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 亡国之兆
两天之后,率大军而来的阿济格与李定国在商城以西、灌河东岸,狠狠打了一仗。
这一次交手,大西军没有保持住这二年来战无不胜的定律,以伤亡六千多人的代价,仅换得了斩杀清军不足三千人。
一向勇猛、身先士卒的李定国,也被敌军流矢射中左臂。
此战之后,李定国下令固守商城,再无力气出城迎战清军了。
至次日午后,阿济格与孙可望共同完成了对商城东、南、西三面包围,攻城之战一触即发。
留给李定国的选择不多了,要么死战,要么撤退。
一直不肯让建兴朝和北伐军染指河南的李定国,这时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在给已经移跸湖广衡阳的永历帝派出信使的同时,另派人向吴争求援,同时,向距离商城最近的庐州建阳卫、京军廖仲平左营和凤阳府池二憨部紧急求援。
……。
此时清廷朝堂,久决不下。
几方人马吵翻了天。
难道他们真不知道局势已经危急到了存亡关头了吗?
当然不是,至少除了福临之外,其它的皆心知肚明。
可他们依旧在争吵个没完,为的,就是抢夺福临后组建的那支新军的统领权。
福临想亲征,原本这没什么可指责的,兖州离京城并不遥远,皇帝亲征,未尝不可。
但这道诏令,愣是被叔王、洪、范等人封驳了回去。
理由很简单,皇帝尊贵,不可轻易出宫门,何况是京城,更何况是战场,刀剑无眼啊。
这一幕很熟悉,从古至今,除了马上得天下的开国皇帝,士大夫们都是这般“苦劝力谏”皇帝的,原因也不复杂,试想,一旦皇帝真正与民、与军同乐,那么太多的事,就瞒不住了。
就象清朝有个皇帝,出宫吃了一回鸡,才明白原来吃一整只鸡才八十多文钱,而不是御膳房帐中所记一百二十两。
既然福临无法亲征,就必须有人统帅大军南下。
这人选怎么来?
谁举荐?
谁有资格举荐?
这就成了清廷朝堂争执不下的原因了。
可以说,对于此时的清廷,掌新军者,掌清廷。
朝堂有三种声音,一是由博洛统帅,他本就是十万新军中健锐、火器两营都统,况且他是宗亲亲王、福临的堂兄,做为新军大将军可谓名正言顺。
可福临横竖不肯答应,也对,原本就安排博洛镇守天津三卫,如果再给博洛两营兵马,这一去,岂不隐隐与朝廷分庭抗礼了吗?
到时福临想收回兵权,博洛不答应怎么办?
朝廷还有财力再编一支新军吗?
另一种声音,那就是加授鳌拜大将军,将新军置于他的麾下防御兖州,鳌拜也是三朝元老,军功赫赫,反正他此时已经在兖州了,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顺理成章嘛。
这个提议很受朝臣追捧,可博洛不答应啊。
博洛为端重亲王,鳌拜虽说有着巴图鲁“满州第一勇士”的称号,可说死也只是个一等侯,让一个亲王屈居一等侯之下,这不可笑嘛?而博洛显然不会放弃健锐、火器两营的兵权。
朝廷若硬来,如今收拢了原多尔衮一派官员的博洛,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最后一种声音,其实是妥协与调和,那就是让福临以亲征的名义遥领大将军,以遏必隆、博洛为副将,各领虎枪营、神机营和健锐、火器营,分别由河南、山东两个方向南下,应对大西军和北伐军的进攻。
这个方案,得到了福临的认可,也让博洛说不出异议来。
可接下来,对这场战争的定性,几方又争执上了。
究竟是决战亦或是以战促和,局部战或国战,这关乎朝政的侧重点究竟是经济为主还是战争为主。
济尔哈朗坚持认为,此时不是与建兴朝决战的时机,为了满足福临组建这十万新军,国库已经跑耗子了,而晋商那也刮得狠了,以至于如八大皇商投向洪、范,这是济尔哈朗心中的隐痛,也是他执掌宗人府被宗亲诟病的最主要原因。
否则,博洛入京,不至于如此轻易就将多尔衮一派被压制的官员,重新聚集起来,这其中,在京宗室在暗中帮了博洛不少的忙,济尔哈朗心知肚明。
可要以此向宗室动手,济尔哈朗还没这打算,毕竟,他还向争取宗室的支持,为他登极奠定基础。
而一向标榜以“皇上”、“国事”为重的洪、范二人,此时处于摇摆境地,他们既欲与建兴朝决战,可又担心投入江南商会的巨额钱财安全,就算将江南商会在江北开设的分会全部查封,那也是杯水车薪啊,无非是些店铺、人员及些许流动资金罢了,连店铺都是租的,值不了几个银子。
江南商会筹集的银子主要去向有三个,第一无疑是填了吴争大将军府财政司的坑,第二项也是着了吴争的道,大量购置了松江新城,城内城外的闲置土地囤积,虽说地价是天天涨,可要想变现,那就呵呵了,怕是抛售出一成,就能将地价打回谷底去。
第三项相较前两项,要稍微好些,一百六十余条六百至八百石的大海船,月月往来于南北,从事着寻常商人无法企及的禁榷生意,这才是江南商会不断涌入流动资金的财源,用日进斗金形容都是不足的,应该叫日进十斗金、百斗金才合适。
如果打一场局部战争,双方都可以无视商贸往来,可真要打一场决战、国战,那么首先封禁的就是这些禁榷生意。
有道是船小好掉头,寻常商人可以将生意及时转向南北各自的内部,可江南商会那就得坐以待毙,单就这一百多条大海船、数万南北雇员,失血的速度,一样可堪称豹的速度。
倒不是洪、范舍不得这些钱财,当然,确实也舍不得。
可真要与国战起了冲突,他们二人作出放弃向外之物的觉悟,还是有的。
问题是,他们能舍弃身外之物,别人,他们的拥戴者们能轻易舍弃吗?
第一千七百六十六章 有些人开始发疯了
洪、范二人能在清廷混得比满臣,甚至比寻常宗室还牛叉,难道真是仅凭皇太极和福临的青睐?
显然不是,他们的身后有着太多的汉臣支持,这些忘祖背宗的汉臣们,想在异族朝堂中生存,唯一的方法就是抱团取暖,而且须有个领头人,洪承畴、范文程无疑是最合适的两个。
一个是前期降清的汉臣代表,另一个是后期降清的汉臣代表,这一合拢,代表了所有汉臣。
关键是,这二人在皇帝面前吃得开啊。
于是,几乎没有在京汉臣不拥戴洪、范二人。
这就连多尔衮活着时,连福临都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皇父”的多尔衮,都得对他们忌惮三分,轻易不把争权夺利的战火烧向洪、范等人。
洪、范的处境,其实和江南商会的现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船太大,难掉头啊!
一旦失去财源,不,准确地说,是流动性,他们身后“嗷嗷待哺”的官员们,恐怕立即就会弹劾二人,将他们毫不留情地击倒,然后换上一个能代表他们利益的人。
政权往往就是这样,皇帝,听起来高大上,但实际上,他的权力来自于权力圈子里,多数人的支持,否则,就是傀儡一个,史上这样的皇帝数不尽数。
洪承畴和范文程就在这二者之间权衡、权衡、再权衡。
而博洛无疑是在此时清廷朝堂上的一个异类。
因为他的目的明确,就是扶满清社稷,这与支持福临与否无关。
博洛义正词严地向福临谏言,“如果朝廷在此战中再失地,哪怕是一府一州,都会引发社稷动荡。”
他的理由是,如果朝廷显露出消极怠战的态度,那么,此时正向河南进军的吴三桂等部,就会生出异心。
而失去西面大军支撑的东西防线,就会由此坍塌,到时,就算想打一场决战都不可能,只能任凭雨打风吹去了。
对于博洛的言词,济尔哈朗当众反驳道:“吴三桂做为朝廷平西王,虽是郡王,可亦王爵,试想他若投明,建兴朝能给他什么?甭说加官晋爵了,恐怕性命都难保,南方君臣,哪个不恨之如骨,欲食其肉寝其皮?故,怀疑吴三桂会降明,端重亲王怕是多虑了!”
博洛针锋相对道:“就算不降,那也是坐山观虎斗、享渔翁之利,要想这些个墙头草降臣忠于大清,叔王怕是缘木求鱼了。”
济尔哈朗再驳道:“就算吴三桂欲坐山观虎斗,可西南大军并非只有吴三桂一部,镶黄旗梅勒额真喀喀木所部、汉军镶蓝旗都铳李国翰部等等,占了西南大军半数,他们应该不可能如端重亲王所言,坐视社稷遇险吧?”
这话倒让博洛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沉默起来。
福临问洪、范道:“二位大学士心中可有计较?”
洪承畴与范文程对视一眼后,洪承畴答道:“回皇上话,不管是以战促和还是国战,都是战……既然是战,就不必纠结其它,征召兵员、训练新兵、筹措粮草等等,皆可让兵部、户部着手准备……至于叔王之言,也不无道理,皇上可择一忠诚、得力的官员率使团前往谈判……不过依臣看来,就别去应天府了,还是直接去杭州府来得立竿见影些。”
果然是人精啊,济尔哈朗在边上听完,心里感叹。
洪承畴洋洋洒洒说得口干舌燥,听得别人昏昏欲睡,其实意思只有一个,打归打、谈归谈,一边做准备狠打,一边派人去有诚意地谈。
两边都没得罪,还让福临听得如痴如醉。
果然,在洪承畴说完之后,福临开口道:“那就按洪卿所言,兵部、户部立即着手准备国战事宜……此事,还得洪先生、范先生总领。”
洪承畴、范文和撩袍跪下,音调拖得老长,“臣等谨遵旨。”
不知道是惯相还是有意显摆,恐怕也只有二人心中知晓了。
福临继续道:“至于南向谈判使团,众卿有何干练之人选?”
济尔哈朗有些急了,这事怎么着也不能交给他人去,“皇上,钱尚书合适,他之前已有数次与吴争谈判……。”
“皇上,不可……此次关乎社稷安危,绝不可让一汉臣代表朝廷与谈判!”博洛一句话,将满殿满臣都得罪了,除了已经归附于他旗下的。
可博洛显然不在意,他继续道:“能维护我大清利益的,只能是满人……本王提议,由内大臣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分别为正、副使,负责南下谈判。”
原本济产还想争论的,可听到博洛说出苏克萨哈、索尼两个名字,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这二人此时就在殿中,济尔哈朗要是反对,岂不当面打了二人的脸?
无端树二敌,智者不为也。
福临当即拍板,“准!”
也是,对于福临而言,只要北伐军不继续北攻、只要西南大军不造反、只要博洛不掌控新军全部,别的事,皆可议!
这一天扯皮下来,站的人腿麻了,坐的人腰酸了,既然有了决定,那就回宫歇息吧。
福临正想起身回宫,这时,殿外急传兖州急报,“……滋阳兵变,睿亲王薨……随后,滋阳城被敌军攻破,城中数万大军除战死者,大多被俘……都铳巴哈纳当场战死……。”
整个殿内,一片死寂。
人人如丧考妣般地沮丧。
福临瞪大了眼,张着嘴巴一时合不拢了。
滋阳兵变,是他和洪、范二人一手策划的,延揽刚林、祁充格,适时解决多尔博,将其三府藩地收归朝廷,在此时朝廷辖地已经不多的情况下,这计划多妙啊。
可这该死的刚林、祁充格,怎么就偏偏选在敌军攻城时发动呢?
这两个蠢货就不知道另选时间的吗?
福临一脑门子的官司,而洪承畴、范文程也是一脸铁青色。
他们额头上开始渗汗,这事非同小可,煽惑皇上、戗害宗亲亲王,致使滋阳城沦陷、数万大军灰飞烟灭,这事要是被当众弹劾,恐怕皇帝也救不了他们。
第一千七百六十七章 决战前兆
虽说密旨刚林、祁充格策动兵变之事,只有皇帝和他们二人知晓,可站在殿中的这些人,谁身后没有各自的消息来源?
这要是万一走漏出风声……洪承畴、范文程此时心中的恐惧,无以复加。
可到底是经过风浪磨砺过的人精啊,范文程突然出列向福临奏道:“滋阳一战,睿亲王誓死效忠皇上、朝廷,力抗强敌,忠勇有加,为臣等楷模,当追谥……刚林、祁充格以下犯上、阴谋叛乱,可视以通敌、谋反,当抄家诛族予以严惩……!”
这话一出,福临回过神来,他也是吓到了,多尔博并无反行,做为皇帝,无故戗害重臣,这可不是光彩事。
有道是“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这事要是传扬出去,“明主”、“明君”之类的称号,恐怕与福临无缘了。
此时范文程的进言,让福临如释重负,他立即接上道:“睿亲王因他们二人丧命,滋阳城失守,数万将士也因他们之故……此等奸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当抄家诛三族!”
可怜刚林、祁充格尸骨未寒,就背上了以下犯上、阴谋叛乱、通敌等等罪名,这些罪名,随便选一条足以毁家灭族的,他们全摊上了。
而多尔博还算幸运,居然最后还混了个封赏、追谥,可惜,他年纪比福临还小,没有子嗣,连尸骨还遗留在滋阳城中,封赏、追谥,要来何用?
……。
滋阳之败,让整个清廷难得形成了上下一心的格局。
不管是济尔哈朗所领满臣,还是洪、范一脉汉臣,亦或者是博洛这个“新兴”势力,由此形成了共识,那就是,战!
清廷开始全兵皆兵,不,满族人口不多,从来都是全民皆兵,这里指得是,此时清廷已经不再计较满、汉之别,只要满十四岁,不足四十岁,皆在征召之列。
为了让汉人效命,清廷甚至开放了中、下级军职,也就是说,只要立下战功,不计出身、民族,皆可晋升。
从皇太极时就提倡的满汉平等,到了福临这一代尚未真正付诸于行,仅一道“满汉通婚”诏书,就折腾了五年之久。
可现在,滋阳一战,倒是加速了清廷的“民族政策”进程,令人不觉菀尔,细思之下,却又心惊胆颤。
试想,整个北方,数千万人口,这些人中,九成九都是未开智的,他们不在乎什么民族、国家,只要朝廷税收得少,官、绅少欺压些平民,家中有个十天半月的余粮,才不管谁当皇帝呢。
特别是顺天府以北土地,那儿的汉人几乎已经被满族同化,不管衣着、言行皆与满人无异。
清廷,就是他们心中唯一的朝廷,而建兴朝和永历朝,对他们而言,就是伪朝。
如此,又怎能不细思极恐呢?
……。
徐州城,府衙。
称它为府衙,那是因为它的前身真是府衙。
可从多尔衮入驻之后,就扩建成了行辕。
而此时,再叫行辕,叫指挥部了。
一听这名字,自然就明白是吴争的手笔。
多尔衮被乱枪打死的那间屋子,原本冒襄、李颙是谏言要被拆掉重建的,毕竟一个亲王死在这屋里,想想也晦气,谁还愿意进去?
可吴争不管这些,在他随口一句,“留着,好歹多尔衮是一枭雄,天下一统之时,或许能成为我朝游学士子们打卡之地,到时卖门票,指不定能发笔小财……。”
冒襄、李颙虽然不清楚啥是打卡,但意思还是领会到了,于是,这间屋子就被原封不动保留下来,里面一杯一盏都在原位。
此时,冒襄、李颙就在这屋子的窗口,向里望着。
不是二人吃饱了没事干,实在是冒襄见猎心喜,想当年,多尔衮长年征战,灭了多少部落,占了多少城池,特别是灭了高丽(朝鲜),几乎将高丽国库搜刮得一干二净,连人口都不放过,只要是青壮、女人、孩子,见一个要一个。
现在,第一代的满韩后代已经长成。
满八旗中,不乏就些新生代。
所以,打多了胜仗,多尔衮手底下,最不缺的就是兵器。
多尔衮被“赶出”京城时,就已经打算占着山东不回了,所以,身边带着不少的好刀、好剑。
此时,这被封在这间屋子里。
冒襄虽说是文人,可文人佩剑,也是这时一种时尚,不知道从哪听说这屋子有好剑,这不,硬拖着李颙来“欣赏欣赏”了。
“辟疆兄,咱可是一早就说好了,只看不取。”李颙太了解冒襄了,不得不再次叮嘱。
“晓得……晓得了。”冒襄不耐烦地虚应着,“可都说宝剑赠英雄……你瞧,那边架子上那柄……啧啧,就那剑柄上镶的几颗大珠,就足见此剑不凡啊……唉你说,王爷样貌也算风流倜傥,咋不想着在腰间佩上一柄呢……宝剑蒙尘哪,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李颙不得不伸手拉拽了,再下去,保不准冒襄就要爬窗而入了。
“辟疆兄……辟疆兄,走了,指不定王爷有事,正派人找咱们哪……。”
“不可能!”冒襄头也不抬地说道,“王爷是个乾纲独断之人……大事都在他心里谋划着,咱们哪,也就是在边上打打边鼓,有咱们没咱们……一个样。”
这话还真说到了李颙心坎上了,李颙不象冒襄张狂,他性格内向,可性格内向不代表着他自视不高,投入吴王麾下快两年了,但凡出谋划策,吴王基本上都不采纳。
李颙由此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是有才之人,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李颙更加沉默寡言,而冒襄是他在吴王身边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辟疆兄……要不我与你一起求王爷,放你一任外官?”
这话让冒襄诧异地回过头来,“去哪?”
李颙轻叹道:“王爷身边不乏得力之人,且本人也是颇有城府之人……以辟疆兄的锦绣才华,哪怕放一任县令……总也好过这整日里碌碌无为。”
“不去!”冒襄想都不想地一口拒绝。
第一千七百六十八章 冒襄的判断
李颙闻听一愕,“你不是常在埋怨王爷不纳谏言吗?之前怀庆……你不是埋怨王爷不从善如流,将好好一个制衡永历朝的良机平白错过?”
冒襄古怪地看着李颙,许久,才呵呵笑道:“中孚兄认为,若王爷采纳了襄的进言,置晋王大西军安然于不顾……你作何感想?”
“虽说你的进言,有失公允、大度,可细思之下,确实是一良策,既可防止永历朝肆无忌惮地北进,又可在短期内避免两朝之间发生战争……可颙在想,王爷若真这么做了,那与李闯、张逆有何不同?”
冒襄哈哈大笑道:“中孚兄知我……王道霸业、有为之君确实令人向往,可真若怀庆王爷采纳了襄的进言,那我可真就要求外放了。中孚兄,伴君如伴虎啊!”
“你是说……?”
“对。”冒襄道,“王爷或许做不了一个明君,可能做个仁义之君也不错……总比天下一统之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要强。”
远远地,传来一声喝,“冒襄,李颙,你们在看什么?”
冒襄虽说只是个幕僚,可宰相门房还三品官呢,而李颙如今权知徐州府,敢这么直呼的,整个徐州城里,应该没有别人了。
冒襄、李颙相视一笑,连忙转身施礼,“臣等见过吴王殿下。”
“看什么呢?”吴王皱眉道,“孤要的徐州人口户籍名册,可整理妥当?”
李颙应道,“臣已经整理好,放于王爷书房内……只是见王爷正在与诸位将军商议军务,没有进去打扰。”
“城中百姓……特别是那些回城的大族、富户的安抚,进行得如何了?”
“回王爷,基本安抚妥当……其实,这事并不难,经此一战,徐州城内人口骤降二成以上,且没了满族的侵占,那些无主之地和宅子,空出了许多,只要将这些大族、富户安置回去并给予相应田地即可。”
“那他们……没有怨言吗?”
“怨言?”李颙轻笑道,“城中八成以上的民众在王爷的政令下成了既得利益者,大族、富户能挽回些损失就已经千恩万谢了……何况,有我军虎贲驻扎城中,敢有怨言?”
吴争点点头,咧嘴道:“如此甚好……但徐州光复,无论贫富,皆是子民,还得以理服人才是。”
“是……遵王爷训令,以理服人!”李颙揖身道。
吴争转脸看着冒襄道:“从怀庆一路上都没见着你,怎么……是记恨本王,躲着本王了?”
冒襄沉着脸,一副怨怼的模样,道:“记恨王爷倒称不上,臣也不敢,只是王爷对军国大事皆成竹在胸,襄自感才能不足,自惭形秽,正与中孚兄商议着,是不是求王爷将襄外放……哪怕做一任县令也成。”
李颙惊讶地看向冒襄,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吴争听了指着冒襄道:“少给我来这套……你冒襄可是被……呃,点了名的。”
差点吴争就把“毛爷爷”三个字说了出来,好在反应快,及时止住了。
可饶是如此,冒襄已经听见了,追问道:“敢问王爷,难道是有人向王爷举荐过襄?”
吴争连忙转换话题,干咳一声道:“你们在此探看什么?”
说着,吴争上前往窗子伸头。
李颙赶紧上前道:“臣等只是见王爷与诸位将军商议大事,随便在府里逛逛罢了。”
不想,冒襄却大声道:“王爷可不能做令宝剑蒙尘之事……。”
李颙听了大急,只是来不及阻拦,急得直跺脚。
吴争回头,看着冒襄好一会,道:“你是在说,孤令你蒙尘了?”
冒襄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就这么直视着吴争。
吴争突然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一个宝剑蒙尘,也罢,那孤就问问你,看你是真宝剑,还是金玉其外?”
“请王爷赐教!”
“唔……我军攻下徐州,剑指兖州,如今正攻滋阳,试问,若滋阳久攻不下,我军该如何应对?”
“王爷是担心我军以寡击众,难毕其功?”
吴争轻叹道:“兖州号称十万大军,除了沈致远二万人,多尔博尚有八万大军,仅以陈胜部北攻,确实是难为他了……况且鳌拜所率大军已经南下增援,留给陈胜的时间不多了,这么短的时间,想攻下滋阳……难啊!”
冒襄呵呵笑道:“王爷问襄,我军久攻滋阳不下,该如何应对……可襄以为,滋阳城才是真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何解?”
“兖州大军号称十万,可真正隶属多尔博的满旗精锐仅不足二万人,除去绍兴伯沈致三万新军,其余大多是驻京汉旗军……试问,清帝能容忍眼鼻子底下,多出一个国中之国吗?清廷之所以容忍多尔博占据兖州三府之地,无非是被王爷逼得紧了,无精力去处置兖州多尔博势力,可王爷之前与清廷叔王会晤,有和谈之意向,北伐军攻兖州,也是双方暗中达成的交易之一,清廷又怎会坐视不理?”
“你的意思是说,兖州大军不足为虑?”吴争哂然问道。
冒襄道:“一支号称十万人的军队,一旦令出数门,那便是一盘散沙,多尔博虽身出名门,可毕竟年少,加之承嗣不久,威望不足以震慑原多尔衮留下的骄兵悍将,更无法收揽住人心,只要清帝一道密旨,滋阳城内必定一片混乱,而此时我军进攻,便可一蹴而就,以犁庭扫穴之势,荡平兖州宵小……故,兖州大军是不是不足为虑,臣不敢断言,但我可断言我军攻滋阳,定可毕其功……王爷问臣,久攻不下如何应对之事,臣就不必回答了。”
吴争笑了,这冒襄看事的本事确实有一些,其实吴争敢于让陈胜以寡击众,也正是判断清廷会“帮忙”,否则,真让北伐军独自攻破滋阳,那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北伐军赖在兖州不走了,清廷岂不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所以,一旦北伐军出兵,清廷必定同时甚至超前发动,只有控制住了滋阳城,才能使北伐军无功而返。
也就是说,清廷打的算盘,就是借北伐军之外力,引发城中危机、恐惧感,这样,原本就在兖州和朝廷之间摇摆的文武官员们,就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第一千七百六十九章 继续进攻
让兖州文武在多尔博和福临之间做出选择,其实是个伪命题,不管是年纪还是地位,多尔博都难以与福临相提并论,那么怎么选,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正是有这种预判,洪、范二人才敢在大战之前,力谏福临对刚林、祁充格传出密旨。
一旦清廷控制了滋阳城,那么清廷就立于不败之地。
城中数万大军,北伐军想攻破,没有一、二个月很难,而清廷适时令鳌拜率军南下,就是在向吴争发出警告,我援军都来了,你退不退?
这算盘打得噼啪响,可吴争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吴争令宋安率锐士营数百里迂回,去阻击鳌拜,就是看出了清廷的算盘,只要将鳌拜大军挡住,不用多,十天足矣,那么陈胜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攻破滋阳。
当然,吴争还是留了退路的,只派出宋安、钱翘恭两支偏师,一旦阻击不成,也可抽身而退,只是到时,就只能按清廷打的算盘,北伐军从兖州撤出了。
这般部署,吴争只在心里筹划,可如今被冒襄一言,说了个八九不离十,确实让吴争对冒襄高看了一眼。
就象是上天眷顾冒襄一般,就听府外传来喧哗声,“……急报……大捷……滋阳大捷!”
……。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冒襄、李颙喜形于色,同声相贺。
这确实是天大的喜讯,虽然心中已经有猜想,可真正成为事实了,吴争胸口涌起一种狂喜。
滋阳大捷代表着吴争梦寐以求的缺口,终于被撕开了,不,是被扯大了,大到可以不用去管西北、东北方向的清军,北伐军兵锋可以直指清廷京畿了。
喜极反而有种虚脱的感觉,吴争慢慢转身,身体因激动有些摇晃。
李颙看见,忙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吴争摇摇手制止。
“冒辟疆,孤允你入室,任选一柄剑……选完之后,来见本王。”
吴争慢慢地回了。
留下冒襄、李颙一脸惊骇,原来,王爷早将二人在此的目的了然于胸。
这是神还是鬼,冒襄、李颙面面相觑。
……。
冒襄选了把短剑。
不为杀敌,就为漂亮。
七颗大珠硕大而圆润,金线缠裹,显然这是一把王室贵胄佩剑。
吴争斜眼瞄了瞄,带着一丝讥讽道:“此剑肖汝啊。”
冒襄沾沾自喜道:“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啊,多谢王爷赐剑!”
吴争无语,面对着这个放浪形骸的冒襄,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偏偏,还真让人下不了手。
没等吴争开口,冒襄已经将剑插入腰间束带。
他一拱手道:“臣还有话要讲。”
“没不让你讲。”吴争没好气地道,本来叫他来就是有话要讲,偏偏,被这厮抢了先。
冒襄放下手,两袖向后一甩,这动作、这气势,令吴争目瞪口呆。
冒襄字字铿锵地道:“吴王起于绍兴,六载矣。一声令下,麾下二十万虎贲,即可北进,所到之处,敌军闻风而丧,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何等风骚……然,吴王殿下左顾右盼、优柔寡断,满清,当亡不亡,建兴当霸不霸!想之前北伐军二次北攻,每每遇见王师告捷之时,吴王殿下要么黑兵回师,要么与敌媾和……北伐六载不竟全功,想,多少人翘首以盼,却徒叹奈何……!”
这显然是有备而来啊,李颙吓得赶紧伸手去捂冒襄的嘴,一边忙着圆场,“王爷莫怪,辟疆他……怕是又灌了黄汤了。”
吴争的脸色阴沉到了要滴水的程度,但依旧扬了下手,“让他说,想来不说光了,他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李颙不得不放开冒襄的嘴巴,后退两步,可担忧的神色,一览无疑。
反观冒襄一脸平静,仿佛他方才是在对吴争歌功颂德一般,全然没有俯首请罪的觉悟。
“讲啊。”吴争不耐烦地催促道,“到了这时,反而怕了?”
冒襄哪是怕?
他舔了舔嘴唇,道:“若是王爷赏口茶润润嗓子……那就最好不过了。”
吴争差点想脱鞋子砸他脸上,可终究顾及自己王爷的身份,干咳一声,身后鲁进财瞪着牛眼,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上前几步,生硬地往冒襄面前一送。
力道用得大了些,有小半杯洒了,有些还溅到了冒襄的前襟上。
可冒襄浑然不觉,还笑着向鲁进财道了个谢,然后一仰头,也不管茶水是不是烫,就这么一口饮干了。
他身后的李颙紧张至极,他似乎明白了,华夏千古读书人,哪朝哪代都不乏以诤搏名之人,可,可冒襄他,不至于此啊!吴王殿下本就有用他之意,何须如此犯颜搏名?
吴争呵呵一声道:“好了,茶也饮了,嗓子该好使了吧?讲吧!”
“谢王爷赐茶。”冒襄一抹嘴巴,再次用他独有气势道,“天下谁人看不出,当今吴王殿下有登极之意,可王爷纵有王霸之梦,身边唯缺良臣谋国……今日今时王师北进,轻取徐州这千古兵家必争之地,若王爷一如之前,只为攻城掠地,岂非暴殄天物……?”
“本可豪取,偏要蚕食,此为谬误一也!本应当仁不让,偏偏瞻前顾后,此为谬误二也……!”冒襄就差扳着手指了,“敢问王爷,想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可问过天下人,为社稷正朔否?”
吴争这次听明白了,前半句是在指责自己前两次北伐,半途而废。
后半句,那是在劝进了。
又是一个想得从龙之功的读书人!
可冒襄这神色,怕是凶悍了些,这声音,怕是大了些,以至于鲁进财下意识地握紧刀把,向前半步,以至于吓得李颙面如土色,以至于门外扈卫悄悄将头伸至门边,向里探视。
“说完了?”吴争不动声色地问道。
“意犹未尽!”冒襄反倒气呼呼地道,仿佛他才是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个。
吴争挥了下手,示意鲁进财退后。
“既然讲完了,那就回答孤一个问题。”
“请王爷赐教。”
第一千七百七十章 冒襄自荐
“有道是书生空谈误国,孤想问问你,说了那么多,你心里可想好解决问题之法?”
“唯有一股作气,直捣黄龙!”冒襄不假思索地道,“灭国复土之功,足以彪悍青史……顺天府承天殿上大位,谁敢窥视与王爷相争?非王爷莫属!”
吴争轻嗤道:“此话,这些年孤听得多了,没什么新鲜的。”
冒襄回道:“王爷担心的,无非有三,一是西南永历会举兵讨伐吴王窃国,但以襄看来,永历帝苟延西南边陲数年光阴,若无吴王崛起起东南沿海,想来清军早已扫荡云贵,永历帝怕是早已西遁,既然永历几年前都难以与吴王争锋,今日此时,又何惧之有?”
“况且,晋王送世子、嫡女于杭州府,又与王爷有翁婿之义,真到了那时,想来晋王也见到了如今江浙之地繁荣富庶、百姓安居乐业的情形,应该清楚永历与吴王之间不可忽视的差距了吧……如此,又何惧大西军之有?”
“王爷担心之二,为建兴帝、明室及江南百姓会举兵伐不义,但以襄看来,全不必担心,这六年间江南百姓知吴王而不知皇帝、知大将军府而不知有朝廷已是常情,就算建兴帝、明室不甘心就范,可朝廷所控的只是应天府周边及江北数府之地,江北之地,民心尚未收拢,号令反清尤勉为其难,何况反吴?”
“王爷担心之三,为王爷一旦登上大宝,永历、建兴二帝会联合讨伐,这就更加不堪了,襄断定,二者从属绝不超过十万之众,而十万乌合之众,岂能与王爷麾下虎贲争辉……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如此,吴王殿下明明手中握有宝玉,偏偏礼让再三,给了永历、建兴两朝君臣原本不该有的暇思,白白背了这恶名罢了……襄言尽于此,望王爷三思!”
听听,听听,多好的口才,不当说客简直是暴殄天物。
如果吴争不是个穿越者,恐怕就被他说动了。
吴争没有当明朝忠臣的想法,也没有逆来顺受的觉悟。
他的想法很简单,驱逐鞑虏、复汉衣冠,尽早结束这乱世,让华夏大地休养生息,以应对已经开始入侵大陆的东、西方外敌。
如果真要是再打一场内战,没有个三年五载根本不用想,还得死多少人?
死去的人口,至少又得二、三代繁衍生息才能补回,半甲子啊,能做多少事?
如果真能和平统一,为何要战?
仅仅是为了那个位置?
那位置真能生死人肉白骨?
还是坐上后能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相反,吴争太清楚那位置的苦难了,被人为地圈禁在四方城里,受着内外臣子们的忽悠,如同一只笼中的鸟儿,哪有做一方诸侯来得快活?
只要扩大相权,将皇权进行约束,吴争认为做个新朝的诸侯,更符合自己的心意。
吴争一直在纠结,第一次见到冒襄时,这厮就劝进,如今无非是故伎重施罢了。
吴争问虽是问了,但心里早已有数,读书人嘛,指点江山罢了,真正要让冒襄实务,说出针对性的可行方法,那就难了。
果然,冒襄低下了头。
吴争呵呵笑着,想尽快结束这一次谈话。
不想,冒襄很快抬起头来,道:“吴王手中长林卫,襄久有耳闻,然宋安宋大人才疏学浅,不足以堪当重任,数年之中,持如此宝器却未竟全功,实令人扼腕叹息……襄向王爷厚颜自荐,领长林卫大档头一职,愿为北伐大业和王爷登极效犬马之劳!”
吴争愣住了,都说明末读书人胆大到厚颜无耻的地步,如今听冒襄一席话,吴争觉得“厚颜无耻”四个字说得太轻了。
吴争向来谨记“毛爷爷”那句“枪竿子里出政权”的话。
大将军府一应政权,皆可交托于人,唯一军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而长林卫就是吴争在这世上最后的自保手段,怎能交给外人?
一开始时,吴争让莫氏一个女子掌管,无非也是为了放心。
之后宋安接手,吴争岂能不知宋安的才能,可不也是为了放心吗?
何况宋安这些年来,进步还是很快的,至少没办砸过什么大事,可塑性还是让吴争满意的。
如今冒襄这厮突然自荐向吴争要长林卫,这让吴争一时愣住了。
冒襄道:“这两年,襄急在心里啊……襄多年辗转于江北各府,对当地人情世故皆了然于胸,若是让襄主掌长林卫,襄可以向王爷立下军令状……南起长江,北至山海关,两年之内,长林卫在江北的景况可以让王爷耳目一新……同时,襄还可以为王爷策反清廷重臣!”
吴争沉默不语。
冒襄问道:“王爷可是不信襄?”
这话问的,让吴争都感觉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点头道:“你如何取信于本王?”
“襄家中还有老父健在,有妻苏氏、妾董氏,膝下一子二女,若王爷允准,襄可将阖家迁于杭州府,劳王爷照抚。”
吴争惊讶于冒襄的滴水不漏,这显然是早已有了准备的进谏。
吴争起身,来回走了几圈,抬头道:“孤不准。”
冒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失望无以言表。
“既然如此,襄没话可说了……襄,告退!”
说着冒襄也不理李颙,甩袖转身。
“慢!”
身后传来吴争的声音,冒襄一喜,霍地转身,“王爷改主意了?”
吴争平静地:“你方才也说了,你的人脉皆在长江以北……这样,孤可以任命你为长林卫二档头,虽居宋安之下,但江北长林卫,皆隶属于你,孤另授你专擅之权,债权处置江北长林卫事宜,你意下如何?”
冒襄福至心灵,他双腿一曲,跪伏道:“臣,谢王爷提携之恩!”
李颙至此松了一口气,含笑上前,向冒襄拱手道喜,“恭喜辟疆兄才华得展!”
吴争挥了下手道:“滋阳大捷,宋安率部正阻击鳌拜所部,你的上任须此战之后……对兖州战局,你可有想法?”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商城危机
冒襄起身道:“滋阳大捷,兖州再无可与我军抗衡之敌,以襄之见,当令陈胜将军率部急速向北挺进,一来,增援宋安、钱翘恭二位将军,二来,若能击溃鳌拜所部,那进攻济南府就是顺理成章之事了,只要攻克济南,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就成了孤悬之地,光复指日可待。而就算陈、宋、钱三位将军无法击溃鳌拜所部,将战线稳固于济南府,那兖州也就是王爷囊中之物了,若清廷来交涉,哪怕是千百万黄白之物,也绝不还回去。”
吴争无语,他听出来冒襄又在隐指自己之前一战,将徐州换了银子之事。
不过吴争此时心里高兴,毕竟滋阳大捷嘛,想了想道:“陈胜所部北进,若东昌、大名二府清军东攻,滋阳就危险了。”
冒襄道:“王爷放心,东昌府仅三千清军,大名府多些,但也只六千人……这样,臣请前往大名府一行。”
“何意?”
“臣与大名府总兵有数面之缘,如今王师北攻至滋阳,应该可以说降。”
吴争问道,“可有地把握?”
“六成。”
“六成已可一试!”吴争指着鲁进财,对冒襄道,“孤让他带些人一路护送你去。”
冒襄忙摇摇手道:“不必多此一举……襄以白身入大名府,反而能避人耳目,也不会被人挡在门外,而陈将军北进,王爷要前往滋阳坐镇,岂可少了鲁大人在身边?”
吴争想想也有道理,于是点头道:“不必强求,若事不成,尽速返回,有孤坐镇滋阳,区区数千乌合之众,何惧之有?”
……。
然而,相较于北伐军这边高歌猛进,汝宁府那边李定国陷入了困境。
而且不是一般地困境。
李定国至商城才知剧变,他一面向永历禀报战况,希望调整既定战略目标,一面派人三路救援。
原本他是想守住商城,那么只是既定目标无法达到罢了,已经到手的果实能守住,毕竟大西军兵锋已经从湖广攻入汝宁府了。
可李定国没想到的是,阿济格会悍然大军强攻商城。
他更想不到的是,在岳阳临时驻跸的永历帝,竟迅速北上至武昌府,还在这一路上连发六道旨意,令李定国加紧北攻,一举攻下开封。
这不是开玩笑嘛,先不说大西军此时补给线漫长,身后湖广差不多被大西军“搜刮”干净了,十几万大军二千里奔袭,此时的大西军完全可以用“强弩之末”来形容了。
其实李定国的决策很英明,就该固守商城,哪怕阿济格疯狂强攻城池,那也是一场消耗战,大西军以城墙为凭恃,阿济格想速胜,那根本就不可能。
只要等到援军赶来,阿济格诸部被反分割、包围,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永历帝朱由榔心性与崇祯雷同,属于“明君”之列。
典型的志大才疏。
这话说得或许有欠妥当,但事实上,很多时候,好心,一定会办坏事。
皇帝亲至前线,可以激励士气,如果是精擅行伍的皇帝,那就更能临机决断指挥大军了。
可朱由榔打过仗吗?
虽说在这明末战乱之年,也吃过不少苦,在张献忠率大西军攻入湖南时,朱由榔跟着他爹桂端王朱常瀛颠沛流离,最终父子俩还是被大西军俘了,着实吃过不少苦头。
可他确实没那军事才能,你说好好地待在岳阳大后方,吃点喝点,哪怕是征些秀女,坐等李定国打完了再说嘛。
朱由榔偏不好这口,非要学亲历亲为,闻李定国战报之后,他坐不住了,圣驾亲征,大有君王死社稷的豪迈。
六道圣旨,敦促李定国北攻,这让李定国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如果天高皇帝远,那就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可皇帝已经移驾自己身后了,能不听吗?
不听就是抗旨,要杀头的。
李定国也不想数年扶明,到了落个不臣恶名,于是勉为其难,出城迎战阿济格了。
这就是一场灾难,与白文选、马维兴战败被俘截然不同。
白文选、马维兴是大意被伏战败,说是前后二万大军覆没,可死的人其实是不多的,大部分是四散溃逃,等战争结束,大部分还是能收拢的,而白文选、马维兴不幸被俘,清军已经不如五年前了,那时明军、义军将领被俘,十有八九被斩首,如今就连以强悍著称的阿济格下意识都不敢轻易杀俘。
只要战后换回来就是,当然,前提是二人在被俘期间不会降清。
可李定国眼下却不同,商城西、北两座城门被阿济格、孙可望包围,且敌军正向东门漫延,也就是说,真正可以与外联络的,仅剩南门。
这个时候出城迎战,既为降低守御实力,稍有不测,那就是城外城内连败。
当然,李定国也有不妥之处,他自恃有二百象兵,凭以往与清军的作战经验,清骑战马一见大象,大都会原地以蹄刨地、止足不前,那么,以此时城中一万骑兵,就有希望与阿济格主力一战,只要胜得一仗,不但商城之围可解,皇帝想要的攻开封府,未必不是幻想。
出于这种考虑,李定国定下了迎战之策。
连夜以骑兵由南门迂回至西门,连夜清理西门封堵,待城楼瞭望骑兵即将到达之时,大开西门,先出象兵惊吓敌骑,然后步军出击全力一战。
平心而论,这个战术并无毛病,事实上,李定国手中兵力,也只是略逊于阿济格。
如果以主力决战方式赌上一把,没毛病。
可李定国欠考虑是,白文选、马维兴两次被敌军设伏击溃,对军心士气有着极大的影响,且不说军中还有不少心向故主孙可望的将士了。
再则,李定国已经三路求援,而凤阳、庐州离汝宁不远,多等二、三天,待援军到达再用此战术克敌也不晚。
最后,两军兵力虽然相差无几,可眼前的敌人可不是在两广交战的清兵,眼下的阿济格部骑兵,那可是真正的满入旗骑兵,战术技能、临机应变,都不可同日而语。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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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国虽然带兵有方,可他本身就不是正规行伍出身,战术战法,皆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缺乏大兵团交战的指挥手段、能力。
双方近十万大军的正面战场,这哪是靠主将吼能指挥得了的?
而白文选、马维兴等将领的被俘,更是让大西军指挥雪上加霜。
套用后世一句“名言”,李定国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尾啊!
此战一开始时,迂回至西门的大西军骑兵,对清军侧翼发起突击,骤然从西门而出的象兵和步军,更是让阿济格手忙脚乱。
可阿济格的嫡系骑兵,在没有阿济格命令的情况下,凭着本能反应,迅速向两侧散开,然后在短时间内整合,随即对大西军骑兵侧面发起了突袭。
这样一来,两军骑兵其实脱离了正面战场,在商城城外西南、近五水关河的东岸,缠斗起来,而清骑的马战术尤胜于大西军,大西军虽有先手之利,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优势渐渐丧失,反而落入了下风。
这样一来,李定国的计划就大打了折扣,原本他是想骑兵从侧翼,象兵、步军从正面,两面夹击没有防备的清军,可现实是,骑兵脱离了他的指挥,与敌骑开辟了另一个战场。
这个时候,如果李定国能认识到战局有变,壮士断腕撤兵回城,那么损失还是可控的,只要主力撤入城中,那局势又会回战前模样,无非是损失些兵力罢了。
可此时的李定国,已经收不住手了。
李定国受大西军将士爱戴,誉为“小尉迟”、“万人敌”,就是因为李定国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而这种主将冲锋在前的作战模式,在华夏数千年的战争史中是为常态,冷兵器时代,将领不率先冲锋,没有战旗,怎么引导大军进攻方向?
哪怕是后世,战斗中兵力一多,也得竖旗作为指引,否则,恐怕士兵被人潮一挤,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定国就在象兵阵中,指挥着象阵冲锋,他的身后是步军。
要说阿济格运气好啊,李定国攻汝宁府除了永历帝的命令之外,他自身的意愿就是抓住孙可望,而抓住孙可望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救。
在李定国看来,义兄入了歧途,是受他逼迫所致,毕竟,大西军四王,孙可望为长、为主,可自己夺了大西军,孙可望才“不得不”逃入湖广降了满清。
然而,大战一启,李定国却忘记了孙可望。
孙可望那是大西军原主帅,对大西军的战术、习惯一清二楚,尤其是对李定国动用战象兵破敌,更是了如指掌。
与阿济格会合进攻商城时,孙可望就再三提醒阿济格要提防大西军象兵,早作准备。
如今阿济格一镇定下来,就用上了。
十六门红夷大炮齐鸣,弓兵以火箭扬射,然后以向两侧奔跑吸引战象。
这法子立竿见影,原本受控制的战象受火箭和炮击巨大声响所惑,四散乱奔。
战象上的弓兵和长枪兵被突然暴乱的战象,晃得四下摇摆,不少直接摔了下去。
而阿济格趁势下令步军冲击大西军正面。
大西军步军仓促迎战,胶着线一时陷入混乱,死伤无数。
而做为主帅的李定国,竟被发疯的战象带出战场数里,护卫的战象全跑得没了影。
好在李定国随机应变,驱使着已经安静下来的战象,与同一战象上的两名亲卫靠近最近的城墙,然后由城墙上守军抛下绳索,方才攀爬入了城。
回到西门城楼上的李定国,看清西门外一团乱象,心绞起来,吐了一口血。
排开涌上来的亲卫,李定国这时才真正指挥起他的军队来。
在城楼上以旗为令,李定国终于下了撤退令。
好在李定国没有全军出城迎战,城内还留下了守城的兵力,在城墙上弓弩、火炮的掩护下,没有与敌接战的后军顺利撤入城中。
但已经与敌胶着的前锋,几乎没有人回得来。
当最后一个大西军士兵倒下时,李定国两行热泪喷涌而出,大喝一声“李某无能累死三军……!”
然后晕厥过去。
仅此一战,大西军伤亡、被俘者超过六千人。
这还不包括与清骑缠斗的骑兵。
虽说骑兵最后也由南门撤了回来,可伤亡高达三千余人,也就是说,折了三成多。
这一战,确实伤了大本元气了。
之前数天阿济格攻城所造成的伤亡累加起来,都没这半天的时间伤亡多。
而商城就此封堵城门,进入了固守阶段。
……。
吴争终究没有入滋阳。
倒不是因为从汝宁府传来的坏消息。
吴争其实早有准备,按排了夏完淳、池二憨及廖仲平率军驻府边界,只是李定国一直不肯松口,允许北伐军进入湖广、河南地界,吴争担心引发两军交恶,这才一直被动待援。
所以,李定国的请援信一传来,吴争迅速令夏完淳、池二憨及廖仲平率军增援商城。
逼得吴争没有北上滋阳的,是另外一件大事。
杭州府、嘉兴府、松江府……直至应天府,先后暴发了“民乱”。
而这“民乱”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乱,而是由士子、学生率先引发的、反对吴争与清廷签署停战条约的“请愿”。
吴争知道此事,当时宋安向他禀报时,吴争还随意地说了声“……先理会眼前之战吧,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们精力旺盛……只要别过头了就让他们闹吧”。
可现在,闹得过头了,还不是普通的过头。
杭州府、应天府先起的“请愿”,然后向周边漫延,人数越来越多,以至于在杭州府还发生了上万人堵府衙(并非大将军府衙)的情况。
而一直为吴王喉舌的“汉明半月谈”,竟发表评论说,这是民智初醒,为大明复兴的征兆等等之言。
更让吴争恼心的是,此次长林卫禀报,各府县“女署”,也聚集不少当地织女,推波助澜,加入了此次“请愿”。
他们喊出共同的口号是——坚决反对与清和谈,须将战争进行到底!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后方发生了什么
熊汝霖、方国安、张国维等人在做什么?
张煌言为按察使,为何不及时纠偏……陈子龙想要干什么?
夏家姐妹又想干什么?夏完淳知不知情?
虽说请愿的本意是反对与满清和谈,而非反吴王及大将军府,可吴争还是警觉了,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反常。
可如今大战正酣,如果是敌人细作暗中煽动引发民乱,那后果极其严重,这让吴争后背发冷。宋安此时又正在北面阻击敌援军,吴争一时间更抽不开身回杭州府处理。
再三斟酌之后,吴争派人执自己亲笔信回杭州,勒令张国维、熊汝霖、张煌言及时“安抚”舆情,以免影响到正在激战的军心士气。
同时,吴争派出信使前往应天府,分别书信皇帝朱莲壁、首辅黄道周,请朝廷平息京城及周边舆情。
一时间,徐州缇骑四出。
可望着天空翻滚云彩的吴争,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就象从极高处摔落……无依无靠。
这,会是清廷策划的针对自己的阴谋吗?
亦或者是自己多虑了,仅只是一场年轻人精力旺盛的骚乱?
吴争突然想起了冒襄的话,宋安在这方面的能力确实欠缺了一些。
把长林卫江北这块单独分出来,让冒襄试试水,不失为一良策。
然而,吴争还是没有意识到这场“骚乱”的严重性。
如果他此时决然回杭州府,或许能够制止这场波及建兴朝三十七府之地的骚乱。
但不容否认的是,如果吴争返回,那这场北伐也将中途夭折。
吴争从来不是个军事、兵法大家,他的战略、政令,基本上都是见招拆招,缺乏通常所说的系统性、连续性。
这六年的时间里,往往是一场小战演变成一场大战,一场大战打成国战,然后突然又无疾而终。
冒襄有句话说得对,“本可豪取,偏要蚕食”,此话切中了吴争的弱点,这是因为吴争前世就是个升斗小民,已经养成的三观,决定了他不可能有太过出色的亮点。
虽然这六年中,吴争一样在与时俱进,可三观的培养、洗礼,这不是六年可以彻底改变的,如同这时代的旧读书人,既定的三观一样难以改变。
吴争紧抓着兵权不放,这无疑是正确的,他的精力全牵制于北伐军,对将领的控制、改造,效果是非常明显的。
可他对政务的放权,也就造成了文武之间不可逆转地形成山头。
起于绍兴府时,吴争只是个千户,麾下三、四千号人,搞搞家族式管理,非常合适,且有效率。
可现在不一样了,大将军府家大业大,北伐军已经有二十万之众,原大顺军忠贞营的汇合,不断有降清明臣回归,沿海几处小股义军地投靠等等。
再想原来的管理、统治方式,显然已经力有不逮,换句话说,就算还想继续这般搞下去,吴争手中也没有那么多亲人、朋友可以委任啊。
吴争不是土著,没有几十年的人脉沉淀,继续壮大,必须要用人,用那些陌生的,甚至可能心有异志的,譬如黄道周,譬如陈子龙,再譬如马士英亦或者方国安等等。
这些人,诉求各不相同,来路也不相同。
但吴争根深蒂固对这世界的认知,让他的举贤方式有着非常大的局限性,譬如直到此时,连朝廷都已经开科举了,而大将军府还在以荐举方式仕官,这种方式太古老了,需要改变。
吴争不是不想改变,但这改变,已经不太容易了,需要花太多的精力、太痛苦的抉择,甚至需要流血,而这血的主人,应该是吴争所熟悉的人,甚至亲密的人。
吴争做不到这点,他做得到对敌人的狠,但做不到对自己人也狠。
所以,答应冒襄接管江北长林卫,实际上也是吴争狠下心在做改变,虽然还是不够果断,但毕竟已经在变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
吴争确实走不起身,因为清廷的使团,来得太快。
不得不快!
滋阳一破,向北的大门豁然开朗。
凤阳一失,河南全境就在北伐军和大西军两面夹击之中。
安东卫虽是个军事要隘,可它关乎着青州、济南,清廷京畿南向最后一道屏障。
其实清廷也很纠结,和吴争一样纠结,他们不想打这场关乎存亡的仗,可又不得不打。
他们下意识中希望的是,由吴争来帮他们下这个决心。
要知道,银子毕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这个时代,银子真不是万能的,因为它无法解决生产力低下的弊端,换句话说,大战一启,有银子也买不到物资了。
原来还好,冷兵器嘛,只要囤粮足就能打,可现在,清廷三年多时间连续两次强征兵员,先六万后十万,就算是国库丰盈也吃不消啊,何况清廷入关之后,就没有停下征战的马蹄。
掏空了国库不说,连带着榨空了一直依附于清廷的晋商,连带着北方各府的商人也遭受池鱼之殃。
清廷需要确认北伐军已经没有和谈的心思,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咬牙舍弃一切,来打这场决战。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日夜赶路,到徐州时,差点就闪了二人的老腰,那一脸的痛苦和痉挛,让吴争忍俊不禁。
这场谈判注定是旷日持久的。
原因很简单,吴争至此同样也举棋不定。
北伐军已经有了继续北伐的战力,奈何后勤跟不上,可偏偏战局推进得非常顺利,眼见着整个兖州已经象个赤果的女子,向自己敞开了怀抱,是人都会垂涎。
原本吴争想和谈,稳定沿海积蓄力量,然后暗中支援李定国武器、物资,让大西军继续向北推进,打一场代理人战争。
可惜,大西军在汝宁府折翼,想要继续从云贵调兵,至少需要三、五个月,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代理人战争已经不可能了,那就得北伐军自己光膀子干。
可大将军府的底气,吴争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就是不能输,一场败仗就能一江春水向东流。
打几场小战,哪怕是局部大战,吴争都可以果断决定,可打决战,没有必胜把握的吴争,能不患得患失吗?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小汶河之战
由于吴争故意拖延,这样一来,这场谈判就显得有些儿戏了。
吴争提出的条件,也骇人听闻,譬如吴争提出山西以东、黄河以北做为清廷边界的停战条件,甚至吴争还提出让福临退位,成为建兴朝之下一个藩王等等诸如此类的苛刻条件,简直让苏克萨哈、索尼不用活了。
他们若真将这些条件带回去,恐怕脑袋得搬家。
可苏克萨哈、索尼不敢拂袖而去,因为吴争“想谈”啊,只要吴争还想谈判,他们就得谈,这是清廷给他们的严令。
苏克萨哈、索尼明知吴争在狮子大开口,毫无谈判的诚意,可他们还得讲事实摆道理,譬如,汝宁府英亲王阿济格尚有六、七万精锐,譬如朝廷晋了吴三桂的爵位,由平西郡王升为平西亲王,令其率军即刻增援汝宁战场,再譬如岳乐在青州的大军,还有端重亲王博洛将率十万新军南下增援等等。
奈何每次说到最后,发现吴争不是打哈欠就是打瞌睡。
……。
徐州城里在打口水仗,可小汶河阻击战,不可逆转地打响了。
鳌拜绝非戏说中那般勇猛有余、智力不足。
相反,鳌拜极具狡猾,一个能与多尔衮对抗数年,且正是多尔衮权势熏天的时候,这样还不死的人,说他无智,那真是瞎了眼了。
整个清廷,也只有济尔哈朗了。
洪、范不死,不是因为他们厉害,而是他们当时以阳奉阴违的周旋功夫,打着太极。
甚至在多尔衮当面还表示过效忠之类的话,这才苟延残喘至多尔衮死,也算是修练成功了。
但鳌拜确实没有防备到,敌军会在小汶河南岸设伏。
一是情报工作不到家,二是所派骑兵斥侯没有侦察到河对岸,三是鳌拜自恃数十年沙场征战,寻常状况已经难不到他。
没错,宋安在南岸设伏,确实难不到鳌拜。
小汶河是条小支流,经过人工开拓,才有了今日稳定的河道。
可就算如此,河面也不宽,设伏河段,河宽仅六、七丈,这个距离,足以让清军游骑,以骑射方式,对南岸伏兵予以箭矢覆盖。
而游骑机动力强,伏兵难以瞄准,那就是设伏不成反遭其噬了。
而鳌拜还认为,就算有伏兵,兵力也不会多,他并不知道滋阳已经失守,既然还在交战,就不可能有大量敌军绕过滋阳。
这也对,宋安就带了三千人嘛。
对于鳌拜的一万多大军,这简直以卵击石。
可鳌拜不知道的是,这三千人,岂是寻常的三千人?
虽然是机构简陋的连发枪,且还射速慢、经常卡壳,但毕竟是连发枪。
不知敌,这是鳌拜此战吃了大亏的主要原因,并不关乎他的指挥失误。
战斗开始时,清军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宋安本身就是个蔫坏的性格,清军在北岸渡河,六、七丈的距离,不用说连发枪了,普通火枪齐射就能打对方一个狼狈鼠窜。
可宋安一直憋着,甚至于清军数百前锋第一波登岸,在岸边打桩以辅助后面大军渡河,宋安都没动。
直到清军主力第一波以一百多条小船渡河,至河中心时,宋安这才一声令下,以一支偏师向已经登岸的数百清军射击,而一百架形如虎蹲炮大小的连发枪,对至河中心的千多名清军施以饱和射击。
这种连发枪射速不慢,可弹丸大、装药足,弹丸呈椭圆状,形似咬掉屁股的橄榄,军工坊试制时,可以射穿五百步外七层皮甲犹劲头十足。
此时百余步外,打这些仅着单层皮甲的清兵,那等于是杀鸡用上了牛刀,泼水般地弹丸撕残裂了河面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那些个小舢板,岂能挡得住这般强劲的弹丸?纷纷被打得木屑横飞、支离破碎。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河面上已经一片狼籍,再看不到一条还浮在水面上的船了。
反而已经登岸的数百清军在火枪照顾下,“支撑”得久些,那是他们中的幸存者,在一轮齐射后四散乱窜所致,但随着第二、三轮的打靶,也纷纷魂归漠北了。
速度太快了,快得没有给鳌拜反应的时间。
宋安迅速下令,对北岸清军射击,然而大量清军已经主动远离河岸,战果不大。
随后,鳌拜迅速整顿撤回的人马,短短一柱香的时间,清军就开始向左右散开,拉开距离,以大范围、长战线的方式,各自为战,想法渡河了。
这很要命,火器犀利,原因是它的密集,精准尚在其次。
可战线拉开,三千人怎么可能防守得住数里,甚至十数里的河岸线?
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阻击战,那么战果已经非常丰硕了,只要宋安下令撤退,那就是全功而返。
可宋安的任务是阻止,至少得阻止几天吧?
过了小汶河就是泗水,中间地形适合骑兵作战,三千火枪兵一旦被骑兵咬住,那就是场灾难。
宋安怎么可能撤退呢?
好在宋安预先做了准备,在设伏地点,构筑了一人高的简易工事,就是用麻袋装沙石堆砌。
堆砌也有技巧,越往上堆,沙石麻袋越往内,内里用木头顶住。
这种工事对骑兵冲击用处不大,但应对清军游骑的骑射,效果非常好,等于再不用防备敌人用扬射的方式击中自己的头部,而堆砌的沙石袋留出一个个射击孔,可以射杀敌人。
只要弹药不绝,这个圆形的防御工事,就能应对四面八方敌人的进攻。
宋安率部迂回在河岸线,对渡河的清军进行狙杀。
直到次日早晨,有两路从更远处顺利泅渡的清兵上岸后,宋安才下令队伍撤入构筑好的工事。
于是,这场阻击战变成了攻防战。
鳌拜在渡河阶段,就已经折损了二千人马,吃了哑巴亏。
这一上岸,立誓报复的鳌拜,就悍然下令对宋安所部发起全方位地骑兵冲锋。
他还是没吸取教训,认为三个方向分散进攻,只要骑兵散得开、冲得快,就足以削弱火枪兵的火力,以骑兵冲锋的速度,足以抵消火枪造成的威胁。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骑兵对决
然而鳌拜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他面前这支火枪兵一如既往地连射,不需要装填时间,几乎是从不间断地在输出火力。
当然,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只是鳌拜一种错觉罢了。
在圆形工事的沙石袋后,有着上、中、下三层火力,用替换、接替地方式延续着火力持续输出罢了。
这一场骑兵冲锋下来,三千清军骑兵,活着回去的还不到三成,就一柱香的功夫,全交待在那了。
如果不是清军分成多个方向进攻,恐怕连一成都不剩。
鳌拜这时才明白,双方战力不在一个级别上。
由此,他在先后折损了近五千人后,终于认清了形势,改变了方法。
这方法其实也简单,打不过,总躲得起吧?
一向强悍的鳌拜,也向现实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绕过宋安构筑的圆形工事,继续向南挺进。
这方法很“懦弱”,但非常管用。
鳌拜等于无意识之中,将皮球一脚踢向了宋安脚下。
宋安痛苦了,他的任务是阻止鳌拜大军南下,可才一天半时间啊,如果让鳌拜大军及时赶到滋阳,后果不堪设想。
在清军主力绕行之后,宋安不得不率部主动出击,分成左右两路,从侧面阻击清军。
这等于是被清军达着鼻子走了。
也就正合了鳌拜的心意,鳌拜迅速下令,两支各千人的骑兵迅速由两侧向中间穿插,然后与两侧被宋安阻击的清军,形成东南西北四面合围之势。
局势异常危急,危急到三千火枪兵命悬一线的地步。
清军火枪兵同样可以肆无忌惮地向锐士营射击,同样可以用密集来抵销精准的不足,等于将双方火枪兵拖到了技战术的同一水平线上。
而清骑以散兵线,四面八方向火枪兵发起冲锋,没有防御工事的火枪兵,心理承受力完全不一样,而且,枪支依托工事和端在手上射击更是完全不同。
随着骑兵冲近,开始与火枪兵外围接触,火枪兵纷纷被屠戮,根本无力自保。
眼见全军覆没就在眼前。
这时,救星终于到了。
……。
钱翘恭来得确实迟了,至少迟了一天。
虽然宋安动身早于钱翘恭,且从徐州传令给钱翘恭也要至少两天时间。
但钱翘恭所率的,全是骑兵。
速度快,且离小汶河要比宋安近得多。
按理,风雷骑应该早一天就到了,也就是宋安在小汶河河面上疯狂射杀清军,接敌的那个时间。
钱翘恭为何晚到呢?
其实道理很简单,但凡身藏利器者,总想着拿出来“显摆显摆”。
与清骑野战,钱翘恭虽然不惧,但也知道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靠短时间可以消弥的。
风雷骑组建才一年多,虽然其中有象黄驼子那样从原枪骑营来的老兵,可人数占比毕竟不多,而即将要面对的,那可是满骑精锐,真正的真金白银。
所以,钱翘恭绝不想“敝帚自珍”,得把小林骑带上,怎么着,那也是名副其实的战场之王啊。
当然,钱翘恭是不会承认,小林骑身上所着的铁甲,每一件都是从多尔衮倾尽心血的铁甲重骑身上扒下来的,连战士胯下的战马,也是多尔衮“送”的,不,准确地说,那场仗还真不是多尔衮指挥的,是蓝拜那蠢货指挥不力所致,如今这蠢货在海州也被岳乐当成了儆猴的鸡枭了首,想来在地下见到多尔衮,还得再被枭一次。
三千多风雷骑,加上八百小林骑,这阵容足够强大了。
一旦与锐士营东、西呼应,其势足以摧毁任何一支精锐。
可鳌拜确实有两把刷子,有道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在风雷骑刚刚从龟山方向显露痕迹之时,鳌拜就已经迅速调整了战术。
按理说,在敌人有援军骑兵到来时,鳌拜应该调骑兵去阻击,然后尽快解决眼前战场,再合兵解决援军。
可鳌拜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战术调整。
他令步军中的弓弩手、火枪兵东移,向风雷骑来的方向,组成一道约六千人的“人墙”,其密集度堪称这个时代之最。
弓弩手在前,火枪兵在后,二者之间几乎是后背贴前胸的,且参差交叉。
很难想象,一个满族将领,在几年下来,已经掌握了火枪致胜的战场秘诀,那就是以数量战胜质量。
初期的火枪战术,不可能讲究精准,哪怕是后世,除了狙击手之外,火力的输出一样讲究密集,战场上想以精准取胜,实在是强人所难,那得需要多大的成本去训练一个神枪手啊?
就是鳌拜这个命令,着实让钱翘恭吃了个小亏、宋安吃了个大亏。
钱翘恭心知自己来得晚了一天多,在风雷营斥侯禀报锐士营正在激战、且形势不妙时,他也急了。
这一急,既有的章法就乱了。
按理说,钱翘恭此时应该分兵两路,从战场的南、北两边,对战场进行分割包围,这事风雷骑完全能够做到,此时战场上双方正在激战,风雷骑的调动完全不受敌人阻止。
这样一来,既能断了清军继续南下增援滋阳的可能,同时,从锐士营背后向敌人的正面突击,效果要远比正面迎着正向自己而来的火枪、弓弩兵要好太多了。
可惜,钱翘恭当时下达的命令是,正面突击。
这就和鳌拜的战术正好相反,就象双方换了阵营位置一样,钱翘恭认为鳌拜必定是会派骑兵来迎战的,那么把骑兵吸引过来,宋安的压力就轻了,锐士营对战敌人火枪兵,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只要宋安解决了敌人步军,那么东西夹击一旦形成,那就得轮到鳌拜劳神己部会不会全灭了。
话说起来很慢,可那时就一瞬间时间,需要作出的反应,根本没有太多时间,让双方将领细细斟酌之后,再作妥善决断。
所以,一场战斗的胜负,往往取决于指挥员临机决断。
而鳌拜此举,或许是一时巧合,亦或许他是真领悟了热兵器交战的秘诀,反正也没有人能从死人嘴里问出来答案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鳌拜意外丧命
钱翘恭率风雷骑突击迎面而来的清军弓弩、火枪兵。
在双方接近至二里地时,清军突然向中心收缩,人员密集到堪称肉墙的地步。
敌人疯了吗?
这是钱翘恭第一反应,骑兵冲锋,步兵不散开反而收缩,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可钱翘恭随即反应过来,北伐军不就是这样迎敌的吗?
单发枪做不到连射,且装填需要时间,只有密集才能保持火力强度,同时让火力得以连贯。
如果这时,钱翘恭能迅速下令向两侧迂回,反身撤退,待重新调整部署后,再进攻,那么这仗的结果会更“畅快”些。
可钱翘恭想赌一把,赌这二里的距离,清军无法阻止己部骑兵,这说明钱翘恭已经作好了牺牲一部分兵力的准备,他的目的也很单纯,那就是不能让宋安和锐士营因自己的晚到而遭受重创。
战斗迅速开始了,二里的距离,就是眨眼、眨眼、再眨眼的时间。
钱翘恭很快就后悔了,清军弓弩手、火枪兵几乎同时射击,火枪致远、弓弩及近,矢石如蝗,箭矢如雨,风雷骑几乎是一头撞进了矢蝗箭雨之中。
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前锋整整三横排的骑兵,连吭都没吭一声,栽落马下,而后面骑兵还在往死神镰刀上撞。
一里距离开始,每进一步,皆是死人。
好在清军终究没有锐士营的连发枪,他们来不及装填,第二轮射击时,就只有弓弩了。
而风雷骑与北伐军火枪兵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有皮甲,这最大限度地减轻了伤亡数量。
当风雷骑兵撞穿清军阵线时,伤亡已经飙升至五百以上。
一个照面,折损近二成骑兵,而对方是步兵,伤亡略高于风雷骑,鳌拜终究还是赚了。
风雷骑撞穿清军阵线,钱翘恭这时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那就是已经到了这地步,就不管不顾了。
他一声令下,冲过清军阵线的风雷骑全员,笔直地直撞正在围攻锐士营的清骑。
但清骑是南北两个方向对冲锐士营的,风雷骑由东向西进入战场,必须转向分兵。
钱翘恭没有多想,率全军向南转向,目标,清军中军营鳌拜。
此时二者间的距离是四、五里。
鳌拜发现风雷骑意图时,着实惊出一身冷汗,他迅速旗令北向骑兵回援。
然而,此时正处于疯狂进攻锐士营的清骑,想要骤然转向,非常困难,四、五里的距离,根本来不及。
鳌拜令身边六百亲骑迎战来敌,期望能顶住,为北向骑兵回援创造时间。
按理说,这是有极大概率可以挡住风雷骑的,事实上,也确实挡住了,但鳌拜忽略了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风雷骑不是单纯的骑兵,而是枪骑兵。
鳌拜是知道枪骑兵的,钱翘恭为清廷组建过一支枪骑兵,而且战绩裴然。
可鳌拜此时忙中出错忘记了,他此战最大的指挥失误,是太贪心,想两头通吃,结果,中军营空了,仅剩六百亲卫骑兵。
可不得不说,这六百亲卫骑兵,还是强悍地挡住了钱翘恭所率二千多骑兵的疯狂冲击,钱翘恭本人离鳌拜最近处,不足二十步,能看见鳌拜脸上凶悍中带着一丝惊骇的表情。
鳌拜迷信于满骑的战力,战场上也体现了这点,这让他自豪。
可惜的是,鳌拜低估了钱翘恭内心深处的那一丝疯狂。
钱翘恭疯狂吗?
不,钱翘恭是个谦谦君子,打小就受着严苛地教育,平时连骂人都不会,被气急了,就是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长久压抑的心性,被这几年的战场经历,渐渐改变。
特别是在清廷“诈降”的两年多,钱翘恭被沈致远带坏了。
喝酒不再用盏,用碗,有时还直接抬坛子灌。
品茶,也不再抿,而是牛饮。
这种性格地释放,让钱翘恭原本被家教压抑的心性,如同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一般。
一个照面,五百多人的伤亡,那种剧烈的刺激,让钱翘恭眼睛血红,而全力进攻受阻,更令他发泄不出来。
所以,象钱翘恭这样的人,一旦触发,就是个不了局,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看到北向清骑开始返身之际,钱翘恭旗令,不惜一切代价冲破敌阵、斩敌酋首级!
钱翘恭身先士卒,当先冲向鳌拜所在方向。
骑兵正面交战,除了双方不约而同的正面冲撞,其实许多时候是游斗,毕竟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死嘛。
风雷骑被精擅骑战术的清骑缠斗,双方都在游斗,你一箭我一枪的,颠簸的马背上,想精准不太可能,所以,双方的伤亡也不会大。
可钱翘恭的这道命令,那等于宣告了你死我活之局,拼命了!
主将都冲上去了,风雷骑全员轰然调整方向,再也不与敌游斗,而是直撞上去。
毕竟人多距离近嘛,不要命的总是占便宜的。
就算是一命抵一命,风雷骑也占大便宜了。
清骑被这么突然一变,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旁观的鳌拜意识到了凶险,及时下令死抗,并以旗令尖端,指向钱翘恭所在方向,示意亲卫集中攻向敌主将。
双方都进入了搏命阶段,这话说时慢,其实就是一刹那的功夫。
原本距离就近,都能看清鳌拜的脸了,突然冲刺,清军一愣神,距离又近了些。
处于最前端的钱翘恭被数个清兵盯上,以骑铳撂倒一个,就无法及时回身了,幸亏他的亲卫及时赶上,以马身和自己的身躯,为钱翘恭挡了两刀。
而这个时候,周边距离钱翘恭近的清兵,开始向钱翘恭合围了。
天意啊,本来距离就不远,只是鳌拜处于乱兵之中,无法瞄准。
可如今,鳌拜指示着围攻钱翘恭,这样一来,就露出了防守空隙了,不知道哪个风雷骑士兵福至心灵,抬手就是一铳,这一铳,没打着鳌拜,打中了一个突然现身的亲卫。
可风雷骑人手有二铳,一铳不成,再来一铳。
这下,正中鳌拜胸口。
鳌拜目光一直在钱翘恭身上,这一枪击中他时,他自己都愣神了,死盯着自己胸口绽放的血花,然后颓然倒下。
可这一幕,没有被人发现,战斗依旧在继续,钱翘恭依旧被围攻,北向清骑还在回援。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目标济南
从钱翘恭率部现身、发起冲锋、遭受重创、冲破弓弩、火枪手防线,再到向南直撞鳌拜中军营、枪杀鳌拜,全部加起来,不足一刻钟的时间。
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才刚刚够宋安稳住北面敌骑袭扰,然后趁着南面敌骑回援,出一支偏师配合风雷骑夹击。
可锐士营的连发机枪太重,不能随意移动,夹击清军的偏师,手中所持也是普通火枪。
敌骑一回撤,火枪兵就只能使出吃奶力气追赶。
这很危险,一旦敌骑突然反向,不用多,数十骑就能干翻数百人,甚至击溃整支偏师。
宋安令偏师步步为营,这就拖慢了与风雷骑会合的时间。
所以,鳌拜是被射杀了,可战斗依旧持续了大约一刻钟。
这一刻钟,风雷骑全员,对鳌拜六百亲卫骑兵不要命的强攻,确实震撼了战场。
而回援的敌骑,被风雷骑后军死死地顶住,在兵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双方打成了平手。
直到双方消耗掉的兵力,让战场中空出许多,一名清兵才突然大呼起来,“将军阵亡了……!”
于是,整个战场象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然后又迅速回复战斗,但战局迅速扭转了。
清军无心再战,开始有序地向西撤退,骑兵拖着风雷骑,步军先退。
此时清骑南、北总计,尚有不下六千人,想要以风雷骑一口吃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此时,一直被拖在身后的小林骑适时赶到战场。
重骑兵的加入,就象一把犁,冲着敌骑的骑兵线,东西向,强硬地犁开了一道口子,那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
已经失去战意的清骑,霍地一哄而散。
西撤的清军步军,被风雷骑死死地咬住,最后全部被围歼。
至此,小汶河阻击战结束,溃散的清骑,最多不超过四千人,就算真又汇聚到一起,赶到了滋阳,对战局也起不到大的作用了。
此战,锐士营伤亡八百余人,风雷骑伤亡近半,唯有小林骑毫毛未伤,却摘了个现成的桃子,乐得祖大弼、黄驼子合不拢嘴,可在钱翘恭要杀人般的眼神下,二人尴尬地闭紧了嘴。
但此战,杀死杀伤敌军骑、步共计八、九千人,且杀死敌军主将鳌拜,战果不可谓不大。
由此更奠定了兖州府、济南府,再无阻挡北伐军的成建制清军。
济南府,光复已是指日可待!
……。
徐州城中。
双方的谈判已经进行了三天,吴争从第二天就开始不出现,全权让鲁进财代自己谈判。
天晓得鲁进财是蛮汉一个,打架行,谈判,是真不行。
不过鲁进财有一本事,装傻充愣。
之前李颙、马士英为冒襄之事,在吴争面前吃瓜落,鲁进财就能装睡,此时,鲁进财就在装睡。
不说话、不表态,汝能奈我何?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如坐针毡。
你说要么谈,要么不谈,这样拖着算什么事?
可谈,对方提出的条件,哪象是停战谈判,简直就是投降谈判。
可不谈,那就接着打,问题是朝廷不想打,能不打就不打。
这让二人待徐州这三天,真是度日如年啊。
……。
徐州临时长官,权知徐州知府李颙确实是个人才。
他话不多,可处理政事是把好手。
徐州一团乱糟糟的,不到半月,就已经海晏河清,连那些嚣叫着要向应天府举告的受了损失的达门富户们,也慢慢安静下来,不闹了。
此时李颙站在吴争面前,“王爷,再拖着……怕是不妥吧,臣倒是有些明白王爷心意,可战场态势瞬息万变,短短几天功夫,想要得到确切战报委实太难了,况且宋将军手下仅三千人马,敌军却是上万大军……依臣之见,还是找个理由打发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回去复命,如果王爷真想拖延,这南北一来一回之间,没个十天半月怕是赶不回来……否则,传将出去,予王爷清名有损啊!”
吴争心里很乱,长了草了。
其实吴争知道李颙说得在理,这两国交战,讲得是一个堂堂正正,私下可以无所不用的耍手段,只要有本事耍就是了。
如果放在谈判桌上,要么打,要么和,久拖确实不占理。
可此时有了野望,特别是徐州收复,此时北面,几乎没有可以阻挡北伐军脚步的清军。
说句夸张些的话,只要吴争一声令下,五天,最多七天,北伐军就可兵临天津城下。
这是一个多大的诱惑啊,令吴争呯然心动。
但先过来讲,从长江沿岸北调的主力,尚刚刚进入淮安府。
这不是吴争临时抱佛脚,而是局势所致。
哪怕到了今日,清军兵力尤为北伐军兵力之三倍以上,只是分散得较北伐军散乱罢了。
如果吴争提早北调大军,那么清廷随即将集中起分散的兵力,试想,清廷将吴三桂都由郡王封为亲王了,亡国之危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只有崇祯帝这样的倔犟之人,面对大厦将倾,还舍不得封李自成一个王爵,如果当时崇祯帝允了李自成,那估计真没有皇太极什么事了,哪怕最后明朝依旧会亡,李自成虽然也杀人,可大都杀的是明室皇族、官员。内战之下,总比异族入侵无差别的屠戮,华夏百姓总能少受些苦,少死些人。
所以,北伐军不能过早地渡江北上,吴争事先也预判不到,扬州、淮安包括徐州的清军会如此“不堪一击”。
但就算如此,北伐军到此时,伤亡也已经很大,泰州卫几乎打没了,吴淞卫伤亡过半,陈胜手中的第一军偏师伤亡也不小,这还不包括被刘一手刘大将军送上战场的近万扬州百姓。
看着诱人的果子挂在面前,抬手可得,这种诱惑,让本就是个凡胎的吴争,不由得想毕其功于一役。
拖着苏克萨哈、索尼二人,只为从北面和西面传来好消息。
吴争内心也明白,李颙说得对,这种无赖事,换作让手下人去干或许无可指责,但让他一个吴王来做,确实有损颜面。
“走。”吴争迈步,“去看看那边谈得怎样了。”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吞食,是既定策略
能谈咋样。
吴争进入谈判房间时,鲁进财仰靠在椅背上就差打呼了。
而苏克萨哈、索尼二人还在不管不顾、喋喋不休地摆事实讲道理,反复地强调“大清是本着于天下黎民福祉,才带着诚意来和谈的……”,诸如此类没营养的话。
只是因为“车轱辘”话来回讲了无数遍了,嘴唇发干开裂。
见吴王突然到来,二人面色一喜,忙施礼道:“吴王殿下此来,可是已有决断?”
背朝吴争装睡的鲁进财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将起来。
这差事太累人了,鲁进财宁愿自己去跑十里,也比在这听这两老家伙啰嗦有劲。
“王爷……。”
吴争没有立即回答苏克萨哈、索尼,而是冲鲁进财喝斥道:“二位大人远来是客,你做主人的,倒是给人上茶啊……。”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闻听,面色更善,心里暗想,这是不是表示吴王已经决定停战了?
鲁进财连声应是,刚要转头对侍女们开口,不想,吴争一摆手道:“下次注意……先出去吧!”
鲁进财一面茫然。
跟随吴争进来的李颙差点笑喷,“鲁将军辛苦了,听王爷的,请先出去吧。”
鲁进财还是不明白,一脸郁闷地出门去了。
吴争施施然坐下,“不知二位大人对本王之前所提出的十三条条款,考虑得怎样了?”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顿时面色惨然,敢情,一场空欢喜啊?
索尼厉声道:“吴王这是强人所难,吾皇绝对不会答应如此不讲理的十三条……!”
都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敢情,索尼是真被激怒了。
而吴争却随手一挥,示意李颙上前。
李颙道:“我王有意和谈,还请二位大人稍安勿躁。”
这话让苏克萨哈、索尼二人面面相觑,索尼觉得自己脸皮已经跟不上心理变化的节奏了。
苏克萨哈试探着问道:“敢问吴王,之前所提的十三条……?”
吴争轻轻叹了口气,“二位之前有句话说得对啊,这大战一开,民众首先遭殃……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之心……也是肉长的嘛,停就停吧,只要……。”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这时才真正确认吴争是真的要和谈了,一时间,笑容再次在二人脸上展现。
可天不从人意啊!
这时,鲁进财突然冲进来急报,“捷报……王爷,捷报……小汶河大捷……!”
吴争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不止。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脸色不变,不是他们不关心,也不是他们神经大条,而是他们真愣了,小汶河大捷?
谁和谁打?
二人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在谈判之前,宋安率部北上阻击鳌拜南下增援滋阳的大军。
可鲁进财已经冲入房中,“刚接到的捷报……宋将军在小汶河以南,击溃敌军鳌拜所部,杀敌近万,敌主将鳌拜被杀……。”
“不可能!”苏克萨哈、索尼异口同声地喊叫起来。
吴争强捺着心中的欢喜,没理睬苏克萨哈、索尼的叫嚣,问鲁进财道:“战斗经过怎样……细细说来。”
鲁进财咽了下口水,舔了舔嘴唇,眼睛发着光道:“……宋将军率三千人在小汶河南岸,对渡河之敌进行阻击,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就知道是虚报!”索尼已经混然不知礼数,反驳道,“济南将军麾下大军有一万五千人,且马步齐全,皆是我朝精锐之师……敢问吴王,是什么样的将领什么样的军队,能以三千人败一万五千人?”
吴争心里其实也很意外,以宋安、钱翘恭二部阻击鳌拜,这又是一次巨大地冒险。
是一次具有特色的赌博。
不可否认,这场赌博的回报是巨大的,值得一搏。
但吴争心里最好的预期,就是顺利挡住鳌拜大军,现在捷报说是击溃,且歼敌近万,甚至还当场杀死鳌拜,这简直是不可理喻啊。
就算连发枪厉害,可也没有后世那般厉害吧,杀近万人,那也不是三千人所能做到的,而且,满打满算,宋安带去的弹药,也不够杀那么多人的,难道真到了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地步?
吴争强捺心中喜悦,“细说……快些说!”
鲁进财继续道:“详情卑职也不知道,但传捷报的信使说了,宋将军是在钱将军风雷骑的配合下,击溃敌军的……信使还说,如今敌军尸骨尚在战场,可派记功参军前往核验。”
这话一出,吴争算是心定了,不管宋安、钱翘恭是怎么打胜这战的,但大捷定是事实了。
想要虚报战功,就不会请自己派参军前往核验,这二人的心性,也不至于哄自己。
但反过来说,就算是虚报,吴争也得给他们记功。
这捷报来得太及时了,以至于吴争差点就松了口。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此时脸色惨白,他们的想法与吴争并无二致。
阵亡者的尸骨说不了谎,难道……济南将军,赫赫有名的巴图鲁鳌拜真的殒于名不见经传的小汶河了?
苏克萨哈、索尼二人面面相觑,然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可屁股刚碰椅子,索尼便跳将起来,急切地问吴争道:“吴王方才讲,上天有好生之德……。”
索尼也跳将起来,附和道:“外臣以为,为天下黎民福祉计,两军当停战和谈!”
吴争笑了,笑得喜人。
“本王是有诚意的,否则又怎会留二位大人在徐州三天?”
“是……是。”索尼陪笑着,“不管小水库河之战结果如何……都不妨碍两朝和谈。”
吴争脸一板道:“不对吧……妨碍还是妨碍了的。”
索尼脸色一暗,问道:“吴王此话怎讲?”
“我军北上滋阳,那是本王与贵朝叔王私下协议,如果二位不清楚,不妨回去问问郑亲王。”
索尼与苏克萨哈对视一眼,点点头道:“此事确实。”
“那就对了,既然我军攻滋阳是为履约,那么试问,贵朝派鳌拜率大军南渡小汶河,意欲何为?”吴争用力一拍桌子,怒斥道,“想过河拆桥,给本王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吗?”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汝宁战局开始转变
苏克萨哈吱唔起来,索尼赶紧道:“吴王息怒……这是误会,其实我朝已经控制滋阳城……派济南将军率兵南下,只是为了稳固兖州局势……可一时间难以告知吴王殿下,才有了这场误会。”
“误会?”吴争哂然道,“那等北伐军兵临顺天府城下时,孤也与你家主子好好聊聊其中的误会?”
这话一出,索尼与苏克萨哈皆脸色灰暗。
不可否认,鳌拜大军的覆没,清廷短时间难以弥补这个兵力空隙,就算此时朝廷已经闻讯,调大军至济南府堵上这个空隙,怕也需要数天,甚至更多时间。
也就是说,北伐军是具有一鼓作气北攻至京畿周边可能的。
这对于清廷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先不管能不能真攻破顺天府,或者近不近得了顺天府,但只要北伐军兵锋触及天津三卫,这对清廷根基的撼动后果是不可计量的。
人心嘛,都是这样。
明亡那一幕,六年之后的此时,同样会在清廷身上出现。
无数降清的汉人将领都会动摇,是陪着这条船沉没,还是反戈一击,争取将功赎罪,给自己一条后路?
这种选择会越来越提上日程,频率也会越来越高。
这样一来,尤显得这场和谈的重要性了。
苏克萨哈、索尼目光对视之后,苏克萨哈道:“还请吴王殿下提出切实可行的新停战条件……之前的十三条确实不妥。”
这是示弱了。
其实这也是一种策略,索性一屁股坐地上了,怎么处置你说了算,就用不着来虚头巴脑的来回推拉了。
吴争慢慢起身,左右扫了二人一眼,突然笑道:“总不能不给人路走不是?本王是个讲理之人……这样,孤也不强人所难,以两军实控线为边界签订停战和约,如何?”
苏克萨哈、索尼脸色死灰,实控线为界?
原本朝廷尚不同意北伐军染指青州安东卫和兖州,才有岳乐增援安东卫和鳌拜入驻济南府。
可如今,不但北伐军稳固了安东卫,而且小汶河之战,更是将两朝边界向北推了近千里。
要知道,小汶河可是在济南府地界啊。
如果真按这边界划分,那等于朝廷数天之内,沦丧了整个兖州,还加上了济南府南部。
这种和约,谁签谁作死啊,就算朝廷同意,二人回去也得就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可吴争还有后话,“二位回去请示吧……孤不急,只是我军在小汶河的精锐恐怕一时接不到本王令谕,或许就地休整之后,会向济南城进攻,到时再一次开战,那条件就得另谈了……李颙,派人送二位大人安全离开徐州。”
说完,吴争甩袖离开,留下脸如死灰的苏克萨哈、索尼呆呆木立。
索尼呐呐道:“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一样得不到啊!”
这话是吴争在第一次江北大战后,与多尔衮面谈停战事宜时说起过的。
然后被多尔衮随从官员们传回了顺天府,渐渐传扬开来。
……。
汝宁府战事,开始有了转机。
大西军守住了商城。
真要一心一意固守,李定国和大西军不缺乏勇气。
随着夏完淳建阳卫、池二憨部,最后是廖仲平的左营,由东、东北、北三个方向攻入汝宁府,商城的战局开始慢慢扭转。
只是由于三部攻入汝宁府的皆是前锋,主力还需要三、五日方可到达,所以进得不深,这也给阿济格、孙可望有了调整部署的充裕时间。
但攻商城的势头已经没之前那般狠了。
商城北门外,孙可望还在虚情假意地劝降,他向城头喊话,可此时李定国坐镇商城,这种喊话已经起不到多大效果,试想,当时孙可望还是大西军主帅时,大西军将士就拥戴李定国了,如今孙可望已是汉奸降臣,又怎能在李定国眼皮子底下劝降城中将士呢,无非是攻不下来,耍耍嘴皮子罢了。
而此时,商城西门外。
阿济格愤怒地抽刀,砍翻了一个信使,然后指着另一个信使,怒喝道:“本王留你一命……回去告诉吴三桂,三日之内,若主力还不入汝宁,到时莫怪本王提兵去请!”
听听,听听,此时的吴三桂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可如今,已经是平西亲王了,也就是说,阿济格的命令,是不好使了。
当然,这还得有足够的实力,好在吴三桂此时啥都缺,却独不缺兵力。
先不说这三年间在陕甘强征青壮,收编土匪、流寇,就说他一直视为心头肉的“关宁铁骑”,那也到了足足四万之众。
虽说这时的“关宁铁骑”已经不如袁崇焕那时,且名不副实,兵员大多来自陕甘、川蜀,甚至于夹杂着众多的流寇盗贼等不良之人,可再怎么说,能凑齐四万匹战马,也是难能可贵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四万骑兵放了野,半个中原就糜烂了。
所以,吴三桂有资格对阿济格阳奉阴违,他的主力一直滞留西安,迟迟不肯越过黄河,仅派了一支六千人的偏师虚应其事,甚至这支偏师到了洛阳也就驻足不前,一副事不关己、坐观其变的模样。
阿济格原本也没打算与吴三桂交恶,汝宁之战,连克两场,俘获李定国手下两员大将,按说这功劳能自己独吞,自然是独吞的好,没得让吴三桂来分一杯羹不是?
可李定国临危之际反而镇定下来,封堵三门坐以待援,以至于阿济格空有大军围城,却是攻城力量不够也徒劳无功,久不能破。
也是,阿济格麾下近三万骑兵,只能围着西、门两门转圈圈,那真得是左三圈右三圈,徒费草料罢了。
这也不打紧,反正阿济格被赶出凤阳府,也是有序撤退,粮草早已西向转移,且洗劫了沿路,物资不缺。
只要围上一月,区区商城,自己就崩溃了。
哪想到,正与朝廷展开停战和谈的建兴朝,会派三路大军向汝宁府攻来,阿济格已经派了十几拨信使向朝廷上奏本,指责负责和谈之人办事不力,应当严惩。
可这……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