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四十章 峥嵘乍现
“张煌言呢……熊汝霖、张国维离开,为何不让张煌言代行诸事?况且还有孤的岳丈钱大人在,怎么会之前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冒襄稍一迟疑,答道:“在熊、张二位大人离开杭州府之前,鄞县突然出现民乱,数千乱民包围了当地衙门,县令被杀,官吏伤了七人……按察使和钱大人得知之后,去了鄞县。”
这么巧?
吴争脸色抽搐了一下,这些事单独拎出来一看,很正常,可如果将这些事一一摆在面前,就会发现,组合起来,更象是一场预谋、阴谋。
鄞县,那是钱肃乐的老家,弘光朝亡后,钱肃乐在这拉出了八千多人的反清武装,出了象钱肃典这样的“钱氏四忠”。
这样的反清圣地,怎么可能,民众说反乱就反乱呢?
特别是象杀官这样的事,岂是普通民众敢于做的?
“方国安!”吴争一字一字地念着,“他现在在何处?”
“就在杭州府。”
“立即传令给宋安,立即抓捕方国安……告诉宋安,孤要活的!”
“是,臣这就派人传信。”
“且慢。”吴争眉头一皱,“方国安既然敢如此妄为,定是有恃无恐……让宋安动手之前,先将我爹他们保护好……千万当心!”
“是。”
这时,马士英匆匆进来,向吴争急禀,“王爷……您看谁来了?”
吴争惊讶地看着马士英身后。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看到李海岳和夏惠吉。
……。
李海岳当时被夏惠吉的话搞迷糊了。
被自己视为姐姐的夏淑吉竟哄骗自己,说是奉吴王之命,聚集民众入京勤王讨逆。
一心就想在吴争面前展示自己能为,改变吴争认为她小的李海岳,顿时一口应下,这就让夏淑吉在之后的一系列行动,皆有了足够大义的支撑,不被李海岳起疑。
可夏惠吉来,拆穿了这个谎言。
李海岳起初还无法判断谁在说谎,但夏惠吉说了一句话,让李海岳深信不疑。
夏惠吉当时说,“风起长林”。
长林卫不断在改变敌我识别的暗号,如今江南、江北长林卫新人涌入很多,特别是战时的情报递送,很多时候,遇到的对方都是素不相识的,无法短时间去甄别。
所以,用一简短的识别语,成为了情报递送中的重要一环。
而这“风起长林”四个字,正是冒襄接手江北长林卫后,刚刚更改的识别语,而相对应的下一句是“祸起萧墙”。
夏淑吉虽为女署正令,可长林卫与卫国公府无涉,她自然是不可能被知会到的。
而李海岳虽是副令,可有着暗中监督正令的职责,况且她又是准侧妃,远离吴王府,自然是长林卫的保护对象,所以,李海岳被知会到了。
那么夏惠吉又怎么会说出这四个字的识别语呢?
这还得从夏惠吉的少女心思说起。
美女爱英雄,这话很恶俗。
可在这样的时代,年青、伟岸的吴王殿下,无疑是江南闺阁女子的梦中人。
当然,这也只能是梦中人,地位的悬殊,让无数的女子只能想,而无法付诸于行。
可夏惠吉不一样,她是卫国公的亲妹妹,当朝郡主,这就使得她与吴争之间的地位差别消失了。
也就是说,她有这个权力,去追求她想的人和事。
夏惠吉早已是明社成员,且担任着职务,在吴争二度入太平府与夏完淳会晤时,夏惠吉见过吴争两面,于是坚定了心意。
在这之后,她暗中申请加入长林卫。
宋安得知之后,立马就同意了,他正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监控女署,不,其实这只是借口,女署有李海岳,已经足够了,至少宋安当时是这么想的。
宋安真正的用意,是监控夏完淳,为自家少爷日后面南背北打好根基。
可宋安不敢将此事告诉吴争,他知道吴争的心性,吴争一直说,人活于世上,总须去信任一些人。
所以,宋安一直将此事压着不报,而夏惠吉事实上成了太平府长林卫的分支档头,那么,她知道暗语,也就顺理成章了。
……。
“吴争,现在你不能再小看我了吧?”
李海岳翘着小下巴,冲吴争“邀功”着。
吴争强作微笑着,听完李海岳和夏惠吉的叙述,吴争可以彻底确定,夏完淳真是被蒙在鼓里。
也对,夏完淳比自己还小上一岁多,这样的年龄,城府、阅历不足是为常情。
况且还是至亲的姐姐刻意欺蒙于他,换作自己,不一样被身边人蒙骗吗?
“我可从来没小看过你。”吴争笑着点点头道,“不过早知如此……确实应该让你做署令,也就没有今日这回事了。”
这话反而让李海岳收起了笑脸,“你能赦免美南姐姐吗?”
吴争一愣没有回答,边上一直沉默的夏惠吉此时突然跪下,“恳请吴王殿下赦免家姐……她只是为夫家复仇心切,为人利用……。”
吴争赶紧伸手搀扶,“小郡主快起来……孤与卫国公情如兄弟,怎会狠心害令姐性命?你说得对,她……只是被人利用了!”
夏惠吉眼眶一红,哽咽道:“多谢殿下开恩。”
吴争这时看向边上侍立的刘元,“刘档头……好久不见了。”
刘元这时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急道:“求王爷赶紧派兵增援郑一斤……!”
吴争看向马士英,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马士英应道:“按王爷部署……都安排妥了!”
“是时候,该收网了。”吴争仰头长吸一口气。
马士英郑重地点了点头,“王爷说得对,是时候收网了!”
吴争转向刘元,点点头道,“你放心,在你们进来时,王将军已经派一队人马去了……玄津桥离得不远,应该能赶到。”
刘元躬身道:“可卑职还是不安……请王爷允刘元亲自前往增援!”
吴争想了想,转头对黄昌平道:“你领孤的亲卫骑兵,与刘元一同前往增援郑一斤……记住,不管是谁,若敢抵抗,就地歼灭。”
“是。”黄昌平一脸兴奋大声应道。
刘元闻听大喜,“卑职谢王爷大恩!”
吴争挥挥手,“都是自己人,为可称谢……去吧,小心点,孤等你们回来,请你和郑一斤吃酒!”
刘元强忍热泪,拱手而别!
第一千八百四十一章 人得知足
“怎么……还没回来?”朱媺娖终于有些不安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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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一直成竹在胸的黄道周也有些紧张了,“王忠孝是个忠义之人,不会是他那出了变故……或许是如今城中乱民甚众,在路上耽搁了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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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认可了这个理由,她缓缓吁出一口气,“本宫有愧哪……将这些民众带到京城,却不用妥善安排,反而让城中百姓无端受了波及……。”<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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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肃容进言道:“殿下不可枉自菲薄……有道是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于国于民有利,忍一时之痛,方可享百世太平!”<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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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点了点头,“……首辅认为,他会束手就缚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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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的!吴王外刚内柔,他身边有太多的牵绊,若是在亲人与权力之间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亲人……此事涉及吴王侧妃和郡主,他必会……妥协!”黄道周用力地点了点头,那神态,似乎不是在回答朱媺娖,而是在说服自己,给自己信心,“以老臣这些年与吴王的接触,吴王虽言行多少有些出格之处,可他的内心,还是一个儒子,只是……可惜了,他效忠的不是宗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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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深有同感,她叹息道:“他其实骨子里是个……好人,只是不知道他的那些荒唐心思从何而来,受何人之教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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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说着,太监、宫女一行,引着周思敏、吴小妹到了殿里。<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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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微微福身向朱媺娖行礼,而吴小妹却仰头沉默,似乎在纠结这殿梁怎么就这么高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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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习惯了吴小妹的无礼,招招手道,“思敏、小妹,且上阶来与本宫同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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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下意识地抬步欲上台阶,可吴小妹轻嗤道:“大长公主坐了至尊之位,心愿得偿,想来这位置是不能与人分享的……我只是一个乡间长大的野丫头,可不敢沾上这位置,就连看看都觉得僭越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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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带着浓浓的讥讽之意,连周思敏都听出来了,她提着左足,进退两难,颇为尴尬。<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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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的目光闪过一抹厉色,但隐藏得很好,她微笑道:“确实是本宫失了礼数……不过陛下回宫静修前,已经下旨令本宫暂时监国……小妹若是不信,可以问首辅大人求证。”<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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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自然附和道:“确实如此……。”<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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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我可没有胆子质疑大长公主……不过,我倒是在想,殿下将数万民众挟至京城,是不是该安排食宿,免得民众腹中饥寒,祸及了城中无辜百姓……我与思敏在洪武门外等候时,亲眼目睹……殿下可知,那些民众,此时已经成了一群无所不为的乱民!”<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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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朱媺娖尖声叫道,“他们是我朝最忠义之子民……不容你辱及他们,更不容你亵渎这份忠义!”<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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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突然的失控尖叫,着实惊到了吴小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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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了一会,挥手扭头,“也罢……这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既然你已经安然到达京城,入了宫,坐上了这位置,那我和思敏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思敏,咱们回杭州府去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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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朱媺娖大声道。<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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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霍地回身,“怎么……你想出尔反尔?这可不是你一个贤名在外的大长公主该做得事!”<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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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脸色一变,换了笑脸,“小妹是误会本宫了……本宫只是想说,小妹此次助本宫返回京城……难道已经忘记初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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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脸色一变,初衷?<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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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口中的初衷,就是朱媺娖以助吴小妹成为吴王侧妃做为吴小妹助她逃离杭州府的回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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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突然菀尔一笑,“算了……这一路上,我想明白了,此生做不成夫妻,做兄妹也很好……做人哪,总得知足……接下来的日子里,与我爹、我哥,还有思敏悠悠见南山,也是不错的……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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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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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朱媺娖冷厉的喝声,吴小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回过头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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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敏……你听见了吗?她果然要变卦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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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惊恐地看向朱媺娖,恳求道:“殿下,您不能……为难郡主,您之前答应过她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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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起身,走下台阶,路过周思敏向边时,用她仅存的右手,拉起周思敏的手,一起走向吴小妹。<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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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啊……你是宗亲,值此国难之时,更该明白身上的责任……本宫不能让金枝玉叶再流落民间蒙尘……况且,他一会就会来宫中,小妹可以与他在此相见……之后,再定去留,如何?”<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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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握着周思敏的手,微微一紧。<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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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连忙帮腔道:“小妹……殿下说得对,就算要回杭州府,也得见了夫君的面……听听他的意思再作决定。”<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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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周思敏这么一说,吴小妹也不再执意马上离开了,只是问朱媺娖,“殿下所做之事,是为我哥所不容……我哥真会进宫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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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媺娖笑了,笑得很优雅,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袖上丝带一甩,昂首向台阶上的座位而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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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替朱媺娖回答吴小妹,“郡主放心……吴王殿下必定会来。”<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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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为何有如此把握?”<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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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道周微微躬身,“不瞒郡主……吴王若是知晓侧妃和郡主此时在宫中,岂能不来接侧妃和郡主?”<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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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脸色剧变,她听出了黄道周话中隐藏的意思,抬手指着朱媺娖的背影骂道:“我道为何这般有把握呢,原来是存着这般心思呢……思敏,你听见了吧,这就是你此生一心追随守护的大长公主……敢情,人家将你我二人做为要挟我哥的人质呢?”<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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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性子直,不加掩藏,话听在周思敏耳朵里,便是心如刀绞。<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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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敏泪眼朦胧,她上前一步,拉起吴小妹的手,“小妹……别对殿下说得那么难听的话……殿下不会加害夫君的……就算不看你我颜面,可殿下对夫君……绝不会害夫君的。”<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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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妹皱眉、跺脚,指着朱媺娖对周思敏嚷道,“到了此时,你还维护她……我算是瞎了眼了,她早已不是初来吴庄时,那个眼中带着忧郁的周公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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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已经回到座位上的朱媺娖心中不由得一暖。<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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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那段在逃难途中,唯一感到温馨的日子。<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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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要降罪于吴小妹的她,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挥挥手道:“来人……送吴王侧妃、郡主去柔仪殿歇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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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二章 血染皇城
终于,朱媺娖、黄道周二人,都等不及了。
派去提人的太监,都过去了两个多时辰,都没回来复旨。
这要是赶路,恐怕都已经到了镇江府了。
“一定是出了意外!”黄道周这时是真急了,“殿下,不能再等了……须在明日大朝之前,解决此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可这个时候,朱媺娖反而犹豫起来,她象是在回答黄道周,但更象是对自己发问,“真要……这么做吗?”
黄道周终究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他咬着牙龈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右营在城中分驻各处,王忠孝在东城兵马司驻地最多不过一万人马……只要殿下以三万禁军包围东城兵马司,所有难事,皆可迎刃而解!”
朱媺娖木然地看着黄道周,“……可一旦调动禁军……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黄道周闻言一愕,但随即沉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今圣上年少,不识治国驭下……观今日明室之中,唯有殿下可临危受命、救亡图存……吴王虽有大功于国朝,可毕竟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啊,非老臣狠心定要害吴王……可吴王不死,宗庙难安哪!”
朱媺娖还在犹豫着。
黄道周跺脚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若具是王忠孝那出了意外,吴王若控制了右营,然后与他的麾下近随全力一击……到时就算殿下能守住宫城,这……这宫城之外,整个应天府,便全落入吴王手中了……到时,吴王有了最好的借口废君自立……殿下……殿下还不如在西湖边上,做个安乐公主……何必回京闹这么一出啊?!”
“传本宫令谕……发兵东城后马司,若遇反抗……杀……无赦免!”
……。
“王爷……不好了,禁军出动了!”王忠孝人还没进帐,声音已经进帐了。
吴争慢慢抬起头来,“消息准确吗?”
“不会有错……承天门离此不远,末将有几处眼线在那,绝不会有无错……还请王爷立即下令,末将也好调兵迎战……否则,再晚就来不及了!”
“你怕了?”
王忠孝脸一红,大声道“王爷千金之躯都不怕,末将怕甚……末将只是担心王爷安危!”
吴争扬头哈哈大笑起来,“孤只是打趣……不想王将军竟如此不识逗……罢了,去把蒋将军叫进来。”
王忠孝微微皱眉,几次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问了出来,“蒋都指挥使仅二千人马……来犯禁军可是有三万之众啊,王爷……?”
吴争笑了笑,挥挥手道“去叫吧。”
王忠孝只好出去传话了。
……。
吴争终究是心软。
所以将“战场”选在了东城兵马司。
否则,出了皇城,必然会殃及池鱼,民众已经够苦了,何必再给他们添堵呢?
皇权之事,留在皇城解决,名正,言顺!
吴争的目光,完全不在,正乌泱泱密集向自己方向压来的禁军队伍,而是望着巍峨、肃穆的承天门,如此坚固的城池啊,可清军南下,如探囊取物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可见,抵挡外辱,最具威力的不是城墙,而是人心啊!
可人心不可捉摸,太易变,就象此时在城内如水患般四处奔流的人潮一般,他们这些人,真是乱民、反民吗?
不!
他们是忠民!
可惜,往往最忠诚的民众,最易被煽动和利用,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舍命!
“王爷……这……这也太凶险了吧?”王忠孝冷汗都滴下来了,二千人马,面对三万来势汹汹的禁军,就算吴王再战无不胜,也没这么干得吧?
看着蒋全义的部署,王忠孝后脊发冷。
王忠孝执掌右营八万大军,军中不乏火器,甚至是改良的火枪、火炮。
他是知道火器威力的,也是知道火器局限的。
就凭这一辆辆形如冲车的……火器,王忠孝还真认真地数了数,拱共四百辆车,想挡住三万禁军的突击?这不开玩笑吗?
“王爷……只要王爷允准,末将立即派人布设阻马、鹿角之物……禁军还有数里之遥……还来得及!”王忠孝抹了把冷汗,若是向吴争劝言。
吴争没有理会王忠孝,而是转头向不远处的蒋全义道,“没毛病吧?”
“王爷放心……只要有一人冲过来,您砍了末将的头!”蒋全义极具自信地回答道。
吴争手一摊,对王忠孝道,“你看,人蒋都指挥使大人如此自信,孤总得给他一次展露的机会吧?”
王忠孝将信将疑,可步子还是向右上移了移。
吴争见了,心中一暖,这王忠孝是想为自己挡箭啊,也就没有去阻拦。
……。
血染皇城。
吴争一直想避免这种惨事。
可终究还是避不过去。
或许,权力的更迭,终究需要鲜血去确认吧。
四百架刚从军工坊提出的机枪,在日头下,还淌着流动的油光。
被蒋全义分成环形前后交叉的两个半圆,堵在了兵马司外牌坊之下。
这机枪,射程在五百步以上,威力巨大,只是射速不快,但面对骑兵不多的禁军,还是够用了。
禁军将士其实想法和王忠孝并无二致,人多,势众,先弓弩压制,然后潮水般冲锋,就算对方再强悍,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也就是一个回合见分晓的事。
然而,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
二百辆机枪车,射出环形的弹幕,封锁了每个可能形成突破的方向。
关键是,根本不给禁军射出弓弩箭雨的机会,因为,弓弩的射程够不到。
禁军将领甚至想用人命填来消耗敌人的火力,然而,又错了,前二辆装填,后二百辆几乎在同时接替,弹幕根本就不存在间隙。
手指粗的圆柱体弹头,带着巨大的动能,撕碎它所遇见的一切,甚至可以将人体从中撕裂,将战马腹部打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兵马司前面一里左右,覆盖了厚厚一层残肢断臂,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
这样的惨象,可以让不畏死的勇士,深深恐惧。
直到最后,禁军将领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指挥军队冲锋,哪怕是砍了十几个畏战士兵的脑袋,也无人奉令了。
直到禁军将领被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钢刀,削去了脑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一千八百四十三章 恭和顺
承天门前,严格来说并不是一场战斗。
因为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屠杀。
可玄津桥畔,却是一场激烈、残酷的搏杀。攫欝攫欝
这实际上是一场理念的火拼,确切地说,是一场新与旧的革命。
越来越多的京城民众投入到这场实力悬殊的搏杀中。
不为别的,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和利益,为吴王殿下替他们讨还了被朝廷钱庄骗去的钱财,为原本已经近在咫尺的北伐胜利……。
用郑一斤的话说,“狗x的,老子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官军胜算大,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民众却在不管不顾及地帮咱们……这样的仗,就算打上十八七场,老子都乐意!”
可郑一斤死了,为数不多的长林卫暗桩加上召集而来的普通民众,又怎能是正规军的对手,如果不是人数着实多,恐怕刘无根本无法护送二女去见吴争。
可人多,未必力量就大,所以,刘元赶到时,郑一斤还剩一口气。
郑一斤是死在刘元的怀里,他仅剩的胳膊耷拉在腰间,就剩一层皮连着。
刘元找到郑一斤时,看见这副惨状,直想杀尽……天下人!
郑一斤的话是他回光返照,在刘元怀里说的。
他之后还说了一句话,“二弟……见着王爷,替我告诉他……民心……在他这边……!”
当郑一斤的脑袋软软耷拉下时,嘴唇起泡的刘元发出如狼般地嘶吼,崩裂的唇皮和嘴角,迸出数缕鲜血,“杀……杀光这群畜生!”
黄昌平没拦,也不敢拦。
虽然他的职位高于刘元,但今日,此时,他愿意奉刘元之命……杀人!
河水被鲜血染红,有民众的,有京军的,分不清了。
……。
从承天门入奉天门,这条道吴争走过多次。
不管是上朝进,还是退朝出,所有人都只能走道路两旁,绝不能走中间,连迈错一步都不准。
当然,若有拼得一身剐的心理准备,也可踏上去试试。
可今日不同,吴争走得是正中间,踩着条石上的雕龙,说实话,真……没意思。
不平啊,软底靴根本无法挡住凹凸不平带来的脚底不适感。
如果在平日,该有御史出来大声呵斥,并弹劾。
可此时,已经失去了战意的禁军恭敬、忐忑惶恐地跪在道路两旁,恭顺得如同两列鹌鹑。
吴争走得很慢。
一是不急,都已经是这样了,还急什么?二是吴争需要安神,想想如何来了此残局。
吴争不急,太监急啊。
相较于正道两侧的鹌鹑们,从承天门到奉天门之间,正道两侧无数的太监、宫女在奔跑。
按马士英的意思,应该让王忠孝派兵控制这些……可怜人的。
但吴争没采纳,天,就要塌了,还为难这些喽蚁作甚?
……。
皇宫,真得很大。
从奉天殿到谨身殿,小跑得跑一柱半香的时间,何况是从承天门开始跑。
相隔距离太远,使得兵马司前剧烈的射击声,难以象火炮般传得远。
“……老臣之前已经知会过礼部……待此间事了,只须通告宗人府……便可拜祖祭庙……殿下就可择日登基了。”黄道周已经坐在了锦凳上,轻轻捶着他的老腿。
这锦凳是朱媺娖赐他的。
对于黄道周而言,已经,心满意足了。
心满意足的,不是朱媺娖赐他的锦凳,而是今日之事……从清军入关,黄道周辅佐三朝四帝……今日,总算是干成了一件……大功告成、功德圆满了。
读书人嘛,图得就是身后青史留名。
只要大长公主复辟,还有谁,能否定自己的拥立之功?
综观整个建兴朝,唯,石斋先生一人耳!
只是,黄道周心中有一丝隐隐的遗憾,吴王殿下……确实是个能臣、干臣,可惜了……人不能与天争啊,或许吴老爹给他的爱子取错了名字,取啥不好,非得争?!
虽然爱才,可私情不能盖过公义,就算再惜才……吴王也得死!
他不死,谁能安抚北伐军中那些骄兵悍将?
只要给一丝颜色,保管是开出一间染坊来……这险是万万冒不得的。
禁军出动时,已经叮嘱过了,见,则杀!
想到这,黄道周偷眼瞄了一下端坐在龙椅上脸色木然的朱媺娖。
殿下啥都好,就是太重情了。
可面南背北者,岂容私情?
斩断所有人间之情,方可为一朝圣君……不过已经不必担心了,只要吴争死于今日,殿下便会万念俱灰,此后定能清新寡欲,成为新朝明君的。
朱媺娖心里,绝不象她的脸容般木然。
心潮起伏,惊涛骇浪,非如此,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吴争,别怨我!
不是我贪恋权柄,而是这一身与生俱来的责任。
为了今日,兄长死了,就在我的面前……。
我不能辜负,也不敢辜负。
好生地去吧,我定为你守此生,孤独……终老。
……。
吴争还在走,这一路行去,太多的往事浮上心头。
吴争不敢忘却,也不敢拂去。
回忆,是对亡者的尊重,无论是友、是敌,亦或者是那些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阵亡者。
无数的官员从承天门涌入,追随在吴争身后,当然,是吴争身后的,两侧,以至于逼得那些跪伏的禁军士兵,不得不跪行倒退,为这些朝廷重臣空出上殿的走道来。
吴争走得洒脱,官员跟得恭敬。
在这个时候,已经再无什么往日嘴里的伦理纲常、正朔大义。
他们只做一件事,不,一个字……顺!
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字,那就是……恭,合起来便为,恭顺!
吴争走得很慢,慢到一直等来了一身血渍斑斑的刘元、黄昌平。
等来了王翊,和他身后一行同样恭顺的宗室。
也对,此时整个应天府,除了禁中,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兵马司前那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了,如果非要将它称为战斗的话。
也没有人不知道,玄津桥边,十多万民众硬撼数千京军,伤亡者上万,而最后,此部京军被吴王亲卫营射杀于河岸边,无一活口!
第一千八百四十四章 今天天气真好
滚滚一河的血水,足可以覆盖一切异议,谁还敢有异议?
他们一直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然而,他们反倒是心定了。
也对,引而不发,反而是最难受的,剑一落下,也就齐全了。
这群宗亲们,此时头低得比前面朝臣更低、神态更恭顺。
吴争,终于走到了奉天殿前,却站住了。
他身后的无数跟随者心里开始打鼓,吴王这是要做什么?
如果之前,人人在忌惮吴争篡位自立,那么现在,这些人正在心中祈祷,殿下啊,快些进殿坐上那位置吧!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所愿,吴争不但没进,反而转身了。
这,这又要哪样啊?
没有人再站得住了,吴争所行的路径两侧,人潮如被推倒的牌一般,齐刷刷地跪成两列,一直从奉天门至承天门……外。
吴争无话可说,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吴争在望天,天,无一丝云彩!
对于跪伏者,这绝对是一种煎熬。
不是膝盖下的硬石地面,而是阶上那人……究竟想做什么?
剑不落下,每个人都在忐忑、恐惧、焦躁……不安。
……。
噩耗,总是被绝对想不到的人知会。
如同现在谨身殿中的朱媺娖和黄道周。
他们绝对想不到,噩耗是由尚衣监的一名宫女报来的。
宫中十二监,上万人手,再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宫女来报吧?
人心,总是不可捉摸。
从承天门往奉天门回跑的无数太监、宫女,竟不是为了报信,而只是为了逃命。
然而,朱媺娖和黄道周已经理会不上这个形似冒失的小宫女了。
他们不信!
三万禁军竟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齐卸甲了?
可他们心中,信!
因为对手是,吴争。
这个缔造了义兴、建兴二朝的权臣,什么样的怪事发生在他的身上,都不为奇。
黄道周面如死灰,惨笑起身,再不顾皇位上的朱媺娖,摇摇晃晃地走向殿门外。
“大明……亡了!”
“哈哈……亡了……。”
朱媺娖木然地看着黄道周出殿,没有阻拦,不发一言。
败了!
终究是败了,可惜的是……竟然连怎么败的,都不知道。
朱媺娖慢慢转头,扫了一眼缩在殿柱边上颤抖着身子的侍女们,“替本宫漱洗更衣。”
……。
“今天……的天气……真好!”
恐怕就算是当世最聪明的智者,也无法预测到,伟岸的吴王殿下,在施施然踏上奉天殿台阶之后,竟止步回身,望天之后,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今天天气真好。
这叫人怎么应和?
这不搞事吗?
然而,在片刻的死寂之后,排山倒海的声音响起,“今天天气真好!”
哈哈……哈哈……。
吴争放声大笑,于是奉天殿前,笑成一片,笑声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可惜……没有太阳!”在笑声稍止之后的一刻,吴争突然又来这么一句。
搞事,一定是搞事!
好天气,怎么可能没有太阳!
天上发令人眩目的玩意是啥来着?
月亮?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突然,有声音响起,“吴王殿下便是我朝旭日东升……无可替代的太阳!”
于是,排山倒海的齐呼声二次响起。
山呼海啸之声渐止,吴争开始左顾右盼,象是在找什么人?
所有人急啊,找什么呢?
好在吴争开口了,“陛下上哪了?”
一片静默。
吴王殿下在承天门外,击溃了三万禁军,走上奉天殿殿阶,开始询问陛下去哪了。
这象是一个令人捧腹,却又欲哭无泪的笑话。
但不管好笑不好笑,这里有无数声音响起,“快……传陛下上殿!”
听听,听听,传陛下上殿。
这显然比吴争问“陛下去哪了”更好笑。
“陛下在乾清宫。”这声音不大,但掩盖了所有声音。
……。
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
吴王殿下在等人。
当大长公主盛装坐辇舆而来,走上奉天殿台阶之后,一直不着调的吴王殿下,终于正常了。
“我还以为……陛下会和丹阳王一样,莫名其妙地自尽了。”
看着玉面如霜、不沾一丝人间烟火,如同仙子般的朱媺娖,吴争微笑道。
字字诛心!
朱媺娖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稍瞬即逝,“你赢了。”
吴争呵呵一声,手一摊,“事实就在眼前……可惜,很多无辜的人因你死了。”
“果然是爱民如子的贤王啊。”朱媺娖话中带着一抹揶揄,“可我……也没输,至少我不来,你就不敢入殿去坐那个位置!”
吴争的笑声忽止,脸色渐渐凝重,突然又笑了起来,“那是当然……再说了,天下无辜之人多了去了,真要顾全所有人,就算我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死谁关我x事!”
说到这,吴争沉声道:“确实,死再多人也不关我事,但如果牵扯我的家人,那就关我的事了。”
朱媺娖嫣然一笑,反手指着阶下泱泱一片人头,“你打算……就在这谈事?”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朱媺娖道:“让他们回去吧……可好?”
吴争大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吴争转身大手一挥,“都回去吧!”
都回去吧?!
这真是……搞事。
每个人都欲从龙归来,一路恭顺得象个龟孙子,跪了这么久,膝盖都红肿了……就这么,回去了?
然而,吴王殿下军令如山、出口成宪,谁敢不从?
人群如潮水般地向承天门退去,一如之前涌来。
连同被押解离开的禁军士兵。
唯独,蒋全义一脸倔强打死都不退。
看着身边昂首而立的蒋全义,吴争用商量的口吻对朱媺娖道:“你看……这就是个倔驴……要不就让他留下?”
朱媺娖点头,微笑道:“吴王殿下想留谁自然是须留……不过,我走!”
吴争大怒,指着蒋全义骂道:“信不信孤让你再去训练新兵……快走……真没眼力见!”
蒋全义惊愕。
吴争抬脚欲踢,“还不快滚?!”
蒋全义骇然,纵身急窜而退。
吴争回过头,陪笑道:“殿下……请!”
第一千八百四十五章 揭开谜底
奉天殿转东,过中左门,入文华殿。
这是个谈话的好去处,相得益彰嘛。
是大长公主朱媺娖,选的。
或许是今日流的血太多了,去武英殿火药味太浓吧。
没有寒喧,一入文华殿,朱媺娖就切入正题。
“你赢了……但不代表着你能为所欲为。”
“我同意。”吴争此时乖得该发他张奖状。
“权当今日之事从没发生过……如何?”朱媺娖一本正经地开出了条件。
吴争脸色渐渐冷凝。
“你……是想说承天门前死的数千人……玄当桥下翻滚的血水……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吴争极具讥讽地怼道,“果然是大长公主殿下……见惯了生死,所有人的命,都可能当作是一个数字,可以轻易涂抹去的数字。”
“你会答应的。”朱媺娖不带一丝火气地说道,“因为你做不到亲眼目睹着朱辰妤、周思敏受苦。”
吴争目光露出一丝狠厉,然而一闪而过,他轻轻叹息道,“你不该如此的……你本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何必沾染这些腌臜、自堕尘埃呢?”
“命。”吴争的感慨,或许是触动了朱媺娖心中的柔软处,“这是命……人不可与命争!”
“不!可争……能争……人必胜天!”吴争急道,“你若是肯就此罢手,我保证……你还是受人敬仰的大长公主殿下……宗室所有人,皆可维持过往一切,与国朝同享。”
朱媺娖笑了,“我相信……你能做到……可坐在奉天殿至尊位上的君换了,这国、这朝还是我大明朝吗……你又如何让我一个朱氏女子奉享大长公主的爵位呢?”
“大明朝亡了!”吴争大声道,“六年前就已经亡了……!”
“不!”朱媺娖尖叫道,“大明没亡!”
这声音尖利的让吴争惊愕。
朱媺娖长吸一口气,尽可能地压抑着她起伏的胸膛,“只要你答应今日就回杭州府去……大明就没亡……吴争……算我求你了,大明不能亡!”
四目相对,或许这其中曾经有过一丝丝的暇想,可这稚嫩的幼苗,怎经得起权力漩涡的巨大折磨?
早,就,没,了!
吴争悠悠叹息,“我给过朱以海机会,给过你兄长机会……也给过你机会,可结果呢,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们,你们,尽可能地极尽之能事的将一切搞砸了……事实上,你们更适合内斗而不是北伐……你们更擅长偏居一隅,而从不去学秦东出……。”
“那是你的错!”朱媺娖尖叫起来,指责吴争,“天上只能有一个太阳……当臣子的光芒掩盖、遮挡了它……那便是最大的悲剧……鲁王如此,兄长亦如此,如今……是我……是你太不懂得为臣之道……你早该引绺隐退……如此,北伐早该功成了!”
“竟……是我的错。”吴争无奈地摇摇头,“那你该冲我来……想当初,我带你从嘉兴至吴庄,小妹待你不薄,吴家人对你不薄……!”
“岂可因私废公?!”
“可……思敏,追随你颠沛流离直至今日,甚至为你背弃自己的夫君、抛弃嗷嗷身待哺的幼子……你也忍心伤害她?”
朱媺娖脸色有过一阵抽搐,但她并不为所动,“我要的不多……你回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吴争有些恼了,强捺着已经蠢蠢欲动的性子,“如果我退出京城,你会让我带小妹和思敏一同离开吗?”
朱媺娖仰头“咯咯”笑道,然后看着吴争眼睛,“不能!没了她们……应天府又怎能挡得住战无不胜的吴王殿下和你麾下那群虎狼?”
“你究竟想怎样……你总不能一直扣着她们二人,来要挟我吧?”
朱媺娖笑而不答,其意不言自明。
吴争,怒了!
“别,逼,我,杀,人!”
朱媺娖促狭一笑,“吴王殿下想杀人,谁能挡?谁敢挡……我便在此……吴王,请!”
吴王的手,颤抖着,按着腰间吴王剑,青筋毕露。
朱媺娖上前一步,慢慢抬起头,指着颈间,此时已经不太明显的疤痕,对吴争道:“若是那日……你不拦我,我已经死去多时了,便没有今日之事……我说过的,我活着一日,便不能任你胡来……今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杀了我!我死了,便再无人能挡你走进奉天殿了!”
吴争瞪着那张洁白如玉的脸孔,如此的憎恶。
“放了她们……我即刻离开应天府!”吴争干涩地喝道。
“不。”朱媺娖断然摇头,“你走,她们活……你不走,她们陪我死!”
饶是一向精明的吴争,此时也心乱了。
朱媺娖揶揄道,“你说过的……但凡遇难事,让对方去做选择,而最后对方往往是选错的,这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我现在就让你选……你怎么选?”
吴争的脸忽红忽白,牙齿咬了不知道多少次,嘴唇都咬出血丝来了。
终于,吴争跺跺脚,霍地转身,“我走,你别……为难她们!”
朱媺娖动容了,“我明白了……原来,她一直只是虚于委蛇!”
她,她是谁?
吴争和朱媺娖,心知肚明。
“难怪……难怪你就算知道是她送我离开杭州府,还在想从我手中救出她……从一开始,就是你授意的她,对吗?”
吴争沉默。
“难怪整个杭州府,竟无一队兵卒上前拦车询问……我本以为,吴王治下果然与众不同,连吴王妹妹都是权势滔天,可以为所欲为……原来,都是出于你的谋划?”
吴争沉默。
“你诱我逃离杭州府回京……发动此变,为得就是扫清宗室、一劳永逸……包括我在内,对吗?”朱媺娖已经出离地愤怒。
吴争却还是沉默。
“这么说来,连周思敏也是对我阳奉阴违……其实她在出卖我,对吗?”朱媺娖已经几乎在吼了。
吴争终于开口了,“此事,思敏她……确实是不知情!况且,你应该知道,在她心中的份量,我,不如你!”
第一千八百四十六章 曲终
“我从没有想要害你,更勿论杀你……我只是想着,将士在前方为国浴血奋战,后方起火了……得灭!这才有了后面的布局,你窜掇小妹,小妹确实告知了我……确实是我让小妹答应带你回京……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想做到何种地步……所以,你们谋划在先,我反制在后……你的指责,没有理由!”
说完,吴争转身大步向殿门走去,“既然你回在到了皇宫,也有复辟之意……我不拦你……别伤害她们二人……好自为之,保重!”
身后,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吴争……你死期到了……!”
寒光乍闪,飞虹如电。
朱媺娖用她仅存的右手,执一柄短匕,和身刺向吴争的后背。
吴争闻声,转头。
脸色剧变。
下意识扭腰,抽剑……挥剑!
“叮”,朱媺娖手中的短匕被格飞。
“你杀不了我……。”
吴争的话嘎然而止。
……。
“如果……上天给你……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怎么选?”
朱媺娖死了。
死在吴争的怀里。
她死得很安详,这便是她自己的选择,在杭州的三年间,艰难做出的选择!
我活着一日,便不能任你胡来!
这是朱媺娖在她兄长灵前立下的誓言。
誓言不可破,若破,人死!
朱媺娖下了一盘大棋,以皇帝、宗室和无数“大明忠臣”,包括她自己,下了一盘大棋。
这世道太乱了,须治。
如何治?
皇帝不行,宗室无人,“大明忠臣”靠不住。
不破,不立!
朱媺娖把这盘棋中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当成了祭品。
她,成功了!她死了,天下再无挡吴争之人,而且,宗室也保住了。
她知道,吴争,不争!
怒其不争!
……。
吴争本不想杀人,特别是杀这个……苦命的女人。
就算当时憎恶她的用心险恶,吴争也下不了亲手杀她的决心。
然而,朱媺娖还是死了。
自己想死,谁来拦不住。
朱媺娖终究是死在吴争剑下的。
因为,她想死在吴争剑下。
这世上,很难有大长公主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所以,她,如愿以偿了!
……。
朱莲壁,也死了。
他死在朱媺娖之前。
朱媺娖前往奉天殿前,下令用一条白绫送朱莲壁上路。
吴争看着朱莲壁已经被盖上黄绫的尸身,心里百感交集。
相较于大长公主的安详,朱莲壁的遗容太过狰狞。
也对,他死得不甘心哪!
周思敏跪在吴争脚下,哭得双眼红肿,成了个泪人儿。
“殿下她……她早知道宗室无人、靠不住……殿下更恨自己非男儿身,无法继承宗庙……观如今天下之乱局,唯夫君可以收拾……殿下也知道夫君为难,她也不能眼看着宗室遭受夫君屠戮……这才想出此计,以她的命,助夫君登上大位……!”
“妾身并非想要背弃夫君……只是,殿下乃妾身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又是妾身君上……大错铸成,请夫君责罚为妾!”
吴争郁闷得想杀人!
是啊,皇帝被她杀了。
乾清的太监、宫女们都看见了、参与了。
弑君的罪名,她抗下了。
在通往奉天殿大位的道路上,挡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障碍,被她一手扫清了。
吴争又怎能受她的恩,去杀她的族人?
好算计!
当初是她,劝说她的亲兄长逊帝朱慈烺自尽,逼迫吴争不得不主动离京以示清白。
正是这件事,让吴争心中涌起一股恶寒,对她敬而远之。
更让吴争心冷,再无意扶明室。
可现在,她用命为自己搭了一座顺利通往至尊宝座的桥,让自己不得不领情,连拒绝都不可能。
吴争苦笑着,心中的痛苦,却如此地煎心。
……。
吴小妹一直木立着。
脸色苍白、憔悴,目光呆滞。
完全没有了往日那种在吴庄吴老爹第一、她第二的风采。
吴争无法安慰,也无言安慰。
吴争心里内疚万分,让一个明知自己身世的朱家血脉,去给朱媺娖、宗室挖坑,这事,吴争知道自己做得太狠心了。
可吴争是真不知道,朱媺娖竟给自己和宗室们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自己送了这么大一个礼,沉得让吴争无法呼吸的,大礼!
想到朱媺娖在文华殿中,领悟到吴小妹在奉吴争之命,反给自己挖坑时,吴争能体会到朱媺娖心中的那般痛苦。
可她,还是决定,去死。
这是怎样的一份决绝啊?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
望着殿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吴争感到疲惫,心累!
“启禀吴……吴王殿下,首辅大人……没了!”
当一个太监颤抖着身子,用一种想哭不敢哭的语调,在殿门口报丧时。
吴争整个人都僵住了。
今日,死的人,太多了!
……。
黄道周自尽于谨身殿西侧,后右门外的转角处。
他用自己的裤带,在树上打了个结,把自己挂了上去。
按说,禁中内侍众多,会有人发现。
可惜,今日与往常不同,太乱了。
谁也不会去留意一个转角处有人上吊自尽。
待被人发现时,早已不得救了。
黄道周是留下遗书的,也对,不留不足以正其名嘛。
读书人,无非是为身后清名。
他的遗书字不多,八个,“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或许是早已有了死志,只是不甘心。
非得尽最后绵薄之力来辅佐明室中兴吧。
其实在谨身殿劝朱媺娖调动禁军对东城兵马司用兵时,黄道周心中已经有了预判。
这个结局,并不出乎意料。
闻讯而来的吴争,就站在黄道周的遗体前,百感交集。
黄道周的遗体已经被放倒,盖上了素布。
可吴争的记忆,还停留在了当初渡海救援隆武时。
这是个能臣、干臣,却也是一个愚忠之人。
这不怪他,几十年来,早已在他的心中形成了天地君亲师的纲常,对于一个象吴争这样出身白身的乡野小子,又怎能合乎黄道周效忠的资格?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吴争仰头呵呵一声,将手中纸张揉成一团,弃之一旁。
旧的,已经过去。
新的,就要到来。
谁是贼?
谁是汉?
后世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
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不重要了
时值酉时末。
天色已暗,长安街上灯火通明。
无数的百姓拥挤在街道两侧,人山人海啊。
愤怒、怨恨、悲伤……还有那一丝无来由的幸灾乐祸。
人心,总是复杂的。
特别是看着这一列列垂头丧气的“俘虏”,民众用臭鸡蛋、烂菜梆子甚至碎石来渲泄他们心中已经即将迸发的冲动。
这些“俘虏”中过半是读书人,原本高高在上的他们,如今成了阶下囚。
还有四成是女人,统一的服饰,精良的质地,代表她们的身份,如今江南织女,那就是一种身份,挣得多、有地位,但凡一家男子娶进一个在籍织女,那是须祭祖的。
人心,最乐意见到曾经高高在上的人,被瞬间扫落尘埃,从古至今皆是。
“看到没……听说那是个郡主,瞧瞧……这臭娘们到了这地步,还这般的趾高气扬……我呸!”
“不会吧……真是郡主?”
“那还能有假……听说还是当朝卫国公的亲妹妹……。”
“嘘……轻点声,可不敢乱说……此事牵扯到卫国公,还是得慎言!”
“看把你吓得……我说陈夫子,你瞧瞧……这便是你们这般的读书人……吴王供他们免费读书,还供他们一天白吃一顿……好嘛,据说他们入京……还是来勤王讨逆的……啧啧,看,后面拖着的旗……陈夫子,您不是识字吗,可是那勤王讨逆四个字?”
“哈哈……瞧陈夫子的脸,红得象马猴屁股似的……看来是说中了。”有好事者开始起哄。
“此读书人非彼读书人……你们不懂……简直斯文扫地,愚民不可教……!”陈夫子掩脸而遁。
此时有一悲怆的声音响起,“……狗x的读书人,不知廉耻的臭婆娘……还我父兄命来!”
一道身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扑向被四个士兵押解围在中间的夏淑吉。
“刺客!”最前的民众失声齐呼起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抬起枪刺,两两交叉着架向来者。
这只是个麻布素服的普通人,他手中所持的,倒是把凶器,不是寻常人家的切菜刀。
而是一把剐刀,显然是从某个屠户家中顺手牵羊来的。
光亮、锋利!
哪怕是犯人,律法也容不得苦主当众行凶。
士兵还算是手下留情,仅仅以枪刺架住了此人的两腋,使他不得再向前。
可枪刺的锋利,割裂了此人的衣衫、皮肤,鲜血在渗出、滴下。
“贱妇……还我父兄命来!”
一直木然但昂首行走的夏淑吉被这一声“贱妇”激怒,她横眉怒怼道:“我是为了北伐、为了天下、为了勤王讨逆……你不懂!”
可她的话瞬间引来一阵嘘声,而那行刺的青年人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可我的父兄并不是死在江北与鞑子交战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玄津桥畔……就是你这贱妇害的……拿命来!”
刺客死了。
准确地说,不是被士兵杀死的,而是他主动撞上枪刺的。
他怒目瞪着夏淑吉,发疯般地往前冲,眼见着枪刺不断直入他的身体,每一步,皆是血。
夏淑吉快要崩溃了,没有人能在这种刻骨的仇恨目光下,看着一个或许是被自己伤害的“复仇者”,如此刚烈地死在自己面前,何况,她终究是个,女人。
旁观的民众,在短暂地沉默之后,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杀死他们……杀光他们!”
……。
“平心而论,你们的初衷,罪不至死!”
吴争看着神色憔悴、披头散发的夏淑吉,轻喟道,“可看结果,罪不容赦!”
“杀了我吧!”夏淑吉抬头看着吴争,她的目光是呆滞、木然的。
“我不杀你。”吴争摇摇头,“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我不想伤存古的心……。”
“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二弟和三妹丝毫无涉。”被吴争提起夏完淳,夏淑吉突然激动起来,“杀我一人……哪怕是千刀万剐!”
吴争苦涩地摇摇头,“今日死得人确实太多了……不能立即释放你,你知道的,京城民众会撕碎了你……先留在王府吧,过些日子,我让存古来接你……。”
“不……不!”夏淑吉突然抓狂起来,“让我死……让我死……!”
吴争不想再说什么,微微摇摇头,对黄昌平道:“派人看住她……善待她!”
“是。”
吴争抬脚要离去。
夏淑吉突然道:“你不想知道是谁策划了这起事件吗?”
吴争步子一顿,没有回头,悠悠道:“不重要了,皇帝死了……大长公主死了……首辅也死了……很多原本都不该死的人,都死了……此事到此为吧,我不打算再往下查了。”
吴争的话,让夏淑吉惊愕万分,她呐呐着,“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吗?”
吴争点点头,轻叹道:“如果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我宁愿当时就下令,将大长公主堵在杭州府……或许,这样死得人……会少些!”
夏淑吉身子慢慢软倒,瘫趴在地上。
“是她找的我……她知道我想替家父和夫家复仇心切……。”夏淑吉语速很快,“她说……你不是真心想北伐,你只是想保存北伐军的实力,以备日后争抢宝鼎……每每北伐有所建树,便寻无数看似能说服人的理由撤兵与敌和谈……她说你其实在阻碍着北伐,实质与吴三桂之流并无二致……你就是为了这奉天殿中的大位……。”
吴争长吁出一口气,不想争辩。
“……她说不能用武力与你对抗……北伐军太强大了,不可能战胜……她说,可你也有软肋,你外刚内柔,只要煽动民众,辅以挟持你的家人……你便会妥协。”
敌人,往往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可,她是敌人吗?或许更准确的说,她本可以不是……敌人!
“她说当今天子只是你扶持起来的傀儡,且胆小怕事,只会小计不善大谋……根本无法担当中兴宗庙的大任……她说只要将各府学子、生员、织女召集起来进京,你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手上沾染无数无辜人的血,只要再将一二个你的家人控制在手中……你就只能妥协引退……。”
“所以你便答应了,对吧?”
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没有皇帝的建兴朝
“她答应我……只要复辟成功,她第一道旨意,便是全军北伐……!”夏淑吉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也是,她复仇,心切。
看着这个可恨但可怜的女人,吴争心中觉得悲哀,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利用,朱媺娖再次登基就可以全力北伐?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朝中底子,就算自己肯妥协引退,将二十万北伐军交到她的手上,而后最有可能的是,建兴朝大军突然西向,先与永历打个你死我活,定下正朔再说,攘外必先安内嘛!
也就是说,夏淑吉被朱媺娖忽悠了,以至于瞒着夏家所有人,成为了此次事变中,关键几个人中之一。
可事实上,吴争心里已经非常清楚,朱媺娖在骗夏淑吉。
朱媺娖发动此次事变,打开始就没想着复辟,不过就是以复辟为幌子,用自己、皇帝和许多“明室忠臣”的命,“帮助”吴争扫清登基前的障碍。
吴争不想解释,走了。
因为解释,可能断送了这个女人的命。
对于失败者而言,其实最痛苦的不是失败本身,而是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一颗棋子,从来无足轻重的,棋子。
这才是莫大的悲哀。
……。
建兴朝,已露早夭之相。
皇帝崩了,大长公主薨了。
一日之内,皇帝、公主、首辅先后崩、薨。
要按之前,宗室肯定是跳将出来,纷纷指责吴争逼宫,举旗誓言勤王了。
可如今,一个个静默着。
因为再有理的大义,在铁血面前,就是个,屁。
吴争已经露出獠牙,那么,这些人就得学会,不,已经学会蛰伏。
这些人,历来擅长,蛰伏。
整个京城,陷入了死寂。
天,终于亮起。
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是此次事变的第三次清晨。
在京宗室、文武百官,在同一时间,接到吴王殿下的令谕——大朝!
人潮渐渐由长安街东、西向洪武门汇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窒息的压抑。
谁也不知道,吴王殿下会不会趁此机会,突然扫荡在京宗室、异臣。
许多人是提心吊胆上得朝,甚至于出门之前,向家人交待了后事。
沿街的民众,用一种讥讽的眼神,看着这些往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皇亲贵胄们,瞬间变成了一只只惊弓之鸟。
承天门前,往日一尘不染的砌石缝隙中,尚残留着难以洗清的血渍。
空气中依稀还可嗅到些微的血腥味。
人潮三五成群的以小团体聚集在端门外。
“叔啊……今日怎么办,您可得早早拿个主意。”
“四哥是得拿个主意……如今宫中没了陛下、没了大长公主,还有谁比他更顺理成章……他可是亲王爵。”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七弟还想着啥呢……得先活着,才是正理。”
“对,对……四哥说得在理,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瞧瞧,边上那些早已向吴王效忠的大臣们……瞧他们那副嘴脸……小人得志啊!”
“要我说……既然败了,那就得认,谁让咱没那城府本事呢?想在此时往刀口上撞……恕老三我……不奉陪!”
“三哥言之有理……以我之见,今日朝堂上吴王殿下一露面,咱就先抢着劝进……反正不管怎么排,那位置都是他的,没法争啊,不如慷慨些……还能混个从龙之功,或可保一家太平!”
“放屁……汉贼不两立……咱们得死磕,方不堕我朱家声威!”
这话让所有的视线聚集过去,这些目光,就象看一个疯子……死人一般。
“我说老二,听弟弟一句劝……人哪,得服输,如今形势是人强……套用他的话说,出来混……什么来着?”
“是出来混,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这个反骨仔……他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你爹教你要好好读书……你咋没听进去?!”
“哎哟……爹,那么人呢!”
“怎么……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皇帝也管不了……!”
大朝的击金声终于响起,回旋于奉天殿外广场上空。
十八道鞭响,让所有人的脊梁骨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这,是一个让他们刻骨铭心的日子,或许还是一个改朝换代的良辰吉日。
……。
然而,近千人站在奉天殿外阶下两侧足足半个时辰。
“期盼”中的吴王殿下迟迟未现身。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汇聚起来,在广场上“嗡嗡”作响。
这个时候,内阁阁臣、御史大夫王翊,内阁候补冒襄,在几名太监的引领下,从文华楼方向姗姗来迟。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由台阶左侧上了奉天殿外平台。
这是要做什么?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难道不该是吴王殿下先登吗?
王翊从身边太监手中接过一道令谕。
当着众人之面打开,诵读起来。
“……时国朝危难,又遭宫廷剧变……孤无意妄自菲薄,理应当仁不让,接监国位……然,强敌猛攻汝宁,同为明室一脉的大西军,正孤军奋战……战事紧急,汝等当明了唇亡齿寒之道理……孤已率右营亲至渡江挥师西向,望诸臣工以国事为上,同心同德、共克时艰……孤不在时,以御史大夫王翊暂时接替内阁首辅之职,晋冒襄为内阁次辅……!”
广场上,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之后,“哄”地一下,混乱起来。
这算什么事?
天不可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吴争居然已经亲率右营渡河出兵?
这置满朝皇室宗亲、文武群臣于何地?
就算是皇帝,那也须经过内阁、军机阁,旨意方可成为诏令。
可吴争却视律法规则如无物,太过分了,太无礼了……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满广场的义愤填膺。
满广场的义正词严。
可在冒襄轻轻地一挥手,两队军容整齐的北伐军由左顺门、右顺门奔跑而过时。
世间,安静了。
静到落针可闻。
新任内阁代首辅王翊大声道:“监国吴王殿下的令谕……想必诸僚皆听清楚了,本相无它事,只有一句话,敬告诸位……天大的事,莫过于抵御外敌,监国率军在前方浴血奋战,望诸位各司其职、好自为之……切不可拖了殿下后腿,到时,别怪本相言之不预……!”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是时候了
李定国闻听“三姓家奴”吴三桂在信阳州挟持永历,愤然由商城出兵西攻。
这两日间,马不停蹄,兵锋已过小黄河。
然而三万多大西军,可不是三百多人,如此规模的军队短时间内,向一个方向进军,这中间的调度,堪称一个巨大工程。
何况其中有步军、马军、象兵,还有无数粮草、物资、武器弹药,但凡是可以通行的道路上,满满皆是人头啊。
这种阵势,想瞒过对方斥候,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而信阳州中,吴三桂早就闻悉李定国亲率大军来犯,可让他的众手下皆想不明白的是,吴三桂甚至连最基本的防御部署都没做,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天天陪着朱由榔聊天侃大山。
敢情,此时还真有了做个幸臣的觉悟了。
夏国相等几个吴三桂的女婿、心腹们急啊,虽说来敌并不太强,可李定国“小尉迟”、“万人敌”的名声可不是盖的。
真要让大西军兵临城下,那士气受损不说,还怎么和清廷开条件?
直到大西军顺利渡过小黄河,前锋逼近中山铺浉水一线,吴三桂终于做出了反应。
他令马三宝率军出征迎敌,兵力不大,六千关宁铁骑。
从信阳城西出,以骑兵的速度赶到浉水战场,就一个多时辰。
大西军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李定国只能亲率骑兵和象兵硬撼来敌。
一仗打下来,大西军损失惨重,损失了一半骑兵和大半象兵,才迫退了马三宝部。
然,只是逼退。
马三宝仅仅是稍作后退,于贤首山附近暂时修整。
当天夜里,再次突击冲营。
其实在马三宝后退修整的这段时间,李定国还有机会向东撤退,无非是壮士断臂,受些损失罢了。
可惜,李定国根本不理会白文选、马维兴等将领的劝谏,执意继续向信阳城挺进。
这就造成了黑夜之中,与马三宝骑兵再次发生遭遇战。
在黑夜之中,大西军手执火把照明,明显是给了敌骑准确的方位。
虽然大西军有了防备,可又怎能有效抵抗敌骑的疯狂突击呢?
这一战下来,李定国几乎丧失了全部骑兵,也就是说,信阳城遥遥在望,但大西军已经丧失了这锐利的尖刀。
而敌人主力大部分未动,还有坚城可以依靠,这仗,任谁都明白,败定了。
然而,古怪的是,马三宝骑兵两次与李定国强撼,却每次不趁机扩大战果。
而是一击即遁。
这就造成了大西军虽然二度受挫,可在李定国的严令下,大军主力还在向西挺进。
这是想……不死不休啊?
……。
池二憨得到吴争的命令,以不足五千的兵力,卡在沈丘。
这点兵力,攻,显然是有心无力的。
可阿济格若想出去主力南攻商城,那就得仔细斟酌。
一旦他倾囊而出,就得防着池二憨部趁虚占了他的老窝汝阳城。
当然,阿济格手中兵力,可以轻松击溃或者逐退池二憨这不足五千人马。
可阿济格心里知道,这马蜂窝还是少捅为妙,至少,在眼下这个节骨点上,少惹北伐军为妙。
只要先肃清河南,解决了大西军,再回过头来与吴争对撼。
于是,阿济格只能派出二万大军南下攻商城,他认为够了,李定国已经西进,留守商城的最多也就几千人,二万精锐足以在短时间内攻破商城。
只要池二憨不动,他就不动。
……。
开顺,位于庐州与汝宁交界处,只是个小镇。
夏完淳的建阳卫一部和廖仲平的左营一部,皆囤于此。
用意无二,就是替李定国看住商城。
可夏完淳、廖仲平已经奉朱莲壁旨意率主力向东撤退,留守开顺的仅六千人。
原本,按朱莲壁的旨意,建阳卫、左营须撤至长江沿岸的。
但吴争及时密令制止了建阳卫、左营东撤。
此时,夏完淳、廖仲平及所率主力,正处于桐城与舒城一线。
离商城,也就二日的行程。
可令出二门,对于为将者,确实是种心理煎熬。
中军帐。
廖仲平哎声叹气着。
“公爷,你倒是说说,这事到底怎么整……再怎么说,那边是皇帝旨意,末将总不能以吴王令去压圣旨吧……?”
年方及冠的夏完淳,在经历了这六七年的戎旅,脸上的稚气早已褪尽,怎么也找不出与他年龄相仿的味道了。
“都和你说过许多遍了,就一个理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千万别提大将军令,廖将军,那是自找没趣,还给吴王添堵!”
“我的公爹了啊,道理末将懂……可这是军营,多少张嘴啊,谁能知道,有没有朝廷眼线……没得到时还受个欺君……!”
“廖将军!”夏完淳厉声喝道,“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廖仲平话出口,就意识到失言了,忙道:“末将知错……这不是就你我二人嘛,末将视公爷是自己人才这么放肆……请公爷海涵!”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可这么多年了,他的心性……我信他!”
廖仲平点点头道:“如公爷之言,吴王确是个性情中人……。”
说到这,廖仲平抬起他少了根尾指的指头,微微叹息道:“可就是……末将想不通啊,这永历朝根本没把咱当自己人、当友军,无时无刻不在防着咱……您说,若非如此,之前咱需要东撤回来吗……可眼下,朝廷旨意令咱撤兵,而吴王令咱须随时增援汝宁……从此地赶往汝宁,就算急行也最少须两天……耽误战机不说,还让咱陷入如此被动……真是想不明白吴王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是因为王爷要娶永历郡主缘故?”
说到最后,廖仲平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要么打要么撤,吴王也不给个准信……这一天几拨太监前来催促……末将是真抗不住了!”
夏完淳斜了廖仲平一眼,“今日可有促归的人前来?”
“咦……被公爹了这么一提,也怪了,今日还真没有……要不,末将也没法来公爷这发发牢骚啊。”
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重兵合围
廖仲平大有后知后觉的尴尬,“按理说……朝廷只会催得更紧……难道是吴王回京……与陛下达成共识了?要是这样,那倒是好事!”
“定是有大事发生了!”夏完淳转向东面应天府的方向,悠悠道。
夏完淳令廖仲平一愕,“公爷的意思是……?”
问出这句话时,廖仲平脸色大变。
“我可没这么说。”夏完淳淡淡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除非廖将军想回京掺合一脚?”
廖仲平急忙摇头,“这……这等事,末将避犹不及,哪会想去掺合……只是,末将担心吴王安危啊……那可是有着十多万右营的京城!”
“你多虑了,吴王是什么人……若真是吴王败了,促归的信使早已来了几拨了。”
就象是印证夏完淳的猜测一般,辕门之外,信使急报声响起。
“传监国殿下令……!”
夏完淳、廖仲平目神复杂地互视一眼,我朝,什么时候又有监国殿下了?
二人整理了行头,联袂出帐。
“监国殿下令……孤已亲率右营全员渡江西进,不日便可与汝等会师……令,廖仲平即刻召集左营全员西进,绕过商城,牢牢守住阴山关,不得有一个来犯之敌越关东向……令卫国公夏完淳率己部全员重返固始,之后,西向占领光州,不得使敌酋阿济格所部顺利南下商城……!”
夏完淳、廖仲平震惊了。
这震惊,不是因为此令已经截然不顾永历朝那边的反应,直入原本属于大西军的地盘,也不是完全将左营、建阳卫头上的紧箍咒消去。
而是这次来传令的,不是太监,是头上、腰间着孝的禁军。
“京城……出了何事?”
在传令完毕之后,夏完淳厉声喝问道。
“回卫国公话……陛下崩了、大长公主、首辅大人,于同一日……薨了!”
晴天霹雳啊,夏完淳、廖仲平惊愕当场。
皇帝年少,不似早夭模样,而大长公主一直在杭州府修养……怎么可能同日离世?
夏完淳一把拽住信使,“此令中,监国殿下……是谁?”
“是吴王殿下。”
夏完淳神色渐渐回复,手也慢慢放开,果然,如此。
那就不足为怪了。
夏完淳与廖仲平相视一眼,目光中许多话,皆已心领神会。
回到帐中,廖仲平兴奋地指着地图,“看来王爷不仅要吃掉阿济格这六万多大军,更是要一口吞下吴三桂所部啊……公爷您瞧,原本末将以为,仅以数千人马卡住沈丘,进不能攻,退不可守,根本毫无用处……可如今监国令一下,左营、建阳卫皆可全员西进,这样一来,兵力够了……。”
夏完淳神色也难抑激动,只是强捺着,他强作镇定地应道:“监国亲率右营与我等会师,集合左右营、建阳卫、第一军四部人马于河南地界,确实足以吞掉所有敌人了……看来,监国当日来固始,其实心中早已有了定策……不然,这三十万大军,岂是想调就调的……监国殿下高瞻远瞩,远非我等可比拟的……。”
“正是……关键在于,这三十万大军的调动,就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偏偏敌人瞧见了,还无动于衷……确实高明哪!只要敌酋阿济格、吴三桂所部被击溃,河南以西,再无可抵抗我军横扫之敌……东面徐州、青州之困,无须增援便可立解……妙,妙,妙,殿下下得一盘好棋啊!”
说到此处,廖仲平拱手道:“军令在身,末将须立即返回营地……公爷,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唯有胜利,会师于顺天府城下……你我自可相见,到时,夏某与将军共谋一醉!”
“如公爷所言……公爷保重!”
“廖将军保重!”
……。
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吴争,无由来的直打喷嚏。
在马车外骑马随行的蒋全义,急忙靠近车窗,“王爷可是着凉了……可要召军医?”
“无妨。”吴争懒懒地回道,“总有宵小惦记孤……无须理会,赶紧行军,就两天时间,必须赶到舒城。”
“殿下尽可放心,末将愿立军令状。”蒋全义精神极佳,大声应道。
“孤此次调你部参战,一是检验你部这半年多的训练效果,二是在战场上看看连发火器对骑兵集群冲锋的效果空间如何……你可不要再疯言疯行,让孤失望啊?!”
“末将理会得……这半年多时间,末将日日自省,再不会行差踏错。”
“此战关乎全局,只可胜不可败……如今的关键在于晋王能不能撑到援军到达……若是大西军一溃,那此战的战果就大打折扣了。”
蒋全义在车外微笑道:“晋王是出了名的能打……况且虽兵力不如人,可毕竟有卫国公和池、廖二位将军在侧护持……应该能撑得住。”
吴争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蒋全义扬鞭前行催促行军去了。
……。
马士英身子蜷缩在车厢里,处于吴争左侧的角落。
看着这一路上闷闷不乐的马士英,吴争心里有些好笑。
这老货老得象个孩子,但却不让人起鸡皮疙瘩。
“怎么……怨孤没将你留在应天府享福?”吴争调侃道,“也是,如今孤接了监国位,你做为孤的近臣,如果留在京城……多少重臣高官贵胄富户……还不得上赶子给你马大人送礼陪笑,啧啧,万人簇拥……那滋味,想想都令人艳羡!”
马士英幽怨地看了吴争一眼,“那滋味……马某多年前品尝过,可也就大半年的光景……好日子总是过得快……马某痛定思痛,自觉有所感悟……这人哪,无论到了何时,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吴争惊讶起来,“哟,老马……你什么时候参禅了?”
“王爷勿要取笑……士英说得是实话。”马士英正色道,“马某可不是惦记着京城繁华,只是……王爷自己也说了,士英是您的近臣,可王爷布下如此大局,却不知会士英一声……王爷可知道,士英在京城那日子过得……无人待见不说,还得替王爷提心吊胆……!”
原来如此。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河南战局变化
吴争哈哈大笑起来,打趣道“你真以为,这传言说孤布了个大局、下了盘大棋……是真的?”
马士英惊讶地看着吴争。
吴争点点马士英道“孤是神仙吗……知道持续近四个月之久的民乱背后,是皇帝、大长公主的杰作,还是知道有无数人参与其中,不乏孤的麾下之臣?”
马士英骇然,问道“难道王爷是……。”
吴争收敛起笑容,严肃地道“就算皇帝不称职……废黜就是,何须杀之?大长公主恃机谋反……圈禁就是,何须杀之?黄道周为当朝首辅,就算罪不容赦,可念其年岁已大,为北伐之心亦是可圈可点,圈禁起来使其善终便是……。”
“这么说来,大长公主、首辅……非王爷所杀?”
吴争与朱媺娖去文华殿商谈大事,这是人所皆知的。
大长公主令近侍以七尺白绫勒死朱莲壁,是乾清宫太监宫女亲眼所见,也无争议。
可大长公主、首辅黄道周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
于是京城坊间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指向吴王,说是吴王听闻大长公主弑君,急怒之下一剑刺死了大长公主,然后以谋反罪令人勒死了首辅黄道周。
关键是,吴争没时间解释,也想不解释。
于是这些风言风语满城传。
马士英虽然名声不好,但无疑是个善于阴谋的智者。
他一想,对呀,利大者疑嘛,皇帝一死,挡在吴王面前的,无疑是大长公主,而黄道周左右摇摆不定,吴王借机杀之,顺理成章嘛。
对于象马士英这样的阴谋家,见猎心喜啊,这么大的一盘棋,他竟无缘参与,岂不羞煞、恼煞?
这才有了一路止如同急妇般的神情。
可如今,被吴争这么一说,他怀疑起自己之前的判断来……也对,吴争要杀人,何须背着人?
大长公主潜逃至京,弑杀皇帝,不用吴争动手,就已是死罪。
黄道周背弃效忠的吴王,参与此次谋乱,此罪当诛。
完全可以按律法处置,还需要吴争亲自动手沾血吗?
“王爷,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马士英急了,完全忘记了,知道越多,越死得早的禁忌。
吴争讥讽的眼神扫了马士英一眼,慢慢吐出两字,“你猜。”
马士英急得抓腮挠耳,“既然不是王爷所为,那须得公告天下啊……没得让王爷背黑锅的道理?”
可吴争却不想说,而是另起话题,“知道孤为何让你随行吗?”
马士英强捺心中的好奇心,“请王爷明示。”
“永历被吴三桂挟持,晋王挟怒而攻,兵力远不如人……孤令你随行,是有件事要仰仗你老马啊。”
“可不敢当王爷说仰仗……请王爷示下,不管此事多凶险,士英绝不推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果然是聪明人哪。
吴争只说了一句,马士英就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异常凶险。
“替孤去趟信阳城……拖住吴三桂,只要让他不掺合孤与阿济格一战,便算你立下此战首功……如何?”
马士英愣住了。
吴争轻轻一叹,“孤不逼你……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孤绝不怪罪!”
“……若是吴三桂提出……要求,如何回复?”
“敷衍他……敷衍不住,那就,答应他。”
马士英骇然,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不仅要冒巨大的凶险赴信阳见吴三桂,更是要在事成之后替吴王背黑锅,大黑锅啊。
吴争此时直言什么事都可答应吴三桂,自然是不作数的。
而自己,就成了那个言而无信之人,这还是好的,至少是事成了,活着就好。
可若是不成,岂不被盛怒之下的吴三桂,五马分尸?
“我去!”马士英大声道。
吴争一愣,“不去就不去……你还敢骂孤?”
马士英愕然。
……。
大西军终于在中山铺附近停下了脚步。
不是因为怯战。
而是吴三桂派人来了。
“学生见过晋王殿下。”一表人才的夏国相自谦为学生,不是因为李定国堪为他的先生,而是自恃为读书人,这个年代,“学生”是种身份,高人一等。
李定国冷漠地看了一眼夏国相,“你来作甚?”
也是,当年吴三桂镇压义军时,可没少杀大西军将士,而这里面也绝少不了夏国相的“功劳”,何况如今已成水火之势,岂能有好颜色?
“晋王无须恼。”夏国相笑脸相迎,“学生此来,是为好事……学生受我王之命,传话于晋王……同为一殿之臣,何苦兄弟阋墙?”
李定国这些年,已经有了城府,否则,当一口唾沫盖脸啐去,同殿为臣?兄弟阋墙?
狗x的,谁和谁是兄弟?
人狗不同道,那才是李定国的心声。
“废话少说,吴三桂有何阴谋……直说便是。”
“晋王急躁了……我王的意思是,化干戈化玉帛,两相罢兵,免得被外人笑话不是?”
“哼!”李定国重重一哼,“想要化干戈化玉帛……也成,让吴三桂释放陛下,亲自送陛下出城,李某二话不说便退回商城!”
“咳。”夏国相干咳一声,“晋王说笑了……我王是陛下钦封的王爵,怎会拘禁陛下……况且我王是奉陛下旨意勤王护驾,晋王若不信,有陛下密旨为凭……如今我王只是与陛下在信阳城中商议国事……怎能说释放二字?”
“这些话,也就哄哄三岁顽童……李某不信这套,你就回去问吴三桂……放不放陛下出城?”
夏国相脸色渐渐变化,冷冷道“晋王真以为,我王怕你三万大军进犯信阳城?这么说吧,单就马三宝马将军六千铁骑,就已经令晋王前锋锐折……而这样的铁骑,信阳城中至少有三万,尚不算步军……晋王还有信心赢得这场仗吗?”
前恭后倨!
李定国神色丝毫不动,也不生气,冷冷地看着夏国相。
夏国相继续道“我王既然派学生来见晋王殿下……这便是最大的诚意,我王甚至同意晋王入城进见陛下,但,晋王随行之人,不得超过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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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风云诡谲
李定国不为所动,这套把戏,他见得多了,“吴三桂想要什么?”
夏国相微笑起来,他知道李定国不上套,可并不失望,“我王交待学生,劝晋王识时务,如今商城正面临阿济格大举进犯,晋王不思抵御,却将主力来犯信阳城……此为大谬也!”
李定国突然笑了,“吴三桂怕了。”
夏国相一怔,“晋王此话何意?我王麾下十余万大军……会怕三万大西军?”
“不……你误会了,我说吴三桂怕了,是他打错了算盘,左右逢源却两头不讨好……挟持陛下之后骑虎难下……哈哈!”
夏国相脸色大变。
李定国一挥手道:“本王不斩来使……你回去转告吴三桂,要么礼送陛下出城,要么……刀枪相见,本王给他一日思量时间,明日此时……便是决战之时!”
夏国相还想再劝,“晋王细思量,我王手中可是有……!”
李定国右臂平伸,骈指直向帐外,“滚!”
……。
“他真这么说?”
“是……小婿不敢隐瞒一个字。”
吴三桂忧郁道沉默下来。
边上马三宝大声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包子……只要王爷下令,末将率三万铁骑,一日间就可取李定国人头来见……!”
“混帐……胡闹!”出人意料的,吴三桂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马三宝喝道,“只知打打杀杀的粗坯子……滚出去!”
马三宝不服,“末将是真不明白……王爷惧李贼作甚……!”
“来人……叉出去!”
……。
堂内安静了。
很长时间,没有一人敢再开口。
终于吴三桂悠悠叹道,“少看李定国了……早知他会率军来攻,就不该学魏王挟天子……。”
这话一出,就有人明白了。
譬如夏国相。
夏国相明白吴三桂的心思了,可他偏偏就装作不明白,他可不想成为杨修,上意可不能擅自揣摩,只有为上者亲口说出来的,那才是真正的上意。
夏国相捧哏道:“小婿愚钝,斗胆请教王爷……此话何意?”
吴三桂斜了一眼夏国相,他一样知道夏国相已经听懂了。
也明白夏国相为何要明知故问。
这是个识时务、懂进退、堪比比干、八面玲珑之人哪!
吴三桂知道这些嫡系、心腹之中,大部分人心中对自己不下令迎战李定国有怨言,他们不象夏国相可以轻易猜度自己的心思。
所以,吴三桂趁此话头,说道:“挟天子为质,令李定国驻守商城……原本我是想引阿济格与李定国火拼一场,我可在信阳城中坐山观虎斗,不管最后谁赢谁输,都难挡我全力一击……如此一来,我便可左右逢源……就算开出些条件来,也不会被拒绝。同时,就算东边建兴朝那人,也说不出话来,毕竟,我是奉皇帝旨意前来护驾。”
“可惜……可惜啊。”吴三桂一副扼腕叹惜状,“小看李定国了……原以为,他如果是个忠臣,那就会奉皇帝旨意坚守商城,他如果心有异志,就会趁机自立,多好的机会啊?”
“不想,李定国明知此战力不如人,依旧举兵来犯……如此一来,球就滚回来了,到了本王脚下,这叫本王是踢还是不踢?不踢,那李定国就可轻易救出皇帝,踢,那就明告天下,我吴三桂……是逆臣!”
吴三桂的一番解释,终于解开了他几日来按兵不动,只顾陪永历聊闲篇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啊!
可还是有人没全明白,譬如胡国柱。
“敢问岳父大人,既然已经挟持皇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荡平商城,将整个永历朝纳入岳父囊中,岂不更省事……岳父就不必再烦忧了!”
吴三桂眼一瞪,想开骂,可终究深吸一口气,因为他目光扫视到,有不少人,都和胡国柱差不多的心思。
“国相,你来回答这蠢货!”
夏国相微微一笑,“小婿得令!”
然后转身面朝胡国柱,“胡兄啊……李定国可不是善茬,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汝宁阿济格虎视眈眈……咱们与李定国死磕,岂不白白便宜了阿济格?若到时阿济格趁咱们刚刚大战之后,突然来犯……如何应对?再则,真要是荡平商城,部署于颖州至六安州一线的建兴朝左营、建阳卫、北伐军岂会坐视?先不说咱们能不能挡住阿济格和建兴朝两面夹击,就说真要与左营、建阳卫、北伐军中任何一部打起来了……你可别忘了,杭州府那位,比李定国可难招惹多了!”
胡国柱总算是听明白了,是难!王爷确实是难啊!
吴三桂打出决定,“所有东城外军队全部退入城中,没有本王军令……擅出迎战者,斩!”
这下所有人都没异议了,反而认为王爷英明。
让阿济格在城外作无用功,只要坐等阿济格击破商城,失去补给的李定国,也就坚持不了多久,最后不战而败了。
……。
河南战局,风云诡谲。
恐怕也只有正在西进的吴争,是所有势力中,最清楚战局的。
但,也不是尽在掌握。
在吴争判断中,最难的是面对阿济格六万多精锐,最不可控的是吴三桂,而最让吴争头痛的,是永历皇帝朱由榔。
朱由榔既然能接纳吴三桂,那就可能在被挟持之后,受迫承认吴三桂拘禁他的正义性。
也就是说,万一朱由榔突然宣告,是他主动令吴三桂勤王护驾,也是主动留在信阳城,并非吴三桂挟迫,那么,形势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不但李定国会从忠臣瞬间变为反臣,连自己这个率军“增援”商城的,也会因师出无名、攻伐友军而落下骂名。
这就是吴争派马士英出使信阳城的主要原因,拖住吴三桂。
只有安抚吴三桂,暗中接触朱由榔,给朱由榔足够的信心,这样才能让他坚持到此战最重要的战役之后。
等击溃了阿济格所部主力,与李定国会师之后,那么,就算是永历真承认了吴三桂,也已经妨碍不到吴争的整体布局了。
到时,反而给了吴争趁势围剿吴三桂的最好理由,除恶务尽!
第一千八百五十三章 打明牌
吴争率右营连夜渡江,赶赴汝宁府战场,从时间上来说,确实做到了出奇兵的效果。
二者距离近,以至于在汝宁的阿济格,得到建兴朝右营西进的消息时,右营兵锋已经过了舒城。
距离商城,那也就一日的路程。
此时闻讯的阿济格,心里确实是被震骇到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禁心中在问,吴争怎么做到的?
那可是十余万大军啊,还不是隶属于吴争自己的军队。
建兴朝朝廷,难道就不怕右营这十余万大军到了吴争手中,会引发更可怕的后果吗?
这要是吴争军权在握,临时起了异心,十余万右营加上二十万北伐军……建兴朝廷拿什么来控制吴争?这是皇帝最忌讳的事,吴争是怎么说服建兴皇帝的?
问题很难解,但事实摆在面前,阿济格已经失去部署、周旋的余地。
从汝阳出发南下的大军已经出发两日,到了商城界,发起攻城已经迫在眉睫,可这,竟是吴争给自己布下的陷阱?
阿济格惊恐地意识到,没了这南下的二万大军,面对倾巣而来的建兴朝右营,汝宁城就象是一个不设防的城池,没有足够兵力的汝宁城,在敌人几轮炮火之后,根本难以抗下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右营,十余万人,足够从各个城门同时发起强攻了。
守不住,那就弃!
可问题是,阿济格舍不得那二万大军啊,这可是他的嫡系、他的根基!
况且,如今河南府北部皆已在吴三桂的手中,而吴三桂几次反复,对自己派去的使者又极尽敷衍之能事,根本无可信任。
真要向西北方向撤,简直就是刚脱虎口又落狼群。
守,不能守。
退不能退!
朝廷援兵距离太远,指望不上。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局。
不过阿济格终究是个战场宿将。
他深谱一个道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阿济格随即下令,强突沈丘!
只有歼灭亦或者击溃沈丘之北伐军,北上归德府,方可有一线机会与兖州博洛部取得联系,方可有一线生机!
而沈丘的北伐军,据报仅六千人马,这点人马,就算个个是神兵天将,也难敌自己精锐骑兵全力一击。
最关键是,除非吴争肯舍下沈丘六千人马于不顾,否则,必定分散主力调头来救,这样,就可以为南下的二万人马赢得转进的机会,右营少有骑兵,只要就没有足够的兵力进行合围,就不能对己部骑兵造成致命的威胁。
再则,汝阳距离沈丘,要比右营由从舒城至商城近得多,吴争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
也就是说,攻下沈丘,歼灭池二憨部,自己还有充裕的时间来应对来援之敌。
于是,阿济格亲率汝阳城清军倾巢而出,直指沈丘。
……。
信阳城中,气氛异常。
从吴三桂率军入驻,名不见经传的信阳城,突然成了各方势力的香饽饽了。
前有清廷使者、英亲王阿济格使者,后有建兴朝吴王使者,这一波波、一轮轮地,更显示着平西王王爷的重要性。
虽然李定国没有等到吴三桂的正面满意的回答,而从东门外发起了进攻,但谁都知道,这根本对信阳城防产生不了多大威胁。
兵力太过悬殊,大西军的攻击简直如同隔靴搔痒一般。
马士英持节在两名随从的护卫下,到达吴三桂的临时行辕外。
吴三桂并不低看马士英的到来,着实做了一番布置。
二十四名经过精心遴选手,袒胸露腹,手执断头刀靠肩的壮汉,怒瞪着一双牛眼,凶狠地朝着马士英。
狗X的吴三桂,还耍这般把戏,马士英在心里轻啐着,虽然脚抖得厉害,可还是硬着头皮,面对着随时会落下的锋利刀锋往里闯。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拽下马。
经过六、七年风浪中修练的马士英,确实已经非同凡响。
中堂的吴三桂,非常意外。
他X的,这还是那个刮地三尺的马瑶草吗?
“马兄……别来无恙?!”
或许是敬佩老马有这份胆识,吴三桂亲至堂门前迎接,抱着寒喧。
马士英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但还是表达出了意思,“若……是往……常,士英该……向王爷行礼……可今日士英代吴王殿下出使……请平西王恕士英无礼……了。”
“哈哈。”吴三桂大笑起来,“无妨……某非腐儒之辈,只重英雄……马兄堪称英雄……哈哈……请!”
……。
一番客套之后,吴三桂切入正题。
“马兄奉吴王之命来见本王……吴王何意,马兄不妨明言。”
马士英故作深沉,左右顾盼,“请平西王摒腿左右。”
吴三桂一怔,认真地盯着马士英的眼睛,“这些都是本王心腹……马兄不必顾忌,尽管说就是。”
可马士英执意坚持,“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些为好!”
吴三桂稍一犹豫,然后手一挥,夏国相等人鱼贯而出。
“这下马兄可以放心讲了。”
马士英不再故玄虚,开口吐出三个字,“杀永历!”。
这三个字,令吴三桂霍地起身,惊愕地看着马士英。
“杀永历?”吴三桂指着马士英怒斥道,“若不是念及你是吴王使节……本王立时斩了你这无君无父的畜生!”
而马士英对堂前刀斧手感冒,对吴三桂的怒喝,却根本不在意,他翻着白眼向吴三桂。
那神色,仿佛在说,咱哥俩,谁不晓得谁啊,别来这套!
吴三桂见马士英这副神色,愣了半晌,突然呵呵笑道:“马兄的镇定功夫,较今日更精纯多了!”
马士英呵呵笑着回应,“王爷的这份恐吓功力更是炉火纯青啊!”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会真是吴王的意思吧?”
“我若是说,是……恐怕王爷也不信啊!”马士英打着哈哈,逗着吴三桂道。
他X的,这狗X的马瑶草,太无礼了!吴三桂神色有些尴尬,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马兄休要说笑……究竟如何,快快讲来。”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以奇辅
马士英知道火候不能太过的道理,于是正色道:“是马某人的意思。”
吴三桂顿时怒了,他紧蹩眉头,瞪着一双三角眼,阴**:“马兄这是消遣本王来了?”
马士英忙道:“不敢……马某怎敢消遣平西王呢?”
“那为何耍弄本王?!”吴三桂大喝道。
马士英忙解释道:“王爷息怒……容马某详禀。”
“如今局势,不消马某解说,王爷自然一清二楚。”
这开场白,吴三桂自然是没有兴趣的,只是哼了一声作罢。
“我王手二十万北伐军虎贲,枕戈待旦,不日便会全力北伐……海州、兖州、徐州一线敌军南下,只是暂时的,准确地说,这只是……嘿嘿……。”
吴三桂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士英,可心却一阵乱跳,果然如我所料,吴争小子真是佯败,给清军布下了陷阱。
“本王不信,如今端重亲王博洛所部大军士气如虹,据报,兵锋已入徐州、海州……反观北伐军,却屡屡败北、不断后撤……马兄休要在本王面前故弄玄虚了吧!”
马士英微笑道:“王爷是个战场宿将……应该知道撤退和溃退的区别,敢问王爷,可接到我北伐军战损失巨大的消息?”
吴三桂只是打了声“哈哈”作罢。
马士英也不追问,继续道:“我王曾说,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王还说,有一种失败叫占领,有一种胜利叫撤退……王爷以为然否?”
吴三桂神色一紧,他心里翻滚着巨浪,这小子真是天纵奇才,这两句话,着实契合了兵法精要……太可怕了!
“马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今日你就算说破大天来,本王亦是不信!”
马士英不以为意,微笑道:“讲不讲在我,信不信,在王爷。”
吴三桂脸色一沉,“你就不怕本王将你此话,转于清廷和英亲王阿济格?”
“许多时候,明知道眼前是坑,却只能闭眼当作不见……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马士英淡淡说道,“阴谋与阳谋之区别在于,阳谋避无可避,阴谋只在朝夕!”
“这也是吴王说的?”
“是,也不是!”马士英平静地道,“我王既然派马某前来出使,就不怕王爷向清廷告密……王爷,你会吗?”
吴三桂仰头一声哈哈,避口不答。
马士英也不再问,继续道:“清廷已似日落西山,好景不长了……王爷是个聪明人,当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不用马某赘言啰嗦吧?”
吴三桂不再回避,直问道:“为何要杀永历……那可是弑君?!”
“君?”马士英挑挑眉毛,满不在乎地反问道,“谁之君?”
吴三桂顿时明了,可追问道:“既然你说,这不是吴王的心意,你又何敢擅作吴王主张?”
马士英诡秘一笑,默默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沉吟起来,很快,想明白了马士英的用意。
但吴三桂却装作不解,“你可知道,一旦弑君……不但本王的名声彻底完了,恐怕吴王名声也会因此被连累……本王不信,吴王会想不明白这点?可你擅作吴王主张,到时,吴王第一个饶不了你,连本王也脱不了干系……何苦来哉?!”
马士英正色道:“王爷做了清廷的平西王、永历朝的平西王……若还想做建兴朝的王,怕是,不太容易吧?”
吴三桂眼一瞪,“这话何意?本王麾下十万精锐之师……何处不可做个王?”
马士英效仿吴三桂,仰头“哈哈”一声,不说话了。
吴三桂恼怒地瞪着马士英,半晌,问道:“可这么做,并不为吴王所喜……本王有何好处?关键是,杀了永历,吴王头上还有建兴帝……他有何好处?”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
马士英悠悠道:“看来……王爷的消息,并不灵通啊。”
“何意?”
“我皇……驾崩了!”马士英悠悠道,神色全无悲戚之意。
吴三桂这下是真惊到了,难道,吴争真得弑君了?还弑得是建兴皇帝?这……也太敢想敢做了吧?自己到现在,妹子民是敢想不敢做……这小子,真有魄力!
“真……驾崩了?”
“这能说笑吗?”马士英微嗔道,“与皇帝同日薨的,还有我朝大长公主殿下和首辅大人……。”
吴三桂再次被惊到,他愣了好半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吴王……果真是神人!”
马士英呵呵笑道:“那王爷要不要……追随我王共襄大业呢?”
吴三桂脸色顿时郑重起来,“咳……吴王所为,怕是不得人心哪?”
“王爷放心……我王已在率军西进前,顺利接任监国位。”
吴三桂更是一惊,不,是大吃两惊。
一惊是吴争率大军西进,应天府距离汝宁府不远,两、三日即到,这么说来,吴争意在阿济格所部,甚至……还有自己!
吴三桂能不心惊肉跳吗?
二惊是,吴争弑君杀相,竟可迅速接任监国位,难道江南真全在吴争掌控之中了吗?
若真是如此,吴争距离登基,其实已经相差不远,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追随?
好歹落个拥立从龙之功嘛!
“马兄……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定要杀永历?”吴三桂明知故问道。
马士英能不明白?
不过还是答道,“我王监国,只在黄河之南、河南以东……云贵、闽粤、川蜀之地,大部皆属永历朝,永历不死,必成我王一统天下最大的绊脚石……然,最关键的是,王爷应该知道,晋王李定国是个忠义之人,就算与我王有翁婿之情意,可真到了那时……会不会两不相帮还待见证……若是王爷此时杀了永历,既可去了我王心腹之忧,更能令王爷有了投名状……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吴三桂抚掌大笑起来。
马士英也哈哈陪笑了一番。
“王爷这是应允了?”
“咳……此事干系重大,本王……须细细思量。”
马士英面上神色不动,心里直骂,这三姓家奴,果然狡猾至极!
“这样,请马兄在信阳城中盘桓几日,容我好好思量……马兄放心,本王定会关照下面,尽心照抚马兄起居,让马兄……乐不思蜀……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