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阿济格急了
战事紧急,关乎到整个河南的得失,更关乎阿济格自己的“根据地”。
心急如焚的阿济格左右四顾,也仅仅发现只有吴三桂吴老弟能解他的围。
然而五拨信使派去,吴三桂所部主力终于动了,三天时间,从西安入了潼关,啧啧,真是兵龟之神速啊。
连本已在洛阳的那六千人,也仅只到了汝州,问其原因,人家却是理直气壮地说,徒步难行!
这就有了前边阿济格怒斩吴三桂一名信使之事。
杀了人之后,阿济格慢慢冷静下来。
他已经清楚,吴三桂靠不住,凡事还得靠自己。
于是,阿济格勒令孙可望,率己部人马东向,至灌水西岸,阻挡来援明军。
为了督促孙可望出功不出力,阿济格还派了六千骑兵同行。
……。
接到阿济格命令的孙可望,当场怒骂起来。
孙可望虽是清廷“义王”,可那是个虚衔的郡王爵,而被李定国赶出云贵时,孙可望身边仅仅只有十几嫡系,也就是说,他手中的兵马,少量是清廷从汉旗军调拨给他的,其余的,都是他自行招募的。
这才两年啊,没打过仗,平日里对驻地民众劫掠之事倒没少干,这样的军队能去阻挡象建阳卫、左营,还有北伐军那种虎狼之师?
这还不算,孙可望手中拢共就一万多人马,哪怕加上二度劝降光州、息县的大西军,那也不足二万人,而那些被劝降的大西军能用?说不定他们此时心里就已经后悔了,巴不得临战之时倒戈一击,来个将功赎罪。
可骂归骂,孙可望不象吴三桂本钱厚,他只能下令交接之后开拨。
原本想着,反正只要大军开拨了,走得慢些就是,真要形势不对,率军转进开封或者归德府就是了,反正手中有兵,乱世之中到哪还抢不到一口吃食?
可孙可望没想到的是,他一开拨,阿济格就派来了六千骑兵“襄助”。
恐怕傻子都明白,这哪是“襄助”,分明是督战。
这样一来,孙可望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想死归想死,并不真想死。
于是孙可望和他的一万多大军,被六千骑兵左右挟裹着往东迎战建阳卫、左营去了。
……。
平心而论,阿济格并非要孙可望的命。
阿济格从凤阳带来的兵力不足六万,经商城之战,至今也就五万出头。
而斥侯禀报,建兴朝大军三路来袭,除了东边建阳卫、左营,阿济格还要应对从凤阳府来犯的老对手——北伐军。
而在北伐军手中遭遇连败的阿济格,能不将东北方向视为防御重点吗?
阿济格派出了他手中大部分骑兵,至固始方向阻挡北伐军西进。
所以,能给孙可望六千骑兵,已经阿济格最大的底限了。
当然,阿济格也不是那么善良之人,他一样巴不得将孙可望所部消耗在灌水西岸,最理想的情况是,与明军拼个两败俱伤。
一山不容二虎嘛,河南之地,容不下阿济格和孙可望,从再往西,就是吴三桂的势力范围了,阿济格能斩杀吴三桂信使,却不敢此时与吴三桂真正火拼一场。
所以,占住河南,才是阿济格拼死一搏的原因所在。
而要占住河南,必须干掉两个势力,一是李定国的大西军,另一个就是孙可望手中这一万多人马。
……。
潼关以南。
数十里连营。
中军帐中。
年至半百的吴三桂,圆脸、肤白,留有络腮。
身形已经微微发福。
此时不着顶戴官服,倒象是个坊间的员外。
此前的他,早已忘记了早年言必称的“复君父之仇”之语,取而代之的是“矢忠新朝”。
可从北伐军第一次占领徐州之后,吴三桂又开始称崇祯帝为“故主”了,还私下里辗转数人,以非正式方式暗中派人与建兴朝联络。
甚至于连马士英也遇上过“西边来人”。
只是马士英禀报吴争时,吴争反应冷淡,此事才不了了之。
可当吴争与清廷和谈,北伐军让出徐州后,吴三桂话风再变,他向清廷上书,立誓“剿灭前进余孽”,以谢清廷晋封其为亲王之隆恩。
此时,吴三桂正如今他的侄、婿与心腹将领马三宝、胡国柱、夏国相、方光琛、郭壮图等人,参赞军机。
吴三桂大马金刀地坐着,扫视着一众嫡系,“都好好想想,要不要参战?”
一众人皆沉默着。
吴三桂微微皱眉道:“怎么着……都哑巴了?”
被这么一催促,马三宝开口了,“回王爷话,末将以为须即刻参战……英亲王所部加上义王所部,兵力达七万余人,而逆军李匪兵力仅不足五万,且连遭两败,士气不振,如果我军南下,倾全力一击,那李匪逆军必定溃败,如此一来,王爷之功定能再获朝廷奖赏……。”
吴三桂听了,脸色一如之前,看不出什么波动。
一表人才的胡国柱摇摇头,开口道:“马将军或许尚未明白,岳父大人所虑并非李匪军。”
马三宝脸色一沉,看了吴三桂一眼,微微咬牙掉头拱手,“还请额驸赐教。”
胡国柱微微一笑,“赐教不敢当啊,不过马将军确实疏忽了……汝宁之战,李匪并不足惧,需要忌惮的是东边建兴朝建阳卫和京军左营,特别是已经占据凤阳的北伐军……。”
马三宝眉头一皱,打断道:“可邸报不是说,建兴朝吴王正与朝廷谈判停战事宜吗?这节骨眼上,明军怎会西进?”
被马三宝打断地胡国柱冷哼一声,“为将者不思虑,怕会累及三军啊!”
“你……!”
眼见二人要怼起来,那边另一个吴三桂女婿夏国相打着哈哈道:“都是自家人,休伤了和气……马将军,胡兄说得是,大西军不足为虑,只要王爷一声令下,铁骑三日之内就可踏破商城……可问题是,庐州、凤阳距离商城太近,明军随时可能东向,到时,我军将面对的极可能是那支虎狼之师!”
马三宝闷声道:“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放眼天下,我四万铁骑,何惧之有?”
第一千七百八十一章 吴三桂的犹豫
“放肆!”吴三桂终于开口了,他轻声喝斥道,“骄兵必败之理你忘了吗?”
在争的三人齐齐躬身,马三宝道,“末将知错了……请王爷责罚。”
吴三桂随意手一挥,“无罪……国柱、国相说得对,与二十万北伐军拼杀一场,本王能得到什么?”
夏国相微笑着应道,“王爷所言甚是……朝廷空口白牙,说是晋王爷为平西亲王,可西从何来?闽粤、湖广、川蜀半壁,皆在大西军控制之下,就算王爷此次真的出兵助英亲王平定河南,试问朝廷以何赏王爷之功?”
胡国柱应和道:“就是……只是某些人眼皮子底下,只看到了军功……其实是误了王爷大计尚不自知!”
马三宝大怒,指着胡国柱道:“休要对马某泌脏水……马某对王爷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咳!”吴三桂一声轻咳,让整个场内立即安静下来。
“毕竟是朝廷旨意……救还是要救的。”吴三桂悠悠道,“可怎么救、救到何种程度,这须细细斟酌。”
夏国相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岳父大人所言极是,八万人是救,八千人也是救,哪怕是派支偏师八百人,那也是是救……只要人到了,结果如何,那是天意,与咱们何干?”
不想吴三桂突然皱眉道:“满口胡吣……朝廷是这般可以愚弄的?你啊……到时恐怕怎么掉的脑袋,致死都想不明白!”
这话重了,可以说从未有过,夏国相一时被骂得噤若寒蝉。
那边郭壮图替连襟夏国相解围道:“王爷所言在理,朝堂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咱……咱若出工不出力,恐怕遮掩不过去,所以,小婿以为,至少得派一万铁骑南下,小婿虽不才,但也愿做个马前卒,为王爷效命!”
这话既替夏国相解了围,也替自己粉饰了忠心,按理说,是两边得人情的事。
可惜,这马屁拍到了马脚,吴三桂脸色一沉,指着郭壮图轻斥道:“你啊……还不如国相!”
郭壮图一时领会不过来,而夏国相在一边思忖之后,倒体悟出了点什么。
夏国相看着吴三桂额头那片青茬,问道:“岳父大人所虑,莫非是建兴朝……吴王?”
吴三桂微微一叹,“不知道从哪冒出这么一个……短短六年间,斩多铎、囚博洛,恐怕摄政王是被他所杀的传言,也是真的。”
夏国相一看猜中了,忙道:“若岳父大人真有意重新……归明,何不趁此时挥师南下,一举歼灭英亲王阿济格所部,不管是生擒还是斩杀一个亲王,如此赫赫战功,也足以让岳父大人在建兴朝有一立足之地……小婿在应天府有不少旧相识,如今在建兴朝朝堂上也有些权柄,若岳父大人应允小婿可立即亲往应天府打点一切……。”
可惜这话表错了情了。
吴三桂摇摇头,道:“建兴朝?不过就是个傀儡,权柄即在那人手中……本王想过归明,可……。”
说到这,吴三桂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额头上部,已经冒了茬的头发,突然恨声道:“想当年,故主赐封平西伯时,那小……人尚在嘉定为一区区哨官,可六年过后,他摇身一变,仅成了吴王,坐拥东南三十余府之地……孤原本想着,蓄发易衣冠,尊建兴帝为天下共主,可数次派人前往试探,皆无音讯……看来,传言不假,那人,不是好相与的,那算建兴帝愿接纳孤,怕日后也必与那人有一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里,王爷开始留起了发,还让身边侍卫也留起了发,原来,已经有了归明的打算了。
只是迟迟没有做出决定,原因还在吴王身上。
传言中,吴王“劫富济贫”、严惩降清明臣,连王爷都忌惮至深,看来此言不虚啊。
胡国柱忧郁道:“若此路不通,岳父大人何不另择他法……譬如,继续效忠大清?以王爷手中十余万虎贲,配合英亲王打胜这一仗……谅清廷也不敢亏待了岳父大人!”
不想,吴三桂厌恶至极地瞥了胡国柱一眼,“你道大清还有多少土地、人口?如今北伐军占了徐州,必会继续向北进食,如此就等于隔断了本王与朝廷的联系,粮饷何来?器械何来?而东边,朝廷更失了安东卫,青州、天津卫,估计要不了多久,都得改姓……大清,天不假年矣!”
胡国柱一脸惶恐,边上夏国相投桃报李,“国柱兄,王爷所说为至理,况且,英亲王阿济格也不是善茬,河南之地虽大,可一旦英亲王得势,怕也容不下王爷啊!”
这话让吴三桂扫了夏国相一眼,夏国相心里一喜,看来,自己又猜中了王爷的心思。
于是继续道,“在吴争与阿济格两虎间争食,稍有不慎,反累己身……故,小婿以为,何不坐山观虎斗,待双方两败俱伤之时,岳父大人挥师南下,到时,谁都得下大本钱来拉拢岳父大人……咱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坐享其成,不知岳父大人意下如何?”
吴三桂学学看了夏国相一眼,悠悠道:“还能如何……也只能先这般了。”
说完起身,“都散了吧。”
那马三宝急道:“那……敢问王爷,已经集结的大军……末将如何解说?”
吴三桂眉头一皱。
夏国相忙代答道:“将军回去好好安抚就是。”
那马三宝确实是个粗人,他还问道:“那……王爷,将士们还蓄发吗?”
这下吴三桂霍地回身,骈指指着马三宝道:“先帝于我有大恩……我含辛茹苦,屈身事贼八载,无时无刻不想着奉明室正朔……汝这无知莽夫,竟敢屈解我的心意……来人,拖出去杖三十!”
马三宝被拖了出去,堂中七、八人,竟无一人为他求情。
在堂外阵阵杖击声中,吴三桂大袖一甩,喝道:“不管那……吴王如何对孤,本王复明之心,天地可鉴,传孤令,即日蓄发,待时机成熟,易衣冠、扶宗室、兴大明!”
“我等遵命!”
第一千七百八十二章 固始之战(一)
可怜马三宝到了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
待杖完三十,夏国相慢慢走近。
“马将军莫怪,不是国相不为将军求情,而是那时王爷已经盛怒,求情,不但帮不了将军,反而让将军遭受更大的苦……还望将军体谅。”
看着一本正经的夏国相,马三宝还真信了,他揉着屁股,摇摇头道:“不怪额驸,只怪马某多嘴了。”
夏国相叹了口气道:“马将军怕是不知道,王爷已经与建兴帝谈妥,只要王爷归明,官职、爵位皆不变,且还授于平西大将军之衔……马将军,可明白?”
马三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敢情,王爷早就有了计较,那……那还商议个屁啊?
可这话,只敢在肚子里想,马三宝终究不敢说出来。
夏国相见马三宝悟了,轻轻拍了拍马三宝的肩膀,“将军还是回去将养着吧,真等大局定了,王爷也不会亏待了你……千万别再说不该说的话了。”
说完夏国相悠哉悠哉地走了。
马三宝郁闷地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叫你多嘴!”
……。
汝宁府,商城。
李定国一脸凝重。
倒不是商城守不住了。
也不是派出求援被拒绝,相反,三路援军都在西进,最近的建阳卫,已至灌水,离商城仅一日路程。
可就算这样,李定国还是高兴不起来。
原因其实也简单,为了一道旨意。
永历帝第十七道旨意中,斥责李定国消极怠战,竟不遵圣旨全图北上,还引建兴朝外人入湖广、河南,问李定国置君父于何地?
李定国能不郁闷吗?
全力北上?
此时商城三面被围,若出城,全力寻死还差不多。
这个时候,不向近在咫尺的建兴朝求援,向谁求援?
皇帝临时驻跸武昌府,可身边也就一万多兵力,且是那种样子好看,战力仁者见仁的禁军,当然,李定国一样希望禁军来援,多多益善嘛。
朱由榔其实是个“明君”,与他堂兄弟有一拼。
被孙可望“软禁”了三年多的朱由榔,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天下共主,他不但节俭,而且勤政,虽然只能对着宫中宦官、侍女施政,但这一样不能抹杀他的本心。
其实对朱由榔而言,不管是被孙可望软禁,还是如今晋王奉迎,他都无法直面他的臣民,但他依旧想施展他的才华,譬如……御驾亲征。
收复失土、复我宗庙、振兴华夏诸如此类的话,朱由榔一天里要对自己重复无数遍。
可事情的关键在于,谁登大位。
若是连皇位都不保,以何施政,如何收复失土、复我宗庙、振兴华夏?
所以,万事皆可不争,唯此项,不可不争!
半壁江山已非清廷了,朱由榔不得不考虑,若是北伐军占据了先机,那顺天府太和殿上位置的归属了。
此次御驾亲征,朱由榔是立誓要重现太祖武功的。
在这道旨意送出之后,朱由榔就亲率大军北向。
李定国能不愁吗?
皇帝来了,怕忙没帮上,还尽添乱了。
这不是不尊重,而是李定国此时忙得守城,哪有功夫去奉迎、侍候皇帝啊。
……。
灌水,已经成了一条血河。
两天激战下来,双方,不,三方伤亡士兵的血,染红了河水。
被六千满骑挟裹的孙可望,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去做炮灰、马前卒。
原本,隔河相抗,只要不是兵力太过悬殊,基本上守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可如今的战斗,哪方没有火枪、火炮,这么一来,跨度太小的河,基本就可以无视了。
试想,当如雨的炮弹砸下,还有哪个不要命的,会一直待在河岸边上,等着阻击渡河敌军?
也就是说,火枪、火炮的射程,将原本的防线向后推了。
让孙可望无比闹心的是,督战的那支满骑,忠实地执行了阿济格的命令,就是督战,屁忙都不帮,就在后面看着。
两天激战下来,孙可望损失了三千多人,按这个速度,再四、五天,己部怕就不战而溃了。
得想办法啊,孙可望懊恼地思忖着。
可西面是商城,再说有满骑堵着,不能考虑。
北面也正在交战,如果北撤(逃),不管是遇见清军还是明军,那是找死。
那么,就只有向南了,可南面是湖广,已经归了大西军,能去吗?
孙可望突然眼睛一亮,如今大西军主力全在商城,连李定国也在,正是湖广兵力空虚之机,此时向湖广转进,那等于捡了大便宜了。
可身后那支满骑怎么应付?
刚刚眼睛一亮的孙可望,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
如果说灌水岸边是激战,那么,固始之战,就是恶战了。
池二憨都打出了火气,就差拎刀亲自上战场了。
第一军的火力,在整个北伐军中,都是翘楚。
可毕竟没有装备连发枪,军工坊也造不出那么多来。
而敌军全是骑兵,真正的满骑精锐。
这样两支军队,打一场遭遇战,恐怕就算吴争指挥,怕也预判不出究竟谁胜谁负。
池二憨遇到了他最强悍的对手,敌骑的灵活机动,让火枪齐射效果几乎归零,哪怕火炮(虎蹲炮)的覆盖,敌骑都能在第一时间闪避游走。
而等炮声一停,四散的敌骑就象饿狼般地反扑。
第一军将士不得不上刺刀,借助构筑的工事御敌。
可这样一来,等于是以己弱战敌强,池二憨急得头发都冒烟了。
“背水一战!”在激战的间隙中,不善言语的池二憨,沉声对他的手下将领道,“王爷命令,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增援商城,如今建阳卫和左营已经在灌水边接战,咱们若是退了,这支骑兵就会沿河南下,到时后果不堪设想……我没别的要求,只有一句话,跟着我!”
池二憨创造了一个奇迹。
那就是以步兵对骑兵反冲锋。
居然,还胜了。
这一战打惨了,池二憨所部八千第一军精锐,战后仅剩不足三千人。
而一万敌骑,也伤亡四千多,如果按战损,池二憨是败的。
可敌骑最后退了,那就是池二憨胜了。
第一军士兵都信奉吴争一句话——把自己当成死人的,往往能活下来。
在池二憨的身先士卒感召下,每个士兵确实把自己当成了死人,在与敌接触的那一刹那,主动引爆手雷、与敌同归于尽的数不胜数。
但这不是池二憨致胜的关键。
真正致胜的关键是——刘放。
准确地说,是刘放的“大军”在第一军即将崩溃的时候,及时从侧面夹击了敌军。
第一千七百八十三章 固始之战(二)
刘放的衡阳卫由于军械不足,短时间内,难以形成战斗力。
奉令离开凤阳城西进时,池二憨待之以优渥,让刘放率部蒙城向沈丘方向迂回,目的无非有二,一是此次增援必定是遭遇战、攻坚战,甚至还可能遭遇敌军伏击,让衡阳卫这帮子菜鸟去拼命,池二憨心有不忍。
二是池二憨也晓得自己手中仅有八千兵力,而商城方向阿济格有六万大军,加上建阳卫、左营,在兵力也不能与敌相比,让衡阳卫迂回,既可达到有备无患,又可以在万不得已之际,让衡阳卫脱离战场保全下来。
很奇怪,池二憨从衡阳见刘放第一面时,就一直很照顾刘一手,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刘放这人没什么本事,衡阳古镇街头一个老混混,如果不是北伐军遇过衡阳,那么,刘放这辈子或许就是一个巡检司役差,做到头了。
或许日后体制改革,撤除了巡检司,那刘放就还得下岗。
可风云际会,一朝遇水化成龙,区区一个巡检司不入流的临时工,短短几个月,就做了衡阳卫指挥使,再一跃成为正经的昭勇将军,可谓是人生如梦啊。
但刘放立下的军功确实可能彪悍史册。
而且刘放还讲义气。
也对,讲义气是江湖人最须有的本色,否则,混不了江湖嘛。
但凡一个没义气的人,连混子都嫌弃。
刘放虽说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主,可好赖事分得清。
他知道此战的险恶,池将军是在照顾他和衡阳卫,这迂回的路上,那是整天里都在盘算着,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须涌泉相报,自己怎么才能报了此恩。
这一路上,刘放充分发挥了他的“号召”力,用随军携带的军粮,加上他的“口灿莲花”,还有说过就忘的各种许诺,着实忽悠了不少人。
队伍在不断地膨胀,当然,刘放此时也有了些许忌惮,轻易不去“招惹”良家子弟,只是这沿路府县中的混子、地痞,那是一股脑地忽悠进了队伍。
也对,这才叫“意气相投”嘛。
到沈丘城下时,刘放手中已经了近三万人,占了沈丘城,立马就开官仓放粮,一时间,周边民众,特别是那些本来就游手好闲的混混们,那将刘放夸得呀,仿佛天下唯有“刘圣人”了。
刘放高兴啊,大手一挥,近三万人哄然出动,顺手就占了项城、新蔡。
可怜那两县的守军,加起来拢共不足千人,见“大军”来攻,忙不迭地献城降了。
于是乎,刘一手刘将军连克三城、救济贫苦,一时风光无量。
原本,刘放是打算去攻光州的,这是池二憨与刘放分手前的约定。
攻敌身后,也算是奇兵,可化解正面战场的压力。
然而,新蔡距离固始近了,从逃难而来的民众口中得知,池二憨在固始陷入苦战。
这下刘放立马就改了主意,就他而言,什么君命什么军令,哪有义气重要?
恩人有难而坐视不管,何以为人?
于是刘放大手一挥,三万大军如洪流般倾泄而下,直扑固始。
衡阳卫到达战场时,池二憨正亲率第一军向敌骑发起殊死一搏。
这倒不是池二憨莽撞,不知避其锋、保存实力。
事实上,长林卫的情报出了差池,吴争部署池二憨由凤阳城驻囤两府边界时,尚不知阿济格已经到了汝宁府,并与孙可望会合。
等到吴争到徐州,接到李定国求援消息后,已经来不及调去更多的兵力了。
当然,吴争认为三路援军,阿济格应该不可能会分兵阻击,这是判断错误。
按理,屡攻不克,又有三路援军赶来,阿济格应该撤兵自保才是。
可哪想到,阿济格死猪不怕开水烫,决意攻下商城占据河南为自己的根据地。
当然,阿济格的这些骑兵,对攻城也没多少用处,闲着也是闲着,去阻击敌援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这样一来,三路援军的压力就变得异常巨大了。
池二憨能退,有火炮阻炮,火枪兵坐船原路返回就是。
如果池二憨退至史河东岸,敌军骑兵根本无法过河追击。
可这样一来,敌骑定会转向,奔南闪击建阳卫、左营,如此一来,不用说增援商城,恐怕建阳卫、左营都得折翼。
殊死一搏,只有背水一战,方可死里求生,是池二憨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可这种近乎于自杀式的反击,在消耗敌人有生力量的同时,更多地是在消耗自身的力量。
虽然敌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远远达不到崩溃的程度。
而火枪兵的推进速度缓慢,留给了敌骑足够的整肃时间,回过神来的敌骑,迅速由两翼对池二憨发起了突击。
接下来的事太过悲惨、残酷,这从战后的伤亡比就能看出,池二憨部打残了,这还是幸运的,如果刘放不及时赶到,恐怕结果会更惨,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而刘放率部及时赶到战场,欲救他的池将军,可他突然发现,麾下的军队不动了。
不是指挥不动,而是怯战。
从凤阳城出发时,衡阳卫仅一万余人,其中尚有六、七成是刘放从旧县周边忽悠来的。
而此时,衡阳卫已经有了三万之众,这才前后不足十天时间。
这多出来的人,哪是能打仗的?
全是想来混饭吃的,谁让刘一手豪爽呢,来者不拒啊。
看看这队伍中,头发花白的有,驼背崴脚的有,那边那个……啧啧,这是男的?
连妇人都混进来了,最可怖的是,竟还有背转身去……怀里有婴儿?
让这样的军队对着上万的敌骑冲锋,恐怕是这世间最好笑的事了。
不,这不是最可笑的。
按理说,昭勇将军军令如山,下令进攻,那就得进攻。
不攻,消极怠战者,军法从事。
然而刘放兄看见这些,偏偏啥事都没有。
他就这么一路走过去,嘴里随口嚷着,“……狗x的,做人总得讲点良心,这一路上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临了都怂了?”
第一千七百八十四章 固始之战(三)
“……有道是当兵吃粮、上阵杀敌,那叫天经地义……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想吃完了一抹嘴,撒丫子溜了,别怪我刘放日后找上门去,就站在你家祖坟上骂他x的三天三夜,骂遍你家祖宗十八代……。”
“对喽,男儿在世,别的可能不要,脸得要啊……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富贵险中求啊……到时立下大功,说不定我刘放还得仰仗各位呢……。”
“……咦,大爷,你急个什么劲,还想着和伢子们抢功啊……省省劲吧,回去回去,少不了你一口吃的……。”
“你,说得就是你……你一婆姨,拿腚去杀鞑子啊……滚回去,把娃儿照看好了,别给本将军添乱……。”
古怪的事就这么发生了,在刘一手既骂又煽情地忽悠之后,大军慢慢动了。
军队这东西很奇怪,它有着强大的自纠和自癒能力,还有一种不可触摸却真实存在的尊严。
当它一旦动了,就算其中有人想逃,怕都没法自主,只能随波逐流。
三万人,真正冲锋的最多不超过二万人,有一万人以上留下了。
这就象大浪淘沙,过筛一般。
留下的,老弱、妇孺。
让人震惊的是,上万留下的人中,竟找不到一个青壮,不知道是刘一手确实是惑人的天才,还是此地民风敦实,知晓天可欺,心,不可欺的道理。
战后,吴争见到刘放时,怒骂刘放是“屠夫”、“刽子手”,拒绝为其述功,并要以军法治其罪。
可李定国执意力保刘放,池二憨也破天荒地执拗顶撞吴争,要为刘放请功。
最后,吴争作出了让步,批复为,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连降三级,贬为明威将军。
可怜刘放一心想做大将军的,拼死一战,不升反降,从正三品降为四品,按理说得大闹一场,想当初,他可是敢向吴争当面索要大将军的。
可这次,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有人说,刘放回了一趟衡阳古镇,在那个曾经力蹶三王的无名山坡下,一个人坐了三天三夜,而那个无名山坡,如今已经立起了七尺碑、成了无数义士的朝圣之地。
当然,这种坊间传言,吴争是绝对不信的,一个混子、地痞有了思想?
那叫啥,有思想的流氓吗?
……。
固始之战,严格意义上来说,真的不能算胜。
池二憨所部八千第一军精锐,战后仅剩不足三千人。
可杀敌,仅有四千余人。
这还包括了衡阳卫将士所杀的敌人在内,当然,衡阳卫确实没杀多少人。
能拼死冲上去,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想要杀敌骑精锐,真得很难。
他们几乎是拿命在往里填,后退的人有,逃的,一个没有。
这是一个奇迹。
可奇迹无法杀人,所以,衡阳卫真没杀多少人。
相反,衡阳卫死得人很多,多到最后数不清了。
反正,幸存到敌骑主动撤退战斗结束时,还能站着喘气的,不足万人。
因为有太多人本意是来混吃的,他们登记造册时就没报真名。
加上战乱之秋,难民、流民混杂,根本就不可能计算清楚。
原本这种事不应该出现在军纪严明的北伐军中,可衡阳卫一向是异类,刘放更是异类,他来者不拒。
被骑兵踩踏过的,有太多无法辨认,最后吴争下令不得不在固始城外,史河西岸,修长起一座巨坟,将所有尸骨都埋了进去。
然后立下一块石碑,亲笔上书“仗义每多屠狗辈”七个大字。
……。
敌骑确实是主动撤退的。
他们并没有溃败,但士气已丧。
面对着这种悍不畏死的进攻,再精锐也抗不住。
何况,敌骑兵也伤亡近半。
敌骑向商城方向撤退,而池二憨部经历了这样一场血战,也已经精疲力竭,再无进攻之力,池二憨在那片被鲜血染红的战场上默默流了一晚上的英雄泪,然后下令,固守城池修整待援。
相较于池二憨心中的痛苦,刘放却还在他的衡阳卫上窜下跳,宣扬着“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的精神,强调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论。
直到当天晚上,刘放被十几个夹杂在队伍中的妇人们围殴了一顿后,他终于安静下来。
一个十一、二岁,毛都没长齐的孩童,一步步走到刘放的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啐了刘放一脸,然后无惧地瞪着刘放。
而刘放木然地任由那口水自干。
那孩子的爹、大哥、二哥,全死在了这场恶战之中了。
……。
阿济格惊闻固始之战,己部精锐骑兵折翼而归,悚然。
这场战役,彻底动摇了阿济格原本坚定的心。
虽然敌军没有趁势而攻,可商城以北,等于出现了防御空洞。
阿济格只能抽调灌水河岸的骑兵向北,去填补这个防御空洞。
这就给了孙可望一个良机,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
督战骑兵北向的那个夜里,孙可望令士兵堆起无数个人形草垛,甚至还令士兵脱下军服给草人穿上。
丑时过后,孙可望率军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灌水西岸撤退,方向为南。
而东岸连攻三日无功的建阳卫、左营,因主力未到,不敢轻易强攻渡河,黑夜里自然不会去留意对岸敌人会溜。
直到天亮后,发起一轮试探进攻,才发现对岸早没了敌军身影。
于是,建阳卫、左营迅速过河,直扑商城。
……。
顾此失彼,阿济格此时真正深谙了这个词的含意。
阿济格号称六万大军,去掉骑兵,不过三万多人。
强攻商城所受伤亡,并不比城中大西军少。
身边可用兵力也就二万出头,已经与城中守军相差无几。
此时灌水防线已破的消息传来,阿济格就已经清楚事不可为,于是一咬牙,传令北向的骑兵返回商城与己会合。
阿济格这是要准备撤退了。
当然,他不是溃逃,而是有序地向西北方向汝宁府府治,汝阳方向撤退。
那里,已经被孙可望经营的非常稳妥了。
孙可望一逃,阿济格理所当然地接了现成,从这一点上来说,阿济格也不算太吃亏,应该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啊。
第一千七百八十五章 孙可望撞了大运
对于阿济格突然撤退,明军、大西军都猝不及防。
毕竟,阿济格做为攻方,主力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失。
特别是李定国,听闻此消息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他采取了保守策略,没有下令出城追击。
或许是白文选和马维兴的二度受伏,给李定国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吧。
这样就给了阿济格在撤回汝阳之后,有了充足的固防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有着四万多守军的汝阳城,就成了一块硬骨头,一时难以轻易啃动。
而汝宁府以北,大半个河南,就此落入了阿济格囊中。
河南战局似乎就此暂时稳定下来了。
可此时,另一出更荒诞、奇葩的事件,正式上演了。
……。
如果说,李定国在阿济格撤退后,心中的积郁一泄而空。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变故,让李定国真得是想哭,但哭不出来。
朱由榔,被俘了。
永历帝被俘了,这消息如同明天霹雳,将李定国轰得一时失去了主意。
朱由榔是在麻城以北,阴山关之南被孙可望所俘。
他身边一万多禁军啊,愣是被孙可望相差无几的兵力,打得一哄而散,溃了。
也对,一群衣着光鲜的仪仗兵,又怎能是野战兵的对手,这些从云贵征召起来的农夫,接受的是怎么气势如虹、怎么仪态庄重,唯独没有人去教他们怎么打仗、怎么在遭遇战抵抗敌人。
麻城有三千大西军,距离交战地不足百里。
愣是没来得及增援,可想而知,这一万禁军是在怎样短的时间里溃的。
朱由榔是在回逃麻城的半路上,被孙可望骑兵追上俘虏的。
禁军的溃败,造成的后果巨大,不仅仅是永历帝被俘,孙可望趁势攻占了麻城,并且随即攻占黄安、连克罗田。
就等于断了李定国的退路,真正的后院起火了。
当然,以李定国的兵力及战力,只要南下,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夺回三城,问题是,敢攻吗?
孙可望在俘虏朱由榔的第一时间,就派使者向商城传信,意思很简单——得谈!
否则就“撕票”。
李定国生平最重义,皇帝对他青睐有加,封他为晋王,这么着,害死皇帝之事不能沾,一沾,这名声从此就臭了。
于是,李定国一面虚于委蛇着与孙可望来使谈着,一面急送信给驻于固始休整的池二憨。
这是问道于盲啊,池二憨打仗行,可谋事却力不从心,他的对策就是传消息于凤阳府长阳卫,急报吴王。
……。
吴争得到消息时,确实是一脸懵。
朱由榔会被俘?
这不搞事吗?
原本吴争想着解商城之困后,汝宁府战事该平息了,调第一军一部驻防凤阳府,与大西军互为犄角,待河南战局正式稳定下来,该调池二憨回来了。
吴争已经开始部署进军山东事宜,赶在清廷尚未明确做出和谈条件的答复之前,能多占一城是一城。
可现在,一切都不作数了。
原本有池二憨那八千人马,再调一支偏师过去,凤阳府驻军兵力就足够了。
就算阿济格脑子被驴踢,胆敢主动来撸虎须,有一万多第一军固守凤阳城足矣。
但如今池二憨手中仅剩三千人,那就需要抽调至少万人去凤阳府。
已经分为三股的第一军,让吴争感到兵力捉襟见肘。
要说吴争不心痛,那肯定是假的,骤闻固始之战,第一军一战折损五千人,吴争当时直后悔做出增援商城的决定。
事实上,商城得失,与吴争毛关系都没有。
如果愣要牵扯上关系,也就与李定国那份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意。
就算阿济格真攻破了商城,李定国做为一军主帅,个人性命也不至有虞。
救与不救,只是吴争心中一念之差,总觉得自己可以掌控局势,总以为自己可以兼济天下。
可结果就是,远离战场,根本不清楚敌人底细,仓促调兵增援,造成了被吴争视为心头肉的第一军,遭受重创。
五千人哪,花费了吴争无数精力心血的第一军,拢共就五万人,莫名其妙地在固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折了一成。
这是吴争发迹之后,遭受的最大挫折,而且是没有任何回报的挫折,能让吴争不心痛如绞吗?
原本吴争不想再理会此事。
一个永历朝皇帝被俘,关己屁事,若去救驾,被建兴朝君臣知道,还不定怎么想呢,以为自己当了权臣不够,还想再行废立之事,这不等于往自己头上泼脏水吗?
但这时,出使说降大名府总兵王永强的冒襄“胜利”返回了。
大名府总兵,说起来,吴争也之前也听宋安禀报过,年前,宋安在禀报吴三桂大军动向时,提到过一句“……吴三桂将囚禁了两年多的王永强释放了,其意似为向我方示好……王永强离开西安后,向东南方向而来,会不会是想来投少爷的吧?”
吴争当时随口答了句,“也可能是去投永历朝吧。”
事实上,这样的乱世之中,数千里奔波,不管是投哪方都不是易事。
王永强刚刚才出西安,就被同样脱离吴三桂的汉军镶蓝旗都铳李国翰挟裹了,而李国翰是铁心忠于清廷的,他率军脱离吴三桂,是因为得到了清廷的密令,而不是因为与吴三桂不和。
李国翰率兵脱离吴三桂之后,就入了山西,其部也被清廷顺理成章地部署在当地驻防。
而王永强,也因被李国翰看重,做了大名镇副总兵,而总兵位置一直空缺,由王永强代行总兵职。
如今冒襄以吴王之名延揽劝降,王永强几乎是没有任何条件,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他本就不想效忠清廷,只是找不到投归的途径罢了,冒襄一到,几句话下来,这事就成了。
不过,王永强建议暂时保持不变,以稳北面李国翰之心,待时机成熟,王师北攻之时,突然改旗易帜、倒戈一击,或可有惊喜。
所以,冒襄赶着回来,就是向吴争禀报此喜讯,同时,为王永强和其麾下五千将士讨一个封诰和编制。
可到了之后,正好听见永历帝被俘之事。
第一千七百八十六章 孙可望居然受封秦王
冒襄稍一斟酌,正容道:“若以臣之见,王爷应当仁不让,速速赶往商城,参与此事。”
吴争皱眉道:“本王前去,朝廷若听闻,如何解释?况且,至商城至少得四、五日,就算本王马不停蹄赶到,恐怕也是迟了。”
冒襄道:“如今天下三分,东南沿海民众只知吴王而不知建兴,吴王需要向朝廷解释吗?至于赶不赶得及……臣以为定能赶上,一朝帝王的生死,岂是数天里可以定夺的?况且孙可望也非好相与的,能不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想来他提出的条件定是晋王难以割舍的,故,以臣之见,王爷应去!”
吴争犹豫了,好一会,开口道:“你认为本王去了,就算是救出永历帝……又能如何?”
这问题切中了此事的要点,吴争是建兴朝吴王,救出永历帝,有啥好处?
冒襄呵呵一笑,随即正色道:“想吴王应该听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
吴争一怔,皱眉细想起来。
冒襄在边上轻声道:“都道晋王是个重义之人……可这重义,得看向着谁?如果向着永历帝,王爷应该清楚,日后我军必与大西军有一战,且还是争夺天下的决战。到时,得死多少人,怕苦得还是天下百姓……若趁此机会,王爷将永历帝控制在自己手中,到时,不但有了回旋余地,更能震慑应天府中那些保皇党,实为一举两得啊。”
吴争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抬头道:“李颙,你留在徐州安抚城内,同时联络陈胜、宋安及沈致远,令他们休整待命,无本王明令,不得再擅自北进……。”
“下官谨遵王爷令谕。”
“冒襄。”
“臣在。”
“随孤往商城一行。”
冒襄大喜,行礼道:“遵命!”
……。
朱由榔被俘其实并不荒诞,更称不上奇葩。
这最多只是朱由榔志大才疏欲亲征带来的后果,平心而论,出发点是好的。
而孙可望确实是撞大运了,他原本只是想自保,不想被阿济格当成炮灰,趁着频点的骑兵北调,才率军逃离了灌水战场。
可不想,竟遇上了朱由榔的辇舆、大纛。
于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地捉了一个皇帝。
要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孙可望前些年将安隆一个千户所改名成安龙府,软禁了朱由榔长达两年之久。
如今,朱由榔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不想,上赶着又成了孙可望的俘虏,可谓冥冥之中,皆由天定。
……。
吴争怎么也没想到,等他赶到商城,见着李定国时,不是担心中的双方已经谈妥,达成换俘交易。
而是已经不需要谈判了。
吴争再一次见到李定国时,被李定国的一脸沧桑惊到了,这哪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乍一看,可以看成年过半百的老头。
头发有了花白,脸上起了沟壑。
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着一种久违的热烈。
一见到吴争,李定国突然就有了精神,摒退左右之后。
李定国双手按着吴争的手道:“你总算是来了!”
吴争心里有些奇怪,忙问道:“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李定国长叹着摇摇头。
吴争更奇怪了,商城守军皆在,固始池二憨、刘放部驻囤正常,而赶来的夏完淳、廖仲平已经迎于半路,也没听说有异常啊。
李定国嘴唇蠕动,欲语还休。
吴争诧异了,这不象是李定国的性格啊。
“晋王,有事明说,你我之间难道还须遮掩吗?”
李定国再叹一口气,用力拍拍吴争的手道:“按理说,为臣子的,不当言上……可……可这事真是荒诞啊!”
吴争真急了,“请晋王明讲!”
“陛下在麻城……册封孙可望为秦王。”李定国终于说了出来,一说完,甩开吴争的手,捶胸顿足地道,“背主降敌……在息县、真阳俘我兄弟、杀我将士……可转眼之前,竟成了当朝秦王与我同殿为臣……你说,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让我怎么去面对大西军数十万将士?”
吴争是真愣了。
荒诞、奇葩,吴争脑海中就这两个词。
可按理说,不该啊。
朱由榔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之前被孙可望软禁安隆千户所,孙可望软硬兼施,想受封秦王爵,磨了两年,孙可望愣是不答应。
可如今,怎么就答应了呢?
吴争突然心里一动,看着李定国,“真是圣旨?”
李定国点点头。
“晋王可曾去进见过皇帝?”
李定国摇摇头,他突然打了个激零,“你是怀疑……这是孙可望矫诏?”
问出之后,李定国立即摇头道:“不可能,孙可望向来心思缜密,若是矫诏,待我一去麻城,立马就见了分晓,这种立马就被戳破的事,他不会干。”
这话有理,孙可望若是矫诏,那既封了秦王,就是同僚,李定国奉诏去麻城进见皇帝,孙可望自然不能阻拦,这一见面,谎言即破。
吴争听了想想也对,可心里又一沉,“那……会不会是……有了不测?”
李定国脸色悚然,可又马上摇头道:“不可能,虽说孙可望占据了麻城等三城之地,可手中兵力仅一万多人,若害了陛下,本王挟怒当头一击,岂有他的活路?”
这话也对,孙可望此时应将朱由榔当成护身符才对,一旦朱由榔死了,接着就是他孙可望了。
想到这,吴争也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旨意……应该真的了。”
李定国一脸痛苦地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可就因为是真的,我心里才……难受啊。”
二人都没有言明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永历帝自身的原因。
可这一猜测,二人心知肚明。
正因为如此,李定国才痛苦,这不但让他心中的神圣化为一滩烂泥,更让他和他麾下数十万将士用鲜血、生命的血战拼杀,成为了一个笑话。
吴争忙劝道:“晋王何必自苦?天要下雨,谁也拦不住……不知皇帝有无召见晋王的旨意。”
李定国摇摇头道:“陛下只令我守住商城,不得举兵攻麻城……。”
第一千七百八十七章 我想回家了
一时间,吴争也想不到什么良策,只好道:“那……要不晋王就按旨意行事?既然此事已有了局,我便去固始……晋王想必知道,这次池二憨……损失大了。”
说到这时,李定国再一次伸手拉住吴争的双手,紧紧地捧着,看着吴争道:“有道大恩不言谢……受你此番救援之恩,日后李某定有回报!”
吴争微笑起来,“都是友军……理当攻守相望,晋王言重了。”
“友军?”李定国突然苦笑起来,随即他严厉地盯着吴争的眼睛道,“至今日,你依然称我军为友军……看来,你主意已定?”
吴争不卑不亢地回视着李定国的眼睛,平静地道:“若将天下交于永历帝之手,试问晋王殿下,我该如何向二十万北伐军将士交待?”
“可若是将天下交于建兴帝之手,孤将如何向陛下和数十万大西军将士交待?”
二人突然针锋相对起来,如同斗鸡一般盯视着对方。
许久,吴争叹息道:“晋王难道真不清楚,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只要可以让他们食有粮、居有屋,谁做皇帝其实并不重要?”
李定国愠怒道:“可若是本王不依呢?”
吴争看了李定国好一会,平静地道:“晋王会同意的!”
说完,吴争不待李定国反应,拱手道:“走了……三日之内,我不会离开汝宁府,晋王若有事,尽可派人传信给我。”
不想,李定国突然一把拽住吴争,道:“我陪你去固始。”
吴争一愣,“晋王若离开商城,那城里……?”
李定国大手一挥,“阿济格逃了,孙可望封了秦王,如今的商城……还能有什么事?池二憨部为求援本王,伤亡惨重,本王得去探视一番……哦,对了,听闻与池二憨一起有个叫刘放的,其部伤亡更甚……本王啥都缺,唯独不缺米粮,当去探视慰问。”
吴争听李定国提起刘放,顿时无语。
……。
吴争要撤编。
衡阳卫惨重的伤亡数字,引发了吴争对第一军伤亡的痛楚。
看着那一脸憨笑,却精油似鬼的刘一手,吴争想砍了他的脑袋。
这一战的失误在于,第一军在没有准确情报之下,莽撞地渡过了史河,以至于在敌骑正面突袭击之际,没有了回撤的可能。
池二憨不得不硬着头皮,用血肉之躯去抗敌骑的铁蹄。
说是背水一战,可谁能主动置自己于死地选择背水一战,那都是事后诸葛亮,忽悠人的。
神经大条如池二憨,这等伤亡之下,也不禁半夜坐在浸血的战场上,痛哭流涕。
吴争是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没有时间去细想,可商城之事无疾而终,来到固始,吴争终于暴发了。
不但要撤编,还要问罪刘放。
刘放之罪在于,如果仅以衡阳卫本部人马,增援固始池二憨,那么就算全军覆没,那也有功无过。
可他愣是在这一路上,将一万出头的衡阳卫,扩充到了三万人。
而这多出来的近二万人,不但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甚至扯了衡阳卫的后腿。
事实很明显,刘放当时也指挥不动了。
如果仅是衡阳卫本部人马,就算战争力不高,令行禁止还是做得到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不该死,衡阳卫更不该遭受如此重大损失。
而始作俑者,就是刘一手。
可吴争的话一出,不但池二憨和在场将领有异议,就连边上旁观的李定国,都忍不住出言相阻了。
池二憨的意思很明白,此战若没有刘放率部及时侧击敌军,第一军很可能就是覆没的结局,不管刘放是不是有罪,仅以救了第一军还有自己的性命,池二憨都得有恩报恩、力保刘放。
而李定国的观点则不同,他的话是从军事战术上来评价的,相对比较中肯。
李定国认为,就算刘放指挥的只是衡阳卫本部人马,在上万敌骑中,最后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哪怕衡阳卫是从侧面突击敌军的,结果也一样。
反过来说,如果当时刘放率领的只是一万余本部人马,那么,敌骑未必肯退,这一点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敌骑很可能是因为刘放所率人马过于庞大,且悍不畏死地增援池二憨部,这才萌生了退意,若是兵力少,那么,很有可能是敌骑兵分两路,开辟两个战场,分别迎战衡阳卫和池二憨部。
这样一来,结果就可能是最坏的,衡阳卫和第一军都保不住。
这一说法,得到了在场十数将领的一致认可。
吴争第一次,站在了大多数的对面。
他的坚持,最后惹恼了李定国。
李定国愠怒道:“若你非要治刘将军的罪,这样……你将他给我,就当是我欠你一人情……我军连遭两次伏击,正缺带兵将领!”
按理说,不管是从吴争这面,还是刘放本身,这是一个妥善的处置方法。
吴争维持了领导威信,刘放也会因祸得福,想来以李定国的胸襟,应该能重用刘放,说不定,还真能混上个带封号的大将军。
然而,这时的刘放突然跪了下来,说出了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我刘放是个粗人,可也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从衡阳镇到旧县,再到此地,短短一年间,从我手中煽乎出去送死的,已经不下二万人……我是想建功立业,更想拜将封爵,按理说,我的功劳够封个公,甚至王了,可经过这一战,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呜……我想回家了……。”
谁也没料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说哭就哭,还哀嚎起来。
可他说的话,让人不禁唏嘘,也是,谁不想建功立业,谁不想拜将封爵,可这些,都需要无数人的命去堆,走到最后,愿望达成了,夜深人静之时,回头一看,黑压压的,全是冤魂。
只有心理实在强大者,才能抗得住。
而刘放,他只是个混混,准确地说,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混混,所以,在这一场血战之后,面对着身后上万死难者的家人,他终究抗不过心中的……愧疚。
第一千七百八十八章 水滴,石会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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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与衡阳镇之战完全不同,也和旧县袭扰战不同。
衡阳镇两战之后,整个镇几乎都死光了,刘放无须面对一双双怨恨的眼睛,旧县也一样,他所率的是衡阳卫本部,虽说训练不足,但好歹也训练了三个月,当兵吃粮上阵杀敌,天经地义的事。
可这次,刘放玩大了,从凤阳城出发,这一路上,行军不足半月时间,挟裹来的不分老弱、妇孺,是个人都收。
要说最后人活着还好说,结果青壮全死了,留下身后那一万余老弱、妇孺,恐怕那些人,将刘放撕碎,生吞活剥了的心都有。
这一切,直接将刘放原本大条的神经击垮了。
可这一哭,还真激起了吴争的恻隐之心。
事实上,刘放平直的话,不少击中了吴争内心最隐秘、最柔软处。
他也是个普通人,刚穿越到这个时代,也是豪情万丈,欲力挽狂澜,救大厦于将倾、解万民之倒悬。
起先时,一次次地孤注一掷,换来一次次胜利,吴争也兴奋、自豪。
可渐渐地,更大的战斗、更多的伤亡,太多的人死在这场反清伟业之中……面对着化为数字的死亡,吴争慢慢地麻木了,就算打胜了,也已经很少有兴奋了。
吴争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因为满清得了天下,毕竟战争结束了,不会有更多的人去死了。
而自己在东南沿海树起这一杆旗,引发了天下三分之局,间接造成了三方割据,就算此时将满清赶回关外,接下来,永历、建兴二朝之间,又该如何了局?
这不仅仅是关乎谁当皇帝的事,而是两大利益群体之间的争夺,谁肯让?
吴争担心因为自己的出现、做为,反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坏。
刘放言词粗鄙,但说得对,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能放下,吴争也想……回家。
六年多了,儿子和女儿都三岁了,可吴争甚至想不起他(她)长什么样。
吴争心里苦笑,穿越一回,历尽千辛万苦,结果依旧可能是个失败者。
这种心理的煎熬所引发的共鸣,终于让吴争松了口,将刘放连降三级,贬为明威将军,低职高配,代行衡阳卫指挥使职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同时,令衡阳卫返回原驻地休整,没有命令,不得擅动。
刘放走了,带着那支伤痕累累的衡阳卫和一万老弱、妇孺走了,回了衡阳镇。
他许诺这些死者的家人,给他们土地、房屋,重建一个新的家园。
那些老弱、妇孺同意了,他们不再仇恨刘放。
或许,绝望之后的希望,能让人忘记所有的一切吧。
……。
或许是被刘放这厮闹的吧。
这一夜,李定国和吴争默默地对坐于史河边。
天上有月,面前有酒。
可半个时辰过去,谁也没有去碰一下酒碗的意思。
就这么对坐着、对视着。
“其实李某也想过这种日子……几亩瘦田,一头牛,一斤浊酒,三碗饭,儿孙绕膝,天伦之乐……多好啊!”
豪放爽朗的李定国,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是难得。
可吴争没有心情调侃,只是默默地听着。
“李某知道,你是在维持刘将军。”李定国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处置,日后刘放必不得……善终!”
吴争脸色有些波动,悠悠道:“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终究是活在想象中的,谁也体会不了这光彩背后的痛苦……刘放还好些,毕竟是抗击外族……可你我若是……。”
吴争没有说下去。
因为不必说,李定国能懂。
“你……你就这么肯定,建兴帝定比陛下更圣明?”李定国又有些气急起来。
吴争按了按手,示意李定国别急。
“华夏数千年间,但凡朝代更迭,都是先盛后衰,如同人生老病死,是为规律……把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寄托于一个明君身上,便是千百年来最大的弊端。”
李定国脸色大变,他很意外,甚至比吴争说出想自己当皇帝,还意外。
虽然吴争在前两次都有示意过“虚君实相”的意愿,但如此明确地说出来,还是让观念已深的李定国接受不了。
“荒谬!”李定国低声怒喝道,“君为臣纲……我族千百年来皆遵三纲五常之礼……你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吴争微微叹息一声,不就差了三百多年吗,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非要供个神在自己头上,有意思吗?
可吴争同样清楚,这方法确实行不通,民众已经习惯了头上有个皇帝在,真要一朝改了它,恐怕自己真可能成为万矢之的,甚至比自己“窃国”更不能被人容忍。
吴争不再坚持,道:“我想见永历帝……可否引见?”
李定国皱眉道:“你想说服陛下……还是省点口舌吧。”
吴争摇摇头道:“不仅仅是说服,我主要还是想……确定之后的两军战略进攻方向,否则,大西军和北伐军并头齐驱,稍有不慎,就会产生摩擦……平白让清廷见笑。”
李定国听了,点点头道:“这倒是……可陛下定不会允准北伐军在河南、湖广存在,为了这事,陛下已经十数道旨意申饬于我……还是算了吧,若你向陛下提起此事,说不定就闹得不能收场。”
吴争摇摇头道:“未必。”
“何意?”
“此一时彼一时……连秦王都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李定国脸色再变,长长叹了口气道:“……或许,陛下有不得已之因吧。”
吴争突然起身,微笑道:“夜深了……此次晋王陪我来探视,那明日我陪晋王去进见永历帝,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李定国慢慢起身,盯着吴争道,“你真要去?”
“当然。”
“不怕孙可望拿了你为质?”
吴争哈哈大笑,指着李定国道:“有晋王同行,我怕啥?”
李定国愣了愣,随即抬手,也指着吴争笑骂道:“看你面相,原本以为你是个实在人,想不到也这般油滑?!”
吴争说得没错,有李定国在,自己还担什么心?
第一千七百八十九章 帝王心术
“陛下啊,臣降清那是不得已,当日臣是率军来迎驾的,可李定国夺我三军,还被人欲杀臣……臣不得不逃入湖广,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诈降,与清廷虚与委蛇……这不,一有了机会,臣就率军反正……。”
年近不惑的朱由榔表情古怪地看着孙可望卖力的表演,不置可否。
事实上,朱由榔不是不信任李定国,如果这世上还有他能相信的人,那李定国定是其中之一。
可朱由榔太清楚皇权是怎么回事了。
如今的永历朝,就象是寄生在李定国的大西军身上,这哪还是君臣,简直是寄人篱下。
原本还有郑森的郑家军可以引为臂助,可郑森被吴争赶到了东藩岛上种田去了,整个云贵、两广,还有谁能与李定国抗衡?
如今永历朝治下云贵、湖广、两广及川蜀南部,整整半壁江山啊,眼见着北伐大业功成就在眼前,如果真等李定国攻入了顺天府,那李定国独大之势,便不可逆转,永历朝随时都会因权臣而倾覆。
之前,朱由榔是想摆脱孙可望的挟制,可如今,是想摆脱对李定国的依赖。
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帝王心术,莫过于此。
孙可望边泣诉,边偷偷抬眼瞄了朱由榔,他知道朱由榔不信,可不信归不信,你能奈我何?
“陛下,臣是忠臣,天地可鉴……!”
有没有想吐的感觉?
饶是朱由榔有了心理准备,也就这句话着实恶心到了。
他忍不住开口驳斥道:“那城外两军遭遇之时,秦王为何要攻朕的禁军,难道是秦王眼力不好,看不见朕的大纛?”
孙可望没想到朱由榔会变得如此尖刻,这皇帝老儿变了,真变了。
“陛下……咳,误会……真是误会。”孙可望脸皮是真厚,这样当面戳穿谎言,脸竟红都不红一下,他大言不惭地道,“臣在北面消息闭塞,原以为陛下还在安龙府,不想陛下竟早已离开禁中,御驾亲征来到了麻城……臣以为是有人假冒圣驾,这才下令剿贼以正视听,不想竟冲撞了圣驾……臣知罪!”
朱由榔仰头打了个哈哈道:“无妨,不知者不罪……只是汝最后明知是朕,却下令兵卒捉朕,还囚禁起来羞辱于朕,为得,无非是讨封罢了……孙可望,朕就当施恩于一蝼蚁……如今汝心愿得偿,那就退去吧。”
孙可望起身,但依旧低着头。
倒不是他敬畏皇帝,而是他怕抬头,让朱由榔看见他脸上的恨色。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好歹孙可望当初也是王,可以说,没有他和大西军,朱由榔怕是早已驾崩于清兵铁蹄之下了。
如今又已经是秦王了,怎能这么不给面子呢?
“陛下,臣有奏!”
朱由榔有些不耐烦地道:“朕累了……秦王有事,不如向晋王讲去吧,如今永历朝大小军政,皆由晋王一言而决。”
听出来了,孙可望听出来了,皇帝心中有怨意。
这与他今日面圣要奏的事,竟不谋而合。
于是,孙可望笑了,恨意立时消融,换上一张笑脸抬头。
“陛下乃天下共主,岂能所有事,都交给一个臣子?”孙可望一副老成谋国的忠臣范,“臣今日要奏明的,就是关于此事。”
原本不耐烦的朱由榔明显有了兴趣,“哦……那不妨讲来。”
孙可望陪笑道:“朝廷军政大权皆在李定国手中,万一有个不测,社稷宗庙必将毁于一旦……。”
朱由榔愠怒道:“晋王是个忠臣!”
“臣知道。”孙可望直起腰来,施施然看着朱由榔,全然没了礼数。
朱由榔目光一闪,他明白,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权臣,然而,那又如何?
帝王心术,讲究的就是权力平衡,有忠必有奸,有奸不可无忠。
忠奸对立,皇权才能游刃有余。
而孙可望一直扮忠臣扮得腻味了,作个样子也就算了,至少眼下,朱由榔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真要被逼狠了,就别怪老子下手狠!
君臣各有心思,暂时冷了场。
还是朱由榔先开了口,“朕知道……秦王也是忠臣。”
孙可望一听乐了,真上道。
“陛下圣明……李定国送子女入杭州府之事,陛下应该知晓吧?”
朱由榔点头应道:“朕自然是知晓的……册封晋王女为郡主,还是朕下的旨意。”
孙可望一脸焦急神色,道:“陛下此举有误啊……李定国欲将女儿嫁于建兴朝吴王。”
“朕知道。”朱由榔又有些不耐,“北伐大业,尚须联合各个势力,与吴王联合,也是朕的意思。”
“不,不……陛下容臣说完。”孙可望抢着话头道,“如果李定国与吴争联姻,大西军加上北伐军……啧啧,这天下就是这二人的了,试想,这翁婿中有一人想做皇帝,还有谁能拦得住……陛下,三思啊!”
朱由榔眼睛微眯,“晋王不会负朕!”
“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
君臣二人又对视起来。
这次是孙可望先开口,“臣为陛下计,当收回李定国手中兵权,如此才可避免政变。”
朱由榔挑了挑眉头,带着一丝讥讽之意,道:“收回兵权,交于谁……秦王可有适合人选?”
“我呀!”孙可望立马当仁不让,连敬语都忘了,“陛下将兵权交于我,我定会替陛下效犬马之劳。”
朱由榔微微冷笑,没有说话。
孙可望急道:“如今两军兵锋已经入河南,只要一鼓作气,就可兵临顺天府城下……陛下,不可再犹豫了。”
朱由榔依旧冷笑。
孙可望眼一瞪,喝道:“孙某可全是为了陛下考虑,如今我虽为秦王,手里却只有一万余兵马,若李定国率大军来抢陛下……嘿嘿,到时,那是个鱼死网破之局。”
这就是赤果果地威胁了。
朱由榔倒不是怕死,经过这闪年多的颠沛流离,若还太看重生死,那就白活了这一遭了。
但朱由榔认可孙可望说的话,这本就是他心里忧虑的事嘛。
第一千七百九十章 入麻城
于是,朱由榔道:“朕深信晋王不疑,收回兵权之事,秦王不必再提……不过,朕倒是在想,秦王所说晋王可能与吴王合兵一处,就可能发生晋王受惑于吴王,从而发生不忍言之事,朕倒是认为有可能。”
孙可望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说嗨,这皇帝当得,果然是有些能耐,愣是将一句话,说成了一段话,明明疑心李定国,却把他夸成一大忠臣,可偏偏还找出一个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来,啧啧,长见识了。
朱由榔斜了一眼孙可望道:“朕有意召晋王见驾,与他讲明秦王并非挟制朕……不知秦王是否同意?”
见朱由榔松了口,孙可望也不再威胁,放缓了紧绷的脸色,道:“可臣手中仅一万余人,若李定国率军前来……不是臣怕李定国,实在是寡不敌众……要不这样,陛下传诏,令李定国前来进见时,所带随扈不得超过千人,那臣就同意陛下所言。”
朱由榔目光一闪,道:“如秦王所愿就是。”
……。
李定国正与吴争打算去麻城进见朱由榔时,圣旨到了。
看着旨意上只许带三百随扈,李定国苦笑不已。
“这次你还是别去了,万一有个闪失,李某可没办法向池将军他们交待。”
吴争心里确实一格登,这肯定是孙可望的意思,永历帝此时应该巴不得晋王率军长驱直入麻城。
稍加思索,吴争笑道:“晋王多虑了,在孙可望的心里,争的命,怕不如晋王值钱,晋王都敢去,吴争岂能不陪?”
李定国见劝不住吴争,想了想道:“旨意只说李某只能带三百人,没说你不能……要不,你调池将军部或者卫国公所部一同前去,也好过只身前往。”
吴争摇摇头道:“孙可望不过是怕被晋王夺取麻城,这才挟迫皇帝下了这道圣旨,若我调兵前往,反而落了下乘,无须如此麻烦,去就是了,如今的麻城,在你我大军环伺之中,除非孙可望想同归于尽,否则,此去有惊无险!”
李定国看着吴争,突然哈哈大笑道:“没看出来,看你一读书人的斯文脸,言行竟也能如此豪爽……成,那也走呗!”
……。
吴争身边只带了冒襄,还有鲁进财及八名亲卫。
而李定国也没有带三百人,只带了十六骑。
一行二十八骑,急驰麻城。
可距离麻城尚有三十里,孙可望率大军已经早早迎候在那了。
李定国用马鞭指着远处旌旗招展的大军,对吴争笑道:“怕不怕?”
吴争笑答道:“怕就不来了。”
“那就走?”
“走!”
二十八骑朝孙可望迎面直扑过去。
……。
孙可望目光闪烁。
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李定国只带了这么点人来?
孙可望突然想着,要是趁此机会拿下李定国,甚至杀了,或许皇帝就能答应将兵权交给自己了。
心念转间,孙可望抬手下令,大军前行,进攻阵形。
三千骑兵突然向两翼张开。
枪兵涌上,弓弩手弯弓搭箭。
如此阵式,只为对面那二十多骑,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
这一变化,就在转眼之间。
李定国熟视无睹,操持着马速前行。
可吴争不得不考虑,真要是孙可望魔怔了,干出异想天开之事来,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想着后世传说,晋、吴二王莫名其妙死在孙可望这憋孙手里,着实丢脸。
心中电闪之间,吴争突然策马加速,越过李定国一个马身,向孙可望方向大呼道:“吴争在此,可是秦王当面?”
这喊话声传到孙可望耳朵里,孙可望大吃一惊。
截杀李定国,那可以算是家务事,且李定国所率大西军,原本大部分就是孙可望的旧部。
李定国一死,自己有七成以上把握,说服诸将领归顺自己。
可要是误杀了吴王,那可就是孙可望无力控制的大事了。
如今北伐军和建兴朝京军左营、建阳卫,皆囤于灌水,距离近到朝发夕至。
与左营、建阳卫有过一战的孙可望,太清楚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了,更何况还有北伐军这支虎狼之师存在。
除非想同归于尽、一拍两散,否则,射箭的命令,绝不敢下。
孙可望赶紧下令中止攻击,随即换上一脸笑容,策马迎了出去。
这一会的功夫,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李定国在吴争背后笑道:“你还是怕了。”
吴争笑着回头,“我是怕了,怕死在这等蠢货手下,受世人讥笑。”
李定国突然正容,在马上拱手道:“李某承情了。”
吴争没再说话,回转头去。
迎上来的孙可望转眼就到了面前。
“敢问可是吴王当面?”孙可望向吴争拱手问道。
吴争回礼,“吴争不邀即来,还请秦王恕罪。”
孙可望笑容满面地摇手道:“哪里话……哪里话,吴王之名,威震大江南北,平日里,孙某想请都请不来呢……快,快,请吴王随我入城。”
吴争没有搭理孙可望,而是将头转去了李定国方向。
孙可望一直就象没看见李定国一样。
而此时李定国,一脸肃容地冲孙可望拱手行礼,道:“大哥别来无恙?”
这时,孙可望发现李定国似的,淡淡地道:“噢……是二弟来了啊……那就随我入城吧。”
……。
“大哥,我是奉诏进见陛下。”李定国皱眉看着那一席酒菜,指着吴争道,“况且吴王特意前来进见我皇,大哥总不能不让见,令天下人耻笑我等失了礼数吧?”
孙可望一入城,就引着李定国、吴争一行,入了他的临时府邸。
还安排了这一桌子酒席,显然,没打算立即带李定国、吴争去见皇帝。
“急什么?!”孙可望喝斥道,“这么多年过去,汝还是改不了这急脾气!”
这口吻,倒真象是在教训李定国了。
李定国怒目而视。
孙可望再转向吴争,换了笑脸道:“本王失礼了,吴王莫怪……我这二弟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长幼有序的礼数。”
第一千七百九十一章 又是一个明君
吴争背负着双手,微笑道:“你们兄弟二人不少日子没见了吧……这样,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秦王派人引我去见永历帝,正好,你们兄弟也唠唠家常、叙叙别情。”
孙可望目光一凝,随即笑问道:“吴王突然随我二弟前来,之前也没个照会……不知吴王见我皇所为何事?”
吴争笑道:“倒也称不上什么大事。”
孙可望脸色一沉,“如今我皇将一应事务皆交托于本王,吴王若有事,不如说于我听便是。”
吴争回头看了一眼李定国,依旧微笑道:“说与秦王听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怕秦王做不了主啊。”
孙可望沉声道:“我是秦王,位尚于二弟的晋王之上,有何大事是我不能决的?”
“如此甚至好。”吴争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同为反清,相望相助是为情理,可我军救援商城,已入河南汝宁、开封二府,收复沈丘、项城、新蔡等地,如今商城之困已解……怎么着,永历帝也得给本王一个交待吧,贵朝总不能行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事吧?”
孙可望一愣,这事他还真没想到,原以为吴王与李定国同来,是李定国请的外援,可不想,吴争是为与永历朝分地盘来的。
孙可望半信半疑地看着吴争。
吴争突然喝道:“怎么,秦王也欲和晋王一样,来个一推三不知?那本王把话撂在这……贵朝要是不给本王一个满意的说法,那得看灌水河岸我数万将士答不答应!”
吴争虽说较李定国、孙可望年少,可这种经历战场、手掌千万人生杀大权,养成的肃杀气势,这一声喝着实惊到了孙可望。
孙可望不由得向李定国望去,“二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定国脸沉似水,“若说是钱粮,我也就做主了,可事关六、七座城池……只能请陛下首肯了。”
孙可望信了大半,既然二人不是同路的,那这事就好办。
让吴争去见皇帝,自己扣着李定国,想来不至于出什么事,就算吴争施诈,有李定国在自己手中,吴争总得投鼠忌器。
于是孙可望换了张笑脸道:“吴王多虑了,我朝岂能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之事……这样,本王这就派人引吴王去见我皇。”
吴争闷哼道:“如此甚好……之前失礼,还望秦王不怪。”
“不怪……不怪,吴王有恩于我朝,怎会怪呢?”说完,孙可望冲门外大喊一声,“来人,引吴王进见陛下。”
趁着这个空隙,吴争与李定国眼神交流,李定国微微点头,吴争一笑,出门而去。
……。
朱由榔很意外,吴争居然来见自己。
“久闻吴王忠肝义胆、文武双全,朕一直想一睹吴王风采……哎,可惜……你瞧瞧,竟是在这般处与吴王见面……。”
朱由榔说着说着,由满面笑容转饮泣起来。
吴争不好去打断,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崇祯的堂兄弟。
朱由榔脸容清瘦,五官端正,三寸疏须让整张脸显得有些仙风道骨一般。
是可惜啊,已经不惑的朱由榔,原本真该是个有为之君。
得怪朱棣,抢了亲侄的皇位,却生怕后代重演这种恶事,于是将所有宗亲,都圈起来当猪养。
于是,这帮亲王、郡王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欺压民众,反倒将尔虞我诈、争权夺利、阴谋诡计练得是炉火纯青。
要是朱由榔当真是个中兴之君,吴争倒省事了,挟平天下之功,拥立朱由榔,封疆大吏那是少不了的,与其争那位置,令苍生苦难、流毒天下,还不如急流勇退,成就身前身后名。
但吴争此时,已经对朱由榔非常失望。
册封孙可望为秦王,置李定国于何地,置数十万为明浴血抹杀的大西军于何地,置二十万争战六载、付出了数万将士性命的北伐军于何地?
若一个背主弃义、首鼠两端之人,都可以位列百官之首,那等于在“啪啪”地打着天下忠义之士的脸。
忠诚不容亵渎!
这便是吴争绝对不会容许朱由榔染指大位的主要原因。
当然,此时,吴争还是有求于朱由榔的。
“吴王在东南沿海之壮举,朕日夜心向往之,时常恨不得插翅飞去苏杭,与吴王一述仰慕之情、畅谈天下大局……。”
吴争谦逊地应道:“陛下谬赞了……六年前,争只是个从七品哨官,嘉定一战,家叔率三千勇士明知力不如人,却死战不退,最后皆慷慨就义……争中箭昏迷,被僚属在决战前救出战场,才得以幸存……每每想起那场恶战,心中戾气便不可抑止,故立下誓言,当以毕生反清……!”
朱由榔听得津津有味,啧啧咋舌,感慨道:“若大明文武,多几个象令叔这般忠勇……何至于亡……细思之下,可谓肝肠寸断!”
说到此处,朱由榔昂头道:“朕也曾立下誓言,此生必以驱逐鞑虏、复我宗庙为己任……可朕知道,这凭朕一己之力实属于妄想,须仰仗象吴王这般的忠勇之士……。”
朱由榔一边说,一边目光炯炯有神地扫视着吴争。
吴争突然想笑。
自己可是建兴朝的吴王,而朱由榔一见面,就已经开始延揽了。
这不是挖墙角是什么?
这不是平空恶化两朝关系吗?
吴争心里微微一叹,都什么时候了,为上者还是想着巩固自己权力。
想当年,鲁王朱以海与隆武帝互相掐架,都不承认对方,相互斩杀来使,外族都打到长江以南了,一个临时的流亡政府,不想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居然还在争执谁是正朔,可不可笑?!
吴争不打算与朱由榔兜圈子、打哑谜了。
“陛下,我今日进见,所为一事。”
朱由榔脸色微变,他看出了吴争的生硬。
但依旧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微笑道:“吴王尽管直说。”
“眼下局势,看起来我军与大西军高歌猛进,短短二年间,清廷连连失城丧地,可瘦死的骆驼尚比马大,这两年中,清廷的军力却未能大幅削弱……。”
第一千七百九十二章 以退为进
“……沿海方向,我军越接近天津三卫,越可能面临敌军的突然反扑,河南更是如此,先不说敌酋阿济格手中主力还在,更有吴三桂十多万大军正虎视眈眈,其麾下四万骑,号称六万关宁铁骑,一旦攻入河南地界,凭晋王数万疲惫之师,怕是挡不住,何况还有喀喀木等诸部清军环伺……。”
朱由榔依旧微笑着。
吴争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而海州、安东卫北伐军也已是强弩之末,急须休整,徐州、兖州方向亦是如此……依我之见,陛下当令晋王回师湖广休整,待养精蓄锐、稳定湖广民心之后,再图北伐。”
朱由榔呵呵一声笑,摇摇手道:“吴王太过谨慎了。”
吴争一愣,“陛下这话何意?”
朱由榔笑看着吴争,许久,才带着一丝得意地对吴争说道:“吴王所言甚是……不过朕早已对此有了安排。”
吴争吃惊,“敢问陛下……作了何种部署,可否明言?”
朱由榔一甩袍袖,一副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的豪情,“也无须瞒吴王,吴三桂数次派人向朕恳求允其重新归明……原本是想,此贼作为太恶,一直不允……不过,眼下就如吴王所说,局势严峻,故,朕已经允了吴三桂此请……。”
吴争大骇,吴三桂两面三刀,吴争不是不知情,马士英就向自己禀报过,吴三桂数次派人前来杭州府,欲与吴争私下一晤。
可吴争对这个大汉奸一向深恶痛绝,连来使的面都不答应见。
如今听朱由榔的意思,吴三桂向永历朝也派了使者,这是鸡蛋分散到不同篮子啊,果然符合吴三桂的心性。
可吴争不能当面奚落朱由榔,只能旁敲侧击地道:“吴三桂能归明,自然是好事,毕竟可能兵不血刃,让十几万人马改旗易帜、反戈一击嘛,对整个北伐大业也是有大助益的……只是,吴三桂此人向来两面三刀,他有割据之心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他的归明是个阴谋,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由榔目光一闪,他觉得吴争是嫉妒、羡慕,是在故意挑拨。
也对,永历朝有三十多万大西军,如果再加上吴三桂十多万人马,那便超过五十万军队了。
这和建兴朝十万京军、八万禁军和二十万北伐军相比,超过一大截了。
吴争既然不肯接自己抛过去的橄榄枝,那么自然是不想见到吴三桂率军入永历朝的。
这对日后北伐功成,两朝争夺大位,可是至关重要的。
朱由榔笑道:“吴王所言,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朕觉得,如今王师北进,吴三桂想来也看出了清廷寿数无多,正如吴王所言,此人向来是两面三刀、趋利避害的心性,那么他决心归明,也情理之中了……朕已决意,延其平西王封爵,到时,吴王北伐军于东,大西军直探中腹,吴三桂所部由山西东进,三路合进,可一战毕其中功!”
看着朱由榔气定神闲、言词笃笃的神情,吴争心里真是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
你说封个孙可望为秦王也就罢了,再封个吴三桂为平西王,这叫什么事嘛?
一朝之中,两个大汉奸成了两亲王,将李定国置于何地了?
这不是一个李定国的事,而是关乎三十万大西军将士的士气啊!
清军南下之际,人家摒弃前嫌、忠肝义胆地助你建立、稳固了永历朝,如今,你腰杆子还没硬、还被孙可望挟持着呢,好嘛,就已经想着搞权力平衡了?
吴争不用猜就明白朱由榔的用意,无非是想分权罢了,李定国手中的权力太大,事实上,在永历朝就相当于一个摄政王了。
可分权不该这般分法啊,让两个大汉奸来分李定国的兵权,让那些舍生忘死的大西军将士情何以堪?
可这些话,吴争不能说。
毕竟是个外臣,这种事本朝人说都是犯忌之事,吴争要一说,那定会越描越黑,况且李定国与吴争还有一份翁婿之义,瓜田李下,岂可避嫌?
看着朱由榔那张清瘦的脸,吴争心里莫名泛起一阵厌烦,原本的好感顿时消失不见。
“既然陛下主意已决,我便不再赘言了……此次救援商城,我军伤亡甚大,北伐军、建阳卫、左营合计伤亡超过二万人,是故,向问问陛下,如何善后?”
朱由榔原本的笑脸一愕,他迎着吴争的直视,有些吱唔地答道:“这……朕可以抚恤伤亡将士、赏赐钱米……。”
吴争追问道:“敢问陛下,钱米在何处?又当以何种尺度抚恤,是按大西军尺度呢,还是按北伐军尺度抚恤?”
朱由榔沉默了,这两种标准,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可以说差了一、二倍了。
况且,永历朝有这抚恤的实力吗?
说是有国库,可朱由榔都说了“军政诸事,凭晋王一言而决”,他能调出多少钱米来。
那可是二万人的抚恤哪。
等了朱由榔很久,朱由榔都没有明示。
吴争不想等了,开口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当讲否?”
这下朱由榔来了精神,“吴王但讲无妨。”
“我军所占沈丘、项城、新蔡、固始等城,由我朝管辖,如此就算是充当了抚恤钱粮了。”
这是敲竹杠啊!朱由榔听了,脸色骤阴,他此次甘冒矢石御驾亲征,主要为得就是不让北伐军有机会入湖广、河南地界。
可如今,吴争提出谁收复的城谁得的提议,这要是答应了,日后收复河南,就会产生两朝分割土地的局面,甚至可能建兴朝占得更多,因为此战李定国的大西军伤亡更惨重,高达三万多人,还有两员大将被俘,至今尚未救赎。
而北伐军听起来伤亡也大,可大半是刘放所惑的沿路民众,建阳卫、左营伤亡并不大,等于是生力军啊,到时齐头并进,大西军落下风是肯定的。
朱由榔想到此处,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吴王稍安勿躁,待朕与晋王、秦王商议之后,再给吴王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何?”
吴争心里一笑,起身施礼道:“那外臣就静候陛下佳音了。”
第一千七百九十三章 李定国也会演戏
其实吴争的目的已经达到。
让朱由榔召见李定国,从而使得李定国摆脱孙可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可能,这就是他此次同来的目的。
毕竟李定国没有负朱由榔,朱由榔此时也没有与李定国起嫌隙的打算。
只要李定国还掌控朝政、大西军兵权,那么孙可望就无法搞事,一个没有多少兵权的空头王,无法对吴争既定的北伐战略,形成太大的影响。
可关键之处在于,孙可望此时是主场,可以强硬阻挠李定国见皇帝。
君臣之间,就算再好的交情,通过中间人传话,也必生间隙,何况传话人有恶意。
吴争并不是真的要逼朱由榔交付抚恤银子,此次增援,也不是为了朱由榔的永历朝,而是为了李定国和大西军。
所以,伤亡抚恤只是一个借口罢了,纵观整个永历朝,能与吴争说得上话的,也只有李定国了,朱由榔想赖账,那就得仰仗李定国。
但吴争还是疏忽了关于吴三桂投永历朝之事。
这与吴争的心性有关,在吴争看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朱由榔哭着喊着要去上吴三桂的当,与我吴争何干?
当然,吴争也不确定,吴三桂是不是真的要归永历,历史上,吴三桂最后确实是起兵造反的,所以,就象对朱由榔说的,这事真要能成,对北伐大业是有极大好处的,至少可以少死许多人,至少可以提早北伐成功的日子。
既然朱由榔愿意冒险一试,就任由他去吧,自己坐享其成就是,正好避开了任用汉奸的坏名声。
吴争此时想的,就是叮嘱李定国,日后千万留意吴三桂异动就是了。
……。
让吴争吃惊的是,这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孙可望与李定国就在原来的大堂内,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连桌上原本还冒热气的菜肴,都已经冷了。
这是要闹哪样?
吴争打着哈哈道:“二位王爷,我可是饿了,得吃些祭祭五脏庙了……!”
见吴争回来,孙可望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听手回报,吴王与我皇相谈甚欢……如此看来,吴王要的……定是解决了?”
吴争打着哈哈,毫不客气地入坐,右手酒壶,左手酒杯,也不谦让,自斟一杯,嗞溜下肚。
孙可望这才会意过来,大喝一声:“来人,快将凉了的撤下去重做……吴王海涵,不知吴王如此快就回来……。”
“无妨。”吴争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能填肚子就行,都是带兵之人,没那么矫情。”
孙可望呵呵笑着,坐到了吴争身边,刚想伸手去取吴争放下的酒壶,不想吴争迅速拿起,招呼着李定国道:“晋王就别干坐着了,今日借秦王的花献晋王这尊佛……日后还请晋王手下留情,容我军在汝宁府及周边混口饭吃。”
李定国听了一怔,吃惊地看着吴争,吴争这话何意?
孙可望原本的笑脸顿时凝结起来,他迅速反应过来,看来,吴争与皇帝定是没谈成,这么说来,北伐军真要在汝宁府存在了,那么接下来,河南之地就会被分一杯羹了。
孙可望倒不是忠于清廷,象他这种人,与吴三桂大同小异,他们其实此时都没有自立为帝的实力,想要的,皆是割据一方。
可孙可望很清楚,清廷暂时是回不去了,除非阿济格死了,否则,单就临阵脱逃致使阿济格攻商城功败垂成,这个罪名,就算孙可望有九颗脑袋,都得被一颗颗地砍喽。
而湖广已经被李定国经营了二、三年,自己想要分杯羹怕是不易,云贵就更不用说了,唯有河南之地,能让孙可望经营。
如果北伐军入驻汝宁府数个县城,那么孙可望等于是在吴争眼皮子底下过活,这让孙可望情何以堪?
可反过来,河南真有那么容易攻占?
先不说阿济格主力正在汝阳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反扑,还有那吴三桂,大军距离汝宁府也就二、三天的距离。
孙可望自己就一万多人马,相较之下,无疑是螳臂挡车一般。
想占河南,还得依靠李定国和吴争。
这样一来,孙可望就两难了。
翻脸不成,若翻脸,除非拼得一身剐,敢于同归于尽,孙可望做不到。
可顺从了,皇帝又不肯将李定国兵权移交给自己,那自己日后就只能顶着一个秦王空衔过活了。
孙可望脸色不停地阴晴变幻着。
而吴争微笑着看着李定国,李定国慢慢领悟到了些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吴争喝斥道:“就算北伐军增援商城,确实解了李某之困……可没有我军拼死抵挡阿济格所部,仅凭汝加起来不足三万兵马……嘿,其中还有一半是乌合之众,能击退阿济格?”
说到这,李定国转向孙可望,“大哥,绝不能如了他的愿,他这是敲榨勒索、狮子大开口……无非是索要抚恤罢了,我朝不缺粮米!”
孙可望怔怔地看看吴争,再看看李定国,心里在判断这二人是不是真的闹别扭。
吴争神色不变,微笑着道:“本王原本也无意驻留汝宁府,可贵朝怕是短时间内,拿不出二万人的抚恤银子……本王总不能空着手回去面对数万户痛失亲人的民众吧?再者,所伤亡者是我北伐军将士,自然得按北伐军的抚恤尺度来定,区区粮米……呵呵,还入不了本王的眼。”
“看……看看,这就是人称忠义双全、古道热肠的吴王殿下!”李定国怒喝道,“来……你是救了我,大不了,我将命还你就是了!”
说着,李定国掀桌而去,这一下力度之大,着实惊了孙可望,甚至吴争也吃了一惊。
吴争只是想演戏迷惑孙可望,让孙可望在很快就要来的皇帝传召李定国时,不要使绊子。
与李定国有间隙、起意气之争,会让孙可望重新考虑是不是将李定国和吴争分开来应对,而不是全放在他的对立面。
可李定国此时的激烈反应,着实让吴争大吃一惊,心想难道李定国尚未领悟自己的真实用意?
第一千七百九十四章 假作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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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可望反应很快,他借着躲避溅起的汤水,向后面门口方向一跃。
吴争因为所站位置正挡在李定国与孙可望之间,能够清楚地看见李定国脸上闪过一丝惋惜。
吴争突然明白过来,敢情,李定国想突然发难,控制住孙可望,只是孙可望机警,稍有异动,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逃离。
吴争想明白这点,心里叹息,李定国太莽撞了,这麻城之中,内外皆是孙可望的人马,就算控制住孙可望又能如何?
本身就是投鼠忌器,朱由榔被孙可望掌握,难道抓住孙可望就可从容离去?
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只会逼得孙可望孤注一掷,原本孙可望想活,那就须忌惮商城的大西军和灌水岸边的北伐军,可逼急了,怕是真做出同归于尽的事来,那真是白瞎了吴争陪同李定国前来的好意了。
吴争绝不想此时与孙可望撕破脸,于是上前一步,死死挡住李定国,口中轻喝道:“怎么,向来豪爽义气的晋王殿下,也想学泼皮耍无赖吗?”
李定国狠狠地瞪了吴争一眼,他已经明白吴争觉察到他的用意,同样也以行动否定了他的方案。
李定国大声回怼道:“李某向来遇君子则方,遇小人则刚!”
吴争身后的孙可望,依着门框,悠悠道:“二弟啊,别那么大火气……你的儿女可那在吴王手中。”
吴争差点笑喷出来,敢情,这厮这时还想着挑拨之能事呢。
李定国瞪眼大声道:“公是公、私是私……李某绝不因私废公,受他人要胁!”
“好,这才是我的好二弟!”孙可望击掌叫好,“吴王你看这事……。”
吴争慢慢男声主过身去,面对孙可望道:“这么说来,贵朝二王皆是想赖帐喽……也行,吃一堑吃一智嘛,本王认了……不过,日后贵军再有难,就别想着向本王求援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吴争向孙可望手一拱,大步向外走去。
孙可望脸色一变,大叔向外退去,口中急道:“吴王留步!”
吴争在门口站定,厉声道:“怎么……秦王还想留下本王不成?要知道,区区麻城不足丈高城墙,难抵我军一轮炮击……秦王是想玉石俱焚吗?”
孙可望急了,他在原地急得直跺脚,可步子却一步都不敢往前挪,反而后退了一步。
“吴王误会了……本五怎么能做出那等龌龊事呢?”孙可望猛摇手否认道,“本王意思是,吴王稍安勿躁……这事说来不小,可也不大,不就是二万伤亡将士的抚恤嘛?我朝占据湖广、云贵等半壁江山,还能少得了吴王这笔银两?这样……本王这就与二弟商量,然后将决定禀明陛下,还请吴王在此委屈一晚,明日一早……最晚晌午时分,定给吴王一个满意的交待,如何?”
吴争这才点了点头。
孙可望手一引,“还请吴王入席,本王再派人置办一席,向吴王赔罪。”
“不必了。”吴争手一挥,道,“听了这般恶心人的话,哪还有胃口吃饭……请秦王划间清静屋子,好让本王歇息片刻。”
里面李定国大骂道:“李某就事论事,恶不恶心……公道自在人心!”
孙可望忙作和事佬,“二位何必呢……吴王且息怒……来人,送吴王殿下去西厢房……再让厨下做些精致糕点送去……。”
吴争重哼一声,昂首走了。
……。
见吴争走远,孙可望一步一停,慢慢走进屋内。
“二弟的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孙可望埋怨道,“如今商城仅三、四万人马,就算加上我部,也不足五万人,而阿济格随时都会反扑,没有北伐军相佐,到时怎么抵挡清军进攻?”
李定国喘气道:“怕甚?没他的人马,李某一样守住商城。”
孙可望眼珠一转,换了张笑脸,走到李定国对面,“都是一家人……怎么,还记恨大哥呢?”
李定国斜了孙可望一眼,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孙可望嘿嘿笑道,“大哥知道,你是记恨大哥抓了白文选、马维兴,对吧……这二人也是大哥旧部,再怎么着,大哥也不能害了二人性命不是?放心吧,这二人不在阿济格手中!”
李定国脸色大变,瞪着孙可望道:“白文选、马维兴现在在何处?”
孙可望呵呵笑着坐了下来,“大哥将他们安置在安全的地方……来,二弟,先坐下……咱们兄弟多日不见,正好饮饮酒叙叙别情。”
李定国很勉强地坐了下来,“大哥快说……二人现在在何处?”
孙可望瞪了李定国一眼,喝斥道:“刚说你急躁,怎么又来了……大哥既然能将二人安置于安全处,就不会有危险……二弟,大哥之前虽说降了清,可那是被逼无奈之举……大哥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义父临终前的嘱托,不敢一日或忘……好在上天兼顾,如今顺利重回陛下旗下……二弟啊,你可不能再记恨为兄了!”
孙可望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李定国变化。
李定国哼一声,“既然大哥说到这……那弟弟也说一句,只要大哥真心反清复明,那做兄弟的还是尊重大哥……请大哥明示,白文选、马维兴在何处?”
孙可望哈哈大笑道,“好……为兄就等着二弟这句话了,你放心,我这就派人去将二人带来,明日一早,二弟就能看见他们。”
李定国有些激动,拱手道:“谢大哥成全。”
孙可望半起身,伸手按着李定国的手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既是兄弟,又是同僚,从今以后,当守望相助,共辅陛下!”
李定国点头道:“听大哥的。”
孙可望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另起话题道:“吴争暂时不能得罪,收复河南,还得靠他的人马……但沈丘、项城诸城绝不能让……这样,你我一起入宫,向陛下讲明利害……再怎么着,我朝拿个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应该不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