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章 为何互怼
ps:感谢书友“钟国人”、“飞羽”投的月票。
这些降过清的士兵们,面对着同根同宗的同胞,白发苍苍的老者们,恐怕这个时候,心中的自豪感能让这些曾经降清的将士们,心甘情愿地赴死。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方知尊严的可贵。
在降清的那一刻,他们是混沌的,甚至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在做什么。
只是随波逐流地漂着。
等到知道后,却已经改变不了现状。
这才是最可悲的。
无数的日夜,心中的煎熬,非人的折磨啊。
这便是史上清初,无数明军先降后反,前赴后继地抗清数十年,直到这批人死绝了,于是……便无人反清了。
现在,吴争和他的北伐军,给他们提供了这个机会。
……。
凤阳城北门。
已经进入了血战。
不为别的,双方皆为生存。
左梦庚已经指挥不了这支军队了。
在喀喀木溃师前锋到达凤阳城下时,左梦庚就已经失去了指挥权。
也对,一个汉人,官再大,顶个屁啊?
特别是败象已露,数万大军将要被南北合围,这个时候,象左梦庚这样的降清汉臣,在满人眼中,皆是不可信的。
他们看向左梦庚眼神,是阴森的,不当场一刀砍了,也只是给顺天府的小皇帝留些颜面罢了。
左梦庚听闻喀喀木所部溃败消息之初,原本是下令大军转进的。
也正是因为这道命令,他被丢到了一边,看管起来,美其名曰,看护歇息。
喀喀木于是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支旗军的指挥,虽然未经任命。
因为喀喀木本身是镶黄旗梅勒额真,又有靖南将军的封号。
最关键的是,喀喀木是满人,而且他的提议,契合了满族将领的心意。
喀喀木说,浍水以北已陷落,回不去了。
而东边,扬州府北伐军虎视眈眈,正愁着增援不及。
西边,天晓得吴三桂那三姓家奴在投明之后,会不会正发愁无处斩满人首级立投名状呢。
要知道,但凡是降将,杀起自己人来,比对手还凶猛。
喀喀木的提议是,趁着敌人还未赶到,迅速破城,然后以数万大军固守待援,并在凤阳城就地补给……啧啧,鞑子这些年被清廷上了紧箍咒,可心里是非常不满的,也是,强盗如果不抢劫了,那还叫强盗吗?
如今喀喀木的提议,让所有人兴奋起来。
古怪啊,闻听后背起火而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涨起来。
不得不说,喀喀木确实有一套,既揽了大权,又煽动鼓舞了士气。
……。
一家欢喜一家忧。
城外敌人突然象打了鸡血般地“嗷嗷”叫。
城楼上指挥的沈致远、蒋全义,苦了!
调出两路枪骑,城中的兵力就显得空虚了。
蒋全义不顾死活组建起的护卫队,已经全员战殒。
而留下的枪骑,已经被沈致远勒令弃马上城墙,接替原本护卫营的职责,为连发枪组充当肉盾。
兵力是越打越少,若不是连发枪威力骇人,下面击中,往往能将敌军士兵打出一个偌大的窟窿,那么,凤阳城早该在昨日就被清军攻破了。
倒不是蒋全义吓沈致远,按当时的情况,确实最多再撑一天,可蒋全义也没料到,这一脸秀气、文质彬彬的沈伯爷,发起狠来也不下于自己,竟让枪骑弃马上城墙……啧啧,真是奢侈至极啊!
可现在,就算是有神仙帮忙,怕也撑不住了。
蒋全义不由得埋怨道:“……我就说嘛,此计行不通……枪骑奔袭太远,稍有不测,你又无法亲自掌握战场情况进行指挥……这下好,你我都得交待在这……!”
沈致远翻着白眼反怼道:“怎么,这时候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此计还不是你说,刚接手锐士营,要立个奇功……我还没计较受你蛊惑呢,你反来怨我?”
蒋全义怒道:“我是说想立个奇功……可没说将城中枪骑派出城去啊!”
“看看……看看,这真叫反打一耙!”沈致远啧啧道,“你的锐士营一早上了城墙,连发枪虽然火力巨大,可一战之后中,敌人都明了了……怎么立奇功?我是为你设想,这才说调枪骑出城……真要按我设想的,围歼了博洛六、七万大军,那才叫奇功嘛!”
蒋全义跺足道:“……还想着围歼……是你我被敌人围歼吧?要是两支枪骑在城中,现在至少自保有余……!”
“那是我的枪骑……!”
“王爷的!”
“那也是我指挥!”
“王爷说的……你得听我的!”
这节骨眼上,二人怼上了。
大眼瞪小眼,全没了往日一丝谦让的样子。
半晌,沈致远讥笑道:“都说北伐军有个蒋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眼见为实哪,不过如此……死到临头,也怕了!”
“你放屁……蒋某从仪真一路与敌血战,几经生死,岂会怕死?”
“那也是我救的!”
“呃……!”蒋全义被一句闷杀,不甘心地呐呐道,“是钱将军救的!”
沈致远嗤声道:“那小子当时只是个百户,手中百来人……还不是去军校求助于我,这才救了你……小蒋啊,做人得感恩……常言道,畜生还知报恩呢!”
蒋全义闻听大怒,“你敢骂我畜生?!”
沈致远斜眼道:“骂你又如何?”
“你……蒋某不屑与你为伍!”蒋全义忿然道,“打开战以来,凤阳城皆是我锐士营在守……你的枪骑根本无用武之地……这样,你快快滚蛋,省得惹人厌!”
沈致远古怪地瞪着蒋全义,突然噗嗤一笑,“敢情……你也懂激将?”
蒋全义一愣,也禁不住苦笑,“少死一个……也总是好的!”
沈致远长吸一口气,“此计晚定的,与你无关……你走!”
“不成……王爷若知道我弃你而逃……还不如战死凤阳城中,也能落个好名声。”
“你……你的锐士营是吴争的心头肉,要是全军覆没……你怎么向他交待?”
蒋全义神色凝重起来,可依旧摇头,“想必那时……我已经死了,王爷再恨我,总不会……掘我坟鞭我尸吧?”
第一千九百零一章 凤阳大捷
沈致远、蒋全义互视苦笑起来。
“真不走?”
“为何不是你走?”
“成……本来想着,让你走,算是还了当年相援之恩。”蒋全义哂然道,“既然你执意不走……那就一起死呗,能与当朝伯爷同生共死,是蒋某福分……!”
沈致远微笑起来,“把你看家的家伙什全用上吧……别省着省着,到最后便宜了鞑子。”
蒋全义呵呵笑着,指向城下,“早就令人去取了。”
沈致远伸手,“此战若不死,我愿与你义结金兰!”
蒋全义伸手相握,“固所愿,不敢求耳!”
……。
炮弹穿梭在十余里距离之间。
箭矢如蝗,密集到但凡露个角,就能射成刺猬。
相对于城下敌人,守军更得留个心眼,防备着城下十余架投石车。
那数十斤重的石弹,虽然准心不咋样,可砸下来,溅起的碎石,同样能杀人,而且,巨大的震动,对心理更是威胁。
这是一场死战。
双方皆为生而死战。
所有的枪骑皆已上墙,蒋全义也不再“吝啬”弹药。
清军更不在乎伤亡,在喀喀木的煽动下,全军皆悍不畏死地往上涌。
人数确实是太多了,凤阳城够大,城墙也长,可依旧容纳不下数万敌军的齐攻。
以至于敌人开始沿城墙向东、西两面迂回。
可东、西城门虽然被封堵,却没有守军,所有的兵力全被聚集在了北门,一旦敌军绕至东西门,爬上城墙,凤阳城不破也破了,形势,确实异常危急。
连发枪的巨大威力,不是体现在精准上,而是密集。
百台连发枪的齐射,几乎鞭打着密集涌上前来的敌军,但凡中弹者,几乎没有一具全尸。
可这样的血腥,依旧不能吓阻敌人的进攻势头,反而,血腥刺激着敌人更加疯狂。
无法进行覆盖,便会遗漏。
敌人不要命地向城墙冲锋,一旦抵近城墙,那火力就失去了作用。
这时,沈致远的枪骑,开始以血肉之躯,为射手充当肉盾了。
有之前蒋全义组织的护卫营勇士为鉴,此时的枪骑几乎不需要动员。
面对着已经攀爬上墙的清军,他们甚至连在人世间最后一声都没喊出,就引燃手雷和身扑将上去。
双方军队如同两头啮着利齿的饿狼,如同野兽般倾尽全力,在相互撕咬着,令人不忍目视。
……。
很多时候,看起来越凶狠的人,其实往往最怕死。
喀喀木怕死,他绝对没有象表现出的那般勇敢。
其实很多人表现出的勇敢,是因为没有遇上生死关头。
就在这支清军被喀喀木煽动得嗷嗷叫着冲锋送死之后,喀喀木率他的三千多嫡系,悄悄离开战场,方向东北。
喀喀木心里很清楚,这场仗从身后出现大规模敌骑始,就注定是失败了。
就算凤阳城被攻破,清军得以暂时喘息,可依旧难逃覆灭的命运,因为,京畿离凤阳,实在是太远了。
除非北伐军突然全线溃败,否则,想从京畿派大军来援凤阳城,几乎是痴人说梦。
而且,凤阳城中就算被搜刮干净,也难以供养数万大军守城所需。
既然覆灭已经注定,喀喀木只能断臂求存,这是他的强项。
浍水岸边,他就是这么干的,熟能生巧嘛。
将撤退方向定为东北,喀喀木其实是想沿洪泽湖西岸北上,强渡黄河,与岳乐大军会合,只有这条路,是如今唯一的生路。
但,这条路太“狭窄”,经不起数万人马踩踏。
喀喀木只能选择保全自己,煽动无数清军为他诱敌断后,否则,就算城内守军不出城追击,身后的骑兵,足以让他饮恨黄河。
喀喀木走了,简直是甩一甩衣袖,不带走一丝硝烟。
他的结局会咋样,其实这个时候,真是未知之数。
他的计划是具有可行性的,如今岳乐大军已经深入淮安府,沿洪泽湖北上,确实能与岳乐会合。
可问题是,真当鲁之域、池二憨是摆设吗?
……。
钱翘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救了沈致远、蒋全义两条命,换来的是这二人对自己的拳打脚踢。
这冤屈找谁说去?
“小子……你但凡腿脚稍稍利索些……能多救多少士兵,你知道吗?”
义正,词严!
沈致远毫不留情地拎动着他并不奢华的拳头。
钱翘恭抗得住,这沈致远读书人出身,那两下子还是军校里练的,其余招数,还是诈降清廷后,钱翘恭教的。
也对,沈致远打小的志向,那就是做个儒将,没听说儒将要亲自上阵杀敌的。
按沈致远的说法,他要做的,就是运筹帷幄。
可蒋全义的拳脚厉害啊。
这货当年可是在仪真半月守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那会儿,可不管是将军还是大头兵,是个人都得上城墙抗敌。
加上随后蒋全义一路辗转沿海,每日都在与追兵搏命,这手脚上的劲啊……啧啧,算是苦了钱翘恭了。
“狗x的……但凡你能早一刻到,锐士营能死这么多人吗?”蒋全义此时大难不死之余,这十来心中的憋闷,全往钱翘恭身上招呼了,他已经完全不顾及钱翘恭的身份。
或许,也只有这样生死相托的情意,才能让蒋全义不必顾忌,钱翘恭他爹是钱肃乐,也不用顾忌钱翘恭的妹夫,是当朝监国殿下吧。
按理说,钱翘恭避就是了,沈致远、蒋全义就算再疯,那也不至于追着打吧,要知道,钱翘恭身后,那是一群肃杀的杀坯……小林骑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两货,可禁不起吓。
可钱翘恭这人实诚,哪怕是近墨者黑,也没被沈致远改了本性。
伯仁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
满目疮痍的情景,令人有哀号的悲恸。
守城的锐士营、枪骑,近万人哪,而此时,还能站立着,用劫后余生的惊喜,注视着远来援军的士兵,全凑起来,不满三千人。www.99^9)xs(.co^m
钱翘恭硬受着这二人的疯狂殴打。
这让钱翘恭身后的祖大弼、祖泽润叔侄目瞪口呆起来,这也太……没上没下了吧?
第一千九百零二章 北伐三疯子
凤阳城堪堪在钱翘恭率援军到达前,将士用命,撑住了。
由于喀喀木带着他的嫡系溜得早,算是逃过了此劫。
可被他扇动疯狂参与攻城的清军近三万大军,那……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攻城的清军确实太疯狂了,破城洗劫成了他们悍不畏死强攻的动力,他们根本没有留意身后,甚至连喀喀木什么时候溜的都不知道。
全神贯注进攻的结果是,忽略了身后大地的震颤。
不过也难怪,双方不下百门火炮的对轰,还有剧烈的枪声和喊杀声,谁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
见过烧红的刀捅纸的景象吧,就算没见过,想想也就有了。
“噗嗤”,穿了!
除了小林骑未动,于正面压阵,二万轻骑全都投入到了“犁地”的作业。
从清军后方十里地,直穿至城门前,然后返身继续。
可怜清军原本大都是骑兵,可被喀喀木煽动弃马攻城,这下好了,置是身后的战马,白白便宜了钱翘恭不说,他们愣是从骑兵成了步兵。
怎么挡?
被来回犁了足足六轮,天晓得,这下马蹄怕是真洗不干净了。
见血的骑手,脸上的狰狞与满地的残肢碎肉相映成辉,这世道从此,反过来了!
此役,凤阳城被当作一块剁肉的砧板,钱翘恭所率混编骑兵为剁肉刀,剁了整整二万清骑。
完美地演绎了吴争想做,却屡屡做不到的大戏。
谁说此计不能成?
沈致远意气风发,右手负背,左手斜指苍天,这模样,这架式,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指点江山?
蒋全义跨步,左脚踩在城垛缺口上,右手力按腰间佩刀,左手支撑膝盖,更是一副远眺河山,作深思状。
唯有钱翘恭面目“可憎”,鼻青眼肿也挡不住他踌躇满志。
好一幅将星图啊!
“你们说,怎么向王爷交待?”蒋全义冷不丁地暴出这句话来。
三千锐士营,只剩一千六百余人,这还是沈致远令城中所有枪骑弃马上城墙,以躯体为射手肉盾的结果。
别人不知道,在场的三位将军心里可都清楚得紧,这是吴王穷尽三年,打造出的战略军种。
一战之后,折损近半。
沈致远哂然咧嘴,“怕什么……还怕他挖你坟鞭你尸不成?”
蒋全义大怒,这话是当时以为凤阳城不保,自己打算以身殉城时说的话,不想此时被沈致远拿来打趣……这是打趣的时候么?
“沈致远,你就是个混不吝……真道蒋某不敢打你不成?”蒋全义骈指向沈致远,气势甚足。
沈致远嘿嘿一声,满面讥讽,然而脚却往边上移了一步,“……怎么,打完了钱翘恭,还想来打我不成?”
边上钱翘恭闷声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过,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功是功过是过,该怎样就怎样就是了。”
这话让“剑拔弩张”的蒋全义、沈致远互视一眼,全没了刚刚的火药味。
沈致远干笑一声,“钱将军……钱兄弟……那个,这次大战,你可没少得好处吧?”
钱翘恭点点头,“是,不说杀敌、俘虏数万……就说这城下缴获的战马,就足以让风雷骑扩编至三万……。”
说到这,钱翘恭向沈致远、蒋全义抱拳一礼,道“全仗二位及麾下将士用命……钱某定会为二位将军请功……!”
“咳……请功……就不必了。”沈致远冲蒋全义一挑眉毛,继续道,“你看啊……蒋大人此战功不可没吧,若无蒋大人和锐士营,凤阳城必定守不住……对吧?”
“是,蒋兄此功至伟!”钱翘恭此赞发乎内心。
“可……。”沈致远轻叹道,“你那妹夫……不太讲理,这你想必也清楚吧。”
钱翘恭一愣,不讲理?和现在说事有关系吗?
沈致远干咳一声,“蒋大人本是待罪之身,他此次启用蒋大人,也是让蒋大人戴罪立功之意……可事情就成这样了,你说……蒋大人冤不冤?”
钱翘恭点点头,“是冤……不过,你说你和蒋兄未经王爷同意,擅自定计偷袭……怕是违了军法吧……不过蒋兄也别太担忧了,这事……说得清楚!”
蒋全义有些急了,刚想开口,但被沈致远挡了。
“钱兄,我是这么想的……你和风雷骑失联多日,连他都没有你部丝毫消息。”沈致远微笑道,“若是钱兄……日后说起此战时……说是暗中派人联络,请我和蒋大人出兵配合你部,对博洛大军进行南北夹击……如此一来,偷袭之名,就可彻底坐实,蒋大人也不必担心功过相抵,最后还得回去闭门自省……岂不皆大欢喜?”
钱翘恭愣了愣,脱口而出道“你是想让我来背黑锅……?”
沈致远忙分辨道“怎能这么说……咱们可都是兄弟,你也不忍看着蒋兄回去再坐回冷板凳不是……帮上忙嘛,举手之劳……就凭你是他大舅子,他还能拿你怎样……再说了,这不是大捷嘛,又不是败了。”
钱翘恭一愕,怼道“我是王爷大舅子不假……可你不也是与王爷情同手足吗……为何你不替蒋兄背这黑锅?”
“啧……你看看,你这脾气,怎么就急了呢……兄弟啊,我和你不一样,我这……不是刚刚回来嘛,沾不得一丝……脏的。”
钱翘恭怒了,“你沾不得,我就沾得?”
那边蒋全义连忙上前劝说道“别为我的事,伤了兄弟和气……说起来这事,也怪我鲁莽……虽说大捷,可这违令、抗令之罪……确实是重了些……不过也没事,有些大捷,王爷总不会斩了我……不说了,不说了。”
沈致远皱眉道“钱翘恭,好歹咱们在顺天府生死一回……此事换做别人,确实是难事,可换作你……也就是挨顿训斥了事,有些情份可好?”
钱翘恭冲沈致远哼了一声,转头对蒋全义道“你在军中素有疯子之名……换作是别的事,我愿意帮你,可你也知道,违抗军令……沾不得啊,王爷最忌麾下将军擅自行动不遵号令……这样,我倒是有个良策……可愿意听?”
第一千九百零三章 东线僵持
蒋全义忙道:“还请钱兄不吝赐教。”
“不妨……再立新功!”钱翘恭一字一字地说道。
“钱兄的意思是……可如今从凤阳府至徐州、东昌府,再无敌人大军,些许溃兵、残部,怕是称不上什么新功吧?”蒋全义蹩眉道,“难道钱兄是指追剿西逃的喀喀木数千骑兵?”
钱翘恭摇摇头,“喀喀木虽有数千骑,可此时已是惊弓之鸟,千里溃逃,不足为患……我的意思是,趁着清廷还没有对博洛大军覆没做出应对,咱们先夺了大名府……如此,清廷就算想反应怕也来不及了……入敌京师首功便为蒋兄所得,如此,王爷就算想治你违抗军令之罪,怕也得三思了!”
蒋全义闻听大喜,他没想到,钱翘恭竟与自己有着同样的疯狂想法……不,不,比自己还疯狂。
攻占大名府,这等于敲开了敌京师的大门,若是北伐功成,凭此功足以封侯拜相了。
“成!”蒋全义立马同意,“只是……大名府那边,敌军部署尚未侦知,万一有变,怕是罪上加罪啊!”
钱翘恭摇摇头道:“祖泽润本就驻守东昌府,对大名府周边敌军部署非常清楚,如今只要不是满人,几乎没有愿意与我军正面对抗的……。”
沈致远在边上冷冷道:“计是好计……不过,这又是一桩违令擅专之罪,蒋兄你可要想清楚了!”
钱翘恭面朝蒋全义道:“自然须报王爷知道。”
“若他不同意呢?”沈致远怼道。
“先开拨再禀报。”
“大善!”蒋全义一听,击掌叫好!
沈致远沉默了一下,抬头道,“粮草补给从哪来……二万多骑兵,数千步军,一日人吃马嚼不是小数……你不会想唆使大军就地补给吧……如此,以吴争的脾气,怕容你不得!”
钱翘恭道:“凤阳城内只需筹措北上至东昌府的三日口粮……这不难吧?”
蒋全义连连点头,“莫说三日,五日也成……我军守城,备有一月粮草,只是钱兄一下子来了二万骑兵……但吃上三、五日,应该不成问题,也不至于与民争粮。”
“那就好,祖泽润在平山卫,囤有不少粮草,之后占领东昌府,府衙粮仓也有大量储量,据说原本是补给博洛大军的……。”
沈致远哼声道:“……博洛大军的军粮,不想,倒是给你轻松占了个便宜!”
蒋全义上前一手一个拉着,笑道:“都是兄弟,何必为了小事生份……若是此战功成,他日王爷上位,我等三人,便是开国功臣,该庆贺才是……走,吃酒去,正好商议一下具体部署!”
……。
相较于凤阳战场的惊心动魄,淮安战场显得枯燥无味。
这是一场正面对决。
由西至东,清河、安东、至云梯关一线,三处战场,互为攻防。
岳乐不是不想激进,而是被北伐军教训过几回之后,学乖了。
若只是占领城池,岳乐绝不主力进驻,而是派出一支偏师作作样子,生怕一夜之间被包了饺子。
太可怕了,北伐军火炮打出的炮弹,就象不要钱一般。
除非是整线推进,否则,岳乐绝不容许自己麾下任何一路,成为突出部。
这种稳步推进的打法,确实让清军回回有惊无险,一路南下,鲁之域、池二憨就算想打一场小反击,都找不到机会。
但,此时已经不需要小反击了。
监国吴王殿下谕令,反击!要歼灭,不要击溃!
随着南撤大军突然改向,为主力殿后的池二憨,率先在黄河岸边,安东一线,对形似“追击”的一股清军,发起了骤然反击。
他麾下数千第一军将士,仅用不足半个时辰,围歼了一直跟随他们南撤的八百清骑。
虽说这仗,是以多胜小的典范,但反过来说,北伐军向来都是“以众凌寡”的打法。
什么样的将领带出什么样的兵,吴争很少以少击多,就算是处于劣势,也是以穿插、分割的方式,取得局部兵力优势,再断其一指,以少积多,最后取得全盘胜利。
而这种形似后世游击战的打法,一直是军校这几年培养中下级军官的重中之重。
池二憨追随吴争多年,琮着这一脉相承的第一军,更是如臂使指、如鱼得水。
八百清骑,还是精锐斥侯骑兵,这要是换作明末,足以攻下一座府城。
可现在,这样的战场情景,一去不返还了。
汉人可以用步兵,于正面对八百清骑发起悍然突击,并歼灭之,这是以前绝不敢想象的。
池二憨的首战告捷,使得已经撤至山阳的鲁之域不甘其后。
于当晚,率一万二千吴淞卫连夜渡河。
次日清晨全军登陆北岸草湾一线,正好与闻讯赶来的岳乐八千前锋骑兵撞个正着。
而这一战,虽然兵力高于对方,但因是遭遇战,吴淞卫又是步军,在沿岸十多里战线上,激战一天,各有胜负。
可就是这样的两场战斗,让岳乐又一次警觉起来。
虽然此时凤阳战事的结果尚未传至岳乐耳朵里,可岳乐的谨慎,让他在闻报之后第一时间,下达了前锋后撤命令,勒令清廷新编虎枪、神机二营回撤沐阳固守,等候后续命令。
这样一来,鲁之域、池二憨所部就成了两个北岸突出部。
由于从扬州赶来的各卫、各营正在路上,鲁之域、池二憨无法单独冒进,不得不在原地驻扎下来,等待主力会师。
淮安战场由此进入一个大战之前的短暂静默。
……。
杭州府,靠近艮山门的白洋池,湖中一处小岛。
这已经是吴老爷子被方国安挟持的第七天。
时间持续这么久,一是因为得到吴争授意,应天府送出赦免诏令,需要时间。
二则,宋安这人口拙,不善谈判,这已经是赦免诏令送至杭州府的第三天了。
也就是说,宋安围着白洋池,拿着诏令与方国安谈了两天,到今日第三天了,还没谈出个结果。
原因很简单,方国安突然在赦免诏之外,提出另一个要求,那就是要让他及麾下参与叛乱的手下,平安离开杭州府,去他曾经沿江抗清的老地盘——富春江西边的桐庐,并须吴争答应,有生之日,北伐军不得踏入桐庐。
第一千九百零四章 方国安的心思
如果换作别的事,宋安已经得到吴争授权,肯定也应下来了。
可这事太大,北伐军在吴争有生之年,不踏入桐庐,这岂不是造就出一个国中之国了吗?
宋安好说歹说,方国安就是不肯松口,于是只好再派信使请示吴争,这么一来,谈判之事就耽搁下来了。
虽然杭州府卫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白洋池,可宋安万万是不敢下令攻的,这不用请求吴争,就连宋安自己,连想都不敢想,以“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为人生信念的宋安,恐怕宁可自己死,也不忍有着再生之恩的吴老爷子有一丁点的闪失。
……。
一艘形似绍兴乌蓬船的小舢板上。
吴老爷子负手立于船头,这些年的教书育人,更让吴老爷子添了几分文人之气,被湖风轻轻一吹,显出几分仙风道骨来,让人钦慕不止。
小小的船舱中,一只暖炉上,茶壶“嘟嘟”地冒着水汽。
这南方人啊,可以一日无米,绝不可一日茶。
方国安原本是想与吴老爷子聊聊天的。
这些天来,方国安算是“恪守”为臣之道,对吴老爷子敬重有加。
但凡叛兵打上一条鲜鱼来,方国安自已舍不得找牙祭,定会派人送来孝敬吴老爷子。
可这两天,与宋安谈判不利,趁着请示吴王这个空隙。
方国安打算走走吴老爷的路子,给自己和部下的生路,多上一道保障。
奈何,吴老爷外柔内刚,根本不给方国安开口的机会。
这不,宁可站在船头吹湖风,也不肯坐下与方国安促膝相谈。
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吴老爷子,方国安心里是急得如猫挠一般。
在吴争麾下几个年头,吴争是什么样的人,方国安自认熟知能详。
方国安不太相信吴争的承诺、保证,他更愿意相信吴老爷。
在他心里,吴争此人行事不讲规矩,但吴老爷子,却是个言出必行的君子。
只要吴老爷肯点头作个保证,已经有了赦免诏的方国安,甚至愿意不等吴王承诺,就立即释放吴老爷回去。
这些天来,方国安是心惊肉跳啊,花甲之年的吴老爷,在湖中被风吹着了凉,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和部下,那真没得活了。
好在吴老爷配合,不管任何事,只要方国安开口,他都配合。
唯独现在,吴老爷一句“汉贼不两立”,生生将方国安要说的话,挡了回去。
方国安心中苦笑啊,何为汉,何为贼?
不过,方国安也不恼,自己先是明臣,后降清,再复归,此时,又助大长公主复辟,可不……就是一个三姓家奴嘛!
成者为王败者寇啊,方国安心里喟叹着。
“吴老爷子……湖风凉,何不入舱喝口茶暖暖身子?”方国安不想放弃,两次邀请道,“方某此来,其实要求也不为过……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方某乎?”
吴伯昌头也不回,答道:“汝为我儿麾下右布政使……我儿待汝不薄,可他在前方为国拼杀,汝却在背后串联谋反……前几日,汝挟持老夫,老夫视你为贼,自然屈意奉承、配合,可今日,汝执臣子之礼,想得老夫应承不追究……抱歉,老夫只是个教书匠,无非生了个好儿子,却无法替他做决定……!”
方国安急道:“可……这也是王爷已经答应的事啊,您不也知道,朝廷都已经颁下赦免诏书了!”
“既然如此,汝为何还有求于老夫?”
“……这……这不是方某知道王爷孝顺……日后也好有个保障嘛。”方国安起身上前,站在吴伯昌背后,“方某只是为大长公主效力……并非叛明。”
吴伯昌轻哼道:“怕是汝效忠大长公主为假,欲取拥立之功为真吧?”
方国安一时语塞,半晌才呐呐道:“方某在鲁监国之下时,便已经是国公,手中三、四万大军……可自从归顺王爷,无半分实权,先是总督办,后是右布政使,说是位高,实则为虚……吴老爷子,将心比心……方某真错了吗?”
吴伯昌慢慢转过头来,“汝挟持老夫……没错!人嘛,总得想着活……兔子急了还咬人哪!汝错的是,忘记了一句话!”
“请老爷子赐教!”
“人哪,得从一而终!”
方国安顿时面红耳赤起来。
都说文人骂人不吐脏字,今日吴伯昌算是让方国安眼见为实了。
吴伯昌突然微笑起来,“老夫活到现在,自信言行不失、无愧天地……老夫可与汝行个方便,但老夫绝不屈膝,为保命而失了大义!”
方国安沉声道:“这只是王爷一句话的事,只要您点个头,作个担保……事就过去了,以后,方某还是王爷麾下,还得尊称您一声吴老爷子!”
“一句话的事?”吴伯昌呵呵笑道,“谋反为历朝历代之首恶大罪,皆不可容……今日,老夫若是允诺你,他日便有人效仿之……我儿该如何决断?老夫帮不了我儿,也不能给他开这一恶例不是……汝也已为人父,当知为人父……有所不为!”
方国安慢慢冷下脸来,吴伯昌说得没错,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真到了关键时刻,必想着自己的孩子。
可正因为这话说中了方国安的心事。
他为部下求生机不假,可真正想要的是,吴争不追究他和他的孩子们。
这些年,日子过得松坦了,方国安虽然年过半百,但依旧老当益壮,纳了两房妾,生了二子三女……啧啧,厉害啊!
事发突然,方国安来不及做出反应。
原本以为,再怎么说,大长公主有侧妃和郡主在手……不会败那么快、那么彻底。
应该有给自己转移、保命家人的时间。
哪想,一夜之间,形势剧变,皇帝崩了,大长公主薨了。
眼看着宋安那杀胚回了杭州府,派重兵将王府严密保护起来。
这种情形,如果方国安还意识不到末日到来,那这半辈子真就白活了。
于是,才有了闯入学院,挟持吴老爷为人质的这档子事。
第一千九百零五章 我就认人定胜天
可方国安是聪明人,虽然眼下命是保住了,可他一样清楚,他和他家人的命,是捏在人家手里的,人家甚至不用动手,一个眼神就够,自然有人会为上效力。
到时,如果发生吃饭噎死走路跌死过河淹死等等诸如此类之事,定不会感到奇怪。
可天下之大,如今还有何处非吴王势力不能触及之地?
连永历帝都莫名其妙地崩了,据说是上吊自尽?
去他x的上吊自尽,哪有皇帝国未灭朝未亡就想通上吊自尽的?
显然是吴争动了手脚。
想到这点的方国安,真是夜不能寐渡日如年啊!
好在吴争是个孝子,真给了他赦免诏书。
可真等来了诏书,方国安心里还是发悚,明里是赦免了,可防不住暗里啊!
想来想去,方国安想到了吴伯昌,吴伯昌仁名在外,让他做保,定能言出必践。
方国安突然“噌”地立起身,直让小船剧烈地晃了晃。
这让吴伯昌差点摔落湖中,看着吴伯昌身子失衡,方国安大惊,忙冲上去一把拽住。
刚想赔礼,不想吴伯昌呵呵笑道:“不是老夫吓唬汝……若老夫真不幸落水而亡,那……谋反大罪之外,还得再添一项大罪……汝可要想明白了。”
方国安冷汗渗出,连声道:“方某不敢……方某这就令船夫回岸……好让吴老爷子歇息。”
吴伯昌站稳了身子,注视着方国安,“我儿有句话说得好……有错须认,汝以此法逃避惩罚,必是恶果……好自为之啊!”
看着吴伯昌在士兵的搀扶下走下船时,方国安突然意识到,这老头之言……确实在理!
越想,越有理!
只是,方国安惆怅地望着昏黄的天色,再看看泛着鳞光的湖水……两行浊泪落下。
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领悟了……亦或者是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
白洋池畔。
府卫临时指挥所。
宋安被几个老头子群起而攻。
从军校闻讯赶来的张国维,指着宋安的鼻子骂道:“……小人得志,便如汝这般,偌大的杭州城,被汝这一折腾,全城风声鹤唳……好嘛,这下可好,打蛇不成,反惊了蛇,致使老爷子这般高龄,还受此惊吓……汝可知罪?”
一向话不多的熊汝霖应和道,“张公所言极是,王爷离开杭州府已过半年,大将军府治下十几府千万百姓……岂能以暗卫治之?熊某活了半辈子,尚未听说,有以暗卫治天下,致天下太平之前例!”
宋安不得不低头顺从,洗耳恭听着。
也对,这些个老头儿,哪个不是跺一跺脚,能令大将军府所辖之地颤三颤的神仙人物?
莫执念是唯一坐着的人,他的年龄,更在张国维熊汝霖之上,论资排辈,他是元老绝对不假,更何况执掌着财政司,更关键的是,财政司不隶属于大将军府,而是直接对吴争负责。
说他是财神爷,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诸公啊……眼下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应该先商议,如何救老爷子迟早脱身,方为上策!”
被莫执念这么一“提醒”,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这事,可不比寻常。
吴老爷子年高,不象寻常后生,折腾几下没事。
营救之法,太过凶险,这万一有不测,那后果不堪设想,谁能担这责任?谁又敢去担这责任?
众人沉默之时,从帐外赶来的张煌言,在门口就道:“若是王爷被贼子挟持,我定令府卫进攻营救……可被挟持之人是老爷子,那万万不可莽撞。”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张煌言,眼神几乎雷同——翻白眼。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这可不就是吴老爷子被挟持了么?
可随着张煌言的进来,他继续说的话,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诸公不妨先想想,是该顺从王爷,还是驳回王爷!”张煌言正色道,“赦免谋反,前所未有……王爷竟令内阁颁布赦免诏……此例为律法之恶例,断不可开!”
那边宋安急了,怼道:“张苍水……敢情,这被挟持的不是你爹啊?!”
张煌言正色道:“此为公器,张某断不敢以私废公……人须救,但不能与反贼媾和!”
宋安怒道:“赦免诏还不能让方国安放了老爷……你若是不与他媾和,派兵进攻,老爷怎么办……你是想害老爷吗?”
张煌言平静地道:“万般皆由命!”
“狗屁……什么命数?”宋安愤怒地喝道,“我与二憨将少爷从嘉定死人堆里拽出来时,可没有想过什么命数……我就认人定胜天!”
“放肆!”熊汝霖沉声低喝道,“你不过是王爷私卫,就算是再受王爷宠信,亦不过是四品衔……怎敢如此顶撞按察使大人?就算王爷在此,亦会认可熊某这话……家国天下,祸患无穷!”
宋安急回头怼道:“这是我家老爷……我是吴家人,少爷不在,我自然得护老爷……此非国事,是我吴家之事……诸公若帮不上忙,尽可离去,我宋安一人足矣!”
张煌言冷冷道:“你家少爷乃当朝监国殿下……家事便是国事!”
宋安一愣,顿足道:“别的事皆可依……唯有此事,诸公若是想以武力强攻,宋某断不答应!”
“宋大人好大的官威!”熊汝霖冷哼道,“杭州府卫隶属于大将军府,亦是本官指挥……可不是听从你宋大档头的。”
宋安这是真急了,他大声回怼道:“我有长林卫,这是我家少爷近卫……谁敢下令强攻,我……我……先过了我长林卫这关!”
“放肆!”这次熊汝霖张煌言张国维齐声喝斥道。
可宋安下巴一抬,毫不示弱。
“诸公想在反贼眼皮之底下,先来一场窝里斗乎?”一直旁观,置身事外的莫执念慢慢说道。
倒不是说莫执念将自己摘出事外,而是莫执念只是财政司司长,而财政司并非是官府衙门,也就是说莫执念其实并非官身。
所以,一向来,但凡议事,莫执念人到场,却不轻易开口。
哪怕是吴争主持,除非吴争主动询问,否则,莫执念也是等议事之后,留下来与吴争商议,而不会在当场开口。
第一千九百零六章 讨吴檄文?
莫执念的这句话,让熊汝霖张煌言张国维等人沉默下来,显然,莫执念言下之意,是站到了宋安那边。
可让人意外的是,莫执念转头冲宋安轻喝道:“王爷的近卫,可不是挥刀向自己人的……怎么,宋大人是想杀了我等?”
宋安连称不敢。
也对,虽然莫亦清只是侧妃,但谁敢忽视莫家的存在?
这可是大将军府的钱袋子,就连每月发放官员俸银,做为左布政使的熊汝霖也得通过莫执念。
莫执念要么不开口,开口别人就不能不当回事。
干咳了一声,莫执念慢慢起身,“老朽来此,只是向诸公说明一件事……再拖下去,二位王妃就要赶来了,老朽也拦不住了……家翁遇险,做儿媳的总不能不来吧?到时,诸公应该明白……要担心的事,可就不止眼下这一桩了!”
说完,莫执念向外走去,“杭州城中……怕是不太平啊,望诸公……眼睛别只盯着鼻子底下的嘴……!”
熊汝霖等人相视,脸色凝重起来。
莫执念这样的身份,定然不会无的放矢,难道……他听闻或者觉察了什么?
莫执念路过宋安身前,扫了眼宋安,将右手紫檀木拐棍交于左手,然后抬右手,拍拍宋安的肩膀,“你是个忠义之人……就是阅历低了些,需要磨练……王爷给你的担子过重了……小子,把眼睛擦亮些……湖中那人,未必是主恶!”
宋安急问道:“莫老是听说了什么吗……难道方贼还有余党?”
莫执念长吁一口气,斜眼道:“老朽这么大岁数,眼花耳聋的,哪有你这般精神,况且你手下还有长林卫……老朽能比你消息更灵通?”
宋安一愣,想想也是。
莫执念叹了口气,一面往外走,一面嘀咕道:“……没听说过,偌大的谋反案,主犯首恶就这么轻易落败的……难道以方国安的履历,就不明白,败即死的道理吗?到今日,七天了……可有捉到方国安家人……须以史为鉴……以史为鉴哪!”
宋安,还有帐内众人一听,顿时脸色剧变起来。
从方国安挟持吴老爷子起,所有人的眼睛注意力全在了白洋池畔。
忽略了城中,更忽略了方国安背后或许还有人,或者后手。
莫执念的人生阅历,应该感觉不假,方国安家人至今未捕获,这说明,不是府卫不尽职,而是城中必定有人在掩护藏匿方国安的家人。
那么,这人必定有很大的实力,甚至可能是……在场中的某人。
否则,在这样满城搜捕的情况下,寻常人根本无法藏匿掩护方国安的家人。
一时间,在场之人,用怀疑的目光相互打量着。
而宋安已经急奔而出,他心中突然恐惧起来,自己将长林卫大部调至白洋池畔,而大将军府更是将杭州府府卫调来围困方国安及其部反贼。
那大将军府王府……宋安不敢想下去。
他只能迅速调集长林卫,赶往王府。
一时间,从白洋池畔,数千军队,从各方向回奔向南。
……。
“……异族倡乱,聚兵百万,横行施虐天下……痛哉毅皇烈后之崩摧,惨矣!东宫定藩之颠踣,文武瓦解,六宫恣乱,宗庙瞬息丘墟,生灵流离涂炭,臣民侧目,莫可谁何?普天之下,竟无仗义兴师勤王讨贼,伤哉!国运夫曷可言……?”
陈子龙在学院讲台上慷慨激昂着,“……陈某效力于南朝,意欲为北伐倾尽毕生之力,然镇江兵变,兵部仅余子龙一人……矢尽兵穷,泪干有血,心痛无声,不得已蛰伏乡里,以图再起……!”
“……有吴姓者,起于绍兴,短短三年间,收复江南失地十余府,复我社稷宗庙……子龙以为,其忠义,遂投效其麾下……然,此吴姓子,骄狂跋扈,先行数度废立之逆……后弑杀我皇大长公主,夺我国柞毁我宗庙……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子龙欲召集我辈同道之人,奋起讨贼……复我明室宗庙,奉迎鲁监国回京主事……我辈同道诸友人,皆应高举义旗,响应讨贼,大快臣民之心,共雪天人之愤……!”
讨伐……监国吴王殿下?
台下芸芸学子生员,惊愕地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时任“汉明半月谈”总编撰的卧子先生,是来为监国吴王殿下所号令北伐之举动员的,不想,陈子龙是来倡议讨伐吴王殿下的。
惊愕之后,“嘁……”声骤起。
此时的江南学院,经数载培育,更有吴伯昌按吴争的意思倾力修剪杂枝,有超过六成以上的学子头也不回,愤然离开。
有约三成学子生员,脸上带着一丝讥讽之意,笑看着台上陈子龙的精彩表演。
但也有一成左右的学子生员,跟随着陈子龙开始大呼口号“讨伐逆贼,复我宗庙”。
真是吃瓜不嫌乱大。
一时间,学院……乱了!
江南学院,是吴争意欲为选拔地方官员的摇篮,不象松江军校,校内有卫队警卫。
陈子龙及他的追随者随即蜂涌出校,向大将军府,也就是吴王府而去。
……。
吴争错了。
他的错在于,太相信这些反清义士中道清流的人品了。
吴争自认是小人,但也懂得,外辱未洗,不可内乱!
好嘛,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陈子龙的蛰伏,确实让吴争失了防范。
吴争以为,这个史上评价甚高的卧子先生,终究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然而,吴争错了。
最大的错误之处,在于小看了陈子龙。
吴争一直以为,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所以,将陈子龙安置于“汉明半月谈”主事,一则正好用陈子龙的文采做为大将军府的喉舌,二来,也算给了陈子龙用武之地。
可吴争忽略了,陈子龙的人脉和号召力。
虽蛰伏于杭州府,吴争的眼皮子底下,陈子龙依旧在暗中串联。
不但串联杭州府的故交旧友和学生,甚至于派人出海,寻找朱以海。
应该说,陈子龙是成功的。
此时,几乎整个大将军府上下,皆被他算计其中。
随着兵力调往白洋池,仅余三百府卫的吴王府……处境,确实堪忧!
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卧子先生
总有那么些人,他们的想法是独特的。
先不论对错、善恶,从他们的角度而言,成者为王败者寇。
任何时候,都少不了这么些人,他们标新立异,能以自己的性命,去搏一世荣华,是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简单通俗地说,这种人,从来就没有忠诚而言,他们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利益,亦或是随波逐流。
吴王府,也就是大将军府。
吴争将王府中殿及以前部分,划为大将军府行署,事实上,吴王府,只有中殿之后,大概占地七、八亩的后院,包括一个后花园。
此时,钱瑾萱与莫亦清一袭青衫白纱,斜依九曲环栏,四目相对,竟一时无语。
七天了,家翁被挟持之事,毫无进展。
偏偏吴争不在杭州府,这让两个做儿媳的心急如焚。
“妹妹,就不能求求莫老……再想想办法吗?”钱瑾萱愁眉不展,其实她也明白,这话是废话,但凡莫执念有办法,又岂能不尽力?
老爷子若有事,皆有罪。
若无事而返,皆有功!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不尽力。
可钱瑾萱还是出言相求了,这叫……死马当作活马医,病急乱投医嘛。
莫亦清轻叹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阿耶今日一早来府上,我就再三恳求了……可这不是蛮力可以解决的事啊……若是因此让家公受一点闪失,叫我和阿耶如何向夫君交待?”
二女再次相对无言,这世道,做为一个女人,真的有许多限制。
就算吴争能力排众议,让自己的王妃穿上织造司新式的服装,可这也仅仅是引发一时的轰动。
根深蒂固的观念,非一人之力或短时间可以扭转的。
想要扭转不是不可以,但那得付出血的代价,显然,吴争是没有这种勇气的,可以对敌人狠,但又怎么将刀挥向自己人呢?
对,问题就出在这。
吴争犯的错,就在这!
自己人,它的定义并非是固定的。
吴争在心里给自己划了条界线,那就是只要反清的,就是自己人。
这样的界线,让诸如陈子龙、方国安等人,不容置疑地被划分为自己人。
但,就算是同一阵营,也有不同的诉求。
许多时候,内部矛盾,甚至比外部矛盾来得更加激烈、更加的血腥。
就在二女相对无言的时候,一名府卫远远奔来,至二女丈外站住,这是不可逾越的规矩。
府卫急声道:“禀王妃、侧妃……由西南方向,有一群来意不明之人在王府外不远处聚集,被我等阻拦……可人数越来越多,粗估已经有数千之众……卑职心中担忧,此时府卫、府兵皆已调往白洋池,王府中防备空虚,万一有个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钱瑾萱脸色一变,她急问道:“西南方向……那是州府衙门……怎么会来了这么群人?就算是州府衙门挡不住这些人,那也该派人前来提前禀报才是……汝可知,来得是些什么人?”
府卫答道:“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服装各异……如今杭州府周边已经安平多年,这些人不象是乱民匪贼,倒象是……。”
“是什么?”
“象是城中各豪门中的家丁、仆役。”
钱瑾萱闻听神色一凝,回头看向莫亦清。
莫亦清平静地向府卫问道:“为何这么说……你可认出其中有谁家的家丁、仆役吗?”
那府卫犹豫片刻,答道:“卑职觉得其中有一领头的脸熟……依稀辨认,之前他随总编撰卧子先生来过王府……。”
莫亦清柳眉微蹩,转向钱瑾萱道:“按理说,卧子先生是个君子……就算夫君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也不该在此时趁人之危。”
“依妹妹之言,该如何应对?”
“如今府中防卫空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由大将军府诸公处置吧。”
那府卫急了,“王侧妃此言不妥……府中仅有三百府卫,而门外乱民已有数千之众,而且还在不断聚集……这万一冲进府中,卑职可承担不起啊……卑职恳请王妃、王侧妃赶紧离府避避,待乱民退去再回来,以策万全!”
钱瑾萱听着觉得有理,她刚想开口,却被莫亦清抬手阻拦。
“满口胡吣!”莫亦清轻叱道,“吴王治下,海晏河清,何来成千上万的乱民?他们是治下子民……无非是心中有屈亦或者是有所诉求,这才前来大将军府请愿……你速派人去知会诸公,由他们妥善处置便是,记住,不得用强,好声劝阻便是!”
那府卫只好拱手应道:“卑职遵命。”
然后转身而去,可没人见他转身之后,脸上有过一丝为诡异的笑容。
……。
钱瑾萱不安地问道:“妹妹……我觉得有些不分吧?那人说得对,府外如此众多的民众聚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有家公前车之鉴,若是你我再落入贼手,怕是……更加不堪啊!”
莫亦清伸手,轻轻握住钱瑾萱的手,“姐姐说得对,在府卫回府之前,你我不可在府中逗留!”
钱瑾萱一愕,“那妹妹为何方才……?”
“姐姐,局势诡秘,万万不可轻信他人。”
“你……你是说方才那府卫是歹人?”
莫亦清摇摇头,“夫君让我执掌长林卫一年多,清儿别的没长进,可就学会了一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到这,莫亦清挽起钱瑾萱的手臂,边走边道:“府前若真有那么多人聚集,早该有声响传入,府中仆人也该有人来报……姐姐可有发现,偌大的后院,突然间没了声息?”
钱瑾萱这时也警觉起来,左右一顾,果如莫亦清所言,“那妹妹打算带我去哪……离开王府,岂不更凶险?况且,咱们未必能离得开王府啊!”
莫亦清加快了步伐,“姐姐别担心,我执掌长林卫时,夫君在王府后院特意为我建了座小楼……可先去那躲避。”
“小楼?”钱瑾萱想了起来,“可……可那只是小楼,连王府都挡不住……一座小楼又怎能挡住?”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小灰楼
莫亦清转脸看了钱瑾萱一眼,微笑道:“姐姐切莫小看了那小楼……那可是曾经长林卫的心腹之处。”
钱瑾萱这才稍稍安下心来,“真如妹妹所说,那是最好不过了……好在,两个孩子日前去了钱府,否则……。”
莫亦清突然正色道:“不过……若是事情真不可控,姐姐也须做好准备才是。”
“做什么准备?”
“小楼防卫甚严,且楼底下,埋设了千斤火药……这是夫君当时准备的,就是防备到了不时之需,玉石俱焚。”
钱瑾萱脸色凝重,她看着莫亦清洁白如玉的侧脸,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莫亦清的手紧了紧,钱瑾萱用力地反握,只是,手心微微出了汗。
……。
王府前的十里长街,原本往来的大都是官员的车子、轿子,寻常百姓,基本到街口就止步了。
倒不是不能进,而是再往里走,也没有什么铺面了。
可此时,数千人潮,已经将长街挤得满满当当。
王府前,府卫如临大敌,在门前列队,里三层外三层,防备民众不受控制,往里涌。
然,三百府卫,对于数千人潮而言,那真是沧海一粟了。
好在民众没有往里涌,只是不断地聚集,象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人潮与府卫的紧张对峙,时不时地引发一阵躁动。
而这时,人潮中突然暴发出一阵欢呼。
北面八字桥方向,转出一支队伍来。
当先者,正是“仙风道骨”般,着一袭长袍的陈子龙,他的身边和身后,是他的追随者——从学院煽动来的学子生员。
这支队伍的出现,让聚集在王府前的人潮,象突然注入了灵魂一般。
人潮开始沸腾起来。
有眼尖的府卫认出了这个正四品的总编撰,大声呼喊道:“陈大人,您来的正好……!”
正好吗?
陈子龙根本不理会,在王府前站定,转身,冲着人潮,大声吼道:“……复我宗庙,奉迎鲁监国回京主事!”
这一下,局面变得不可控了。
聚集的人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起来,当中还有不少形如领头者的,在来回煽动。
府卫队长急喝道:“陈大人,您这是在谋反……!”
陈子龙霍地回头,“吴贼弑君,夺我宗庙……谁在谋反?”
这个紧张关头,突然,在府卫中有人抬起枪口,冲着人潮“呯”地开了一枪。
人潮突然静默下来。
“奉诏讨逆,血溅轩辕!”
在陈子龙愤怒地喝声,大袖一展之后,人们如沸腾的潮水,向府卫组成的人墙,轰然拍去。
府卫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潮瞬间……淹没。
王府大门,形如虚设。
人潮如洪水般地往内灌入。
……。
“王妃在哪?!”
“王侧妃在哪?!”
陈子龙此时,发髻散乱如同一头被困焦灼的狮子,疯狂地嘶吼着。
那个曾向钱瑾萱、莫亦清禀报,后又向人潮射击的府卫,混沌地四下张望,“……小的……小的刚刚还见着二位王妃来着……就在这……!”
陈子龙声嘶力竭地冲周边人吼道:“找……就算挖地三尺,也得将她们找出来……否则,你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骤然分散开去,向每个能进人的门洞、窗户灌入。
甚至,真有人开始找来锄头、铲子,开始,掘地。
陈子龙气喘吁吁地仰头,他身子有些晃,有些上年纪了,体力不支。
……。
宋安率麾下数百长林卫,骑马急奔。
四、五十里地,只用了半个时辰。
至雨县大街街口时,宋安突然勒马,差点令身后追随的骑兵,一头撞上去。
宋安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看到,几股烟柱,从王府方向升起。
在这一刻,宋安几乎是不经思索地吼出一句,“……杀!”
杀!
这是一场根本不成悬念的屠杀。
长林卫虽然不是军队,但手中有武器,胯下有战马。
从雨县大街直至王府前,六、七里的街道,在这一天,尸山血海。
宋安在杀人,他亲手在杀人。
杀至王府门前,宋安已经是个血人。
踉跄迈入王府大门时,宋安是麻木的。
望着从内院冒起的烟柱,这个时候,就算前面是天王老子,宋安都会毫不迟疑地挥刀过去。
……。
陈子龙坐在地上。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天空,甚至不再理会,身边不断涌来的人,向他禀报着什么。
为什么?
人怎么会平白消失了呢?
难道这世间真是鬼神?
亦或者是老天都在帮他,帮这个无君无父的逆臣?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天意如此,非战之罪!
陈子龙以手撑地,慢慢而起。
他手中有剑,文人佩剑,是时尚。
陈子龙的剑,很锋利。
昨夜他磨了一夜的剑。
不想,竟是为自己磨的,陈子龙惨笑起来。
而就在这时,有人向这边急奔,“先生……卧子先生……找到了……找到王妃藏身所在了!”
陈子龙突然有了精气神。
他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果然,苍天有眼,不负忠臣!
“快,捉住她们……须礼待,不可造次!”
陈子龙的话语开始有了条理,他的脸上有了笑意。
只要二王妃在手,不怕吴贼不低头!
然而,这笑意只存在陈子龙脸上眨眼的功夫。
从府门方向,有溃逃之人踉跄奔来,“……陈大人……陈大人不好了……宋安率军杀回来了……咱们死好多人……他们见人就杀……挡不住了!”
陈子龙脸色凝重,他再次重复着他的命令,“捉住二王妃……须礼待,不可造次!”
身边人奉令,渐渐地离他而去,陈子龙木然站立。
还可挽回,尚有一搏之地。
……。
后院的不灰楼不大。
占地不足半亩,上下两层。
几乎与城中普通民宅相仿。
可如果真把它当作不起眼的民宅,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此楼有个更不起眼的名字——小灰楼。
吴争起的。
一如吴争的心境,是灰暗的。
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吴争的心里皆是灰蒙蒙的。
所以,这关乎着吴争最看重的秘密所在,防备力量是举世罕见的。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无知者无畏
这样小小的一座楼里,仅火枪兵就设有百人,小楼周边,暗桩数十人。
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呢?
其实很简单,小楼其实不止两层,有三层在地下。
瞧这坑挖得!
莫亦清说得没错,而且三层之下,还有半层,那儿埋着千斤火药,足以摧毁小楼和周边一切。
按理说,已经成为大本营的杭州城,不该会有这么一天。
可吴争当时还是觉得,应该防患于未然。
真会到了这种地步吗?
那就得看,陈子龙所领这万人规模的人潮,能不能攻破小楼防卫了。
当乱民疯狂地砸开通往小楼的门和围墙,如巨浪般涌向小楼时。
面对院门的墙体,突然墙体局部出现坍落,现出不少半尺见方的洞来。
围墙至小楼正门不远,也就百步的距离。
奔跑的人,大多能看到这种异变,他们虽然心中诧异,猜想应该是箭孔吧,但依旧在向小楼冲,在他们看来,再熟练的弓箭手,在百步距离的冲锋时间,也就够射出二、三箭。
这楼不大,满打满算,数十个弓箭手最多了。
百多枝箭,能射杀几个人?
无知者无畏!
他们根本意识不到,那一个个黑洞里,会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刚设计这些枪孔时,还是燧发枪,打一枪需要装填。
而现在,已经换装了连发枪,不过连发枪体积太大,所以,楼里只安置了十二架,上下各六。
这是又一场无情地屠杀。
如暴击般倾泄而出的弹丸,撕裂了一具具的躯体,如同地狱般地场景,展现在这些原本认为,只要人多,就力量大的街头混混和豪门家丁。
陈子龙错了。
他的错在于,用人不当!
就象这样的火力,怕是满八旗鞑子兵都会崩溃,何况是这些街头渣滓。
仅仅一瞬间,当上百躯体被呼啸的弹丸撕碎,被砸开的院墙后,那原本趾高气扬、呼喊声连天的人们,轰然作了鸟兽散。
什么复宗庙、什么奉迎鲁监国……关我屁事?
几乎每个人都在这么想。
其实,他们不明白,只要一哄而上,承受数百人的死亡,这枪洞……不可怕。
毕竟洞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真等近了楼,闯入之后,便是肉搏。
那时,真的是人多,力量大。
可惜,乌合之众,怎能经受得住这般血腥。
这些人,也就是在顺势时摇摇旗、呐呐喊,壮壮声势罢了。
……。
陈子龙,江南无人不晓的卧子先生。
此时,如同失心疯般地呆滞于九曲环栏边。
上万人哪,凑起来不容易,托了多少人,送了多少财,竟败光了自己家中几代积蓄。
可,一哄而散了。
“苍天啊,汝瞎眼了么?”
陈子龙的这一声,正好被冲入府来的宋安听到。
这不,连搜索都不用了。
宋安“呀”地一声怪叫,人如箭矢般地冲向陈子龙,到了跟前,飞起一脚,是谓窝心脚!
这一脚几乎倾尽了宋安全身的力气,绝非象陈子龙这般的读书人可以随的。
“哎哟喂……。”陈子龙被踹出丈许,仅呼了半句痛,便“吧唧”一下,摔趴在地上,口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宋安气犹未消,上前伸右手,拎住陈子龙的后领,直直提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喝道“二位王妃何在?”
陈子龙眼神迷离,呐呐道“早知如此,我必备下火药……炸塌小楼……。”
宋安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惊醒,他执掌长林卫一年多了,岂能不知府后有小楼?
这心神忽松之下,宋安竟呵呵笑了出来,他“啪啪”抽打着陈子龙的脸,“醒醒……醒醒……!”
陈子龙被扇得脸左右乱甩,全无还手、闪避之力。
好在宋安此时心神已松,没有过多地抽打。
这才让陈子龙有了说话的机会,他睁着迷茫的双眼,“醉好……何必醒……酒来!”
“呸!”宋安唾骂道,“想吃酒……也行,待少爷回来,明正典刑前,定让你吃上一口断头酒!”
陈子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酒便是酒……勿论是庆功酒,还是断头酒……!”
宋安朝身后挥挥手,大声喝道“快……去府后小楼增援……绝不可令二位王妃遇险!”
下令之后,宋安回过头来,讥讽道“卧子先生……我家少爷让你做了总编撰,正四品……啧啧,不想,你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蛰伏二年多……若不是莫老提醒,还真着了你的道了……佩服啊!”
陈子龙用眼角扫了宋安一眼,全然没有阶下囚的自觉,“小子……你还嫰了点,我道怎么你突然长了心眼了,原来是莫执念的老匹夫身后坏事……哼,哼……莫高兴的太早了,螳螂捕蝉,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宋安一听,勃然大怒,“汝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张狂……真道宋某不敢杀你么?”
陈子龙毫不畏惧,还伸头激道“小子……汝敢么?”
宋安“铮”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可刀离鞘的那一瞬间,宋安突然笑了,“想死?没那么容易!”
陈子龙见宋安不上套,缩回头去,悠悠一叹,“成王败寇……我死,不冤!”
宋安阴森一啮牙,“自然是不冤……汝可知道,府外死了多少人……不下千人,大街路面,皆是血浆,知道脚踩上去会怎么样……吧唧吧唧,粘得跟浆糊似的……汝害死的!”
陈子龙这下被激怒了,嘶吼道“不……是你杀的……你这刽子手!”
宋安嘿嘿道“宋某率兵平乱……诛杀反贼,有功无过,倒是卧子先生,此时该思忖家人亲友了……谋反大罪,当诛九族!”
说到这宋安扳着手指道“……发妻早亡,有续弦,另妾三,两嫡女夭折,有庶出子、女各一……啧啧,人丁稀少,倒是便宜了你……不过,人数不够族人来凑……跑不了谁!”
按说,是个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必挂念起家人亲友生死了。
可陈子龙形若未闻,他平静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今日功成,他们必也得荫,既然败了,命该如此……汝尽管施为便是。”
宋安反而愕了,愣了会,冲陈子龙啐了一口,“无人性……!”
说完,让人看押陈子龙,自己带人直朝府后而去。
第一千九百十章 请战书
王府前暴乱事态失控的消息很快传到白洋池畔。
那边,反而由此谈判变得顺利了。
不,其实没有谈判。
方国安几乎是无条件地,带着他的追随者们,护着吴伯昌驾船靠岸。
面对冲上前去的府兵,方国安选择束手就缚,被捆绑之际,方国安大呼,“吴老爷子……您可别忘记了说过的话,只罪方某,不牵连他人……!”
已经一脚跨上马车的吴伯昌,抽脚回头,看着方国安,一字一字道:“不知者,不罪……汝尽可放心,老朽言出必践!”
方国安突然涕泪横流,大呼道:“陈子龙……是陈子龙伙同大长公主……设下的局!”
吴伯昌一愣,随后微微叹息,摇摇头转身上了马车,再也不理会车外,方国安的嘶吼。
人心贪婪,得陇望蜀,奈何!
……。
凤阳府大捷的战报。
让吴争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加上心中一直担心钱翘恭风雷骑的安全,此时得知钱翘恭毫发无损,风雷骑更是愈发“壮大”、锦上添花了。
想着这下回去,可以坦然面对钱肃乐那张黑板脸了。
吴争的心情,就象拨云见日,爽快得要大声喊出来。
那是逮谁抱谁啊,这要是寻常读书人嘛,抱下也就抱下,可吴争这身体,十三岁就已经行伍,在叔父手下,这体格练得是……啧啧,胳膊小土丘,腹间龟壳子。
此时心中兴奋,这一抱,怕是不出人命,也得勒出乌青来。
吓得黄昌平有事都是在门口大声禀告,无必要绝不踏入房门半步。
这让吴争无奈,高处,确实不胜寒啊!
要找个人抱抱、分享喜悦,竟也这么难!
好在,吴争心里还担着事,兴奋没持续太久,想着老父亲被方国安那蠢货挟持,这几天过去了,竟无一丝消息传来。
该死的宋安,莫非还在纠结与方国安的谈判?
都说了,先顺着他,末了再新帐、旧帐一块算嘛!
此时,黄昌平在房门口大声道:“禀王爷,凤阳之战所擒获的敌酋左梦庚及数名敌将已经押送到达……另外,随行令兵还送来绍兴伯、钱将军、蒋代指挥使三位大人联名请战书……。”
“站门口做什么?”吴争没好气地喝斥道,“进来说话。”
“……是。”黄昌平一步一挪走进屋子,将请战书双手呈于吴争面前。
吴争没接,问道,“请什么战……是想趁胜占了徐州府……不对啊,之前战报,钱翘恭不是与祖泽润一路南下,收复了徐州吗……他们请的是什么战?”
黄昌平无辜地摇摇头,这火漆密封的信笺上,就三个浓墨大字——请战书。
吴争这才伸手,取过信笺,打开来,这一看,吴争的眉头慢慢皱起。
如今的凤阳府,有着沈致远一万多枪骑、蒋全义不足二千锐士营,钱翘恭的三千多风雷骑,加上随祖泽润南来的反正明军,拢共加起来,四万多的杂牌混编军啊。
先不说令出多门,相互之间短期内怕是难以协同。
就说补给,这最伤脑筋,如今吴争将所有可调配的物资,全集中向了淮安、扬州一线,筹备着与岳乐来场决战,原本是想以东救西,不想反倒西面,先爆出一大惊喜来。
而这个时候,再要将兵力、物资调向西面,那绝不是一句话或者短时间的事。
“大名府……。”吴争自语着请战书往案上一丢,转身看向身后墙上地图。
手指沿着凤阳、徐州、兖州……,一路往上。
突然吴争皱眉道:“当日冒襄已经说动大名府总兵王永强归顺,只是考虑维系原状或可在北伐之时,起到更大的作用,才没有令他立即改旗易帜……方案是个好方案,只是这四万多混编军,在没有补给、援军的情况下,要攻占大名府……风险很大啊,大名府周边,可不是只有王永强一支军队,如今清廷已经将家底都在往前线推……。”
吴争经常性在思考问题时,这么自言自语,黄昌平也见怪不怪,平常时,听见当作不听见。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黄昌平毫不避讳地插嘴道:“……王爷,其实绍兴伯等三位大人,已经有了预案……祖泽润在平山卫驻囤时,就囤有不少粮草补给,而且,东昌府城被我军占领之后,府库也有不少粮草,可供凤阳我军至少一月所需……。”
吴争慢慢回头,脸色古怪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如此清楚的?”
“咳……不敢瞒王爷,凤阳来的令兵……咳,绍兴伯令他私下传话给卑职……。”l
吴争似笑非笑,“沈致远许了你什么好处?”
这话令黄昌平额头渗汗,双腿一曲,跪了下去,“……绍兴伯,许了卑职百匹战马……王爷恕罪,卑职心想只是替伯爷……。”
吴争打断道:“替他美言?”
“……是。”黄昌平应得有气无力,但随即抬头道,“王爷一直往来于前线,亲卫队急须扩充……人员倒是不缺,可就是没有合适的战马……绍兴伯许诺,可在凤阳府缴获的战马中遴选,定可找到合适的战马……。”
吴争微微皱眉,沉声道:“你小子跟了我也不少时候了,眼窝子怎么这么浅?你知道沈致远缴获多少战马……百匹,就把你打发了?”
黄昌平惊讶地看着吴争,“王爷的意思是……?”
吴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什么王爷的意思……我哪有意思?分明就是你的意思!”
说到这,吴争转身回到座位,大袖一甩,道:“去,告诉那令兵……让他转告沈致远,得千匹良马……不,至少三千匹!”
黄昌平惊喜地起身,应道,“卑职这就去办!”
跑至门口,又忙不迭地回来,“王爷,那请战书所言之事……?”
吴争嗯了一声,“孤准了,告诉那三个疯子……好自为之!”
黄昌平再次小跑出门,却被吴争喊住,“东、西两路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大战……你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孤回杭州府一趟……另外,把左梦庚带来,至于别的敌将……孤没兴趣搭理,你随意安置一下,明日随孤同船,押回杭州府!”
“是。”
第一千九百十一章 报应不爽
面白,无须,神色憔悴,很是符合太监的形象。
也难怪,这货无脊梁!
三十岁不到的左梦庚,有点神情恍惚。
刚被带进来,就不顾两边士兵拖拽,双膝一曲,跪倒在吴争面前,“吴王殿下饶命……!”
吴争要见左梦庚,就一个原因。
当时随这怂货降清的明军太多了,二十多万人马、舟车。
这几年,被多尔衮、阿济格消耗了不少,单就北伐军江北数战,俘获者就不下二、三万人。
但依旧不成比例,吴争只想知道,左梦庚旧部中,还有的军队被编入何处了。
此时看着这个令人生厌的怂货,吴争突然间就没了兴趣。
这样的军队,就算是他爹左良玉在时有些战力,可被这货折腾过之后,也不会有什么能为之处了,何况七年过去,能战的老兵也该散得差不多了……形同鸡肋!
左良玉虽非忠臣,但亦可算是一方枭雄,至少敢想敢做。
可这小子,只能算是虎父犬子。
吴争挥了挥手,“带出去吧……!”
吴争的些许神色变化,看在左梦庚眼里,不亚于对他的宣判。
他拼命地挣扎,以头“呯呯”磕地,“吴王……吴王,左某愿为王爷效力……做王爷膝前马前卒……只要王爷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左某在所不辞!”
吴争无端地咧嘴笑了起来,这天下人就算是死光了,自己也不敢用这等货色啊。
不过吴争因今日心情好,也就随口问道,“汝能替孤做些什么?”
左梦庚一听以为有戏,大声道:“王爷欲北伐……大名府乃必攻之地,如今元城总兵官,是我往日旧部,我可为王爷说降……。”
这话还真让吴争心中一振,不由得眯起眼,盯着左梦庚,道:“我军已经全歼博洛所部,除博洛回京,逃过一劫,连你都做了阶下囚,区区一个元城总兵,尚不在孤的眼中……说说别的,看看能不能换你一条烂命。”
“是,是……。”可怜左梦庚原本以为,这是个保命符,不想,吴争竟不在乎,于是左梦庚绞尽脑汁的思索起来。
过了一刻钟,吴争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带下去吧!”
这下左梦庚急了,突然福至心灵,急声道:“……袁继咸……袁继咸……。”
吴争听了一怔,袁继咸?
莫非就是那个在九江断然拒绝左良玉拉拢,后被左梦庚诱捕,被左梦庚押解至顺天府献给清廷邀功的袁继咸?
“他不是被清廷杀了吗?”吴争疑惑地问道。
左梦庚见有转机,忙道:“三年前,清廷确实有杀他之意,可……王爷不是已经在江南成了气候了么……清廷忌惮,便改了主意,如今依旧囚禁于顺天府!”
吴争听明白了,咧嘴嘿嘿一声笑。
那几年,北伐军在江南作战,但凡遇见鞑子……除了那些能换银子的,在北伐军刀下,基本一个不留。
原本吴争还担心,清廷会不会因此而报复,譬如屠杀江北汉人诸如此类的。
可结果是,清廷不但没有如此报复,还收敛起来,少有听说哪处有屠城的。
果然是恶人怕横人哪!
恐怕基于此,清廷不敢再擅杀之前被俘的明臣,以换得吴争对被俘满族亲贵将领的“宽容”。
吴争想着想着,由微笑变成哈哈大笑。
左梦庚以为好事来临,讪讪地陪笑着,最后竟也不知死活地应和吴争大笑起来。
可吴争突然止笑,怪异地看着左梦庚,左梦庚笑声嘎然而止,惊惶地看着吴争。
“那是人袁继咸自己的命,不能拿来换你的命吧……来人,押下去!”
左梦庚急呼道:“我还有更多王爷不知的秘事……。”
看着被拖下去的左梦庚,吴争感到好笑,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死到临头,只要保命,什么事、什么话都能讲,譬如曾经还有拿布木布泰与多尔衮私情秘事来换保命的。
但很快,吴争收敛起笑意,袁继咸,既然没死,就得想法救他。
大官好做,大节难移!
这句话,足见他的心性。
……。
左梦庚暂时保住了命。
不是吴争发慈悲,要饶过他。
在吴争看来,左梦庚之恶,绝不亚于吴三桂。
都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开启了清军逐鹿中原的方便之门。
其实,吴三桂不见得是明末最大的汉奸,还有很多汉奸造成的后果比吴三桂还要严重。
譬如这个左梦庚,弘光朝有百万大军,以长江天险为屏障,却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轰然崩塌,为何?
左良玉造反,意欲自立,是导火索。
而左梦庚领三十万大军一发一矢降了阿济格,这才是引发四镇整条长江防线崩溃的主因。
左良玉只想夺权,并非想降清,甚至,他未必想登基自己做皇帝,或许封个异姓王,也能打发他了。
毕竟左良玉在后面几年,打李自成鲜有胜迹,都打出心理阴影了。
加上左良玉当时已经年老抱病,要说真有自立的心思,恐怕也不正确。
所以,想让吴争放过左梦庚几乎是痴人说梦,就象吴争在与李定国谈论处置吴三桂时说的一样,必须要有人为天下这近十年的苦难承担责任。
死了的,追究不上了,可活着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吴争暂时留下左梦庚的狗命,原因无非是,如今沈致远三人正图攻略大名府,自己无法提供粮草、兵员补给,那能为他们提供些帮助,总也是好的。
从左梦庚那诈出了亲笔劝降信,与吴争自己的亲笔信一同,急送往凤阳府。
然后,吴争给了左梦庚一特殊的待遇,没有让他随自己坐船回杭州府,而是另派人押解左梦庚去应天府,指名交给马士英。
当左梦庚听说自己即将面对马士英的那一刻,惊恐地脸都绿了,胯下失禁。
这让吴争啧啧称奇,敢情,马瑶草还有这等能耐啊!
不过这也不难解释,要知道,左良玉当初作为镇守武昌的武将,要擅离驻地得有正当理由,正好应天府发生了“假太子”案,于是他假称奉“崇祯太子”旨意,打着“清君侧、诛奸倿”的旗号、率军向应天府进发。
而讨贼檄文中的奸倿,指名道姓的就是马瑶草。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到了左梦庚落入马士英手中了,这便叫“父债子还、天道轮回”!
第一千九百十二章 杀,还是不杀
吴争返回,走的是水路。
从江都坐水师船只出长江口,然后入杭州湾。
刚出长江口时,吴争就接到水师转来的长林卫急报。
看到这份杭州府发生的一系列剧变,吴争心境顿时长了草。
好在家人都有惊无险,否则,吴争怕是会后悔地自己一跃入海了。
回到杭州,城中骚乱已经被弹压平息下去。
府兵的出动,如同犁庭扫穴般地扫荡了诸多被牵连进此案的世家豪门。
抓捕人数超过三千人,当地格杀的不下六百。
七年间,这是杭州府第一次见血,好在雷霆之下,首先学院的师生开始自发地游行,控诉陈子龙方国安等人的龌龊。
倒省了大将军府不少事。
看着小灰楼的满目沧痍,吴争悠悠对跪在地上的宋安道,“起来吧……虽说应对之际,有欠思虑,但总得来说,你……尽力了!”
宋安应声起身,轻声道:“布政使熊大人率诸公请见……少爷见不见?”
吴争慢慢转了回去,动步走入小楼,“让他们……回去吧。”
……。
看着眼前两个巧笑嫣然的女子。
吴争微笑着,“是我的错……好在你们无事。”
二女上前左右挽扶着吴争的手臂,叙述着当日的惊险和惨烈。
莫亦清突然向吴争请罪道:“臣妾有罪!”
吴争惊讶地看向莫亦清,不解地问道,“你有何罪?”
“王府府卫,竟是陈贼内应……!”
吴争打断道:“府卫非你招募,也非你安置……与你何干?”
莫亦清慢慢屈膝跪倒,低头不语。
钱瑾萱对吴争道:“夫君……府卫皆是由莫家遴选安排,不过臣妾可以作保,与妹妹全无关系……或许是,人心易变……难测吧!”
吴争神色先是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冷焰,但随即消失。
他伸手搀扶起莫亦清,微笑着安慰道:“莫家与孤有至深交情,于国朝有大功,孤怎么会因如此小事,怪罪于你呢……况且,王妃说得在理,人心嘛,就和天要下雨一般,不可捉摸……好在父亲和你们皆有惊无险,此事不提也罢!”
安抚了二女之后,吴争去往学院探望父亲。
……。
“争儿,罪须严惩……但不亦牵连过甚!”吴伯昌抚摸着儿子的脸,“凤阳大捷,为父知晓了……眼看着北伐功成的那一天就在眼前,后方之事,能不杀者就不杀,能不捕者皆不捕……!”
吴争抬头道:“爹有所不知……儿子已经容不下他们了,六年了,是块石头怕也捂热了,儿子……要杀人了!”
“不!”吴伯昌坚定地目视着儿子,“你自己也说过,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此案源起于皇权争夺,牵涉到已崩的皇帝和大长公主……深究下去,怕是对谁都不利,对你亦不利!”
“儿子没什么可顾忌的,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吴争强硬地坚持道,“大不了儿子不坐那位置……儿子原本就不是为了坐那位置,爱谁谁坐去!”
吴伯昌愠怒道:“说得是什么胡话!你不坐,让谁坐?你能坐视那位置上,坐着一个担负不起苍生命运之人吗……如果是这样,你这些年又何必执意北伐……就让鞑子占了这天下便是!”
吴争强辩道:“那些是强盗……!”
“就算是强盗,等所有一切都成了他的家当,便抢不了谁了……强盗自然也就不是强盗了!”
吴争顿时傻眼了。
吴伯昌轻轻一叹,“爹从来没有想过,你能走到这一步……吴家祖训,子孙不得出仕为官……不想,到了你这,竟……哎,可如今建兴帝永历帝先后崩逝,全天下怕是乱成一团,急须有人去收拾这烂摊子,我儿……须当仁不让!”
吴争目视父亲良久,“我不是想让……可这和我惩治这些奸倿宵小,有何干系?”
吴伯昌喟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能去强求前朝臣子做你后朝的忠臣吧?不教而诛是为虐……儿啊,人得讲理,须先教,方可诛心!”
吴争眼中光芒一闪,竟微笑道:“儿子懂了,多谢爹爹教诲……儿子尚有急务在身,须立时处置……望爹见谅!”
说完,起身出门而去。
留下吴伯昌在那发愣,自己……说什么了,竟让这顽石突然开窍了?
但吴伯昌确实认为,此时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
天下未定,人心慌乱,此时杀一批当地的土著,定会引发一系列地后果。
没有人会对身边人被杀而无动于衷,而这些吴争想杀的人,那个背后,不是一个大家族?
世家豪门,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
熊汝霖张国维张煌言等人吴争婉言拒见。
此时都聚在大将军府正堂,其实也就是吴王府中殿。
“雨殷兄,会不会是……王爷对咱们几个,有了……猜忌?”张国维有些担忧,“其实咱们无非是想着妥善平息这场风波……哪想到,在这节骨眼上,陈子龙会跳出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熊汝霖只是叹气,他的目光转向张煌言,“这……怕还得是问你与玄著老弟,王爷起于绍兴府,最能揣摩王爷心思的,舍二位还有谁?”
张煌言侧着脸,没好气地道:“这怪得了谁?王爷毕竟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易位而处,二位的老父被歹人挟持,我却坚持要按律法处置,试问,二位心情如何?”
熊汝霖皱眉道:“张苍水,这可不是你一个按察使该说的话!”
张煌言霍地转头,大声道:“张某只是就事论事……熊大人若觉得言行无错,何必担忧此时王爷在想些什么?”
熊汝霖被这话怼得“噌”地起身,可面对着张煌言的坦然,终究是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熊某只是担心……王爷一怒之下,会下令诛杀陈子龙。”
张煌言哂然道:“这场闹剧,全为陈子龙心中私欲所致,累及一千多人死结骈,他这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论罪……当诛三族!”
第一千九百十三章 不动即动
熊汝霖闻言火了,大喝道:“熊某好歹是王爷亲授的左布政使,也懂些律法……那陈子龙是说杀便能杀的吗?先不说整个江南,他羽翼众多,就说如今江南学院中,有多少是他的古旧子弟……他能从江南学院,随手一招,就招来二千学子、生员,汝真当他可以一席话糊弄万千人?还不是这些学子、生员的父、祖、长辈,是陈子龙昔日古旧?此时若杀,后果难料,正值北伐关键时刻,岂可乱了后方……反正,熊某反对,你们……随你们吧!”
熊汝霖闷声扭头,大有一副小媳妇闹别扭的神情。
可张国维看着,却笑不出来,这次骚乱,确实事态严重。
别的不说,单就经府卫抓捕入狱的就不下三千人,这三千人中,哪个是孤家寡人?
一个人牵出数口人,数口人带出一个家族。
怎么深究?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之处在于,在场几人,亦属……渎职!
杭州府是吴争的大本营,八千府兵,王府亦有八百府兵,尚且不计宋安手下长林卫。
可就这么眼看着吴伯昌被挟为人质,大将军府诸公皆无作为。
这又可以解释为能耐问题。
可陈子龙暗中联络城中数十世家、豪门,聚集起上万各家家丁、仆役及街头混混,这种事,可不是象陈子龙在学院大手一挥,一日半日可以做到的。
然而,事情就朝着最恶劣的方向在发展,直至酿成最坏的结果。
在场几人,皆是大将军府除吴争之外,最具权力的人。
怎么能排除责任,甚至……嫌疑?
就便是几人被吴争拒见,却不离开,而是不约而同聚在一起的原因。
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隐约地感觉到,其实……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至少,应该是不作为。
……。
宋安无比的郁闷。
他跑去了江南学院,在吴争离开之后。
许多事,不能解释。
一解释,就变味了,只能越描越黑。
只有通过局外人,方可解释一、二。
而吴伯昌,正是宋安觉得,唯一可以替他分辨、解释清白的人。
宋安信任吴伯昌,丝毫不亚于吴争。
因为,宋安的命,乃吴老爷子所赐!
宋安自觉委屈。
与陈氏女的相亲,源于莫执念的牵线。
他只是一个被动者,虽然隐瞒了吴争不少时间,那也只是一个未婚男子的羞涩。
而最后,宋安也找机会向吴争坦白了这门亲事。
吴争当时并没有反对,那么对于已至成家年龄的宋安来说,不反对,就是赞同。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甚至已经到了请期的步骤。
幸好宋安执意认为,他的婚事,怎么也得等到此战大捷之后,少爷回来为他主婚。
所以,这婚事就拖了下来,就待亲迎最后一步了。
可人算,总不如天算。
谁会想到,陈子龙会突然谋反,酿成如此不堪收拾的局面。
上千人死了,数千人被捕,城中数十世家豪门在一夜之间被扫荡一空,宋安亲自下令,甚至为首几家还是他亲自带人抄的。
杭州城中的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向周边漫延,连宋安都能看出,这是大乱的前兆。
杀人只会激发起更大的仇恨,可不杀人,就会被人杀。
这是一道最伤人的两难题。
宋安知道,也知道吴争知道。
吴争不问责、不怪罪,越是平静,宋安越心慌。
他恨死了陈子龙,多好的杭州府,多太平的日子啊,愣是被他一念之私,尽毁了。
……。
吴伯昌正疑惑于吴争所说的“懂了”。
他是真不明白,儿子究竟懂了什么。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宋安,吴伯昌心里生起一种悲凉。
人,真得只可同患难,而不能共福贵吗?
不,争儿不是那样的人!
吴伯昌收拾起心绪,起身搀扶宋安。
“小安哪,在老爷心里,你和二憨,皆是我的孩子……与争儿并无二致。”吴伯昌低声道,“别人……咱不奢求,可你和二憨心里应该明白,你们与争儿,非主仆是兄弟……!”
“是兄弟,便该祸福与共,相互坦白,不可因小怨而疏远……!”
“人心最怕的不是误会,而是明知误会而无法解释!”吴伯昌轻喟道,“你与陈家的婚事,责任不在你,亦不在莫老,是老爷我……不该操这份闲心啊!”
宋安急道:“这不怪老爷……是小安愚钝……其实少爷当时闻听就脸色一变……小安却疏忽了这点……是小安的错,小安愿受罚……今日小安来求老爷,只是不想让少爷对小安心存芥蒂……!”
吴伯昌微微颌首:“老爷明白……你别急。”
说到这,吴伯昌长吁一口气,“自古以来,阶层之间的鸿沟,绝不轻易跨过……虽说你在老爷和争儿心里,是吴家人,可在外面眼中,依旧是个下人,哪怕是你军功在身,已经有了四品官衔……在他们眼中,你还是下人!”
“是老爷的错……竟以为,他们愿意放弃门户之见!”吴伯昌有些愤怒起来,“他们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用心地将嫡女许于你、许于吴家……或许在他们眼中,吴家亦不过是始宁镇上一乡巴佬、土地主罢了!”
宋安有些惊愕地看着吴伯昌,见吴伯昌生气,忙起身为吴伯昌抚胸捶背,“老爷别生气……小安知错了……小安当日就亲手抓捕了陈子龙、踹了他半死……也亲手将为首几户抄家入狱……他们瞧不上咱,咱还瞧不上他们呢……只要少爷有一日背北面南……哼,急死这些鸟人!”
吴伯昌被宋安的这番话一说,忍俊不禁,笑骂道:“哪里学来的这些俚语……是争儿那吗……不学好!”
说到时这,吴伯昌正色道:“虽然婚事不成……但好歹是行过聘的,你这翻脸不认人,于理不合,反堕了吴家门风……陈子龙罪与不罪、何罪,自有律法勘合,你不必为了洗清自己身上嫌疑,而变本加厉……此,为君子所不为矣!”
宋安恭敬地应道:“老爷教训得是,小安当时也是心焦二位王妃的安危……才没控制住心中邪火……以后绝不敢了!”
第一千九百十四章 人在局中
ps:感谢书友“地沟里的黑鱼”投的月票。
吴伯昌轻抚摸着宋安的头,“好孩子……这事你不必担心,争儿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如果真不讲理,还有老爷呢……你尽管做自己该做的事去!”
宋安被吴伯昌这一句承诺,心情顿时一松,“多谢老爷!”
吴伯昌微笑道:“你的婚事……咱不急,待北伐功成之时,咱们上京城,好好挑选去!”
宋安也笑了起来,“听老爷的。”
来时满心踌躇,走时一身轻松。
人,最难战胜的,就是自己心中的魔。
……。
吴争究竟“懂了”什么?
很简单,杀人,其实是种艺术。
杀人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杀鸡儆猴。
陈子龙必须死,但怎么杀,须商榷。
怎么用他的死,来惊醒世人,并防止仇恨无休止的扩大和漫延,才是吴争需要做的事。
但吴争心里清楚,杀陈子龙,不易。
之所以避开熊汝霖等人,并非吴争怀疑他们,而是吴争知道,他们一定会替陈子龙求情。
这与他们的忠诚无关,只关乎……同气联枝这四个字。
文人相轻,但文人皆懂得一个道理,唇亡齿寒。
吴争要去狱中见见陈子龙。
但,见之前,吴争还得先见一人。
……。
“老臣拜见监国吴王殿下。”
莫执念一如既往地执礼甚恭。
“莫老太见外了……快快请快。”吴争一如既往地热情有加。
“今夜来见莫老,不为其它,就想听听,莫老对处置陈子龙的意见。”吴争说得很随意。
莫执念却不敢随意地理解。
“还请王爷赐下条框来……老朽方能为王爷提些浅见!”
吴争笑道:“此地无他人……以咱们的交情,不必避讳……只管讲来。”
莫执念稍作思忖,轻声道:“那老朽就放肆了……老朽心中,有上下二策,可供王爷参详。”
“唔……讲来听听。”
“下策为择一日,由按察使定其罪,然后明正典刑,如此,可消弥坊间杂音……。”
“那附从之人呢……那人数可不少?”吴争打断问道,“还有,杀陈子龙这些的大儒……又怎会不引发江南各府文人的反对,不瞒莫老……孤回杭州之后,还没见过大将军府诸公,今夜来,就是想向莫老讨计。”
莫执念认同地点点头,道:“故此为下策……。”
“那就不妨说说上策。”吴争微笑道。
莫执念身子不由地一颤,他慢慢抬头,正视吴争,“如今我军节节胜利,北伐功成近在咫尺……王爷登上大宝之日,已是不远……恕老朽妄言,王爷何不一示宽仁,赦免陈子龙之罪呢?”
说完,莫执念紧盯着吴争的脸。
然而吴争神色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来。
“孤是不是可以认为,莫老这是……在替陈子龙说项吗?”
莫执念亦是平静地答道:“老朽并非替陈子龙说项……而是在替江南读书人求情,恳请王爷,为天下读书人……留些种子!”
吴争笑着看着莫执念,“难得啊……莫老商贾人家,竟也能为读书人出项了。”
莫执念正色道:“王爷误会了。”
“哦?”
“老朽本意,其实为得是王爷您哪!”
“哦?”
“王爷有日面南北背北,天下苍生皆为王爷子民……孰亲孰疏、孰轻孰重?”
吴争微笑道:“莫老言之有理,天下人不分贵贱,皆是新朝子民……可这其中,应当不包括象陈子龙这般谋逆之人吧?”
莫执念闻听,身躯明显一颤,但他依旧坚持道:“卧子先生此次谋反,其罪不假……然其情可悯!”
吴争仰头打了声哈哈,“孤还是头一次听说,这谋逆之罪,还有可悯的说法。”
莫执念道:“卧子先生为明人,效忠于明室,无错!”
“那他完全可以待在应天府,何必来杭州?”吴争反驳道。
莫执念再反驳,“应天府……其实不也是王爷所控制的吗?”
吴争为之一愕,沉默半晌,道:“市井坊间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读书人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今日莫老对孤说,忠臣可以吃里扒外……莫老,孤是真迷惑了!”
莫执念请罪道:“老朽只是一己浅见,若王爷觉得不妥,就当……老朽无状,放了个屁!”
吴争摇摇手,道:“孤一早就说过了……此为私聊,并非府中论政,无谓对错。”
莫执念沉默下来,吴争也不开口,只是轻轻地啜着莫府的好茶。
莫执念突然开口,问道:“如此说来,王爷是……有了杀陈子龙之意?”
吴争随口道:“难说……这不是来征求莫老意见了么?”
莫执念连道不敢。
“陈子龙之生死,王爷一言而决……只是,若杀陈子龙,必会引发事端,王爷不可不防啊!”
吴争轻轻吐出口中一片嫰绿的茶叶尖,“好茶……孤只是想问问莫老,若孤欲将陈子龙公审,莫老会作何……反应?”
莫执念脸色一变,急忙低头,好一会,才道:“莫家自然是……站在王爷身后的,以前是,现在是,日后亦是!”
“好!”吴争大声道,“能得莫老这句话,孤今夜,不虚此行!”
……。
好酒、好菜。
没有了在外面的紧张和忐忑。
陈子龙反而有些显得……胖了?
见吴争到来,陈子龙神色平静,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吴争。
吴争也不说话,让狱卒拿个了板扎,就这么坐在陈子龙对面。
陈子龙突然笑了,“王爷是心虚了?”
吴争微笑着回答道:“确实有些。”
陈子龙反而收敛起笑意,神色凝重了些。
“听闻凤阳府大捷了?”
吴争点点头,“是!”
“哎……早知如此,陈某该拖延几日再发动的。”陈子龙喟叹道,“这样,陈某还可用手中笔,为王爷贺、为建兴朝贺、为天下明人贺!”
“卧子先生口误了。”吴争淡淡说道,“应该是为天下汉人贺!”
陈子龙哂然道:“大明未亡……天下皆明人!”
“天下先有汉,后才有明!”吴争平静但坚决地怼道。
“汉太过久远,世人知之甚少。”
“数祖忘典……故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