城门卫,至少是东、南几座城门,皆作白眼瞎……这还不算,从大长公主以郡主车驾顺利出杭州府,直入应天府,这沿途更是有无数关卡,郡主的车驾真能这么畅通无阻?别人不知道,你我心里清楚啊!”

    张国维沉声道:“这未必不是人之常情……郡主乃吴王妹妹,沿途军民皆敬畏吴王殿下,爱屋及乌,亦未必不可!”

    “笑话!”张煌言嗤声道,“坊间或许是这么认为的,可你我不该这么揣测……大将军府,王爷治军、你与熊大人执政、我忝掌按察司……玉笥兄不仅在诽谤自己和熊大人尸位素餐,更是在指责按察司耳聋目瞎!”

    张国维呐呐道:“我……我只是揣测人心……不然,这千里距离,怎么解释大长公主可以轻松入京呢?”

    张煌言摇摇手道:“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是王爷安排。”

    “这不可能!”张国维几乎跳将起来,“王爷为何要与自己作对……不,这绝不可能!”

    张煌言不置可否,“其二,是你……!”

    张国维这次真跳将起来了,“张苍水,你是真逼我与汝断交啊?!”

    “其二,是你、钱熊二位大人,还有我,四人之中,必有人会大长公主车驾一路放行!”

    张国维慢慢沉默下来。

    “那么,如果按玉笥兄刚刚说的,这事是大长公主、钱大人、陈子龙三人合谋,又向吴翁告备……看似脉络清晰了,可怎么解释,大长公主应天府一行呢……谁放得行?为何放行?又是谁在一路打点……方国安最后向在吴王殿下说的那句话……商贾逐利不可尽信,莫负读书人……何解?”

    张国维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看着张煌言如同见鬼一般,“你不但疑吴翁、希声……连莫老都疑……你真是疯了……疯了!”

    张煌言毫不理会,顾自道:“大长公主发动江南二十余府生员、织女,人数合计高达十余万之众……玉笥兄不会以为,这十余万众皆是自己带着钱粮上京抗议吧……那么,谁给他们提供的钱粮?江南又有多少人,能有如此大的手笔……要知道,大长公主当日离京,只是一车一马,在杭州这些日子,皆是由大将军府供给花费用度!”

    张国维被张煌言这么一说,越思越不对劲,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呐呐道:“想当年……外敌内困,我等数人尚可齐心协力,辅佐鲁王监国……可如今,江南江北数十府之地,北伐功成近在咫尺……我等却……不能互信了……何其荒谬,何其悲哀啊!”

    “人之天性……皆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张煌言轻喟道。

    “既然你谁都不信……那么,对你而言,除了王爷,还有谁可信?”张国维恨恨道,“按你的说法……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不可信?!”

    “煌言自认可信!”张煌言不亢不卑地平静道,“我一直置身事外,无欲则刚……况且,旁观者,清!”

    张国维愣愣地看着张煌言,他呵呵苦笑起来,“张某卧薪尝胆、日夜煎熬……到头来,换你张苍水不可信三字……可笑,着实可笑啊!”

    “你也可信!”张煌言依旧平静,“原本我确实也怀疑玉笥兄……但现在不怀疑了!”

    张国维惊讶地问道,“这又是何道理?”

    “因为玉笥兄也被蒙在鼓里……最多,只是个被蛊惑之人!”

    张国维听了,开始还感觉欣慰,可一细品,霍地跳将起来,指着张煌言嚣喝道:“张苍水,你无礼……你敢当着我的面,暗喻我是蠢物?!”

    张煌言连忙解释道:“玉笥兄是真误会我了……这样,我给玉笥兄陪个不是!”

    张国维只能苦笑着坐回,他摇头叹息道:“我宁愿当日死在白马湖……也比今日……强!”

    张煌言道:“那就请玉笥兄回吧……只要什么都不做,便不会有错,等王爷回来,一切便可清楚了。”

    张国维看着张煌言许久,没好气地道:“都到了这一步……你叫我什么都不做……你想憋屈死我吗?”

    张煌言微笑而视,不答。

    张国维终究忍不住心里好奇,“听你所言……你是知道些什么了,亦或是有了什么证据?”

    “没有!”张煌言想也不想地否认道,“我只是做为一个旁观者,去分析每个人的言行,去判断每个人的动机罢了。”

    “那钱希声有何动机?”

    张煌言稍作迟疑,还是抬头看着张国维,慢慢吐出四字,“世子之位!”

第一千九百七十七章拨开迷雾

    世子?

    张煌言的这四个字,令张国维突然心中灵光一闪,他想起钱肃乐之前与他交谈时,言及莫执念身上疑点时,说起到“世子”二字。

    这一印证,让张国维突然间觉得,似乎有脉络可寻了,如今吴王世子尚未正式确立,而吴王子氏,仅周侧妃所出一子。

    王妃所诞为女儿,而莫侧妃尚无所出。

    如此一来,周侧妃之子,便会以长子顺理成章成为世子。

    钱、莫两家,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真会是这样吗?

    张国维不甚相信,钱肃乐刚正不阿,莫家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何必、何苦?

    “那……那……吴翁呢,他是王爷亲生父亲啊?”

    张煌言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被张国维连声催促,才轻喟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张国维听后,稍一回味,懂了。

    张煌言长叹一声,“或许除了鲁王自己之外,所有人皆非真心……只是心中欲念所致,让一切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张国维重重叹息道:“人心……人性……可畏啊!不对,那熊大人呢?”

    张煌言脸色一变,沉默许久,才悠悠道:“唯有他……我至今看不透啊!”

    张国维满脸沉痛,“雨殷兄为人忠义,一心恢复大明江山……想来是,真心拥立鲁王了!”

    二人皆沉默下来,面对面枯坐着。

    好半晌,张国维道:“要不,去找宋安……?”

    “万万不可!”张煌言摇头,态度坚决地道,“有一点,钱希声说得是对的,如果此时让长林卫出动,那就等于宣告,吴王要回师南下了……那些人就真的会蛰伏起来,说不定还会比任何人更忠心耿耿地拥立吴王,如此一来,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那就全成了事实,而那些因这场动乱丧命的人……算是白死了!”

    “那……那你有何良策应对?”

    张煌言突然笑了,“既然都说是在演戏……不妨,你我也入乡随俗,舍命陪君子一番?”

    张国维愕然瞪着张煌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

    此时,城东南方向,原总兵府以西,数里处,有一座奢侈至极的三进大宅。

    这座宅子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建兴朝绍兴伯沈致远。

    今夜,沈府车水马龙、人满为患。

    这就怪了,绍兴伯沈致远此时正在北面,奉命进攻顺德府。

    按理说,这主人不在,还能有何事能引来如此多的宾客?

    更怪的是,门外竟与主家迎客送客,这些人皆是陆续马车来,再先后软轿走。

    真应了一句话,悄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

    沈府正堂,沈晋财沈半城早已笑得合不扰嘴了。

    啧啧……光宗耀祖啊,沈家祖坟定是冒青烟了!

    虽然沈晋财已经无从查考五代以前,沈家祖宗是干什么的,但今日,沈半城算是大大过了一把伯爷他爹的瘾了。

    瞧瞧……瞧瞧,这塞满前后三进院子的马车,先不说这马车上的一个个做工考究、火漆密封的樟木箱子,就说这数十辆马车……那已经是价值不菲啊!

    可沈晋财还是想不通了,难道这世道变了,送礼还连带着送马车不成?

    果然是大手笔啊,沈晋财乐呵呵的,不财去纠结送礼人为何连马车都留下的问题了。

    也对,我儿都是堂堂绍兴伯了,如今更是率军在北面,追随吴王殿下建不世之功……单凭着沈家与吴家的关系,这些个附炎趋势之人,自然该上赶着往咱家送礼才是,否则……哼哼,到时怕还送不进门了!

    沈晋财不由得长得意起来,心中大为感慨,都说经商积财,可经商,哪有做官来钱快……这真是钱如潮水啊……嘿,连本钱都不用!

    “公爹何事如此高兴?”东莪带着两侍女,款款而来,向沈晋财行礼问道。

    沈晋财撸着须,眯着笑眼,四下指着满院的马车,道:“都道我儿声名在外……可真没想到,竟是如此出名……瞧瞧,这满院的马车,全是送来的贺礼……那不知道这些箱子里,装得是如何贵重的宝贝呢!”

    东莪笑了笑,捧沈晋财道:“那是公爹自小管教有方……夫君才有了今日之荣耀!”

    乐得沈晋财嘴巴都合不拢,一个劲地夸东莪越来越象个汉儿媳了。

    ……。

    这时,门外仆人来报,钱少夫人来访。

    沈晋财一愣,呐呐道,“今日还真怪了啊……咱家与钱家虽说并无嫌隙,可钱家是书香门第,咱沈家是商贾人家……平日从无走动,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晋财掐着指头装腔作势地算了算。

    这时,东莪轻笑道:“公爹……想来是来找儿媳的!”

    沈晋财这才恍然大悟,哈哈笑道:“瞧我这下乐的……竟忘了这茬了……也对,你们都是满人,又都是从顺天府远嫁来的……自然是来找你的……正好,我还懒得攀附这些眼高于顶的臭文人家呢……那就你去迎钱少夫人吧……我得去后院库房看着……这些个懒汉……说不定又在怠工啊!”

    “公爹走好。”

    “唔……好……好!”沈晋财乐呵呵地走了。

    ……。

    “见过多罗格格!”

    “哪还有什么多罗格格,就直呼我的名字吧。”

    东莪对迈密冷冷说道,“你的事,我都给你办妥了……可你答应的事,什么时候给个准信?”

    迈密忙道:“格……姐姐放心,玛法必定会守诺的。”

    东莪轻哼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货你派人取走一半,另一半,须待你玛法将事办成了,再取走!”

    迈密一愕,“……姐姐……莫忘了您是爱兴觉罗家的……!”

    “别和我提这些!”东莪愤怒地低喝道,“我阿玛怎么死的?”

    “是吴王杀害的……。”迈密有些惊恐。

    “不!”东莪恨声道,“是被太后、皇上……还有朝堂上那群伪君子一起合谋害死的!”

    迈密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姐姐……姐姐息怒……。”

    东莪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情绪,“转告你玛法……他的计策,行不通……还是早做打算如何保住族人性命吧!”

第一千九百七十八章后方的战争

    迈密紧张地道:“姐姐为何这么说……是听到什么了吗?”

    东莪盯着迈密,许久,冷冷道:“公爹昨日去探视了吴老爷子,回来说起……吴老爷子……正在种菜。”

    迈密惊讶地问道:“这……这能说明什么?”

    东莪轻哼道:“如今鲁王在杭州城登基,三路勤王军队在向杭州城逼近……你认为吴王的父亲,有心思种地,打理院中的绿菜吗?”

    迈密懵懂地看着东莪,她是真没明白过来。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堂妹,东莪轻叹一声,道:“你真不该南来……你怕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迈密刚要分辨,东莪抬手制止,然后道:“吴老爷子此时尚有心思种菜,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可若是吴老爷子年老昏馈……呃!”迈密说着,自己都感觉到有些傻,止住了话头。

    “你还不算太蠢!”东莪淡淡道,“让你玛法早做准备……别到时,真被堵在了顺天府,害了无数民众性命不够,连自己族人全赔进去!”

    迈密惊恐地连声音都颤抖起来,“难道……难道局势真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

    “或许……比你想象中的糟糕……还要糟糕!”东莪轻叹道,“或许,我族入关本就是一场美梦……一个天大的错误!”

    ……。

    夜深了。

    西湖边,距离原本朱媺娖所居的云华阁不远处,还有一幢独门独户的小楼。

    能在这种紧要位置造楼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家。

    小楼属于莫家产业。

    也对,如今的杭州城,何处没有莫家产业?

    此时,楼内还有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摇曳。

    “我事都替你们办妥了,你们答应的事呢……何时兑现?”

    “莫大少爷莫急……你的事,须从长计议!”

    “你……你们想反悔?!”

    就着灯火看去,坐着的四人之中,下面一人,正是莫家大少爷莫辰博。

    而令人诧异的是,另外三人,竟是“大名鼎鼎”的清廷八大皇商中人——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三人。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杭州城?

    随着莫辰博怒声而起,范永斗冷冷道:“莫大少爷又能如何……是将我等三人告发吗?可你别忘记了,我等被捕,你便是第一个遭殃之人……或许,你比咱们还要死在前头!”

    “你……你……!”莫辰博怒不可遏,“那你也别忘了,我的女儿是吴王侧妃……她不会任由她爹被砍去头颅的!”

    “哈哈……哈哈!”范永斗仰头大笑,“莫大少爷讲得好啊……在商言商……我等岂能做背信之举……你放心,只要帮郑亲王守住顺天府半载,答应你的事……定不食言!可若是你三心二意,想两边逢源……那就别怪咱们……玉石俱焚!”

    边上王登库呵呵笑着打圆场,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不可伤了和气……和气生财嘛!”

    莫辰博没好气地道:“可你们当初只说是拖住北伐一些时间……并没有说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啊……如今可好,鲁王上岸,在杭州城登基,三路大军合围杭州城勤王……如今,你们就算想逃,恐怕也逃不出去了……没得还连累到我!”

    “为何要逃?”范永斗冷冷道,“有你莫家大少爷、王侧妃的爹护着咱们……咱们为何要逃?”

    “你……!”莫辰博怒不可遏,可随即就软了下来,“你们……不守信!”

    “那是你只将事办了一半!”

    “你们还要我做什么?”

    “将咱们的东西运过长江。”

    “这……这不可能!”莫辰博急叫起来,“之前还成……可你们把事闹大了,如今杭州城码头根本混不出去……哪怕是莫家船队亦是如此!”

    “这是你莫大少爷该伤神的事……与我等何干?”范永斗施施然道,“何况你要咱们帮的事……那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老夫说句大话……普天之下,能助你荣任江南商会总会长一职的,除了我等,再无别人……就算你爹,亦难做到!”

    莫辰博一时愣了,许久他抬头恳求道:“这样……我帮你们将银子运至北方……可火器,如今我是真做不到啊!”

    靳良玉“呯”地一拍桌子,道:“也成……那咱们日后就助你做莫家家主……江南商会总会长嘛……你须另请高明了!”

    范永斗开始唱白脸,微笑道:“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困难……江南水域,莫家的船旗,谁敢拦?”

    莫辰博急喘起来,许久,一咬牙道,“……出海怕是真不成,如今北向的船队全被水师严查……走运河,或可一试!”

    “这样就对了嘛……来,咱们敬莫大少爷一杯!”

    “不对,应该敬江南商会总会长一杯才是!”

    “对,对……咱们几个,日后还须仰仗总会长呢!”

    ……。

    “不……这不可能!”

    吴王府,内院。

    二位王妃,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

    宋安低着头,“……我已经查实,莫家大少爷确实与北敌暗中勾连,而钱大人,也确实去了莫家,去莫老谈了半宵……!”

    莫亦清右手紧拽着钱瑾萱的衣襟,颤声道:“姐姐……姐姐……这,如何是好?”

    钱瑾萱脸色虽苍白,但神情还是平静的。

    她轻轻拉开莫亦清拽她的手,对宋安问道:“夫君他……可有明令传来?”

    宋安犹豫了一下,道:“……恐怕,少爷至今还无打算,对此事作出应对。”

    钱瑾萱脸色更加苍白,她呐呐道:“他……为何要这样……为什么啊,明明可以阻拦……不及时阻止……难道定要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才……他……他心真狠!”

    莫亦清冰雪聪明,钱瑾萱说的话,令她心中灵光一闪,她惊恐地站起身来,急问,“……是王爷故意……怎会这样……?”

    说到这,她猛地往外冲,“不成……不……我得去阻止阿爷!”

    宋安大急,可不敢上前去拉扯,眼见着莫亦清已经冲到门口。

第一千九百七十九章好一招雁过拔毛

    钱瑾萱冷冷道:“妹妹是想……坏夫君的大事吗?”

    莫亦清闻声,如中雷霆,在门口处僵立住了。

    随后她慢慢回头,饮泣道:“姐姐……若任由此事发展下去……恐怕日后杭州城,再无莫家了……求您,让我回去吧!”

    钱瑾萱木然,她看着对面的墙壁,道:“若真如此……怕是,也没了钱家了!”

    “那姐姐为何……?”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何况,夫君并未做错……妹妹难道不明白此理吗?”

    并未做错……可情呢?

    莫亦清愣愣地看着钱瑾萱,突然软倒在地,痛哭起来。

    钱瑾萱没有理会,冲宋安道:“一切……皆按夫君的意思行事!”

    “夫人……英明!”

    ……。

    周家聚书香、豪富、权柄于一身。

    称之为世家、豪门,绝不夸张。

    虽说周家根基在宁国府,可在江南任何一处府城,皆置有不少产业。

    钱塘学,也就是明伦堂以西,有一座占地的二十多亩连宅,那就是周家的产业。

    二十多亩的宅子啊,在寸土寸金的杭州城里,这得值多少银子?

    “周某要得不是银子……对于周家而言,区区数百万两银子,尚还不放在眼里……诸位,周某要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扳倒吴争!”

    周如璋说完,从侍女托着的红木漆盘上取过参茶,轻轻地嗅了嗅,再往嘴里重重地啜了一口,然后头一仰,众人皆以为他会发出“咕嘟”一声咽下肚里。

    哪晓得,周如璋霍地低头,往杯里“噗”地吐了回去,然后将杯放回木盘,施施然往椅背上一靠,由着身后侍女拿着洁白的绢儿,轻轻地为他擦拭嘴角。

    啧啧……这派头、这气势,真没谁了。

    连边上坐着的王登库、靳良玉、范永斗等人,也不禁低头,自惭形秽起来。

    晋商富甲天下,可晋商私下对自己,那真叫一个“抠”,他们的捧场全在明面上,所谓的“一掷千金”那只是做给人看的。

    哪舍得如此这般地糟践自己的财物?

    “咳……周大人想来是误会了……我等之意,就是想请周大人帮忙将银子洗白……不瞒周大人,这笔银子是我朝叔王私帑,如今北伐军开始合围京畿,恐怕很难北运了……。”

    周如璋挑了挑眉毛,斜眼道:“咦……汝等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哪……汝等不是与莫家来往密切吗……啧啧,要说江南天下,还有莫家办不到的事?连当今天子,那都得给莫家三分面子……!”

    范永斗苦笑起来,“不瞒周大人……与咱们来往密切的并非是莫执念,而是莫家大少爷……这人吧,也就只能办些小事……您应该知道,莫家如今当家掌权的……依旧是那莫老头……故,这事就算莫家大少爷肯帮忙,事实上,他也做不到……他最多只能将这笔银子运过江,可要再北运……!”

    “哟……那你们可小看这莫大少爷了,他是莫家嫡长子,莫老头一死,莫家偌大的产业,可不都是他的?再说了,你们这笔银子的来处……呵呵,周某也心知肚明,还不是莫大少爷助了你们一臂之力?”

    范永斗自然听出了周如璋话中的揶揄,他无奈地摇摇头,“周大人莫要取笑了……其实,莫老头已有意将家业传于嫡孙女,也就是今时吴王侧妃……此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周大人自然是知道的。”

    周如璋打了个哈哈,道:“那就更好办了……莫家女不是吴王侧妃吗,让她写道手令,这不一路畅通无阻了吗?”

    范永斗等人皆摇头苦笑,脸色是难看至极。

    周如璋知道不能再挤兑下去了,震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凡事都有个度,过了这个度,那就得翻脸了。

    倒不是说,周如璋现在忌惮这些个如过街老鼠般的晋商,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如今还真没人瞧得上这些时人皆称奸商的晋商。

    可周如璋能在这百忙之中,还见这些人,事实上,他同样有求于对方,同时,他现在的上位,同样离不开这些晋商的扶持。

    因为,北商在江南商会中的话语权,已经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周如璋想成事,离不开江南商会的支持,而周家在江南商会的股份,仅半成稍多些。

    也就是说,周家甚至连十大股东都进不去。

    周如璋轻喟一声,“不是周某不肯帮……你们说说,郑亲王也真是,他已经不是几岁孩子了……不就几百万两银子嘛,与国朝、天下相比,孰轻孰重?”

    范永斗等人脸色难看至极,心里都在腹诽,他X的,早年清军南下时,怎么没见你敢称叔王是几岁孩子,都忘记了哭着喊着上赶着往多铎那送了三十多车金银财货了吗?

    还“不就几百万两银子嘛”,瞧这话说的,也没见周家有多少闲余银子投入江南商会啊,如今还不是要靠咱们这些晋商来支持你在商会的话语权?

    可想归想,没人敢真地说出来。

    周如璋扫了众人一眼,见场面被自己控制,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周某倒是有个主意,可一举两得。”

    这话让众晋商大喜,范永斗急问道:“还请周大人不吝赐教!”

    “周某正好要用银子……汝等这笔数目相仿……这样,不如就交给周某先使着,也免了北运之苦……到时,周家通过江北分会,将银子还给郑亲王……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法子还真有可行性,晋商们脸色好了起来。

    范永斗追问道:“那……那不知周大人何时将银子……还给叔王他老人家?”

    周如璋没有回答,他眯着眼睛,将头往后一靠,沉默了。

    这下范永斗等人是真急了,怎么,这周某人还想趁火打劫不成?有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范永斗干咳一声,“周大人哪……这笔银子并非是我等的,而是叔王他老人家的……若是出了差错,我等可是吃罪不起啊……况且,周大人也说了,周家还瞧不上这点银子……!”

第一千九百八十章 狗改不了吃屎

    PS:感谢书友“minman”投的月票。

    听听,听听,谁说这些奸商肚里无货来着,这不是现世报嘛,还没过夜呢,将之前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周如璋慢慢睁开眼,“诸位……周某用这银子,可不是周某自己使的……是为了当今天子、为了建兴朝……更是为了郑亲王、为了你们!”

    范永斗愣了,他使银子,关我等屁事,还关起叔王的事来了?

    “周大人此话何意?”

    周如璋道,“诸位都清楚,如今吴淞卫、处州卫及军校三路大军向着杭州城而来,为何来的……勤王来的,诸位啊,他们勤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吴王……!”

    范永斗莫名其妙地看着周如璋,心想这是你家事,与我朝何干?

    “周某明着说吧……这三路大军其实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杭州城内近十万反对陛下登基的屁民……哎,这世道,什么君父伦理纲常,全他X的是个屁……好嘛,仗着人多就敢在天子眼鼻子底下闹事……周某欲为君分忧,已经在陛下面前立了军令状……应对城中乱民闹事!”

    范永斗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理解不了啊,这和郑亲王那笔银子何干?

    周如璋很不满意地哼声道:“城中如此多的乱民,周某不得用更多的人去应对嘛……这能不使银子吗?”

    王登库吞吞吐吐地道:“可这……与叔王他老人家何干……这是建兴朝自己的事嘛!”

    周如璋嫌弃地斜了王登库一眼,这干瘪的老货,白活了这把年纪!

    “周某稳住了杭州城,那就等于是稳住了新朝……北面吴争自然不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到时率军回师,汝朝被三面合围之困……不就解了吗?”

    这话还真他X的有道理,令范永斗等这些人中之精竟无言以对。

    好一着围魏救赵啊!

    不过范永斗还是追问道:“那依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如璋咂巴了一下嘴,“这样……周某也不为难诸位……五成,周家到时还郑亲王五成之数,如何?”

    趁火打劫,雁过拔毛、收买路钱,这不是强盗嘛?!

    诸晋商面面相觑,可问题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啊?

    银子在江南,不会自己长翅膀飞到顺天府去,原本不开战,用商会汇兑轻而易举,可现在不成了。

    “八成!”

    范永斗突兀地说了一句,直将另外的晋商唬得一愣,这是能讨价还价的?

    不想,周如璋先也是一愣,随后呵呵一声道,“六成。”

    所有人都傻眼了,范永斗陪笑着道:“七成……周大人勿怪,这三成银子,还得我等私下凑齐,还给叔王……总不能让他老人家吃亏,那我等就太不会办事、做人了……还请周大人海涵!”

    周如璋瞪眼道:“汝还跟周某来这一套……六成五,不能再少了!”

    “成交……多谢周大人!”范永斗拱手作揖道。

    看得边上人,那皆是一愣一愣的,果然是,官商一家啊!

    “但……周某有一个条件!”

    范永斗脸色一沉,“请周大人明言。”

    “你们在江南各府的人手,须配合周某!”

    “这……周大人说笑了,咱们是商人……身边也就是些随从、劳役……哪来的人手?”

    周如璋沉声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清廷在江南安插的人手、你们在江南各商号部署的人手,还有各府细作……别当周某是耳聋目瞎……况且,这事对你们有利,切莫藏私,免得后悔!”

    范永斗听完,反而平静下来,“敢问周大人……想做什么?”

    “我要整个江南……乱起来!”周如璋突然面色狰狞,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范永斗不为所动,问道:“有一事……范某不明白,请周大人解惑。”

    “唔。”

    “若依周大人所言,稳住了杭州城,那吴争率军回师……周大人到时如何应对……如何自处?”

    “问得好!”周如璋并不动怒,他冷冷道,“吴争不敢攻城。”

    “为何不敢?”

    “杭州城是他的根基,以吴争心性,舍不得亲手打烂它……况且,城中有他的父亲、妻妾、子女及一众亲友,他怎敢攻城?”周如璋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再有,最关键的是,若杭州城局势稳定下来,吴争以一藩王攻临京,那便是造反……举世皆可讨伐其之不臣!”

    范永斗听了,思忖一会,抬头直视周如璋,“范某还有最后一个疑惑……周大人为何如此憎恨吴争,非要与其不共戴天?”

    周如璋脸色慢慢阴冷下来,“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还请周大人……明言。”

    周如璋扫视众人,沉声道,“若此人得了天下,必行劫富济贫之事……周家在宁国府数百年根基,竟被此人连根拔起……诸位应该知道,明社在各地宣扬耕者有其田,织造司在各府征募年轻女子,官府免农税后,将税均摊到商户头上……周家为此,每年将承受百万两银子的亏空,而且一年比一年多,至今年,亏空已达一百八十余万两……试问,周家是不是有理由与其不共戴天、除之而后快?!”

    范永斗等人互视之后,齐齐起身,拱手道:“我等愿助周大人一臂之力!”

    ……。

    整个江南乱了,大乱。

    无数突如其来的民众,将原本向杭州城涌集的民众,在半路拦截。

    于是,一股民众大呼“鲁王窃国”,另一股民众大呼“吴王篡权”。

    僵持不下之后,相骂无好口,一场场斗殴,在江南各府的官道上,层出不穷地上演了。

    而杭州城中,这种现象更为炽烈。

    从开始的拳脚斗殴,慢慢地棍棒,到最后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剑甚至弓弩,皆出现了。

    数日之间,城中因斗殴致伤致死的,超过三千人。

    而官府,却毫无反应,不反对不支持不发一言!

    用周如璋的话说,都是我朝子民,岂可厚此薄彼,坊间事坊间解,何须劳动官府?

    周如璋所料不差,向杭州城进发的吴淞卫、处州卫及军校军团,分别在距离杭州城百里光景,停步不前了。

    为何?

    因为三部,先后皆接到监国令,令上只有四字——行军立止!

    虽然不明白、不理解,但,军令如山。

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 庶民的胜利

    前方军粮的短缺,已经成为了关乎北伐成败的大事。

    胜利,它就在眼前,可就是差那么一步之遥。

    清军的节节败退,然而,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些年已经学会了不再屠城的清军,死到临着之际,终于狗急跳墙——他们在使用焦土战术。

    也就是说,清军已经知道了北伐军补给不上的问题,采用坚壁清野的方法,拖滞甚至拖垮北伐军军心士气。

    吴争想要一鼓作气,一战毕其功的想法,终究是无法如愿以偿。

    近十万大军哪,一天所需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

    能变出来吗?

    当然不能!

    得之桑榆,失之东隅,任何事有得必有失。

    吴争在江南一意兴商,自然务农者寡,虽说可以向周边府县,甚至于向南海诸国购粮,但这时的运输能力,尚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所需。

    可清廷不一样,它依旧是农业为主,而且它几乎全盘接手了大明朝各府的府库。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虽说满清大势已去,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济尔哈朗驻守京城,也非无一战之力。

    此时拼得,不再是拼战力,而是韧性。

    ……。

    沧州是个小州,属北直隶河间府。

    此时的城墙之上,无数的吴淞卫士兵背靠城垛,目光迟滞,神情无精打采。

    “我说陈头……咱们已经收复沧州七天了,可上面为何迟迟不下令向北进攻啊……难不成,上面又不想北伐,要与清廷和谈了?”

    “闭上你的鸟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打不打的事,是咱们能多嘴的吧?”

    “陈头,可孙二林他说的也没错啊……打仗嘛,就讲究一鼓作气……之前清军被咱们追击,拼命地向北逃,咱们若是紧随其后,说不定呼啦一下就攻入顺天府了……可如今,人家早已逃到了地头,说不定憋着劲地整固工事,就等着咱上门送死去呢……。”

    “呸……你个乌鸦嘴……要送死你自个去!”

    “唉,我说孙二林,我可是替你说话……怎不知好歹呢……?”

    远处,鲁之域、池二憨脸色阴沉。

    “池将军啊……再这么下去,军心就散了……要不,咱再往北攻一攻……哪怕是顺大运河攻至青县,那也能提振一下士气不是?”鲁之域心里是真急了。

    池二憨闷声道:“我也知道须攻一攻……可粮食呢?士兵们还不知道,咱们现在吃的粮,那可是从第一军将士口中省下来的……水师拼命地在向天津运粮,可近十万张嘴啊,怎么够?攻一攻容易,可越往北,运粮的路途就越远……难道鲁将军想让北攻的军队到时再撤回来?”

    鲁之域叹息道:“池将军说得在理,我也知道此时不是北攻的良机……可……哎,都怪这些天杀的鞑子,突然就用了坚壁清野的损招……这下好,我军非但不能就地向民众购粮,还得分出粮食给那些食不裹腹的百姓应急……!”

    “不!”池二憨执拗地摇摇头道,“这事还真怪不得鞑子头上……两军交战嘛,自然无所不用之极……该怪的,是杭州府那些满口忠义诸公们……若不是他们在这个时候谋反拥立鲁王登,咱们怕是早已攻至顺天府城下了!”

    鲁之域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叹息道:“池将军……怕是言重了,杭州府诸公所行之事虽然……唐突,可要说是谋反……还真称不上。”

    “你……!”池二发了闻听怒了,转头瞪着鲁之域,“敢情……你也是鲁王拥趸?!”

    鲁之域闻听大骇,忙摇手否认道:“池将军可万不敢这么说……鲁某从六年前就跟着吴王殿下了,鲁王……与我何干?”

    “你知道就好!”池二憨放缓颜色,长吁一口气道,“可惜啊……若是没这回事……多好?!”

    说到这池二憨又生起闷气来,跺脚骂道:“这宋安……少爷将重任交托于他……但凡他能稍尽些心,亦不至于如此!”

    鲁之域不敢再接这茬,转移话题道:“眼下军粮告急……将士就算没有弹药,亦可持枪冲锋,可肚子里空着……哎,要不……咱再派人向徐州求援?”

    池二憨闷声道:“不成……王爷但凡有办法,岂会数次派人求援无果?既然没有办法,又何必再派人烦扰王爷?”

    鲁之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他低头叹道:“……我听闻,吴易率部向杭州城……被王爷一纸军令,给制止了……真不知道,王爷想做什么?”

    池二憨冷冷道:“王爷自然是有王爷的主意……咱们,只管奉令行事!”

    “是……池将军说得是。”

    ……。

    要说这天下,如今徐州是最“安静”的了。

    不是因为战火已经远去,也不是因为吴王坐镇徐州城。

    而是,徐州之前数次易手,最后一次易手前,吴争下了道令,那就是土地改革。

    由此,在清军接手之后,还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民乱。

    原因很简单,怕被北伐军“劫富济贫”的地主们,在战争之前逃离徐州,他们的田产、地产在北伐军的支持、引导下,被当地民众瓜分。

    结果,北伐军退向凤阳府,士族、地主们回来了,能忍气吞声吗?

    结果秋后算帐,还勾结徐州清军残害民众作为报复、震慑,结果适得其反,谁肯轻易将吃进肚子的东西再吐出来?

    一场大规模民乱暴发了。

    也正是这场民乱暴发的时机巧,正值北伐军第三次攻徐州城,结果一气呵成,收复徐州。

    之后,蒋全义令麾下军队,在徐州城内进行了一次血腥地清洗。

    但凡参与勾结清军残害百姓的士族、地主,皆在这场清洗中被杀。

    所以说,如今因鲁王登基,引发的两个阵营的民众“互殴”现象,在徐州府根本看不到。

    徐州,已经没有另一方“民众”存在的土壤。

    屁股决定脑袋,更决定立场啊!

    当时吴争为此,没少压制蒋全义,但现在,吴争却在徐州享受着蒋全义“残暴行径”所带来的安逸。

    不可谓不讽刺啊!

    但今日,徐州城也闹腾起来了。

    起因,是时任徐州权知李颙的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的题目是——庶民的胜利!

第一千九百八十一章南返

    徐州在明初隶属北直隶,后改属南直隶。

    它的地理位置,使它理所当然地成了当时军事、文化以及商贸的集散地。

    李颙的这篇文章,让原本安静的徐州城,闹腾起来。

    不可谓是一种奇景。

    李颙写这篇文章的本意是,以天下皆乱,唯徐州一隅清静之地,从而来印证吴王殿下当时下令进行徐州土地改革的正确性和前瞻性。

    他在文章中指出,如今徐州的清平,是庶民阶层对菁英阶层的胜利,是公理战胜强权,从而证明,被世人视为弱者的群体,其实才是真正的强者,前提是,须有德高望重之人领导。

    不可否认,李颙是想拍正在坐镇徐州的吴争的马屁。

    眼见着半个华夏已经纳入吴王囊中,就算再“清流”之人,那也得拍拍即将成为至尊之人的马屁不是?

    所以,李颙将这篇文章,以官府邸报的形势,效仿江南“汉明半月谈”的方式,通传辖下各县并贴上了衙门布告栏。

    然,这篇文章遭到各县生员、学子地一片讨伐之声。

    原因无它,只因李颙在文章中有这么一句——庶民的胜利,是天意的选择!

    这就很奥妙了。

    吴争在徐州搞土地改革,一是徐州不是府,只是因地理位置紧要,又是自古军事要隘,人口也就二十余万。

    人少好办事嘛,再怎么乱,也乱不到哪去。

    再则,当时吴争是想给清廷挖,说难听点,管它波浪滔天呢!

    所以,吴争连在杭州都不敢做的事,直接一声令下,在徐州做了,这其中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是,当时徐州的地主、富豪们大都已经逃了,阻力小更好办事。

    可现在,徐州几乎已经成了战争的后方,百姓们也已经自认是建兴朝子民了。

    这个时候,李颙声称庶民的胜利也就罢了,还说庶民的胜利,是天意的选择,那也让“许多人”按捺不住了。

    这“许多人”,就是读书人。

    因为他们自认是菁英,而吴王殿下此时正坐镇徐州。

    天意的选择,谁是天意,不言而喻。

    这还能让那些自认菁英的读书人,坐得住吗?

    他们感到急迫,因为杭州大将军府至今未开科取仕,除了举荐之外,更多的官是留用和军队退役人员。

    没活路了!

    ……。

    吴争想笑,可笑不出来。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闹革命很难,但还是预料不到,仅李颙自发所写的一篇文章,就会这么难!

    其实,吴争也不完全认同李颙的文章,在吴争看来,怎么能称是庶民的胜利呢?

    应该是,汉民的胜利。

    更准确些,是天下汉人的胜利!

    这其中包括普通百姓,也包括,菁英!

    譬如,也包括李颙自己!

    一篇文章而已,还不是他作的文章,何至于此?

    所以,吴争选择了沉默,也是,这个时候,吴争哪有心情、时间去理会这档子事?

    可怜李颙开始时,还兴致勃勃地在徐州城内开设讲坛,与诸方学子、生员坐而论道,奈何来者气势汹汹、络绎不绝,到最后也就偃旗息鼓、闭门不出了。

    可他心里怨艾啊,心道王爷啊,您就不能发个声,助我一臂之力吗?

    吴争要南返了,不是率军南返,而是只身南返。

    去的也不是杭州府,而是庐州府。

    ……。

    江南乱局持续至今,已近月。

    无数的人,在这场动乱中死伤。

    然而,趋势并未减弱,反而越来越炽烈。

    军队的不参与,让站在“当今天子”朱以海这边的民众,气焰越来越高,仿佛,真成了拥立新君的有功之臣了。

    而拥戴吴王的民众,因吴王的沉默,变得越来越不自信,虽然太平府女署极力地倡导各府生员学子和织女们一起,维持正义、拥戴吴王,可毕竟皇与王有区别,民众渐渐地开始散去,毕竟,背后有一家子人要照顾。

    失去了城外各方民众呼应的杭州城内百姓,也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也对,时间越久,越撑不住嘛,这些民众只是普通民众,凭的就是心中一股气,没有后勤没有银子贴补,谁撑得住?

    朱以海乐啊,周如璋自然而然,就成了朱以海面前的第一红人儿。

    朱以海一下就将周如璋破例晋为文华殿大学士,离入阁,就一步之遥了。

    这让朝堂诸重臣敢怒不敢言,连对朱以海忠心耿耿的熊汝霖,也天天紧绷着脸,只是没有出言反对罢了。

    ……。

    而这时,变故发生了。

    一支队伍,出应天府向杭州府而来。

    刘元率己部六百余人,在出京城之后,悍然举旗,再次亮出“勤王”旗号。

    这是个执拗的读书人哪,不,准确地说,是个出路出家的前读书人。

    鱼市街之变,令他失去了他的义弟许老二。

    大长公主发动政变,又让他失去了他义兄郑一斤。

    吴争没有亏待刘元,让他成为了建兴朝应天府城北一个“土皇帝”,可以说是破天荒了。

    虽说鱼市街分所隶属长林卫,可并不归辖长林卫总署宣调,而是直隶于吴王,这是吴争为奖励当年鱼市街一众义士,给予刘元等人的特权。

    用意并非让他们做什么,而是给这些人一个安身立命的理由。

    都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果不其然,在之前朱媺娖发动政变时,刘元一众,聚集应天府民众近十万,愣是将数千禁军挡在玄津桥对岸,最后郑一斤在金水河边当场战死。

    此时鲁王政变的消息传到京城,刘元就想勤王了。

    可他的麾下人数太少,于是他数次向吴王和长林卫总署请示,可一直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复,甚至连“不允”都没有。

    随着各府民众的反对声浪渐渐平息,刘元急了,他毅然决定,孤军勤王。

    这世上总有些人,自认是天下无双。

    譬如话衡阳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放、譬如此时欲孤军勤王、拨乱反正的刘元。

    无独有偶的是,从应天府至杭州府的路上,还有这么两个人耐不住寂寞。

    这二人,便是当年破获嘉兴府细作案的最大功臣,被吴争褒扬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秀水民团守备张新侠和秀水县尉徐三。

    刘元率军至嘉兴府时,张新侠、徐三率民团和衙役早已恭候多时。

    双方志向吻合,二话没说,混编为一体。

第一千九百八十三章 做官为财

    朱以海心情很好,他还下诏免去大将军府所辖十几个府一年所有税赋。

    此举极大地振奋了拥戴他的民众的信心,特别是商人,越富的商人越兴奋。

    一年的商税啊,少说也有七、八百万两,朱以海确实大手笔。

    这使得江南商会中的杂音渐起,暗流渐渐浮于明面。

    只是,相对于商人阶层的兴奋,平民就提不起多少兴趣了,大将军府所辖之地,农税已经减无可减,吴争在极大提高商人社会地位的同时,将农税转嫁到了商人头上,用吴争的话说,能者多劳嘛!

    但正因如此,朱以海的大手笔免税,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目的,至少,最大得益者,依旧是少数人,普天之下,商人阶层终究是少数嘛。

    但反过来,应该说,不管朱以海出于何种目的,他能想到减免赋税来延揽人心,此举还是正确的。

    但有些人,那就不一样了。

    譬如周如璋,在立下“平息”杭州城及周边民患大功之后,他出了个昏招——秋后算帐!

    也对,从晋商那讹来的几百万两银子,毕竟是要还上六成半的。

    这笔银子已经见底了,周如璋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泼水般地到处撒银子。

    以雇佣的方式,在各府聚集起数以十万计的人,来抗衡被女署煽动起的各府抗议民众,烧钱哪!

    原本周如璋想着,就按杭州府雇工的价钱雇人,哪想,如今杭州城劳工的价钱可不低,一天得五十文(此时铜钱兑换比例是一两白银兑二百至二百三十文),也就是说,基本是干四、五天就是一两银子。

    这价格周如璋还吃得消的,可惜,听闻是要与抗议民众起反调,甚至还要大打出手,这价格就不吸引人了。

    无奈之下,周如璋只得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招,一咬牙,一天一两。

    十几万人,一天一两,一个月下来,讹来的银子去了过半。

    然而这只是雇人产生的费用,日常吃喝、杂费还得周如璋掏腰包,譬如受雇者提出,但凡出十里外,就得雇车,走不动嘛。

    当然,这是借口,就算周如璋肯给雇车,一时间也找不到那么多车啊。

    于是,折现呗!

    就这样,一个月的两方民众冲突,掏空了周如璋的口袋。

    周如璋看似春风得意,其实心中焦急,无以言表。

    做官嘛,为得就是发财,做越大的官,发越大的财,否则,官做得越大,赔得钱越多,谁他X的没事找事去做官啊?

    周如璋知道在朱以海那榨不出油水来,也对,朱以海被圈禁陈钱山海岛两年多,哪来的银子?

    周如璋立下如此“彪悍”的大功,朱以海无非就是赏了个大学士的空衔,大学士能充饥解渴吗?

    如今的朝廷,就是个空架子,事实上只能算是临朝、行辕,因为真正的朝廷在应天府,这一点,无论是哪方,都不否认。

    那周如璋怎么来钱,算上朱以海在内,不到三十人的朝堂,大臣的俸禄都没着落呢,皆在尽义务。

    大将军府的财权,就掌握在财政司,也就是莫执念手里,而财政司独立于大将军府之外,连原布政司熊汝霖要领工资,那还得找莫执念商量呢。

    这让周如璋无比恼火,同时也反证了吴争当初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

    这世道,官员皆贪腐。

    譬如以清流自诩的这些人,哪个家中不是存银上万?

    这还只是起步,就象钱肃乐在朝亡之时,毁家杼难,集众举旗反清,他变卖家产得银六万多两,再加上当地绅纨帮衬,起兵时就聚财高达二十多万两,能说大明朝民间无银吗?

    吴争打一开始,定下这个规矩时,就已经想到日后。

    官不管财,那就从根本上避免了贪污,这道理,绝对成立,只是,无法成为律法。

    因为官之所以为官,正是聚政、法大权于一身,做为既得利益者,岂能轻易放权?

    但大将军府不一样,这几乎是吴争的私产,吴争有着绝对的决策力,这才有了今日财、政分开的局面,也造成了朱以海登基之后发现无财可用的窘境。

    当然,如果朱以海敢动莫家,那就另当别论。

    问题是,朱以海不敢动,朝堂中的众大臣,也没这个心思,连周如璋这个新晋大学士,都不敢提一声。

    为何呢,是怕银子咬手吗?

    不对!

    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就四个字——唇亡齿寒。

    都道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若周如璋煽动朱以海,抓了莫执念抄了莫家,先不说能不能得到商会大权和银子,就说这种做法,等于是自绝于人。

    莫家是什么,数代巨商的望族,在江南根深蒂固,周如璋自己就是这种人家,抄了莫家等于开了个非常不好的先例,试想,朝廷到时没银子花了,就找一豪富人家抄了,周家或许就会成为下一个。

    所以,周如璋心里急,但从没有将念头动到莫执念头上。

    周如璋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积少成多!

    所为少,普通民众呗。

    当然,那些被自己雇佣的人,是不能动的,那叫自断双臂,此时还需要他们帮衬喊喊口号,制衡反对抗议的民众,最重要的,积少之事,还得仰仗他们去搞。

    那么,目标就清晰了,除去江南商人、文人,还有受雇佣于自己的人,剩下的,就是“积少”的对象。

    抢钱哪!

    真个是在抢钱,但凡参与之前反对当今天子登基的人家,全被抢了。

    用他们的话说,这叫“纳头捐”。

    意思是,你犯大罪了,天子仁慈,不为己甚,头不杀了,可你得花钱消灾!

    一时间,整个杭州城及周边,开始鸡飞狗跳。

    这些无辜的百姓,已经散伙,各回各家,根本无力抵抗这些有备而来团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中财产被抢。

    但也有血性之人反抗,只是势单力薄,流血死人的情况开始出现。

    死人了,受难的民众,终于再次自发地开始聚集起来。

    这场邪火,开始向周边更远的府县漫延,愈烧愈旺!

第一千九百八十四章 庙堂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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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某此举,为得是陛下!”

    周如璋面对着张煌言、钱肃乐二人的联袂弹劾,丝毫不为所动。

    说完之后,他转向朱以海,道:“陛下,如今应天府朝廷为吴逆所操弄,执意不承认陛下登基,不肯派军前来迎驾……附逆之三路大军就驻囤在杭州周边,无数民众聚众抗议反对陛下……值此内忧外患、生死存亡之时,臣免为其难为臣分忧……陛下莫非也象他们这般,欲行卸磨杀驴之事乎?”

    朱以海脸色阴沉,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周如璋此举的危害。

    本就皇位坐得如坐火山口一般,如今再闹出这等事来,不是火上烧油嘛?

    可朱以海心里更清楚,他的帝位,来自于象周如璋这般人的拥立。

    而象钱肃乐、张国维这些人,朱以海心里实际上是不信的,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在吴争麾下,太久了!

    朱以海很为难啊!

    周如璋有些得意,他掐准了朱以海的软肋,回过头,面向张煌言,“张苍水,汝可知周某为此事,耗费了多少钱粮,才令反民溃散吗?”

    张煌言怒道:“……连陛下都未将他们定为反民,汝敢当众满口胡吣……他们是建兴朝子民、良民,何来反民?”

    周如璋呵呵一笑,“按张大人的意思,那吴争也非反臣喽?”

    张煌言冲口道:“吴王乃我朝监国吴王殿下……!”

    这话一出,朱以海怒哼一声,堂内立静。

    周如璋得意地道,“诸位,非周某当着陛下的面邀功……之前的局势,诸位皆亲眼目睹,危如累卵子啊……若非蒙陛下信任,周某决断及时,恐怕今日,你我皆成了反贼了……况且,朝廷用度日常所须,哪样不要银子……可银子从何而来?”

    满堂鸦雀无声,不是所有人赞同周如璋的说法,而是……谁肯引火烧身?

    周如璋得意地扫视着众臣,道:“这些个反民,杀了都不可惜……陛下若要坐稳江山,这些人,能少一个是一个……莫等到吴争返回,这些人再去拥戴吴争时,再徒叹奈何!”

    朱以海开口了,他缓缓说道:“周卿此行,虽不合礼法……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亦是无奈之举!”

    这就算是定性了。

    张煌言突然暴发出一声大笑,他指着朱以海,再指着周如璋,“……多行不义必自毙……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周如璋大怒,指着张煌言,对堂外侍卫大喝道:“来人……将这欺君之人拿下!”

    侍卫一涌而入,张煌言昂首而立。

    眼见张煌言要吃眼前亏了,钱肃乐出列喝道:“陛下当面……谁敢?”

    侍卫顿时止步,钱肃乐转向朱以海,道:“张煌言身为按察司,遇民众被人无辜劫掠、残害,弹劾周大人为份内之事……若是以此降罪于张煌言,怕是……于陛下声名有损,望陛下三思!”

    要说朱以海,原本心里是觉得周如璋无状的,可被张煌言一句“吴王乃我朝监国吴王殿下”,心里已经非常膈应。

    在朱以海看来,张煌言打在绍兴府时,就是个刺头,那时就已经几次将张煌言逐出朝堂,全因当时可用之人太少,又几次召回。

    所以,朱以海确实非常反感张煌言,听张煌言主动离开,正合他的心意,所以就没打算留他。

    只是周如璋要拿人,确实非朱以海之愿,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治罪于张煌言,确实会引起杭州城内原本摇摆不定的文武官员的反对。

    “既然钱卿替他说项……朕就准了吧。”朱以海挥挥手道。

    听朱以海这么说,周如璋也不好公然反对,只好退后。

    张煌言呵呵一笑,冲周如璋“噗”地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走了。

    “若诸卿没有它事要奏……那就散了吧。”朱以海累了,起身走了。

    ……。

    弹劾周如璋之事,不了了之。

    由于官府的不制止,让那些劫掠之人更加变本加厉。

    从开始时不抢财物,不占宅子、土地。

    到后来,几乎什么都要了,甚至开始抢人,抢的自然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都说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

    再次燃起的民乱之火,因为朝廷没有釜底抽薪,变得烧得越来越旺。

    直至在三天后,仁和县暴发灭门血案,一家四代十四口被杀,还被放了把火。

    整个杭州城沸腾起来,这种因恐惧和担忧引发的民乱,已经不是单纯的立场对立,而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了。

    一股股数以千计的民众,举着木棍、锄头,由各条街道向城西汇聚。

    而这个时候,朱以海根本不知道局势的严峻。

    也对,居庙堂之高,本就看不到低下芸芸众生。

    他只是每天听着周如璋的报喜不报忧,自以为如今江南已经太平,只要吴争不敢率军来攻,他的帝位已经安稳了,朱以海甚至采纳周如璋的进谏,着手重组应天府朝廷内阁了。

    也对,谁叫内阁不奉旨来着。

    可朱以海完全不知道,在他思虑首辅人选是不是周如璋的时候,周如璋已经私自下令,调兵镇压城中民乱了。

    调的是什么兵呢?

    按理说,如今朱以海的“禁军”,就是熊汝霖掌控的原杭州府府卫,近万人。

    要是调的是这支府兵,局势不会太糟。

    虽说府兵不属北伐军,可吴争经营江南多年,又在自己眼鼻子底下,军纪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何况府兵兵员皆来自是城中和周边的良家子,亲不亲家乡人嘛,再狠也干不出太过份的事。

    可周如璋求助天熊汝霖,被熊汝霖一口拒绝了。

    熊汝霖此人,确实是忠义之人。

    用他的话说,忠臣不事二主!

    也就是说,这些年在吴争麾下,他只是虚与委蛇,他所忠诚的,是朱以海,是大明宗室。

    所以,调兵镇压城中民乱,这是熊汝霖想都不想就拒绝的事。

    周如璋手头上可用之人不过数千,这些人大都是各富商、豪门的护院随从聚集而来,平日里劫掠百姓之事做做倒还顺手,想要行镇压之事,就是强求了。

    无奈之下,周如璋转头求助于范永斗等人。

    范永斗等人正中下怀,杭州城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于是,由周如璋提供军械,一支三、四千人的军队,一日之间,出现在了杭州城。

    他们横冲直撞,在东西、南北主要街道上逢人就杀,一时间,杭州城内,血流成河。

第一千九百八十五章 张煌言拂袖而去

    此时的江南学院,或许是杭州城中,最为清静之处了。

    有了方国安的那次挟持事件,熊汝霖派了府卫日夜巡逻。

    而长林卫也开始布设暗桩。

    而朱以海登基之后,以正经的建兴朝皇帝自居,又怎能去骚扰、为难正在为国争战的吴王家人呢?

    况且,江南学院师生近万人,牵扯到多少人家?

    当然,最关键的是,从朱以海登基前,熊、钱、张这最主要的三人,就已经为这事定了个调调——那就是不能给吴王挥师南来的借口。

    也就是说,朱以海是被拥立登基,而非是谋反自立,这一点,很重要!

    吴伯昌的小院里。

    今日客人来得有点多。

    “吴翁,不能再任由他们施虐了……打吴王收复杭州城,至今六年,百姓也没象如今这般被屠戮、虐杀啊!”张煌言言词恳切,可谓声泪俱下,“恳请吴翁,令宋大人调动长林卫平乱!”

    吴伯昌脸色平静,摇摇头道:“玄著这是在为难老夫了……你应该知道,老夫无权调动长林卫,况且,长林卫并非军队,他们所擅长的不是战场搏杀……再则,城中长林卫才多少人,杯水车薪哪!”

    张煌言失望至极,他转头对宋安道:“宋大人,王爷若在,绝对不会坐视生灵涂炭……!”

    宋安不打断道:“我只听我家少爷的!”

    张煌言再转头看向钱肃乐,可只看了一眼,张煌言就别转了头,因为,争到吴伯昌面前来,正是张煌言与钱肃乐、张国维对此事起了争执,双方的意见几乎是对立的。

    钱肃乐执拗地以“欲大治必先大乱”的论调,认为眼前的局势,就是大治前必须经历的阶段。

    也就是说,这是他想看到的,甚至是追求的。

    就论调其实出现在很多人身上,譬如朱媺娖、陈子龙,他们同样认为,这样的乱世需要终结,必须先清肃一批害群之马。

    而陈子龙在伏法前,也对吴争讲,“……王爷想要一个君不君、臣不臣、弃士人、扶布衣的世道,那就须改变读书人的想法……确实,王爷也在这么做了,可用的人不对,让旧人教新人,事倍,功半矣!”

    当然,陈子龙当时的想法未必是在为吴争筹谋,更多的是被吴争那句“……若读书人敢反,孤便敢……杀绝”的狠话所迫。

    他用的理由,还是吴争一直在提倡的“不教而诛是为虐”,所以他就用这句吴争的话,来堵吴争的嘴,意思是,你想要一个前所未有的新朝,那么,首先要改变天下读书人固有的理念,你不能说改就改,得给读书人时间。

    如果已经成年的读书人改不了,那么,你可以用少年人来更迭,而不要用象他这样的人,再去教导学子,那样会适得其反、事倍功半。

    此时钱肃乐和陈子龙的论调是一样的,也对,就是这两人与朱媺娖合谋,才有了之前的政变。

    张国维认可了钱肃乐的观点,但他也有不同的看法,那就是时间点不对,张国维希望在北伐成功之后,再集中力量专心纠偏。

    所以,张国维站在钱肃乐这边,使得张煌言成了势单力薄者。

    张煌言可以容忍朝堂、官府乱,他也认为朝廷、官府需要换批新血了,可他无法容忍民间乱、百姓被虐杀。

    于是,双方各执己见,闹到了吴伯昌面前。

    然而吴伯昌的反应,让张煌言失望了。

    “我去面见吴王……!”张煌言愤然转身,抛下这句话,走了。

    看着张煌言的背影,吴伯昌轻喟道:“这是个真君子……你们不让他参与此事,是对的……既然不使他遭人谋害,亦可免他坏事!”

    钱肃乐点点头,“玄著还年轻……吴王身边少不了他,日后,还得他去辅佐……这种腌臜之事和罪名,就让我等……担了吧!”

    张国维听了苦笑,“我之前可是全然不知情……是被你半途拖下水的……!”

    钱肃乐哂然道:“强扭的瓜不甜……钱某无意拖汝张玉笥下水,汝尽可退出便是。”

    张国维忙道:“若无吴王,张某早已在白马湖吞恨九泉……只要是对吴王有利、对国朝有利……张某虽死无憾!”

    吴伯昌慢慢起身,朝钱肃乐和张国维郑重一礼,“老夫代我儿,也代天下苍生……谢过二位赤诚之心。”

    “吴翁这可使不得。”钱肃乐和张国维连忙上前阻拦。

    “不,你受得!”吴伯昌执拗地将礼行完,然后直起腰来,道,“此策虽显龌龊,但如今是乱世……乱世,便须用重典……没有天翻地覆的大乱,那些阴沟里的臭虫不会自己现身……只是,苦了那些无辜的百姓了。”

    钱肃乐见吴伯昌感伤,忙转移话题道:“此时宋大人切不可调动长林卫……长林卫一动,必使得周如璋警觉,同时,会祸延吴翁和吴王府。”

    宋安低着头不吭声。

    吴伯昌见了,忙训斥道,“钱大人所言极是……汝不可血气方刚,坏了大事!”

    宋安这才应了声,“是……老爷。”

    钱肃乐不以为意,“吴翁,眼下恐怕还得添把火,逼周如璋狗急跳墙,只有他忙中出错,做出更天怒人怨之举,民众才会醒悟,只有吴王才是天下明主!”

    吴伯昌问道:“钱大人欲何为?”

    “如今周如璋权势熏天,从权柄上,已经无法控制、逼迫到他了……如今能逼迫他的,唯有钱财方面,可以逼迫他乱中出错……。”

    “周家不是宁国府豪富之家吗?”吴伯昌不解地问道。

    “是豪富之家不假,但豪富之有开销也大……吴王经营江南六、七年,将农税变相转嫁于商人头上,已经令商人积怨,周家便是最好的例子,据说,周家已经连续四年亏空,怕是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了……再则,咱们都清楚,周如璋之前耗费巨资,雇佣各府无良之人,阻拦民众正义的呼声,他的银子从何而来……定是来路不正,想必是与敌勾连,得到了敌人资助……而此时,他竟召集各府无良之徒,以朝廷的名义搜刮、劫掠所谓的捐头税……这种连窝边草都不放过的恶劣行径,显然,周家财力已经撑不起如此大的消耗了!”

第一千九百八十六章 张国维的神来一笔

    张国维点头认同,“希声兄说得对,这个周如璋在鲁王登基前,突然间冒了出来,仅仅一个月,就从一个商贾摇身一变成了大学士……仗得就是周家财力!”

    吴伯昌想了想问道,“那二位大人可有详细对策?”

    钱肃乐拱手道:“还须借助吴翁之力!”

    “尽管讲来,老夫定不推辞。”

    “周家在宁国府是世家望族,而江南商会始建至今已过五载,钱某思忖着,周家必定在商会中占着股份……故,望吴翁说服莫老,请莫老助一臂之力。”

    吴伯昌对经营之事,全然不知,否则,亦不会让始宁镇吴家到他手里,就剩一个吴庄和几间铺子。

    “汝想让莫执念如何助你……还请明讲。”

    钱肃乐其实也不擅长,他转头,指着张国维道,“此策是张玉笥的主意……还是由玉笥兄来给吴翁解释吧。”

    张国维稍一迟疑,道:“……张某在江南商会也有股份,约六千两上下……可以说,张某家中的余银全在里面了,不为别的,就图商会每年分那三成红利,有这些红利,家中基本可以开销了……。”

    吴伯昌微微笑了起来。

    张国维稍有尴尬地解释道:“非张某贪财,只是家中拙荆……咳……!”

    吴伯昌抬手摇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明买明卖,来路正当,乃应得之财,所须妄自菲薄?”

    张国维神色回复,他笑道:“吴王生财之道高明……就是因为这三成红利,让拙荆大肆地搜刮亲友家中余财,再聚一万五千两入股商会……。”

    饶是钱肃乐铁板面,也不禁莞尔,心道,还好发妻早故,否则,钱家怕也会是如此状况,不得不说,吴王这空手套白狼的手段高超啊。

    就抛出一个新城计划,让官府与江南商会在松江至吴淞一片荒地上规划了一座新城。

    然后,官府用战俘修了几条直道,接下去,一切投资皆来自于江南商会在民间集资。

    几年过去,江南商会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庞然大物,不管江南还是江北,民间的余银皆象被龙卷风刮过一般干净,会入了商会的口袋。

    然而,任何事到了极致,皆会逆转,这种敛财的方式,需要不断地有新钱进入,否则,就会撑不起三成的高额红利。

    之前,新城以卖土地,炒高地价来获得商会帐面上的巨大盈余,可最后地卖光了,吴争又以修筑一条前所未有的……铁路,来汲取又一仳次的民间余钱。

    可现在,铁路造好了,火车也冒着白烟在奔跑了,可是仔细算下来,这条铁路所产生的盈余也不大,剥去成本,盈利比往常船运还低些,唯一的好处,就是运输的速度快了,能保障按时到达。

    当然,钱肃乐心里还是认同铁路的,因为,这极大地保证了第一军可以迅速至吴淞口,然后北渡增援江北战争。

    所以,当张国维说起家中“悍妇”聚财入股之事,钱肃乐忍俊不禁,因为此时,吴争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在大将军府高层,已经不是秘密。

    可惜啊,人心就是如此,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他们在想一年三成红利,三年多就能回本,剩下的,那就是盈利,难道建兴朝大将军府只能撑三年多吗?

    张国维瞪了钱肃乐一眼,继续道:“可从一年半前,江北战争再次暴发,直至敌我断绝南北商贸,江南商会已经数月没有分发红利……!”

    吴伯昌皱眉道:“既然制订了规则,那就该兑现承诺……是我儿他不准吗?”

    张国维忙道:“这还真该不得王爷,商会之事,皆由商会最大的十位股东共同决定……。”

    吴伯昌点点头,“那就是商会的事了……张大人继续讲。”

    “数月没发红利……我府上那位,如今日子比张某还难过……哎,其实,张某何尝好过啊!”

    吴伯昌闻听一愣,而后回过味来,“确实是苦!”

    张国维正色道,“民间余财,皆入江南商会囊中,而商会一旦停止分发红利,便会引发大乱……我家中绝对不是个例!”

    吴伯昌点头认同。

    “张某也是由此,想到了周如璋周家……吴翁试想,拙荆贪一些蝇头小利,就敢聚起亲友家中余财入股商会,那么,以周家豪富,岂能甘于人后?”张国维有些激动地道,“如今商会数月不发红利,拙荆就已经被亲友指责,甚至上门来催讨……试问,周家又会如何?”

    钱肃乐帮腔道:“其实周家也是世家,按说周如璋也是个读书人,怎能做出这等天人共愤之事来呢……定是被逼到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吴伯昌想了想,问道:“可二位之前说起,周如璋得到了敌人资助,才能雇佣数以十万计的人,达到逼散抗议民众的目的……那么,他的来钱之路应该是通畅的,至少,在清肃完江南潜藏敌人之前,他是不用担心被银子所逼的……对吧?”

    张国维摇摇头道:“非也,吴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鲁王在杭州登基,吴王虽然没有率军回师戡乱,但二卫及军校,已经三路紧逼杭州城,可以说是将杭州城围成铁桶一般了……那么,就算潜伏的敌人不缺银子,也总有用尽之时,按如今周如璋的举止来看,怕是已经用尽!”

    吴伯昌连连点头,“老夫算是听懂了……张大人的意思是,让莫老管住商会,莫让银子再入杭州城……对吧?”

    “确实如此,如今只有商会,可以用汇兑来将北面的票汇在江南变现……除了此途,就算敌人有银子,恐怕也无法运到江南,解周如璋燃眉之急!”

    边上钱肃乐开口补充道:“另外还请吴翁告知……王妃,切莫将吴王所持股份……转手他人!”

    这话,让吴伯昌惊讶起来,王妃?

    王妃不是钱肃乐的嫡女吗?

    这等事,只须钱肃乐自己去说一声就成,何须他这个做公爹的去交待?

第一千九百八十七章 庐州会议(一)

    吴伯昌的神色,让钱肃乐苦笑起来,“不瞒吴翁……打钱某拥立鲁王开始,王妃就已经不再见我这个父亲了……至今,已有月余。”

    “王妃向来识大体,是个好孩子……钱大人为何不与她讲明白呢?”

    “若与她讲明白,那么她便做不到不回娘家,可若回了娘家,怕是谁都瞒不住……要么王妃背叛了吴王,要么,我钱某人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都会令此计前功尽弃!”

    吴伯昌听了,长叹一声道,“钱大人忍辱负重……真是苦了你了!”

    ……。

    庐州府,治所合肥。

    吴争面前,坐有五人,军机辅弼、卫国公夏完淳,军机大臣、左营都指挥使廖仲平,代首辅、御史大夫王翊、阁臣冒襄、马士英。

    五双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吴争,摒息静气。

    也对,这个时候,吴王南返如今他们,必是有要事相商。

    莫非……吴王想回师江南了?

    众人大都心中忐忑,眼神中带着一丝兴奋。

    只有王翊,目光里透着一丝忧郁,如果这时吴王真挥师南下,这将是天下生灵一场噩梦,有多少原本可以太太平平老死在家中的人,提前数十年死去?又有多少原本可以为国效力的士兵,死在这场可以避免的战争中?

    吴争开口了,“召诸位前来,只为两件事……首先是粮食,各位大人,孤求你们了,给点粮食吧……前方十万将士,一天三餐变成了两餐,甚至是一餐……咱不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对吧?”

    吴争一开口直奔主题,竟是为了粮食,让众人有些失望,也让王翊一阵轻松,原来吴王还想继续北伐,只要还北伐,那就暂时不会南下,内战就会避免。

    只要有时间,定能想出方法来化干戈为玉帛。

    王翊急答,“朝廷已经尽力……为了支援北伐,应天府所有官员,皆已四个月不发俸禄,这其中也包括宗室中人……不瞒殿下,臣家中米柜中,仅三天之粮。”

    吴争皱眉,一挥手道:“孤此来不是来听首辅述苦的,要述苦,待战后,孤到时定坐下来专门听首辅大人倾吐……可现在,孤要的是粮!”

    王翊苦笑,他拱手道:“臣已经无计可施……若殿下觉得臣难当重任,还请殿下另选贤能!”

    吴争怒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还想撂挑子来威胁孤?你做不来可以撂挑子,孤做不来,是不是也能撂挑子……那就让前方十万将士一哄而散罢了!”

    王翊赶紧起身谢罪,“殿下息怒……臣并非有意懈怠,更无一丝威胁殿下的意思,只是京城及周边府县存粮已尽,新粮未收,哪还能筹到如此巨量的粮食呢?”

    吴争冷哼一声,道:“孤不信民间无粮……这六七年间,孤未向江南民众筹过一斤粮,之前的几次战争,孤皆请晋王襄助,从湖广、川蜀购粮,今日,你首辅大人竟告诉本王,无粮可筹?”

    冒襄此时开口道:“王爷息怒,首辅确实是全力以赴地在筹粮……可效果一直差强人意,臣以为,购粮怕是真购不到了!”

    吴争一听,霍地转头,瞪着冒襄。

    冒襄叹了口气,“适逢战乱,百姓首先想到的是存粮,都道家中有粮心不慌嘛……这个时候就算高价购粮,恐怕也买不来粮啊!”

    马士英悠悠一声,“我可一直不赞同购粮一说……以我之见,既然购不到粮,那就征粮!”

    王翊闻听怒目回头,“马大人所说征粮……何不如明言抢粮?!”

    说到这,王翊回头对吴争道,“殿下切不可听信谗言……这会令殿下清名受损,于国于朝无益!”

    吴争微微压压手,示意王翊别激动,然后问马士英道:“老马……马大人,你倒是告诉本王,该如何征粮,还有,向谁征粮啊?”

    马士英起身,行礼道:“正如王爷所言,王爷已经六七年未向民间征粮了,那粮食去哪了……按理说,如今江南,民间应该存粮无数,可首辅大人所说亦不假,坊间确实已经无粮可筹……。”

    吴争皱眉道:“孤没时间听你废话……回答孤的问题!”

    马士英告罪道:“有因方才有果……王爷莫心急,且听臣讲完来龙去脉。”

    吴争一噎,扭头挥手,“行,行……让你讲……讲吧!”

    “官府府库无粮,百姓家中无粮……可有些地方粮食堆积如山啊!”

    吴争目光一闪,“何处?谁?”

    “江南商会。”马士英一字一字地吐出四个字来。

    王翊等人闻听,大急,这马瑶草没事讲什么大实话啊,谁不知道江南商会,是王爷一手创办的?

    五双眼睛由此紧盯吴争的脸。

    吴争脸色渐凝,半晌没有反应。

    许久,吴争问道,“马瑶草,商会本是交易之地,有粮,亦属情理之中……有何不妥?”

    马士英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王爷认为妥……臣自然也是认为,妥的。”

    说完,马士英退回去,坐下。

    吴争冷冷道:“知道本王很不喜你哪吗?”

    马士英不为所动,笑应道:“还请王爷赐教。”

    “讲话讲一半!”吴争咬牙道。

    马士英呵呵笑道,“不知臣这毛病……可否违了法?”

    吴争大怒,起身指着马士英喝道:“滚……出去!”

    这个“滚”字是四声重音,“出去”二字变成了二声。

    听吴争真怒了,冒襄赶紧起身打圆场,“王爷息怒……马大人之意,其实是,不想王爷为难啊!”

    吴争哼道:“本王为什么难……有什么可为难的……?”

    话虽这么人,身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事实上,吴争心里,确实在为难,非常为难。

    商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既在吴争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古人,聪明,实在是太聪明了!

    学啥会啥,举一反三五。

    聪明到但凡吴争想用后世的微薄见识,去忽悠他们,可过一段时间却发现,他们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变本加厉。

    有些经营手段,连吴争都没见识过。

第一千九百八十八章 庐州会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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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吴争有意纵容、包庇商会。

    而是商会是吴争这些年的基业中,是不可忽略、轻视的一环。

    要搞死商会,或许不难,难的是,牵扯太广。

    广到吴争一想起此事,脑子就痛。

    马士英的这一指控,其意已经非常明显,他就是在指控商会抗命不遵,私自囤粮,甚至在与朝廷抢粮。

    这事若在平日里,无可厚非,商会嘛,做得就是高买低卖之事,只要不强买强卖就成。

    可此时,若商会还在参与与朝廷争粮,那么,这不是无德了,而是居心叵测了。

    这罪可大可小,小,可以一笑而过,大,可以株连所有关联的人,而这其中,有吴争最不忍触碰之人。

    吴争其实已经在约束、遏止商会的野蛮生长方式,譬如严禁了商会走私火器、军械。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商会将精力转移到了以前最不愿意碰的,认为利润不高的粮食上。

    吴争长吐一口气,没好气地冲马士英道:“讲讲……你打算如何向商会征粮?”

    这话一出,王翊大急,“王爷万万不可……如今江南局势乱成一团……若再引发商会之人,借机反对王爷,转而拥戴鲁王……实为得不偿失啊!以臣看,要不……停了支援大西军,发往西北的军粮,调给北伐军以解燃眉……?”

    马士英看着吴争,住口不言。

    吴争平静地朝他点点头,“不准……支援大西军的粮食,一粒都不准少,一日都不能晚……我朝不能没有西北,亦不能没有晋王和大西军,此事不可再提……马士英,你继续讲。”

    马士英一喜,然后肃容道:“或许王爷还不知道……如今江南各府街市中的粮铺、米店,大都已被商会吞并,也就是说,只要商会一声令下,就算官府想买米,也得经过商会同意……。”

    吴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但王爷一定知道,如今的江南商会,北商占了至少一半的股份……。”马士英言词凿凿地在那举例实证。

    吴争的思绪,已经飘渺。

    难道古话真没说错,无商不奸吗?

    可能少得了他们吗?

    关键是,商人不是凭空出现的,商人也是人,或许出身书香门第,或许从商之前也是读书人。

    譬如席本桢、黄宗羲,就是正经的读书人,可如今,也是江南商会中的前十大股东。

    自己在创办江南商会之时,已经防备到商会尾大难掉,故选择了席本桢、黄宗羲充入其中,为得就是引导商会不仅仅逐利。

    吴争创办江南商会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需要银子来撑起他的基业。

    最主要的是,吴争想以商会,来引导此时民间沉积金银,向手工业、工业进行投资。

    事实上,明朝的灭亡,其中主要原因也不在于文官贪财。

    文官贪财,哪个朝代没有,包括后世。

    而明朝中后期,特别是万历年间,资本主义其实已经萌芽,远早于西欧。

    可明朝愣是用行政手段将这萌芽扼杀于摇篮,譬如禁海。

    禁海使得整个国家民间的沉积资金,无处可去,只能大量地埋于地下。

    而沿海无数普通民众,也因禁海断了生计,不得不与海盗勾结,从事走私。

    这也造成了纵观整个明朝,海患不绝的主要原因。

    闭关自锁,确实在短时期内,使得外患不能威胁到陆地,但却让整个明朝,开始进入无追求的时间段,都说,没有进取心、没有危机感的国家,迟早得亡啊。

    后世“忘战必危”的口号,真不是空喊的。

    至于象整个“东林党”的贪腐,其实是可以化解的——将祸患引向海外,让明朝民间巨大的资本力量出海,以当时明朝七下西洋的海军实力,几乎可以扫平整个东南亚,甚至将势力扩张到非洲、西欧,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的是,明朝自己切断了通往称霸世界之路。

    吴争不想重演历史的憾事。

    他想要将华夏文明传播整个世界。

    所以,扶持一个强大的商会,就不可或缺了。

    可现实是残酷的,不是因为马士英今日之指控,事实上,吴争已经闻报,商会许多不法之事。

    但问题在于,商会如今势大,二万万两资本金哪,有多少股东?

    说它关系到民生、千家万户,一点都不夸张。

    取缔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以说是切肤、刮骨之痛。

    因为商会的一切运作,皆已经融入普通百姓人家。

    取缔它之后怎样?

    还得重新扶持起一个来,费时、耗力、伤财、劳民啊!

    “王爷……?”

    “王爷……!”

    吴争的走神,让马士英哭笑不得,“王爷,臣讲完了……。”

    吴争赫然,“讲讲……你准备怎么做?”

    马士英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请王爷以监国名义,颁布战时监管令……即刻查封朝廷所辖范围之内,所有粮铺、米店、粮仓……以防商会转移、藏匿粮食,如此,前方大军粮荒即解!”

    马士英的谏言,不仅王翊反对,连冒襄这个激进的人,也反对。

    “臣以为,马大人所献之策太过激进……沉疴猛药,适得其反,以臣之见,还是一步一步来,先解决前方大军缺粮之困,再徐徐图之……请王爷亲自召见商会联席会议成员,晓以利弊,释以大义,想来商会中人,应该是知道轻重的……。”

    马士英轻嗤道:“与商人讲义……冒大人此举,可谓缘木求渔啊!”

    冒襄大怒,冲马士英喝道:“马瑶草,汝可知道,真要追究商会之罪,会引发何等严重后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汝嫌江南乱得还不够吗……汝是想将商会中人全推向鲁王那边吗……汝居心所在?!”

    这话严重了,马士英不敢再反驳了,真要坐实了居心不良的罪名,后果太严重了。

    吴争开口,对夏完淳、廖仲平等人问道:“你们觉得,马、冒二人的方案,哪个更稳妥些?”

    这话其实不用问,谁也不是傻子,吴王问的话中,已经点明了稳妥二字,还需要选吗?

    “我等听王爷的!”

第一千九百八十九章 庐州会议(三)

    吴争点了点头,开始总结,“……任何朝代,或者任何一个势力,必定有它的既得利益群体,否则,凝聚不起人心来……这不是反对公平,而是需要核心阶层来统治、引领天下芸芸众生……那么,没有真正受益的群体,就没有核心,孤减轻了普通民众的赋税,可钱从哪来?”

    “……必须有另一个阶层来填这个窟窿,而这个阶层,就是商人。”

    吴争笑了笑,“君子论行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圣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圣贤之言,用于约束己身无可厚非……但,切莫以此来约束天下人,真要把天下人都当成圣贤,那自己就是天下最大的傻子、蠢货……孤自认,还不是蠢物!”

    “商人本就逐利嘛,否则,为何经商?”吴争指着马士英道,“官员能贪腐,商人不逐利怎么来钱?”

    马士英老脸赫然,也有些愤愤然。

    吴争大笑道:“不教而诛是为虐……任何良法,皆为世人所熟知,譬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良法的推行,至少得给人一个过渡期,让他们适应……所以,对商会之不法、不合规之事,还是先警告、诫勉,若不起作用,再惩诫之……否则,按你马瑶草之言,话不投机半句多,即刻查封……那是恶法!”

    马士英脸上愤然之色消退,他诚恳地认错道:“是臣过激……臣知错了!”

    吴争笑笑,不置可否。

    王翊大松了口气,问道:“那……王爷之意,是亲自召见商会中人……以筹粮吗?”

    吴争笑道:“本王可没那功夫……这样,马士英。”

    “臣在。”

    “事还得你去办。”

    “这……臣遵命!”

    “但将希望全寄于向商会筹粮,怕是不妥。”吴争道,“而且远水解不了近渴,筹粮毕竟需要时日,难解燃眉之急啊。”

    冒襄想了想,起身看了一眼夏完淳、廖仲平,对吴争道:“臣倒是想到一个主意……。”

    “哦,讲来听听。”

    “如今可以立解前方大军缺粮之困的……恐怕只有这二位大人了。”

    听锣听音,夏完淳、廖仲平立即起身,“王爷……只要我等能做的,尽管下令就是。”

    吴争呵呵笑道,“其实冒襄此话,正是我来见二位的原因……先调建阳卫、左右营的军粮垫上,以解燃眉之急。”

    “愿为王爷分忧!”

    “数目不用太大,够前方大军十天之用就行……十天之内,想来商会那些人,应该能通晓事理了吧?”

    这话说到后半句,吴争已经不笑了,脸也转向了马士英。

    马士英一愣,然后心领神会,行礼道:“君威之下,岂敢不从?!”

    吴争呵呵一声,手指点点马士英,“你啊……你要掌权,就是酷吏!”

    不待马士英回味过来,吴争脸已经转向夏完淳、廖仲平,“只是,建阳卫、左右营的弟兄们,怕是要挨几天饿了……不过你们放心,调用之粮,我一定补上,绝不少你们一粒粮食……坐吧。”

    说到这,吴争挥了挥手,“第一件事,算是说完了……议议第二件事吧。”

    说到这,吴争换了坐姿,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一侧,“事情,你们想必都知道了……都讲讲,如何应对方为稳妥?”

    吴争今日第二次提到“稳妥”二字,这让与会之人,皆心里有了底。

    但也是一家欢喜一家忧啊。

    譬如马士英,相较于夏完淳、廖仲平的一直保持沉默,他更按捺不住,马士英是真急。

    马士英,他是真急。

    如果朱以海真坐稳了帝位,而吴争甘愿屈居之下,那么,马士英的结局是不言而喻的,之前的“奸倿”、“贪官”之名,尚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可他为吴争幕僚这几年,那真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原本马士英想要的身后名,那就是个妄想,象秦桧夫妇那种跪姿,已经浮现在了马士英脑海里。

    “王爷……朱以海是篡位、是窃国贼,须拨乱反正,讨伐之!”

    王翊怒吼道:“休要满口胡吣……鲁王窃得是哪国,窃得是何人帝位?!”

    马士英一时语塞,不由得看向吴争,希望引以为援。

    可吴争眯着眼,就象没听到。

    冒襄适时道:“二位且勿急躁……一切自有王爷定论!”

    这时吴争笑了起来,点点冒襄,“油滑……冒辟疆汝油滑至极!”

    冒襄呵呵笑道:“王爷明鉴……非襄油滑,而是……上有所好。”

    吴争一噎,指着冒襄道:“今日孤算见识了……但凡有才之人,果然是骂人不带脏字!”

    “臣不敢。”冒襄随口否认道。

    吴争慢慢收敛起笑意,正容道:“鲁王,是否罪不可赦?”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马士英回神最快,他道:“篡位、谋反自古即是大罪,自然罪不容赦!”

    王翊立即道:“我朝帝位空缺久矣,之前鲁王监国绍兴,如今被诸臣拥立,何来篡位谋反之说?”

    见二人又对峙起来,吴争叹了口气,“马瑶草,孤令你从此刻起闭嘴……否则,出去!”

    这话令所有人又一愣,他们发现之前的揣摩,显然是错误的。

    马士英一脸沮丧,可又惧吴争,只能拱手退至一边。

    王翊大喜,躬身道:“殿下英明!”

    吴争摇摇手道:“孤英明不英明,暂且不论……你倒是讲讲,杭州府乱局,孤该如何应对?”

    王翊稍作思量,郑重道:“殿下之前讲过……天下是汉人之天下,鲁王可是汉人?拥立鲁王之臣工,可是汉人?”

    吴争不置可否。

    王翊只能自问自答,“他们当然都是汉人,那么,无论从明室,还是汉人而言,鲁王被拥立为帝,并无不合律法之处……王爷若以此发难,怕是……难服天下人心。”

    吴争听了,哂然道:“完勋这话,可是给孤留了面子了……你言下之意,是不是想说,孤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臣不敢!”王翊嘴上说不敢,可眼睛直视吴争,哪有丝毫不敢的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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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明介绍:
大明朝的灭亡,原因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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