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马士英生死一线
“如果吴王真率右营增援汝宁……小婿觉得,咱们固守城池是对的……这与王爷心里观局待变的心意也是相符……。”夏国相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不会是假的。”吴三桂随口道,“以吴争的权势……还不屑说这种一戳就穿的谎言。”
“那就成了!”夏国相一句话就试出了吴三桂的心意,大声道,“不就是个皇帝嘛……这世道死得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个皇帝……不过,为王爷名声计,这等弑君恶事,还是交给马士英亲为为妥……如此既向吴王示好,也好让王爷日后有个……余地!”
吴三桂却沉默着。
夏国相有些意外,心里暗动,难道……自己猜错了王爷心思?
好在吴三桂此时并无要故弄玄虚的兴致,他轻轻叹息一声。
“事关本王与十余万将士福祉……大意不得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吴三桂慢慢挥挥手道,“……还是再等等吧。”
夏国相这次是真不明白了,“如今局势,吴王率十余万建兴朝右营西进,凤阳、庐州方向有左营、建阳卫及北伐军池二憨部,加上李定国所部,明军显然已经掌握了整个河南战场主动权……若加上王爷麾下大军,如此整个河南改旗易帜就在一夕之间……王爷之意,小婿实在不明白……还须等什么?”
吴三桂定定地看着夏国相,夏国相被看得头皮发麻起来。
才听到吴三桂口中吐出两个字——“变数!”
……。
这世间,从来不缺变数。
有大变数,有小变数。
大变数可以决定一场战争成败,甚至改朝换代。
吴三桂要等的变数是什么,夏国相心里猜到一、二,却不尽然。
但有一点,夏国相清楚,那就是吴三桂心里,下意识之中,还是更倾向于清廷。
毕竟吴三桂背明在先、弃旧主在后,如今又挟持了永历。
那些“借十万兵平闯贼”之类的借口,也就骗骗乡野村夫罢了。
说到底,能助清还是助清划算啊,至少,可以脱离“三姓家奴”的称号嘛。
夏国相不再劝,慢慢躬身退出。
……。
阿济格的突然挥师东进,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就造成了战场的突然性,饶是池二憨早受吴争私下耳边叮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驻守沈丘的北伐军将士拼死抵抗,直至耗尽所有枪弹,也难挡数倍之敌的强攻。
北伐军溃了。
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之后,池二憨率残部不得不向颖州方向溃退。
如果换作之前,阿济格肯定就见好就收了。
这与阵营无关,只与利益相关。
毕竟这支北伐军身后,站着吴争和他的北伐军主力,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嘛。
但现在,阿济格想法不同了。
吴争已经率右营西进,势已成水火,那就不必再顾忌了。
况且,如果此战之后,汝宁不保,而河南大部已入吴三桂囊中,自己需要一个根据地啊,否则断了补给,那就惨了。
趁势追击池二憨部入凤阳,夺回这个曾经他经营两年之久的故地,就成了阿济格心中不可去除的贪念。
……。
马士英的好日子到头了。
在吴三桂等来他期盼之久的“变数”之后,马士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的随从已经不知去向,或许也是被拘禁了吧,甚至可能杀了。
马士英以他的阅历,已经猜到,吴王殿下可能打了败仗,而且这败仗还不小,否则,吴三桂哪敢如此对待吴王来使?
马士英在数指头,数着他在这世上可能已经不多的时日。
可惜啊,没完成吴王殿下交待的任务,连永历帝的面都没见到。
“马士英……出来!”
一个士兵在屋外伸进头来,大声喝斥道。
马士英苦笑着起身,终究还是到了这天了。
说心中不怕,那肯定是假的,马士英整个身子都在颤,虽然这几年瘦了不少,可松驰的皮肤,让他的下巴,不受控地颤抖着。
“马大人……抱歉了!”夏国相在外等候。
“我要见平西王!”马士英跳着脚喊道,他知道,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了。
夏国相摇摇头道“王爷交待过……不见!”
“夏兄……夏大人……夏参军……!”马士英开始语无伦次,“你们可不能坏了道义……两军交战,不杀来使……!”
夏国相嘿嘿笑道“马大人是何方来使?到过信阳吗?何人做证?”
马士英愕然,敢情,这世间真有比他还不要脸的人物!
烈日当空,刑场简易。
夏国相遮眼望天,然后回头对马士英道“出门在外,简陋了些……马大人勿怪,等到了黄泉路上,别记恨夏某……夏某也是奉命行事!”
马士英急得直跺脚,“夏兄……夏哥……马某跑不了,不急在一时……你总得让马某死个明白吧?”
还真别说,马士英的神情,让夏国相起了恻隐之心,不,这种人难有恻隐之心,准确地说,生起了免死狐悲之感。
“成……那夏某就让马大人做个明白鬼……也算是全了马大人遗愿!”
夏国相稍一斟酌,“马大人要怪,就只能怪投错了主子……你说,原本王爷都已经打定主意与吴王合作了,可不想,吴王手下的北伐军不争气呀……如今英亲王率军击破沈丘,驻守沈丘的池二憨率残部逃之夭夭,英亲王率部追击,势如破竹般攻入凤阳……眼看着凤阳易手就在旦夕之间……你说说,王爷能不改变主意吗?马大人也是聪明人,应当理解王爷苦心……毕竟,十余万人命就在王爷一念之间……大意不得啊!”
果然如此,马士英知道大限将临,反倒镇定了。
他突然仰头,对天狂呼道“吴争……马某无悔……若有来世,马某依旧愿效犬马之劳!”
夏国相惊讶了,一个贪婪无耻成性的人,居然在死前,能有这般表现?
但他也能理解,人之将死,其鸣也悲……奈何!
“送马大人……上路吧!”夏国相背转身去,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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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颖州伏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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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史老二,力气昨夜全使在你婆姨身上了?”
“将军……军中不得有妇人!”那史老二大声喊冤。
“狗的,还敢对本将军回嘴?!信不信本将军揍你个半死?”
“信——!”
一片打趣声。
这世道,还有哪个将军,会象刘放刘一手这样,满嘴喷的?
独一无二啊!
吴争终究没有狠心处置刘放,正象他在王之仁死后,王一林率残部在应天府城北“打劫”,吴争在朝堂上说的,“一个民族,需要英雄,如果没有,那就造个英雄……如今,英雄就在眼前,那就别去毁了他!”
刘放是英雄,哪怕是满嘴喷,那也是英雄,谁敢说连蹶三王的人不是英雄,吴争就撕烂他的嘴!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圣人!
刘放还是那个刘放,不懂兵法,不懂战略,运气独好的刘一手。
什么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他手下的衡阳卫,让每个北伐军将士感到羞耻,认为他们毁坏了北伐军的王师的威武形象,实在是北伐军中的一道丑陋的疤!
将衡阳卫部署在颖州,是吴争细思之后,不得已的决定。
没办法,手中可用的兵力着实不多。
也好,刘放的衡阳卫要战术没战术、要军纪没军纪,可运气好啊,那就不妨借借刘一手的运气,或许,真能创造出个奇迹来呢!
……。
刘放很满意吴王的安排。
虽然也知道,这场属于他的仗,要么打不起来,要么就是一场异常凶险的死斗。
可刘放不在乎,正象他说的,他欠了上万条命,就是再添几条,也不打紧了。
债多不怕讨,虱多不怕咬嘛!
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死得值!
如何才能死得值,那就是杀更多的鞑子!
“狗……坑挖大些……再大些……不够,想想你会怎么死,你就有劲挖了……史老二,你再磨洋工,信不信老子摘了你的?!”
刘放整日在阵地上巡视,督促着他的手下,拼命地挖坑埋雷。
他甚至于没有接受吴争特许拨给他的火枪、火炮,因为,他用不上。
刘放更信任这些助他一战成名的土雷,只是问吴争索要了十车火药。
……。
池二憨第一次这么狼狈。
如果不是少爷严令,他更愿意与那些战死的弟兄们一起,躺在战场上。
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了,不是被敌人截杀,而是强行军的“溃逃”,让越来越多的人掉队。
在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掉队,那就是死!
池二憨的心情是沉重的,他所率的是第一军一部,是少爷的心尖子肉。
可就这么折损在毫无意义的逃亡上,池二憨心里有股无名子火,熊熊燃烧着。
他渴望反击,哪怕是死在反击冲锋的路上。
……。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战。
吴争施的饵,确实是真金白银的,六千北伐第一军的虎贲。
阿济格怎么也想不到,吴争肯用六千精锐做饵,却让这比土匪武装都不如的衡阳卫为砧,来实施这场伏击。
阿济格知道颖州有刘放所部的存在,却选择了忽略。
也对,衡阳卫这群土匪,在阿济格的心中,面对自己精锐骑兵时,它们就是土鸡瓦狗。
击溃了池二憨部,那就等于凤阳入手只是时间问题。
可阿济格错了,刘放及他的衡阳卫,不是土鸡瓦狗,而是英雄!
谁敢说连蹶三王的衡阳卫是土鸡瓦狗,衡阳卫就会撕烂它的嘴!
尾追池二憨部而来的阿济格,此时已经急疯了。
该死的刘一手,不知道在颖州城外埋设了多少土雷。
骑兵每向城墙方向一步,就会触发爆炸,要真一颗颗地去挖掘,那不用说占领凤阳城了,就算要占领眼前颖州城,没个三、五天,也是妄想!
阿济格已经派十几队骑兵向两侧迂回试探了,可到处是土雷。
天晓得,有着充裕时间和火药的刘放,用他的土工作业军队,挖了多少坑。
阿济格急了,真急了。
要是被挡在颖州城外,那么,此战的目的就无法完成,根本吸引不了吴争的右营主力来援,南下的二万精锐就会被围歼,同时,已经成为空城的汝阳城就会失陷,回不去了!
阿济格也是个狠人!
征战沙场经年的,如果心理不崩溃,那一定是狠人。
慈不掌兵嘛!
土雷是死的,人是活的。
于是,阿济格下令,成三列纵队,向颖州城西门发起不惜代价的强攻。
这,便是世上第一次成建制的“趟雷”!
……。
趟雷,非常有效。
雷埋设再多,也是不可再生的。
引爆一个,就少一个,特别是以最小的橫截面去趟雷,可以用最小的代价趟出一条安全通道来。
阿济格的做法,直让在城墙上的刘放,捶胸跺足哀叹……鞑子里也有聪明人啊!
相较于刘放的悲哀状,池二憨神色平静。
因为少爷说过,小看对手,无疑是自寻死路。
“刘将军,你率衡阳卫撤吧……颖州守不住!”
刘放闻听,不捶胸跺足哀叹了,他瞪着牛眼看着池二憨,“池将军小看刘某,还是小看刘某的衡阳卫……打刘某脸吗?”
池二憨斜了一眼刘放,“王爷的用意,并非死守颖州……只是将颖州吸引住敌人,以待三面合围……无须付出不必要的牺牲,有我在……够了!你回去吧,这些人……不该死在这!”
刘放不依,争辩道“可池将军官比我大……该撤得应该是池将军才对!”
池二憨有些恼了,“我的第一军才是精锐……既然你知道我比你官大,你就得听命……这是军令!”
“去他的军令!”刘放怼道。
池二憨大怒,按着腰间佩刀,“尔敢抗令,本将军就能斩你!”
“斩……来,斩吧!”刘放伸着脖子,耍起无赖,“刘某听多了做逃兵被斩的,可从没听过不逃被斩的……况且,刘某有今日,全因之前池将军慧眼识人……咱别的不说,独不缺义气二字,没道理让恩人为刘某断后吧……这要是传出去,叫刘某如何做人?”
天晓得,当初池二憨应对刘放索官时,说了句“有多少人当多大官”,成就了今日刘放。
却被刘放当作了恩人。
常言道,仗义每多屠狗辈,果不其然!
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血染的炉底
要说刘一手没过读书吧,可他讲的话,真他X的,有道理!
也对,刘一手敢当面怼吴争,自然敢怼池二憨了。
池二憨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对无赖,都无奈。
“撤吧……。”池二憨语气变缓,“你的那些人……是送死!”
“放屁……哎,不是骂将军……咳,我是说,衡阳卫将士没一个是怂蛋!”
刘放象个小丑般地语无伦次着,“王爷交待是在颖州拖住来犯敌军……只要城池不破,就算功成……反正敌人只通了城门一路,衡阳卫只须挡住西门就够了……刘某自信能做到!”
池二憨无奈轻叹,“那好吧……我与汝同守……同死!”
“呸……呸……!”刘放连啐道,“莫怪老刘无礼……将军切莫说这丧气话,我还要建功向王爷讨封赏呢!”
池二憨乏味地笑笑,“你都是将军军衔了……这么大的官瘾?”
“我……欠了上万条人命啊!”
刘放神色终于郑重起来。
……。
颖州防御战,是整场战役中,最残酷的一战。
池二憨以不多的第一军残部,协助衡阳卫防御城池。
一面是拼死破城,一面是抵死抵抗,不用想,就是个死局。
鞑子凶残,要说论战技、士气,绝不亚于池二憨所部第一军将士,就勿论衡阳卫了。
但正象刘放说的,有城池为屏障,火器在手,天下我有。
衡阳卫不要命地用性命往一个方向的城墙上填,还真将阿济格打个异常狼狈。
不是攻不下颖州,而是时间拖得超乎了阿济格的想象。
晚了,完了,没救了!
阿济格望着城墙并不坚固的颖州城,发出如此感叹,不可救指得是他那南下的二万主力。
可正因如此,阿济格对颖州城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这已经不是寻常攻城,而是……报复!
……。
古时的战争,将领都知晓一个道理。
那就是能不夜战,就不夜战。
一来是夜战将领不好控制部队,二来,当时的人,到了夜里眼睛看不清东西,雾蒙蒙地一片,或许就是后世所说的夜盲症吧。
激战一天的颖州城,终于安静下来。
除了时而飘过伤兵的哀呼声,那就是还残仅的火堆中,发出偶尔的“噼啪”炸响。
热血之后的冷静,总是异常伤人心。
早晨尚在互相问候的袍泽,已经天人相隔,幸存下来的弟兄,缺胳膊少腿地在一边压抑地痛呼。
这便是最考验人心的时刻了。
所有人的目光显得迟钝,动作也变得麻木、僵硬,如同慢动作。
这一次,刘放是真急了。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之前衡阳、旧县的战斗,几乎是半天,甚至是一个时辰之内就见分晓,被激发出的热血,能撑住这短短的战斗时间。
但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刘放,已经无法用他粗俗不堪的叫骂,来激励士气。
“池将军,怕是守不住了……你快走吧,趁夜里走……!”
可饶是如此,刘放心里记挂得还是那个曾经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池二憨,不得不说,江湖人,确实重义!
池二憨反倒是较昨天平静了许多,这是久历沙场用鲜血滋养出来的镇定,于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怕了?”
刘放脸涨得通红,大声争辩道:“刘某怕个X啊……能怕那些鞑子兵?”
可无论话说得多好听,其实还是色厉内荏的,“王爷说过,只要在颖州撑一天,就会形成合围之势……可今日已经第二天了,却不见有人来……你看看这些士兵……明日颖州怕是真守不住了!”
“守不住,那也得守!”池二憨的目光没有看城墙上的伤兵们,而是眺望远处敌军营中燃起的篝火。
“昨日我让你退过……但今日,不能退了!”
“为何啊?”刘放诧异地看着池二憨。
池二憨转头,定定地看着刘放,“因为,太多的人死了……颖州城不能丢,若丢,他们就白死了!”
刘放定定地看着池二憨,许久……许久。
“不就是个死嘛!”刘放抽疯般地跳起脚来,“狗X的……怕他怎得?早死早超生……拼了就是……能和池将军一同上黄泉路,我刘放值了!”
池二憨的脸上一阵抽搐,挤出一丝笑意,拍拍刘放的肩膀,然后转身朝城墙上的士兵,大声道:“……北伐军中,有一句耳熟能详的话,就是在战场上千万别把自己当人看,只要你不把自己当人,那最后死得就是敌人……衡阳卫的弟兄们,池某手下的第一军拼光了,按理说,当让你们撤退……可池某开不了这个口啊,颖州城一失,他们就白死了……战死袍泽的魂灵尚未离去,他们在看着咱们为他们复仇……可靠咱们,力有不逮,只有将城外敌军牢牢地拖在颖州城,等着王爷各路奇兵到来,将敌军包围歼灭于颖州城下,方可大仇得报……池某是个粗人,讲不得大道理,只有一句话,无论今日生明日死,诸位皆是我池某兄弟……是兄弟,当同生共死!”
刘放大喝道:“与将军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无数的伤兵在战友的帮助下撑了起来,他们口中有着相同的诉求,汇聚成一句话,那就是……同生共死!
远处的阿济格,阴着脸注视着城墙上的幢幢人影,隐约的呼号声,让他心里突然变得不安起来。
难道,这颖州城,真不可……攻破吗?
阿济格无由得烦躁起来,他突然转身,大声吼道:“传令……攻城!”
副将傻眼了,此时,攻城?
……。
这一夜的夜战,让整座西墙浸透的鲜血。
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
粘稠的鲜血,顺着城墙往下渗,渐渐干涸凝结,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血棱。
这是一道血墙。
天色将亮未亮时,衡阳卫能站起来的,总共不足三千人。
可他们依旧顽强地站在城墙上,傲视着又一波从城墙下涌来的敌人。
阿济格打疯了,他开始疯狂地往城墙上填送军队。
或许在这时,他已经不顾任何战术、战略,他唯一想的,就是武人的尊严和骄傲。
衡阳卫,已经守不了这波了。
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稳中磐石的砧板
三千疲乏的士兵,只是互相依靠着,让自己站得更直一些。
这些放下锄头没多久的汉子们,经历了这些残酷的战役之后,已经有了军人的尊严,站着死,绝不趴下。
池二憨和刘放也在队列之中,他们相互靠着。
“池将军,我就说嘛……守不住的,你瞧,应验了吧?”
池二憨厌恶地缩了缩身子,象是想离刘放远点,可在这人挤人的城墙上,想蠕动一步都需要耗费太多的气力。
池二憨不想将力气耗在此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说,能撑下这波进攻!”
刘放嘿嘿笑道:“咱们全死了……王爷的奇兵还不到……咱们是不是都白死了?”
“放屁!”池二憨喝斥道,“咱们是杀鞑子战死的,怎么是白死?”
话虽这么说,池二憨的目光却看向身后望去,他心里也在期盼,少爷,您说的奇兵呢?
……。
阿济格在歇斯底里地嘶吼,“最后一次……全冲上去……就算城墙上的守军是铁打的,本王也要将他们融了……去,把本王的亲卫营也送上去……告诉他们,攻不下城墙,提头来见!”
副将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王爷,亲卫营是骑兵……!”
“你想抗命?!”阿济格“锵”地一把抽在佩刀恐吓着。
副将吓得一溜烟传令了。
仗打到这份上,双方都已经是精疲力竭,但敌人的兵力依旧是城墙上的数倍。
如今倾巢而出,看来,颖州是真守不住了。
在一片“嗷嗷”地嚎叫声中,清军密密麻麻地人潮,开始向城墙涌动。
大战,再次开启了。
……。
“王爷……王爷……不好了!”
正当阿济格豪情万丈地用望远镜看着城墙上的攻势,他发现,这次城墙上的守军是真无力抵抗了。
随着先登营上城墙,那些守军,几乎是一触即倒。
只是,这些该死的南蛮子,临死还引爆火器,看着一团团冒起的浓烟和火光,阿济格嘿嘿冷笑,垂死挣扎罢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副将的“报丧”声,打断了阿济格的美梦。
“慌什么?”阿济格放下手中望远镜,厉声喝道。
“那……王爷……不好了……。”副将气喘吁吁地强平气息,“北面……北面……有敌军向我攻来……!”
“北面?”阿济格惊讶地重复道,“敌军在北面有部署军队吗?”
“是……是武平卫!”
阿济格愣住了,武平卫?
那只是六七千原明降兵,根本不在阿济格视野之中。
也是,这要是平日里,阿济格派三千骑兵,就可碾压了这些庸兵。
可现在……阿济格回头四顾。
该死的,机动部队全派上去了,连亲卫营都派上去了……武平卫,该死的武平卫,什么时候投了吴争麾下了?
阿济格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怕甚……你,带本王身后的百骑去挡住他们,不用多,半个时辰足矣!”
副将愣住了,百骑,哪还有百骑?
充其量也就阿济格身边随扈数十骑,用数十骑去挡六、七千人半个时辰?
副将呐呐道:“末将担心若调走这些骑兵……王爷身边无人相护……!”
“还不快去……你是想吃本王军法吗?”
“末将遵命!”副将大声呼喝着,带人去往北面,天晓得,他心中的怨怼,怕是罄竹难书了。
阿济格的噩梦由此开始了。
一骑斥候远远急驰而来,“王爷……禀报王爷……南面出现大批敌军!”
阿济格是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哪来的敌军?
阿济格自信对北伐军的调动、驻防了如指掌。
凤阳之战后,李过的广信卫损失惨重,被调往定远接受补充,此战之前,也无接到广信卫北上的禀报。
池二憨部被自己一路追击,几乎全员歼灭在颖州城墙。
“哪来的敌军?”阿济格怒喝着,“若有不实,本王砍下你的脑袋!”
“王爷……小的看得仔细,敌将旗号,李!”
阿济格愣住了,真是李过的广信卫?
从定远至颖州,就要用不足两天?这不可能啊!
不对,李过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知道颖州会有大战,先一步出发前来增援?
阿济格突然心里一颤,他突然意识到了危险的将临,这是一种战场上养成的警惕。
这绝不是李过未卜先知,也不是广信卫有日行千里的本事,而是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围歼,该死的吴争……定是他设下的圈套!
可阿济格依旧想不通,吴争怎么猜到他会进攻沈丘,并一直追击池二憨部入颖州?
……。
“孤怎么可能知道?”
吴争悠悠说道,“孤又不是神仙!”
黄昌平呵呵陪笑着问道,“王爷当然神仙……要卑职心中,王爷就是唯一的战神!”
吴争听了心中很受用,慢慢睁开眼,“小子,学会拍马屁了?”
黄昌平赌咒道:“卑职说得字字发乎内心……绝不敢哄骗王爷!”
吴争慢慢闭上眼睛,“其实这只是猜测……基于局势的判断罢了。”
“请王爷赐教!”
“阿济格虽然贵为亲王,可已经明显不容于清廷,他手中仅六万多兵马,换作在别处,当然可以为所欲为……可惜,他晚了一步,入河南界时,吴三桂已经占了大半个河南……阿济格连只有六千人的沈丘都不敢轻易惹,又怎敢在此时去捅坐拥十余万大军的吴三桂的马蜂窝?而商城一时难以攻下,西、北、南三个方向皆不可得,那唯有东了……把戏看似神奇,其实说穿了一文不值。”
黄昌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王爷又怎知池将军和刘将军能以劣势兵力,在颖州拖住阿济格大军?”
吴争慢慢睁开眼睛,神色显得忧郁起来,“池二憨重情、刘放重义……但凡重情重义之人,最见不得袍泽战死自己面前……人死得多了,他们就自己不想活了……。”
黄昌平吃惊地看着吴争。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的心真狠?”
黄昌平连忙摇头,“卑职绝没有这么想……只是,卑职觉得……二位将军在颖州遇险……不值得!”
“是啊!”吴争叹道,“确实不值得……所以出发之前,孤一再叮嘱他们,只坚守一日……可这两人凑在一起,许多事,就不是孤能控制得了的……只希望,李过别负本王啊,早一刻赶到,他们,便少一分凶险!”
第一千八百五十九章 仁义、爽直的马士英?
池二憨单膝跪在地上,他的腿弯处,躺着刘放。
此时的刘放,遍体是伤,血沫从他的嘴里,一口一口地往外涌。
池二憨脸在抽搐,闷声不停地重复着,“为啥……为啥……?”
刘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紧紧地拽着池二憨的衣领,想说,但被涌上的血沫堵住了喉咙。
攫欝攫。池二憨撕开衣襟,拼命地擦,可依旧难以清除持续冒出的血沫。
突然,刘放的脸涌上一抹绯红,他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池……将军……替我在颖州……修个万人冢……把我也葬……在这……我欠……他们的。”
池二憨拼命地点头,“为啥……为啥替我挡刀?”
“你……是我……恩人……!”
刘放死了,背后、胸前中了十三刀,这些,原本大都是朝着池二憨去的。
因为池二憨是北伐军主将,军容整洁,而刘放,沐猴而冠之辈,就算一套将军服在身,那也是腌臜货。
然而,就是这腌臜刘放,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地为池二憨挡刀。
池二憨滴泪,这六七年的沙场搏杀,哪怕是矢石临头,池二憨都从未流过眼泪,可此时,池二憨涕泪满面。
幸存的衡阳卫将士已经不多了,他们团团围在池二憨和刘放边上,为他们的主将,送行。
每个人的脸上,悲恸欲绝。
是啊,再也寻不到一个,象刘一手这样,与他们“打骂”成一片的将军了。
池二憨慢慢将刘放放平在城墙地上,一步一步挪到城垛处,冲着城下李过大喝道:“杀光他们!”
城下正在清点俘虏的李过大惊,这可是近万俘虏啊!
“池将军……杀俘不详啊!”李过高声回应道,“况且北伐军军令……不得杀俘!”
池二憨怒吼道:“天大的罪责我来担……杀!”
李过惊愕之余,一个士兵急速地跑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李过脸色数变,最后,朝城墙上望了一眼,背转身去,一跺脚,“杀!”
颖州城,三天不到,敌我双方,在此殒灭了近三万人命。
西城城上城下的土地,皆被鲜血渗透。
往地下挖三尺,尚可看见渗血的暗红。
此战,堪称酷烈!
……。
吴争还是低估了阿济格嫡系精锐的战力。
不,准确地说,吴争是没有估计到,阿济格会亲率三万精锐进犯颖州。
被池二憨、刘放死死粘在颖州西城的清军,在北武平卫、南广信卫,如此三面夹击之下,也就是被击溃,而非歼灭。
无数往回溃退的清军,在逃回本营后,至少有五六千人,上了战马,掩护着他们的主将阿济格向西溃退。
而南北夹击的过程中,武平卫被打残,广信卫折损三千多人,近乎全员二成。
这还是三面夹击,敌军已现溃败迹象的情况下。
可见清军战力之强悍,更可见衡阳卫在这两天多时间里,遭受了怎样的攻击。
不用说李过了,就连恨至骨子里的池二憨,都不敢轻言追击。
只能目视着阿济格远远遁去。
厺厽 笔下文学 bxwx.co 厺厽。虽心不甘,又奈何?
但阿济格所部,也已经被彻底打残,随他逃离的仅三千余骑,其余留下为他断后的二千骑,皆被愤怒的广信卫和武平卫将士围殴至死。
阿济格从汝阳城带出的三万大军,九成丧于颖州城下。
肥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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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老话总是那么灵验。
已经一脚跨进鬼门关的马士英,生生被拽了回来。
当“刀下留人”的喊声响起时,连夏国相都惊叹,“马大人,你可真是命大啊!”
马士英脸白如纸,双腿抖动如弹琵琶,可气势不能输,生硬地回了一句,“马某生当人杰……死亦为鬼雄!”
夏国相惊愕之余,不禁莞尔。
天晓得易安居士会不会从黄泉之下,跳将起来,啐他一脸,然后娇叱一声,“你也配?!”
不过,马士英的命算是保住了。
不但保住了,还被礼敬,享起福来。
看这小轿坐着,二八女子陪着,小酒饮着……啧啧,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死里逃生,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颖州大捷。
在听到这消息时,吴三桂已现臃肿的身躯顿时蹦了起来,蹦得比兔子还灵活。
“快……快去……拦住夏国相……马士英若死了……你等陪葬!”
……。
“马兄……马兄啊,你受惊了!”
吴三桂亲切地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本王一时不察,这也是刚知道……都是手下这些人擅作主张……你瞧,本王已经下令斩杀此獠……这颗人头就是那蠢货的……给马兄压压惊,还请马兄不要怪罪于本王啊!”
马士英看着木盒中血肉模糊的狰狞人头,哪还辨得出这人头是谁来的?
恐怕也就是一个冤死鬼罢了,甚至,是个被掳来的无辜百姓。
不过,这种事嘛,双方心知肚明,说破就没意思了,除非准备撕破脸。
马士英虽然阴着脸,但还是摇摇头道,“王爷这又是何必呢……马某这不是还好好的吗……这,这总归是一条性命……不至于,真不至于!”
吴三桂哈哈大笑道:“马兄仁义,果然是个爽直之人!”
马士英肚中腹诽,什么时候,马某是个仁义、爽直之人了?爽直你娘啊!
吴三桂自然不会知道马士英暗中在问候他的母亲,大笑道:“为了补偿马兄受苦……这样,本王决定,同意马兄此前所请……杀了永历……日后,本王与马兄一起,在吴王帐下听命,到时,还请马兄在吴王面前多多美言哪!”
马士英呵呵应道:“王爷言重了……再怎么说,马某只是吴王身边僚属,而王爷到哪,那也是个王爷……马某日后,还得王爷多多提携、照抚才对哩。”
吴三桂哈哈大笑道:“咦……应该说是,相互照抚……相互照抚……哈哈,来,本王为马兄准备了宴席压惊……,请!”
说着,吴三桂竟迈步上前来,揽肩,搀着马士英的胳膊肘往前走。
马士英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这……这真是折煞马某了……还是王爷先请,王爷先请!”
第一千八百六十章 马士英欲立奇功(一)
酒过三巡,也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马士英“随口”问道:“这几天受王爷善待……马某如待在安乐窝、温柔乡一般,竟不知窗外之事,还请王爷告知,河南战局如何了?”
吴三桂起身,亲自为马士英斟了杯酒。
攫欝攫。然后“随口”道:“说起来,北伐军果然不同凡响……之前敌酋阿济格率三万嫡系破了沈丘,追击池将军残部入颖州……不想,池将军在颖州与衡阳卫会合后,在阿济格全力强攻下,死守颖州三日,愣是没让阿济格入城一步……啧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带出如此一支悍不畏死的衡阳卫……吴王果然识人、用人,皆高人一等,着实令本王艳羡啊!”
马士英明白了,自己能保住这条命,怕就是衡阳卫用人命在颖州城堆出来的。
他慢慢起身,拿起酒杯,然后朝着东方,弯下腰来,将酒洒下。
吴三桂真实一愣,然后连声道:“该如此,理该如此……说起来,本王也该敬这些勇士一杯酒的!”
于是,吴三桂照样画葫芦,也将杯中酒倒在地上。
二人默默地,各怀心思地坐了下来。
马士英开口问道:“之前王爷答应……杀永历,归于吴王帐下……不知王爷何时动手?”
吴三桂打了个哈哈,“随时都可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本王总归先归于永历……如今亲自动手弑君,必惹天下人指责、唾骂……所以,本王想,还是马兄亲自动手为宜……不知马兄意下如何?”
马士英连连摇头,“不,不……王爷有所不知,杀永历,替我王扫清登上大位的障碍,那是马某私下的谋划……若真是马某动手杀了亲历,天下人必将此事计在我王头上……如此一来,马某岂不害了我王?到时,马某无功倒有过,我王自付轻饶了马某……王爷这不是为难马某,送了马某性命吗?”
这是大实话。
吴三桂呵呵一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马兄,本王又何尝不是为难啊!”
马士英道:“这是两回事……王爷只须对外说,在马某前来之前,已经动了手……自然不会将此事记在我王头上……。”
“呯”地一声,吴三桂拍案而起,震得满桌菜肴一阵乱晃。
“可本王岂不是被千夫所指……马士英,你太放肆了!”吴三桂冲冠一怒,眉毛倒立。
马士英啥都怕,就是不怕谈判,他根本不在意吴三桂这般做作。
“王爷息怒,让王爷亲自动手,确实会让王爷背上弑主恶名……可王爷却能得到吴王内心的感激……恶名与吴王感激,两相权衡,孰重熟轻?想来王爷必定会有明智的选择。”
吴三桂抬手指着马士英欲骂。
马士英却抬手一阻,“马某只是吴王麾下区区幕僚,多马某一个少马某一个,对吴王而言,全无利害关系……王爷若是心中忿恨难平,尽可杀了马某泄愤……反正马某也死过一次了,不防再死一次。”
说完,马士英眼一闭,脖子一梗,端得是一副视死如归状。
吴三桂反而发不出来火了,马士英耍光棍,明知道这马瑶草在作秀,可话被马士英赶上前了,吴三桂反倒说不出口了。
吴三桂眼珠子一转,突然笑道:“马兄这说得是哪里话?本王只是与你陈述利害……不过,这事确实让本王为难啊。”
马士英慢慢睁开眼,“此事说易不易,可说难却也不难。”
“哦……计将安出?”
“水土不服,暴病而亡。”
巘戅戅。吴三桂闻听,目光一闪,“马兄果然是此道高手啊。”
马士英呵呵笑道:“王爷一点即悟,亦不逊让半分啊!”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吴三桂突然道:“马兄为何不去见见皇帝?”
马士英一怔,呵呵笑道:“不必了……见个将死之人,徒沾染了晦气……不见也罢!”
“咦……这话不妥,好歹是皇帝,见见又何妨?”
马士英皱眉,然后免为其难地道:“既然王爷执意,马某却之不恭,那就……见见吧?”
“对喽……见见嘛!”
……。
“外臣马士英……拜见陛下!”
马士英执臣礼,跪拜朱由榔。
一脸忿然的朱由榔,冷冷道:“你就是那个马瑶草?”
马士英应道:“正是外臣。”
“你来做什么?”
厺厽 品书网 vodtw.org 厺厽。“请陛下……退位!”
“大胆!”朱由榔蹭地立起,指着马士英怒道,“放肆!”
马士英慢慢抬起头,正视朱由榔,“陛下如今受挟于吴三桂之手,哪还有帝王的尊严?晋王率军在城外以少击多,欲营救陛下,可谁都明白,此乃椽木求鱼。就算我王率大军前来襄助晋王,可只要吴三桂以陛下为质,就全无胜算……陛下真要让大西军数万将士尽折于信阳城下、将江山社稷所托非人吗?”
朱由榔慢慢坐倒,呐呐道:“朕也不想……可朕也无应对之策啊。”
马士英道:“如今唯一之策,便是陛下主动退位……如此一来,吴三桂挟持陛下就无丝毫用处了,就算戗害陛下,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只要我王与晋王兵锋相逼,吴三桂很有可能释放陛下。”
朱由榔愣愣地看着马士英,“朕……退位?”
“对,吴三桂挟持陛下,就因为陛下是皇帝……只要陛下退位,对吴三桂就没有用了。”
朱由榔低头沉思了许久,抬头黯然一叹,“朕轻信奸倿,受制宵小之手,致使将士遭受苦难,愧对治下子民……朕可以退位……就托付建兴帝为正朔、中兴明室吧!”
马士英立即摇头道:“不瞒陛下……建兴皇帝,崩天了!”
“啊?”朱由榔惊愕地大呼起来,“怎么……这怎么可能?!”
马士英道:“大长公主,弑君!”
“不,这不可能……大长公主为何要弑君,她只是个女儿身,弑君于她何益?”
“外臣不知……大长公主也随之薨了……事发突然,内情尚不清楚。”
第一千八百六十一章 马士英欲立奇功(二)
朱由榔微微一眯眼,冷冷道“恐怕是吴王弑君,再嫁祸于大长公主吧?”
马士英坚决摇头,“大长公主弑君,有不少乾清宫太监、宫女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皆可为人证……而当时,吴王正在王府,并未入宫……绝非我王所为!”
朱由榔阴沉着脸,“那你要朕退位……禅位于何人?”
马士英正视着朱由榔的眼睛,“吴王殿下!”
朱由榔怒道“他虽是王爵,却非姓朱,怎能禅位于他……朕日后又如何去见列祖列宗于地下?”
“情形所逼,陛下,原本可禅位于晋王,也是个好的选择,可晋王此时正率军攻信阳城,一旦被吴三桂知晓陛下禅位于晋王,晋王必会被吴三桂全力攻伐,此时兵不如人,晋王必危,一旦落入吴三桂之手,亦或者被害,又何必陛下禅位呢……只有禅位于吴王殿下,吴三桂鞭长莫及,方为妥善之法……。”
“可……可他是异姓,又是建兴朝臣……朕怎能……?”朱由榔急促起来,这些天的囚禁,让他心灰意冷至极,原本的豪情万丈不再。
马士英沉声道“有道是天下有德者居之,吴王连年北伐、收复江南半壁,有大功于天下,虽说份属两朝,可终究是明室延续,陛下让位于吴王,亦是常情啊……只有如此,汉人江山方可延续,不至于落入奸小之手……望陛下三思啊!”
朱由榔沉默起来。
他想做个中兴之君,奈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从登基之始,多少次遭遇权臣、强臣胁迫,几度被囚禁,虽说晋王李定国确实是个忠义之人,可……至此,自己手中却无丝毫兵权。
想要北伐,声嘶力竭,可却要依仗那些权臣、强臣。
这种痛苦,撕裂着朱由榔的心,以至于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朱由榔都会发疯般地嘶吼,以发泄几欲炸裂的心。
马士英催促道“外臣只是使计哄过吴三桂来见陛下……时间不多,还请陛下决断!”
朱由榔却掩面抽泣起来,“朕……朕怎么面对宗室……怎么面对列祖列宗啊……况且,朕就是有心退位禅让,又怎能将消息传将出去……?”
“陛下勿须担心……外臣此来,是受我王之令,借口劝吴三桂杀陛下,以作为向吴王效忠的投名状……。”
说到这,马士英看见朱由榔惊恐地颤抖起来,连忙安抚道“陛下放心,我王已接任建兴朝监国之职,断无害陛下之心……这只是取信于吴三桂之借口。”
“你……你说吴王已经接任建兴朝监国位?”
“是。”马士英自豪地答道,“无须多日,我王必定完成北伐,然后理所应当登上大宝!”
朱由榔怔怔地注视着马士英,好一会才叹息道“这话……朕信,以他的能为,北伐……能成……也是,既然接任了建兴朝的监国位,朕的位置,他已经无须觊觎……只是,朕想明白了,就算朕不退位……总有一天,他也会率军来夺朕的江山……对吗?”
马士英一愕,慢慢低下头,默认了。
朱由榔“咯咯”惨笑,“朕早就知道……他必是朕的心腹大患,这才连下十余道旨意,逼迫晋王率军猛进……可误信了宵小、奸倿,才有了今日之祸……徒令晋王损兵折将……朕有罪过,活该如此啊!”
“陛下……成祖皇帝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崇祯帝虽失江山却也恪守此训,陛下此时情景,与当年英宗陷于土木堡并无二致……不妨效仿英雄,卸去肩上重担,或可有脱离樊笼的一天……否则,必被吴贼予取予夺,将江山社稷所托非人哪……陛下!”
朱由榔闻听大哭出声。
马士英呐呐不知该如何安慰。
好半晌,朱由榔神色凄然地抬起头来,罢了……罢了,非朕无心,实乃天意啊!
朱由榔泪眼朦胧,“你说得对……与其让异族夺了朕的江山,不如让他占了这天大的便宜……奈何……当初先帝却不这样想啊……否则,何来今日国破家亡之日?”
马士英起初不解,随后才领悟到,朱由榔说的是李自成向崇祯提出的三个和谈条件,却被崇祯一口回绝。
“罢了……如你所愿……你说,朕要怎么做?”
“请陛下亲书退位诏……然后外臣藏于身上带出去。”马士英大喜,“只要将此诏书送至我王手中,我王就可名正言顺地与晋王合兵,讨伐吴三桂……到时,北伐军与大西军合二为一,趁势北伐,必可毕其功于一役!”
“若真如此……朕也可……告慰祖宗了!”朱由榔黯然叹息,“不过,吴王终究是外姓,虽说在江南民众信服他,可在朕治下的土地上,却少有人听闻过他……如果仓促让位,惹得天下大乱,反而不美了……!”
马士英悠悠道“陛下难道就从未听说过……吴王身世的传闻?”
朱由榔惊愕,“那传闻……吴王不是已经否认了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陛下,多虑了!”
朱由榔脸色数变,最终长长叹息一声,“也对……朕,确实是多虑了……你转告吴王,朕请他,善待宗室!”
“外臣一定转达。”马士英一边说,一边向前凑近朱由榔,轻声地嘀咕了几句。
朱由榔想了想,慢慢点头。
……。
姜,是老得辣。
吴三桂肯定是块老姜。
马士英大功告成,以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走出拘禁朱由榔的西厢。
可刚出门口没几步,就看见笑容可掬的吴三桂,带着几个人在对面“迎候”他。
“哟……王爷这是……不会是在等马某人吧?”马士英神色以肉眼可辩的震惊、恐惧,然后回复从容,完成转换,强笑着道。
吴三桂笑得象只老狐狸,“马兄可是吴王专使……本王岂可怠慢?”
“有劳……有劳了,马某可不敢当王爷等候……不知王爷等马某,所为何事啊?”
吴三桂慢慢伸出手来,微笑着看着马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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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六十二章 生擒阿济格
马士英惊恐地看着吴三桂,声音颤抖着道“这……王爷这是何意?”
吴三桂仰头呵呵一声,脸色渐渐冷凝下来,“本王只当马大人是个聪明人,这才给马大人留了颜面……怎么,想让本王下令搜身吗……那样,马大人就没颜面可保了!”
看着吴三桂阴沉到滴水的黑脸,这哪是颜面的事,还关系到性命。
马士英瞬间脸色惨变,额头豆大的冷汗冒出,滴落地上。
“本王等你很久了,已经没多少耐心……怎么,马大人是想试探本王的底线?”
马士英身子簌簌发抖,突然,他变调地“呵呵”了一声,这哪是笑,几乎是怪音。
但他终于开口了,不,在开口之前,马士英抬手从他的胸口贴身处,摸出一块残破不全的黄绫来,然后双手捧上,陪笑道“原来王爷是想要这东西……马某本就是要交给王爷的……只是突然见王爷迎候,有些受宠若惊……竟忘了将此物呈于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吴三桂慢慢伸手,直到手碰到黄绫,这才一把夺过。
细细翻检了一番之后,吴三桂将黄绫递给身后夏国相。
夏国相接过,直往朱由榔的屋里窜进。
……。
“大胆!”
“放肆!”
“朕是天子……令吴三桂来见朕……尔等宵小之辈……尔敢触碰朕,朕杀了你这奸贼……!”
屋里闹腾起来,马士英张口结舌,而吴三桂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马士英的神色。
没多久,夏国相持黄绫而出。
向吴三桂禀报道,“这是从皇帝内衣腰间撕下的,小婿比对过……皇帝中指破了,黄绫上的血字,想来就是这出处……应该不会有错!”
吴三桂呵呵笑了起来,冲马士英道“马兄做得不地道啊……本王可是信你,才让你见皇帝,可你呢……啧啧,还学汉献帝传起了血诏?”
马士英急辩道“王爷误会了……马某只是想将它呈给王爷,以让王爷明白,若不杀永历,永历便会想方设法向外传出勤王诏……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哦……这么说,马兄还是真得替本王着想了?”
“那是,那是……等王爷归于我王旗下,你我便是同僚……自然该相互扶持才是!”马士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
“汝真当本王是蠢货么?!”
吴三桂的脸说变就变,这声吼,吓得马士英双腿直打摆,就差点屎了裤子。
不过吴三桂吼完之后,神色就缓和下来,“要是换作他人,本王必杀之……可,你终究是吴王专使,不看僧面看佛面……本王今日不杀你,你回去转告吴王,想杀永历,须他亲自来,本王必定扫榻以待,若是想要这道血诏,也请他亲自来和本王谈……但如果只是想在本王处耍心眼儿、施阴谋……本王绝不容许有下次!来人,礼送马大人出城!”
……。
说来也怪。
马士英的面子忒大,他出城,竟让李定国暂时停止了攻城。
狼狈到极点的马士英见了李定国,开口就问,“敢问晋王,我王到了何地?”
李定国微笑道“昨日传来的消息,吴王已至商城,正率右营阻击从颖州溃逃的阿济格部,想来此时,应该……大功告成了吧……马大人那边还顺利吗?”
马士英拱手急道“请晋王派人护送马某去见我王……此事干系重大,不可拖延!”
李定国懂了,一挥手道“来人,调三百骑兵护送马大人至商城!”
“马大人,一路小心!”
“谢晋王殿下!”
……。
阿济格此时想死的心都有。
以三万精锐,强攻区区颖州,本是探囊取物一般容易,不想,愣是着了南蛮子的道。
谁能想到,一支乌合之众,竟打出了精锐虎贲的决绝?
被挡在城外近三天,最后却被南北两路原本不起眼的庸兵,打了个三面合围。
真是打雁被雁啄了眼珠子,阴沟里翻了船啊!
若不是二千亲卫骑兵拼死断后,恐怕自己真要折在颖州城下了。
原本想着,这下总要退回汝宁了吧?
可哪想,大批明军出现在了新蔡,挡住了他退往汝阳城的道路。
新蔡,三天前他率军路过时,根本无敌一丝踪影。
明军是什么时候,由何处兜转来的?
恐怕阿济格短时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供他细细思考了。
……。
“王忠孝。”
“末将在!”
“记住……孤要得不是击溃,而是全歼!”吴争指着远处迎面而来的阿济格残部,对王忠孝下令道,“此战之后,右营将改编为北伐军,都指挥使一职,就是你的……但若走脱敌酋阿济格,莫怪孤拿你颈上人头充数!”
王忠孝大声应道“王爷尽管放心……末将就算再不堪,打落水狗的本事,那总还是有的,若走脱阿济格,不用王爷动手,末将自己摘了自己三斤六两的吃饭家伙!”
“去吧。”
“是!”
……。
新蔡阻截战,虽说参与阻截的右营,兵力是数倍于阿济格残部。
但战前自信满满的王忠孝,到打完才明白,他右营的战力,与满骑真不在一个层次上。
到最后,王忠孝自己都亲自上阵与敌厮杀了。
在付出了两倍于敌的伤亡代价,直到天色将黑时,右营终于全歼了阿济格的三千残余骑兵。
满身血渍的王忠孝,押着同样狼狈不堪的阿济格,来到吴争面前时,这粗犷的汉子,哭了。
此时他终于明白,颖州之战,那个战殒的刘放和他麾下的衡阳卫,是如何在三万鞑子兵的强攻下,支撑到最后的。
那必定是常人不敢想象的残酷和血腥啊!
吴争平静地拍拍王忠孝的肩膀,“王都指挥使,你尽力了……你的右营……堪用!”
堪用。
王忠孝心里五味杂陈,原来,朝廷和自己引以为傲的右营,在吴王和北伐军将士眼中,仅仅是……堪用。
换作此战之前,王忠孝必定认为吴王是故意在贬低右营,可现在,听在他的耳朵里,便是最合适的褒扬了!
“谢监国殿下!”
第一千八百六十三章 诛心
一张桌,二尺见方。
一坛酒,三斤八两。
两个木扎,行军必备之物。
两个人,一个坐,一个站,一个微笑、从容,一个倨傲中带着一丝轻蔑。
“英亲王,请。”坐在木扎上的吴争伸手邀“客”。
衣着狼狈但神情倨傲的阿济格,怨怼着,“南蛮子耍诈……你若有本事,可敢与本王明刀明枪地干一场?”
吴争笑,而不答。
“本王麾下铁骑,纵横天下、所向无敌,你心里应当清楚,颖州城下三日,本王仅折损不足五千人,杀死守军二万有余……本王这三千铁骑,若非连日征战,军械残破、体力不支……甭说你仅不足二万人马,就算三万,本王亦可率铁骑来回杀它个三进三出……你可敢放本王回汝阳城?”
吴争依旧在笑,“你……活不了!”
活不了。
那便是,死!
如今,此地,恐怕吴争的话,就是法令,这一点,连阿济格都不得不承认。
神情倨傲的阿济格,一瞬间,脸色僵住了。
吴争指着对面的酒碗,“想喝了,只管坐下来。”
“你……本王可以……赎买,你不是要银子吗?”想到这点,阿济格顿时来了精神,“二百万两……本王多得就是银子……你只管开口,本王绝不还价!”
吴争慢慢地嗞酒,头都没抬。
“三百万两?”
“五百万两……再多……也行,只是需要多给本王些筹措时间!”
五百万哪,啧啧,清廷一年岁入才千万两出头,这条命值半壁江山哪。
吴争慢慢放下手中酒碗,轻轻叹息道:“你说得没错,之前孤是喜欢银子……穷怕了嘛!六、七年间,大将军府从无到有,没得到过朝廷一两银子……孤的治下,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银子啊!”
“如此就成,本王独不缺银子……!”
吴争抬手轻摇,“可那是之前了……赎买战俘,让孤的治下臣民对孤屡有诟病,让敌人……也就是你们,又多有轻视……没办法啊,人穷志短嘛。可今日不一样了……孤不缺银子了,不,准确地说,孤拿银子已经无用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整个天下都将是孤的……顺天府也不例外,需要银子,孤可以自取……对了,包括盛京。”
吴争平静地述说,可越是平静,越伤人心,直令阿济格暴跳起来,他作势欲扑。
“别干傻事。”吴争抬起手边短铳,“你知道的,再强壮的雄鹰,也敌不过一把好弓……孤这把短铳还未见过血……若你执意想死,倒也算成全了它……开萦就是一个亲王!”
其实无须吴争解说,在吴争手摸向短铳之时,阿济格已经“懂了”,变得心平气和。
这世道,想让人肯认真听自己说话,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先用铳口对着他。
吴争放下铳,招手示意,“喝几口吧……别到时怪孤不给些酒食,让你饿着上路。”
阿济格真急了,“本王知道……你放博洛……还有与济尔哈朗暗中谈判……你不就是没有把握北伐吗?我大清还有数十万劲旅……只要你放本王回去,本王与你共享天下……以黄河为界……不,本王率军返回盛京,将顺天府还给你……如何?”
吴争含笑听着阿济格语无伦次地说着,胜利者,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失败者当面的心慌和恐惧。“若不放博洛回去,英亲王如何被排挤出京城,不得不南下?”吴争平静地说道,“英亲王若不率军南下,清廷在顺天府的八旗驻军怎会分散?驻京八旗若不分散……那孤还真心有忌惮,可眼下不用了,英亲王全军覆没,孤还须忌惮吗?”
阿济格眼中闪现着懊恼和痛苦。
“至于与济尔哈朗暗中谈判……那便更不堪了,这老匹夫还妄想着发动政变、改朝换代……呵呵,是得改朝换代,可没你爱兴觉罗氏啥事了!”
“你……原来这一切都是你设下的阴谋!”阿济格愤怒地喝道。
“不,不……这怎么会是阴谋呢?”吴争摇摇手道,“清廷那么多的智者,若是阴谋怎会看不穿……英亲王哪,你太小看那些智者了!”
“你是说……?”
“你爱兴觉罗氏没一个不是野心膨胀之人……先有多尔衮,后有济尔哈朗,现在是博洛……你英亲王恐怕也没少做登上大位的美梦吧?”
“该死的博洛……难道他是你故意放回,其实私底下他早已与你有了交易……不,甚至早已经投了你?”
“看看……你又执拗了,满心的阴谋论。”吴争嗔怪道,“博洛非三岁小孩,孤若有此意,他也未必肯就范……与孤北伐成功、恢复汉人天下相比,博洛或许更看重的是满人天下……这一点,想必英亲王亦是如此吧……孤不怀疑!”
阿济格慢慢安静下来,“可本王不明白……你为何有如此把握,可以攻破顺天府……我朝还有数十万大军,大沽口有耗费朝廷八百万两组建的水师……。”
“人要多读书……有句话说得好,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过,英亲王没机会了。”吴争轻叹道,“听不到清廷水师将覆没于大沽口外的消息了。”
“你……。”阿济格满脸震惊。
“没错……孤率军西向之际,已令水师王一林、张名振部动手了。”吴争微笑道,“英亲王应该知道……你朝水师吓唬下东边的倭寇还成,可要正面对战孤的水师……啧啧,这不是三岁孩童向一个壮年大汉发起挑衅吗,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阿济格怔怔地看着吴争,极不甘心地喝道,“可徐州、青州……博洛、岳乐,他们绝不能任你诡计得逞!”
“你说得对,孤知道。”吴争竟点头认可,“可英亲王应该能想到,我两大水师歼灭你朝水师之后……北伐军可以源源不断地登陆天津……被掐断了退路,南北受敌的博洛、岳乐二路大军,无非是两支孤军罢了……当然,他们一定会坚持到最后,因为他们心里还有希望,认为朝廷终归会组建起新的军队,去增援他们……。”
阿济格看着吴争的目光,就象在看着一个魔鬼。
第一千八百六十四章 枭首
吴争无所谓地笑笑,继续道“可他们疏忽了一点,无法成为现实的希望,最后一定是失望、绝望……北伐军既然登陆天津,掐断他们与你朝联络、补给,为何不能直接北攻?要知道,此时的顺天府,恐怕已经没有多少可用兵力了吧?”
阿济格细思极恐,他厉声喝道“京城城高墙坚,你……你短时间内不可能攻破,山西、山东及北部盛京……便会有无数义师勤王……再不济,京城有数百万民众,可征之兵,不下五十万之众……!”
看着阿济格惊惶的神情,吴争笑得很畅快,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渲泻心中恨意的事情呢?
“顺天府民众,那也大部分是我汉族……孤不否认,他们处于你们的统治之下,或许会有些人顺从你们,可若是王师北伐、兵临城下……英亲王认为,他们还能够为异族与自己同胞拼命?”
阿济格愤怒的目光看着吴争,又用余光扫了一眼吴争手边的短铳。
吴争只作没察觉,道“山东半壁已经被登陆的北伐军切断,更不会有汉人民众组成什么义师勤王,而山西……啧啧,这些个晋商或许为了头上皇商顶子不惜财上身家性命……可反过来说,商人最无义,英亲王寄希望于商人……堪比椽木求渔啊!”
阿济格眼神中流露出绝望。
他突然上前一步,慢慢坐在吴争对面,操起桌上酒碗,一饮而尽,一抹嘴道“既然你已经如此把握……又决意杀了本王,为何还要与本王啰嗦?”
吴争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猫捉老鼠,许多时候不是会了吃它,而是看着老鼠在爪下挣扎……。”
阿济格趁着吴争仰头,突然扑向吴争手边的短铳,一把抓紧在手。
“呯”,枪声响起。
阿济格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往外“嘟嘟”地冒血泡。
“哎……都和你说了,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吴争惋惜地声音响起。
阿济格用最后一丝余力,反复察看着手中短铳。
“别找了。”吴争摇摇头道,“孤都告诉你了,这是王者之铳,又怎能沾血呢……况且是你这身脏血……出来吧。”
王忠孝随着呵呵笑声从吴争身后现身,手中的短铳还冒着一缕白烟。
阿济格愤怒地嘶吼着,“你……小人……不配……为武……者……!”
阿济格死了,死状狰狞。
王忠孝用脚翻验着阿济格的尸身,确认已经断气,才抬头嘿嘿笑道“反正是杀……王爷又何须与他多费口舌……?”
“一枪杀死他,太便宜他了。”吴争阴沉着道,“用局势令他绝望,再给他拼死一搏的希望,然后杀他……先诛心再杀身,仍不解我心头之恨!”
王忠孝听了,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咽了口唾沫,指着阿济格的尸身,问道“那……那这尸体……?”
吴争冷冷道“枭首……快马急送颖州,让李过、池二憨祭全体阵亡将士!”
“是!”
……。
阿济格主力的覆灭,让整个汝宁战局清晰起来。
王忠孝率右营,在左营和建阳卫的配合下,开始肃清残敌。
次日,吴争回到商城。
正好马士英在大西军骑兵的护送下赶到。
“禀王爷……士英不负王爷重托……!”马士英跪在吴争面前,激动得泣不成声,难以自抑。
吴争的眼睛有些潮湿,亲自上前扶起马士英,安抚道“汝宁之战,敌酋阿济格授首……论功,汝当为首功!”
“谢吴王殿下!”马士英在吴争搀扶下起身后,再次拜倒,“士英还带来永历皇帝亲笔血诏……请王爷查验!”
吴争一愕,血诏?
“拿来看看。”
马士英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脱靴。
吴争笑骂道“你作甚……这一路赶来,这脚得多有味……想熏死孤吗?”
马士英奋力脱靴,奈何这一路急赶,或许脚麻了、肿胀了,竟一时脱不下来。
吴争骂归骂,可也明白永历血诏的重要性,“来人……帮帮马大人。”
于是黄昌平叫了一人,一头一脚,一使劲,靴子脱下来了。
吴争笑着调侃道“马瑶草,若非是孤……就你将皇帝血诏踩在脚底之事……便是大不敬之罪,当斩!”
马士英差点急哭,“臣……臣是不得已啊,那可是在吴贼眼皮子底下啊……。”
说到这,马士英将与吴三桂斗智斗勇的经过,向吴争一一禀报。
“王爷……若非臣早有准备,让永历帝亲笔写了两道诏书,怕就被吴贼截了去……。”
就算是事后听,吴争也感觉到了那种谲诡的暗流,也不禁为这马瑶草捏了把汗,这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成的。
吴争一面“嫌弃”地两只手指拎着诏书,一面打趣道“老马,你行啊……竟让永历皇帝流了两次血?”
马士英一撸袖管,憋屈地说道“哪有那事……永历帝咬破指头不假,可所流的血也就够写几个字……呶,全是臣在自己手臂上剌了一口子……!”
吴争想笑,可笑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最后吴争郑重点点头,“老马……孤记下了。”
边说,边小心打开有些粘连的诏书,这一看,吴争眉头皱了起来,而且越皱越紧。
“马瑶草……你好大的胆啊!”
这一声喝,让马士英两腿一软,又跪了下去,趴俯在地,竟头都不敢抬了。
“孤令你拖住吴三桂,使其不能与阿济格媾和,为歼灭阿济格赢得时间。孤也交待了,若有机会见到永历帝,劝他认清奸倿、虚与委蛇,在适当时机配合晋王与孤救援……可孤从未令你逼迫永历帝禅位……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马士英不敢抬头,头冲下连连认罪,“臣惶恐……臣知罪……!”
吴争左右来回走了几圈,指着马士英喝斥道“你可知……这道诏书对孤无用?不仅无用,还让孤陷入不仁不义?”
说到这,吴争抬脚欲踹,可终究没有踹出去,“孤原本想着,与晋王会师……可如今,就算会师,晋王又怎能不心生忌惮、猜疑?”
第一千八百六十五章 吴李会师
马士英颤抖着嗓音道:“确实是臣擅作主张……可臣也是为王爷着想啊?试想,王爷已为建兴朝监国……若是永历帝禅位,我军就不必再与大西军火拼,那么王爷心中最大的心结就能解开……王爷明鉴!”
被马士英这么一说,吴争还真觉得有些道理。
慢慢地,脸色缓和下来,“起来吧……那么大年纪了,别动不动就跪。”
马士英一骨碌起身,讪笑道:“马某愿意跪……只向王爷跪,天天跪都乐意!”
吴争嫌弃地斜了他一眼,“这马屁拍错了地方……君子论迹不论心,说得再好听,不如做得好看……今日你马士英敢背着孤擅作主张,明日就敢背着孤……!”
马士英一听,腿一软又跪下了,“王爷明鉴……马某就算再长十颗……不,百颗千颗胆子,那也不敢做有害王爷之事……此次确实是情急……王爷是不知道,那吴贼哪是那么好糊弄的?王爷虽然许我可以临机独断,应下吴贼所有条件……可吴贼是何等人,马某应得越爽快,他便越不信,可若是不应,他又会起疑马某人是不是别有心思……臣只能临机编了个谎言……。”<i></i>
“谎言……什么谎言?”
马士英小心翼翼地看了吴争一眼,“臣对吴贼说……我王欲借他之手……杀……永历……哎呦……!”
吴争大怒,这次一脚踹实了马士英,“狗x的马瑶草,你是嫌孤的名声不够恶!”
马士英捂着被踹处,斜躺在地不敢起身,“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这吴贼名声更恶,王爷不必担心他将此话传扬出去……就算传扬出去,也没人信哪!”
有道理。
这和贼指认别人是贼,同理!
我呸,我可不是贼!
吴争瞪着马士英,半晌,上前伸手搀扶,“马瑶草……你就是古时贾诩,是真恶、真狠啊!”<i></i>
不想马士英腆着脸道:“臣是贾诩……王爷绝不会是董卓,更非曹操。”
吴争先是一愣,而后忍俊不禁。
“伤到了吗?”
“容臣摸摸……。”马士英起身,朝自己身子上下一阵摸,最后笑道,“无妨,没伤着……想来王爷还是留了情。”
吴争不搭理这货,再次重看“血诏”。
“眼下有个难题。”
“请王爷明示!”
吴争扬扬手中血诏,“这让孤如何向晋王开口,又如何解释?”
马士英笑道:“王爷多虑了……需要解释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i></i>
吴争怒火再起,“没完没了了?”
马士英赶紧道:“晋王是个重义之人,但绝非是明室忠臣,虽说效力于永历,可毕竟是外族入侵后的权宜之计……。”
“你是说……晋王不会反对永历禅让之举?”
马士英摇摇头道:“臣可没这么说。”
“那是何意?”
“咳……臣的意思是,无非是两种情况,一是晋王不反对,另一种,则是反对!”
“废话!”
“王爷勿急,容臣详说……晋王不反对,那就你好多好大家好,重建一朝,王爷登极,晋王自然权倾朝野……。”
“说点有用的!”
“是……可若是晋王反对,那就又有两种情况。”马士英眨眨眼睛,“一是晋王反对永历禅让,这说明晋王确实忠于永历,但这不难解,只要永历帝坚持,亦或者永历帝真……崩了,晋王就无从反对,毕竟,王爷手中有永历亲书血诏……虽然血不是皇帝的,可确实是永历帝亲笔……。”<i></i>
“啰嗦!”
马士英赶紧道:“另一种……那就是晋王不反对永历禅让,只是反对王爷接受禅让,这事……就麻烦了!”
“为何?”
“这说明晋王亦有意问鼎大宝。”
吴争沉默下来,李定国真有此意吗?
马士英继续道,“但王爷也无须多虑……晋王若真有意问鼎,也非王爷对手,一是大西军不如我军,二是王爷手中有永历血诏,大义在王爷手中……再不济,王爷可另想他法,说服晋王臣服。”
“何法?”
马士英慢慢向后退了一步,这才说道:“好歹,晋王是王爷准岳丈……总得讲个情份吧?”
说完,不等吴争反应,马士英飞快地向后转身,边跑边道:“王爷息怒……为数万将士性命计,为天下臣民福祉计……这代价,真心不多……臣心神已经疲惫,急须歇息……王爷恕罪……!”<i></i>
吴争脸色先愕后怒,慢慢地又缓和下来,最后叹息。
这世道,太不堪了!
难道真要孤舍皮囊换个虚名吗?
……。
三日之后,吴争与李定国会师于信阳城下。
到这时,无论吴三桂再怎么有恃无恐,除了改旗易帜亦或者投降,也就向西撤退一条路可做了。
随着右营不断地向信阳城集结,对战双方反而皆按兵不动了。
也对,战争往往发生于双方皆认为自己可以打赢,或者双方皆认为只要拼命就可以赢的情况下。
打一场胜负已分的战争,聪明人都不会打,吴三桂,是聪明人。
……。<i></i>
“你来了?”
见到吴争时,李定国随意地问出这一句,但眼神中的欣慰,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吴争上前想拥抱李定国。
李定国先是一怔,然后笑骂道:“……没大没小的!”
这下轮到吴争纠结了,我拿你当大哥,你却愣要做我岳丈!
李定国指指信阳城东城,“打不打?”
吴争摇摇头,“徒增伤亡……不打也罢!”
“你是想……劝降?”
吴争笑而不答。
李定国皱眉道:“劝降如此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值当,到时让他在朝堂之上现眼,李某羞于为伍!”
吴争笑道:“人,我是不打算留了……可他的那支关宁铁骑,嘿嘿……我惦记不少时间了。”
李定国一愣,遂道:“食言而肥,此法不可取……非君子所为,要么,攻,要么……劝降!”
吴争无语,这还是那个追随张献忠造反的李定国吗,怎么看也象是个老学究啊!
“晋王啊……与敌人讲什么道义,何况是吴三桂这样品性的小人?”
第一千八百六十六章 摊牌
李定国沉默下来,看了一眼吴争,“这事,你看着办……你之前让马士英入城做什么,我没阻拦,但我能猜到……若得了吴三桂的铁骑……该真正北伐了吧?”
吴争郑重地点点头,“是时候驱逐鞑虏、恢复汉人河山了!”
“那你可想好……置吾皇于何地?”
吴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晋王又如何打算?”
李定国看在争一眼,目光转向帐外,他长长吁了口气,“我听说建兴帝崩了?”
“是。”
“建兴朝大长公主也……薨了?”
“是。”
“是你所为?”李定国突然回头盯着吴争的眼睛,“说实话!”
吴争回视着李定国的眼睛,“不是。”<i></i>
“呼……我信。”李定国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弑君非臣子所为,不是你做的……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李定国脸色大为缓和,自己先坐下,再向吴争招招手。
吴争也不客气,坐在了李定国身边。
“你已接任建兴朝监国……想来离登基之日不远了。”李定国看着吴争,“你还没答复我……置吾皇于何地?”
“晋王似乎也没有回答……晋王又如何打算?”
李定国皱眉道:“你我之间……还须遮遮掩掩么?何事不能直言?”
吴争沉默了一会,掏出永历血诏,递向李定国。
李定国诧异地接过,打开一看,霍地起身,骈指指着吴争,厉声道:“汝敢胁迫吾皇禅位?”<i></i>
吴争平静地抬头看着李定国眼睛,“我若说非我本意……晋王信吗?”
“血诏就在李某手里……不信!”
“那……就当是我胁迫吧!”吴争针锋相对,“晋王又当如何?”
“你……!”
吴争慢慢起身,上前一步,直视李定国,“合则胜、分则败……晋王认为,这位置重于收复河山吗?”
李定国气得直发抖。
吴争悠悠道:“还是晋王认为……这位置……你更适合!”
“你……满口胡吣!”李定国被激怒,竟挥拳,一拳打向吴争。
吴争向退急退,闪躲开来。
“非争无状……此事,晋王须思量清楚,方可商议永历帝的安置。”说到此处,吴争转身离开,“晋王说过,大位之争非私谊乃公义……吴争静候晋王决定!”<i></i>
……。
“二哥,咱绝不能受制于人……咱有闽粤、两广,蜀地半壁……治下千万民众,更有三十多万大西军虎贲……为何要听他的?份属两朝,陛下就算要禅位,那也该禅位于二哥才是。”
白文选义愤填膺地向以手托腮的李定国说着,“陛下尚在城中受吴贼挟持……我就不信,陛下会主动让位于他……定是之前那马瑶草进城胁迫陛下所致!”
李定国不置可否,依旧托着腮闭目假寐。
白文选急冲马维兴问道:“老马,你是啥意思?”
马维兴看看李定国,轻声道:“我听王爷的。”
白文选一怔,狠瞪了马维兴一眼。
这时,李定国慢慢睁开眼睛,“讲讲……事关数十万将士……有话就讲出来。”<i></i>
马维兴抿了抿嘴,“既然王爷下问……末将那就说说。”
马维兴转头看了一眼白文选,“敢问毓公……咱们从大西王与明军征战十载,却在国破家亡之际,奉永历为主,与一直为敌的明军合作抗清,所图为何?”
白文选皱眉道:“咱们与明军征战,那是朝廷不顾百姓死活……既然咱们活不下去了,不如反他娘的!可鞑子凶残,屠我百姓……凶残比朝廷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自然先合起来反清了!”
“那就是了。”马维兴转向李定国,“如今强敌尚在北方……末将窃以为,此时不是与吴王翻脸的时候,先合作北伐,待大局抵定,再作定夺也不晚。”
白文选骂道:“你说了这么多,等于没说……若吴争趁二哥不备,突然登基怎么办?到时木已成舟……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让二哥反是不反?”<i></i>
马维兴又看了一眼李定国,道:“其实,只要吴王肯将闽粤、两广做为王爷的封地……末将窃以为,任他登基……也未必不可!”
白文选指着马维兴怒道:“那二哥怎么办……咱治下之地远大于吴争……凭什么尊他为主?”
马维兴沉声道:“毓公不会不知道,北伐军的强大吧?何况吴王还有三大水师……明明可以相敬如宾,为何要撕破脸来厮杀……王爷,只要吴王答应咱们一切如旧,那就奉他为主……不过就是个虚名罢了,闽粤、两广还是咱们的地盘!”
“若是他……不肯呢?”李定国睁眼,缓缓问道。
马维兴一怔,“吴王若想北伐,断少不得咱大西军配合,否则,凭他二十万北伐军,无法平定西北……。”<i></i>
“若是他不肯呢?”李定国再次问道。
马维兴一咬牙,“那……就不得不撕破脸了!”
白文选冷冷道:“晚打不如早打……还不如直接翻脸来得痛快!”
马维兴怼道:“咱们此时已不足三万人,而吴王所率右营不下十万……怎么打?何况吴贼尚挟持陛下窝在城中……与来增援的友军翻脸厮杀?亏你想得出来!”
李定国这时轻吁一口气,“军师……到哪了?”
白文选答道:“黄军师前天已经由商城出发,算时间……差不多该到了。”
“你们的意思,我心里清楚,待我与军师议议再作定夺吧……。”李定国的眼睛再次合上。
白文选、马维兴正要退下。
这时,帐外禀报,“……军师到了,欲求见王爷!”
李定国霍地抬起头来,精神大振,“传……不,本王亲自迎接……!”
“军师来得正是时候!”
李定国摒退众人,只留下了黄应运。
将事情与黄应运说了一遍,问道:“军师何以教我?”
已近半百的黄应运,看起来更现衰老,他原本是被李定国留在商城留守的。
当然,李定国也是不想让黄应运随行涉险。
毕竟,黄应运年纪大了,又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嘛。
第一千八百六十七章 攘外必先安内(一)
“那就得问问王爷自己心中怎么想了?”黄应运微笑道,“战火纷乱,天下无主,能者居之……王爷坐拥半壁江山、数十万虎贲,若真有意于大位,理当一争!”
说到这,黄应运打量了一眼李定国的表情,但李定国神色木然,看不出什么来。
黄应运继续道“属下谋划,须明白主上心意……若王爷无意大位,须另当别论,可若王爷有意于大位,那属下的谋划便须完全不同……而我军,也该积极备战,以防不时之需!”
黄应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李定国脸上,希望能看出些许李定国的真实想法。
李定国却意兴阑珊,轻叹道“若论武功,某绝不惶让,北伐军再强大,某也无丝毫胆怯之意……可若论文治,他强我太多,军师应当见过江南富庶,能令百姓衣食无忧,他强我甚多……。”
黄应运点头道“王爷所言甚是……但,王爷也不可枉自菲薄,抵抗外辱,少不得象王爷这样的主上。”
“可天下终究将回归太平……不管乱多久、乱到何种程度。”李定国的目光有些飘渺,“人心厌战啊,军师……若非是外敌尚在,大西军中多少将士早有了弃甲归田之心……十多年了,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今日两鬓初雪……某又怎忍心,让将士们驱逐鞑虏之后,又再打一场……原本不该打的战争?”
黄应运起身郑重揖身,“王爷心胸,足以令天下人钦服!”
李定国摇摇手,带着一丝苦涩,道“某十岁被义父收为养子,自此追随义父南征北战,至今已有二十余载,目睹多少弟兄战死沙场,却落不得一个马革裹尸,身死异乡不得归……如今某亦是满身伤痕、脾肉横生,当初的四兄弟,如今一个早亡,一个背弃义父遗愿,此时却与陛下一同,被吴贼囚禁于信阳城中……过眼云烟……过眼云烟最哪!如今,某只想着义父联明抗清的临终嘱托,早日完成义父的心愿……别人不懂我,军师,你该懂我啊!”
黄应运懂了,他长吁一口气,“王爷英明!”
二人对视许久,黄应运打破沉默,问道“既然如此,王爷又何须劳神?”
李定国叹了口气,“军师又不是不知道,想我数十万大西军将士……若闻孤拥立吴王,他们怎会甘心……这不,毓公就坚决不同意。”
“那马将军呢?”
“维兴倒不是不同意……他是想分封、割据,可以吴争的心性,又怎会同意分封?”
黄应运闻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定国微怒道“你笑什么……都这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某都快愁死了。”
黄应运收敛起笑声,“王爷是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啊。”
“何意?”
“诸将军心怀野望,乃人之常情,为将者若没有些许野望,如何带兵,如何上阵与敌厮杀?人嘛,总想往高处了走,主上是王爷和主上是皇帝,境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可王爷若真无意问鼎,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烦心的事,丢给那系铃人又有何妨?”
李定国皱眉道“军师意思是说,让吴争……解决此难题?”
“理当如此!”黄应运呵呵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
“可……可要是吴王亏待了某麾下将士,又该如何?”李定国踌躇起来,“这些人中,大部分是追随某十余年的老兄弟……。”
“王爷!”黄应运打断阻止道,“此乃私谊!”
李定国一愣,“某自然晓得此理……可如果事不可测,那便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这与我的心意相悖,我怎能坐视?”
“既然王爷割舍不掉,又放心不下……何不自己来?王爷若自立,与吴王东西两朝,以王爷与吴王之间的情意,想来吴王也抹不下面来,与王爷对搏沙场。”
“那某岂不成了妨碍天下一统的罪人?”李定国气呼呼地瞪着黄应运,“某这不是……难决,才想着问计于军师嘛?”
黄应运叹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乃为常理,王爷又何必执拗于此?属下观吴王,也并非薄情寡义之人……王爷真要将麾下兄弟们一个个都照看起来,恐怕除了王爷自己登基为帝,不可能有哪个皇帝能忍受得了了,如此,反而埋下动荡的诱因……再反过来说,就算王爷自己登基为帝,真能照看住这些骄兵悍将吗……若真是如此,便没有恃功而骄了,也无须杯酒释兵权了……。”
李定国惊讶地看着黄应运。
黄应运拱手道“王爷自己也说了,天下厌战,思太平久矣……真等天下太平了,朝廷就得重建天下,自然不可能耗费良多,去供养太多的军队……王爷,三思啊!”
李定国缓缓吐出一口气,“军师说得对……是某……小心眼了!”
“不,王爷才是真正胸襟宽广似海之人!”黄应运再次长揖道。
……。
右营军营。
吴争“迎来”了吴三桂的使者,夏国相。
“学生拜见监国殿下。”
“夏国相!”
吴争随意地在夏国相面前来回踱步,打量着夏国相。
“学生在。”夏国相谦逊地应道。
“永历帝还好吧?”吴争挑眼看了夏国相一眼,“平西王不会因为马士英……为难永历帝吧?”
“吴王多虑了……我王乃永历之臣,岂敢以下犯上,为难陛下呢?”
“哦……倒是孤忘了,平西王归明了。”吴争调侃道,“可听说永历帝……不自由啊,连晋王想进见都不可?”
夏国相稍稍有些尴尬,但很快回复正常,“当日陛下召我王至信阳州护驾……若不是我王及时赶到,陛下怕是真被孙可望给挟持了……正因如此,我王才细心看护,免得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好,好,这是在影射马士英入城吧?吴争连连点头,果然是个人物啊,敢当面怼我?
“说吧,平西王派你来做什么?”吴争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主位。
第一千八百六十八章 攘外必先安内(二)
夏国相又恢复了谦逊,“如今监国殿下与晋王合兵围了信阳城,我王是真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何事,让同僚敌对不说,还惊动了建兴朝的监国殿下也来凑热闹……我王说了,纵然不愿同室操戈,可……可被逼急了,兔子急得,那还得咬人哪!”
吴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这比喻,比得好啊!
好得让人拍案叫绝。
“这么吧。”吴争收起笑声,正色道,“让平西王送永历帝出来,交给晋王……孤就率右营回京,到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两不相犯……如何?”
夏国相忙道“如此……恐怕不妥吧?”
“为何不妥?”
“我王是奉召护驾……如今,陛下就在城中,陛下去留,自有圣意,又岂是为臣子的能作主的?好歹是我朝之事,吴王有些……僭越了吧?”
“此话荒唐……天下人管天下事,再说了永历、建兴两朝同源同宗,又皆以恢复明室为己任,本王为何就管不得永历朝的事?”
吴争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夏国相被这话气得,一时竟难开口。
倒不是不晓得怼回去了,而是吴争这话太不讲道理了,连三岁孩子都晓得的事,偏偏吴争不知道,不,是装作不知道。
就算是兄弟分家,那也是各过各的,没得说还将手伸到对方锅里搅和的。
可话又得再反过来说,说完全没道理吧,也有那么一丝丝道理,毕竟吴争说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嘛!
这要是换作在信阳城中,夏国相必须得争个水落石出啊,可如今在吴王帐中,他敢争嘛?
看吴争那大喇喇的模样,那就是一副这帐中只有孤的道理的模样。
夏国相最后只好应道,“学生做不得我王的主……此事,还须回去禀报我王,再答复吴王。”
“行……回去吧。”吴争大手一挥,“告诉平西王,别做便宜占尽之事,以前孤管不了,如今,得过孤这一关,让他好自为之。”
夏国相连连应着,急不可耐地转身而去。
可出了右营军营,回到西城门,这才想起,忘记问吴争,承不承认马士英的许诺了。
回头看着右营的方向,夏国相郁闷地一跺脚,回了信阳城。
……。
“多日不见,殿下更具王者风姿了!”
黄应运恭敬地行礼道。
吴争很高兴,上前挽着黄应运的胳膊,道“确实是许久未见了,最后一次见面,是你送世子和郡主来杭州……老黄,你可见老了!”
“是啊……是啊,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黄应运感慨道。
吴争听着,听出一丝别扭来。
不过吴争不在意,他对黄应运是欣赏的,“怎么……是遇着难事了?说出来,我替替想想办法。”
吴争拉着黄应运坐下,“是刚过来信阳的吧?”
黄应运点点头,“黄昏时刚到……这不,见了晋王,便来见您了!”
吴争这下听出来,沉默了一会,道“如果说换作别的……我不敢与晋王争,也不想争……这话,你信吗?”
黄应运点点头道“信!”
“可事关汉人江山的复兴,晋王虽擅武功,却乏文治,更不擅经营之道……我没说错吧?”
“殿下所言……一语中的。”
“最关键的是……晋王过于重义,却因此受制于人。”吴争斟酌道,“孙可望……便是最好的例子!”
黄应运突然道“敢问殿下……若北伐功成,殿下再上进一步……将如何安置陛下,如何安置我王,又将如何安置我大西军数十万将士?”
吴争听了,一愣。
“我以为……这话,应是晋王当面问我的!”吴争叹息道,“如此看来,晋王是心存芥蒂了……怪我!”
黄应运忙摇手道“殿下是误会了……我此来,并非受晋王之命……是我心里想着,与殿下之间的情份……或许是黄某不自知……高攀了。”
吴争忙道“老黄……你这话太刺耳了,咱们可是六七年的交情了。”
“是啊……想当年,黄某数千里跋涉,历尽千辛万苦方才到了杭州府,一身褴褛、气味熏鼻去见王爷……承蒙王爷不弃,赐我酒食、衣衫,还亲自斟酒作陪……黄某此生,所遇贵人有二,一为我王,一为殿下啊!”
吴争拍拍黄应运的手,“是啊,一转眼,六年了。”
“是啊,六年了……敢问殿下,初心依旧乎?”
“当然!”
“那就好,那就好!”黄应运反手一把抓着吴争的手,急切道,“我王也难啊……大西军数十万兵卒、上千战将,哪个不是血雨腥风中闯出来的?若我王应了殿下……又如何向这些将士交待,可若不应殿下,岂不有了与殿下反目成仇、战场相遇的那一天?”
吴争闻听,脸色黯然,“是我太急了……不该逼晋王。”
黄应运道“我当然知道殿下是仁义之人,所为……也非是那个位置有多诱人心魄,必是为了令出一门,好北伐之行!”
吴争郑重地点点头,“黄老果然知我……若是不撸顺后方,我是真放心不下身后啊!倒不是不放心晋王,而是永历,还有他身后的孙可望,还有如今的吴三桂,更有永历朝堂上,那些只顾着权益和身家的贪官蛀虫……大明就是毁在了这些人手中的,黄老,你知道吗?”
说到后来,吴争激动起来,认为这天下,没几个能真正懂他心思的人了,如今面前的黄应运,让他有了知己的感觉。
黄应运道“殿下小看了自己的能为,亦小看了我王的心胸……我王并非有意于大宝,而是……一样为了北伐大业,为了这满目疮夷的天下,还有那些追随我王经年的老兄弟啊!”
“我……这就去见晋王!”吴争霍地起身,决然道。
黄应运终于欣慰地笑了,“理当如此……理当如此,以殿下和我王的情意,还有什么事不能说明白的呢?将事说透彻了,便就没有了相互的猜忌!”
第一千八百六十九章 有错就认
“我错了!”
拎上两坛子酒,吴争找上门去了。
将酒坛往地上一放,吴争盘腿坐下,目视着李定国,“晋王尽管责打就是……我绝不闪躲。”
李定国愣了半晌,才笑骂道:“一个堂堂王爷,也学这般无赖样?”
吴争自嘲道:“王爷又如何,就算是皇帝……那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还不得吃喝拉撒……什么圣人、明君,说穿了也就是个屁……今日这事,确实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错就得认,挨打要立正……晋王随意便是!”
李定国的脸色慢慢凝结起来,他站在吴争对面,却不坐下。
“某非君子之腹,而汝确是小人之心……俗话说,天下有德者居之,某也听闻,汝曾扬言,天下唯有能者居之……此话也有理,可无论是有德还是有能,皆不可将所有吃的,都扒拉进自己的碗里,让他人饥饿……如果是这样,该离心的还是得离心,该反的,一样会反!就算你手中北伐军战略再彪悍,那又如何……杀光所有反对者吗……那么,你不是暴君就是昏君!”
说到这,李定国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说理,某说不过你,论文治,某亦及不上你……可有一点,某强过你……那便是做人的义气!”
吴争郑重点头,应道:“晋王教训得是……吴争受教了!”
“真受教了?”
“是!”
“那就好!”李定国慢慢在吴争对面坐了下来,“可想好如何安置陛下,安置数十万大西军将士?”
吴争神色慢慢凝重起来,“我手中有正规军二十万,尚不算各地守备……若加上晋王的数十万大西军,便已超过六十万之数,如今吴三桂就在对面……打,是不打了,这一打,北伐之行就得拖晚至少两、三年……可若加上他的军队,便有了八十万之数……西北大顺军残部,总不能尽剿了吧,好歹给人家数万人的编制……北伐成行,黄河以北,已经有不少降清明军向我暗中投效,人数远不止十万,这加起来,过百万了……晋王,以如今的财力,我确实养不起百万大军哪!”
李定国仰头,然后稍带讥讽地调侃道:“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将北伐军的饷银定得如此之高?”
吴争苦笑道:“晋王方才也说了,为上者,不能想着将所有利益都扒拉到自己的碗里……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我总不能让他们的家人挨饿受寒吧……?”
李定国收回了讥笑,点点头道:“某说错了……凭心而论,你这些年做得比我好,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坊间繁荣,可谓这乱世中的世外桃源……不过,以我之见,吴三桂手中军队、黄河以北的降军……岂能与某麾下数十万虎贲相提并论?”
吴争想了想道:“太平盛世为你我所求,对吗?”
“当然!”
“可太平盛世之中,只有两种人……子民和敌人!”吴争正容道,“晋王的意思,是想在子民中,分出三六九等吗……那便是又埋下一场浩劫的种子!”
李定国皱紧了眉头,“那……那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是有功者,还是有过、有罪者,皆一视同仁?”
“不!”吴争摇头道,“功必赏,过必罚……但赏罚得是这一代人,而非下一代,亦或者下下代!”
李定国惊讶地看着吴争,“你……你要废分封?!”
吴争直视李定国,“分封与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那你……!”李定国压低声音,喝道,“你疯了……就算你登上大宝,如何掌控天下?”
吴争慢慢微笑起来,“人心!”
“人心?”
“若能让天下人衣食无忧,若能令周边堪平……谁会反?又有谁会附逆?”吴争大手用力一挥,“做不到这点,自然该换人,来坐那个位置!”
李定国拿手指点点吴争,无奈地道:“疯子……就是一个疯子!”
吴争哈哈大笑,伸手道:“晋王何不与我同疯一把?”
“啪”李定国打开吴争伸来的手,将目光投向吴争拎来的两坛子酒,“恕某不奉陪……有那闲功夫,某得陪家人!”
说着,一掌拍开酒坛泥封,揭开荷叶,一股清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好酒!”李定国惊讶地看向吴争,“这定不是绍兴老酒吧?”
吴争微笑着点点头,“对……是我特意为晋王准备的,经过蒸馏的酒。”
“蒸馏?”李定国冲坛口深吸一口气,眉头跳动着,“产自何处?”
吴争苦笑,“蒸馏就是将酒液烧开蒸发……咳,再冷凝收集起来……反正是个粗糙活,晋王先试饮如何?”
李定国已经顾不得追问了,举坛到嘴边欲灌。
吴争急道:“晋王且慢……!”
李定国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咧着嘴道:“烈……真他X的烈!”
长夜来临,二人开始慢慢对饮起来。
“你小子……说聪明,还糊涂!”
“你也不想想,若某真有意大位……怎会让军师将嗣兴和海岳送到你处……难道某连授人以柄都不知?”
“可我是真不放心哪……这可是跟着我出生入死十多年的老兄弟……万一你亏待了他们……我……我怎么面对?”
“你北伐军一卫多少人?”
“才一、二万?”
“少了……也罢,三十……三十六卫!”
“闽粤、两广加上蜀地……只三十六卫,不为难你吧?”
“粮饷得与北伐军相同……可不能厚此薄彼!”
“火器、补给也是!”
“哦……对了,毓公和维兴等人的官爵,只能高不能低……!”
“糊涂!汝就不会授些虚职?”
“你放心吧……这些老兄弟心里跟明镜似的……十多年的仗打下来,都累了……不会给你惹麻烦……添乱!”
“什么……某自己无所谓……我不是你……呃……?”
醉意朦胧的李定国突然象清醒起来,“小子……两年了,你不会想毁婚吧?海岳都过门两年了,汝若敢毁婚……某打将上门,找你爹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