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三十五章 变化太快
吴争想了想道:“济尔哈朗又怎么保证,他能控制清廷朝堂亦或者能替福临当家作主?”
钱谦益答道:“原本济尔哈朗已经掌控京城局势,他本想在京城发动政变,逼迫皇帝退位禅让,只是博洛突然返回,打乱了济尔哈朗的部署……如今皇帝将新军健锐、火器两营交给了博洛,济尔哈朗想夺位,怕是不容易了。所以,济尔哈朗令我转告殿下,说是殿下应该知道后汉魏王典故。”
吴争闻言,流露出一丝笑意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吴争自然知道。
放博洛回去的效果显露出来了。
不管是福临当家,还是济尔哈朗夺位,一个形成权力统一的清廷,对自己是很不利的。
只有一个四分五裂的清廷,才能让江南可以有真正休养生息的时间。
看着吴争脸上露出的笑意,钱谦益心头一松,“禀殿下,济尔哈朗还有一个……请求。”
“讲。”
“……殿下麾下诸军,包括左营、建阳卫,皆须立即止战,原地驻囤,不得再北进……待两朝和谈结束之后,再作定夺。”
吴争眉头一挑,“可我不信他……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掌控不了清廷朝堂……这样,你回去告诉他,以十天为期,安东卫清军若北撤至日照,孤便信他!”
如今鲁之域、钱翘恭二部已经在向安东卫方向进军,清廷自然是不肯放弃安东卫这个要隘的,可以说,这是北伐军北伐的必经之路,因为不管是吴争也好,还是建兴也好,对中原的控制和影响力都不大。如果济尔哈朗能力排众议,令安东卫清军北撤,那就足以证明他已经控制了朝堂。
钱谦益一听大喜,拱手道:“老朽这就动身北返替殿下传话……。”
吴争点点头,淡淡道,“就你这年纪和身子骨……这样,孤为你备条船,走海路去吧,你不是说大沽口水师在济尔哈朗掌控之中吗,想来你在那登陆,应该不是难事。”
“谢殿下体恤,老朽感恩不尽!”钱谦益此时表现得很谦逊。
吴争想了想,道:“令夫人母女之事,孤已经派人在查,只是时日已久,多尔衮又死了……这样,此次若真能成事,孤会亲自讯问多尔博,想来他应该知道下落。”
钱谦益一愣,然后踉跄跪倒在吴争面前,趴伏在地嚎哭道:“……谢殿下大恩!”
吴争不禁有些动容,这老不死的,对妻女倒是一片真心。
……。
至此,其实吴争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是休战。
这场仗前后已经打了快三个月了,可能说,大将军府几年转轮下的家底差不多地都打光了,不仅如此,恐怕财政司留下的缺口,不是一时半会能弥补得了的。
这次战争,让吴争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实力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强大,与之前几次战争不同的是,这一次,不仅大将军府上下同心,连建兴朝廷都与同仇敌忾。
按理说,这场战争有持续下去的基础,但,吴争发现,依旧远远不够。
暂时休战,这不仅是让已经精疲力竭的诸卫得以休整,更是吴争打算先去纾困后方,同时,去“消化”光复的土地。
吴争深知自己是在蛇吞象,北伐军再强大,也就二十万人,建兴朝也只是一个东南沿海的势力,对于中原和西北的影响和控制力,远达不到形成一个王朝进行统治的能力。
先不说有三、四十万大西军做后盾的永历朝,就说如今因吴三桂等部清军撤离后,死灰复燃的大顺军残部,他们虽然属于乌合之众,但奈何人数多啊,而且,这些人一度建国,有着更强的凝聚力,这不是仅靠一杆反清复明大旗可以拢络的。
同时,象吴三桂等正在中原一带坐山观虎斗的各路清军,更是让吴争心中忌惮,这些军队,随时可能东进,只要北伐军兵锋稍有不慎,遭遇挫折,他们就会迅速改变态度,如一群饿狼般地向东扑来。
北伐军能守住东南沿海,却无力地中原及西北形成有效震慑。
而且,就算北伐成功,那接下来,还得进行一场在吴争看来没有必要的内战,去光复陕、甘等西北之地。
正是各种考虑和为难,使得吴争不得不再次改变战略,选择临时休战,当然,前提吴争已经要钱谦益带给济尔哈朗了,那就是济尔哈朗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意,然后再来谈两朝停战事宜。
……。
局势变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吴争的战略改变。
随着鲁之域、钱翘恭,与沈致远对安东卫的三面合围,鄂硕与岳乐迅速形成共识,率军主动北撤至日照。
也就是说,那边济尔哈朗还没见到钱谦益呢,这边安东卫清军已经“遵命”北撤了,而且是“超额”完成任务,安东卫距离日照可不是百里,那是数百里地。
凤阳城方面,池二憨率军西进,与李过会合之后,攻凤阳城的广信卫暂时稳住了阵脚。
而被池二憨“嫌弃”的刘放,在这时又祖坟冒青烟,再立下一新功。
按理说,刘放所带的不过是三、四千衡阳卫及刚在泗州城内被刘放“以身说法”哄骗来的三千多百姓,这种军队,就算阿济格派出一支三百人的精骑,也能轻松冲溃,起不了什么大用。
池二憨当前是出于好心,这样的军队,能不派上战场就不派上战场,那就是送死啊。
可人家刘一手不这么想,他信了池二憨。
刘放认为有道理啊,迂回到凤阳城北门,突然出现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啧啧……多好的手段?
而且刘放很认为这手段几乎是契合了他“将军”的身份,有谋略、有内涵,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
可刘放还有一种心思,那就是中了“有多少人做大多官”这句话的毒,可以说,池二憨是始作俑者。
于是,刘将军从泗州出发,这一路行军,每到一处,不管是县、镇、里、村,反正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见刘将军亲自现身说法,哄得那些个原本在镇子里就无所事事的混混们,那就象打了鸡血般地亢奋、激昂。
第一千七百三十六章 凤阳光复
这些被刘放煽动的人,往往是当地最熟悉人丁户籍情况的人,于是乎,三、五成群,刘放的队伍是急剧扩大。
刘放不但不担心,反而是沾沾自喜,看着臃肿到了极点的队伍,他心中想着,这下,怕是又能升官了。
至五河时,出发时的六千人,已经有了近二万人。
这可是一支庞然大物啊,不用说出其不意了,远在五河时,阿济格就听闻到了有一支不明来路的大军,由北向南往凤阳城而来的消息。
阿济格怎么想?
他怕,他担心了!
如今南北两面被敌军强攻,虽说城内兵力、粮草不缺,可长期被围城,对城内士气影响颇大啊,如今再来一支从北面攻来的敌军,而且兵力竟在二万之数,能不让阿济格担忧吗?
阿济格强捺心忧,牙齿一咬,决定御敌于城外,他派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骑,出北门迎战来敌。
看看,看看,刘放这不是找死了吗?
实力越强,压力越大,这不就替他的“二万大军”,遭来了横祸了吗?
都说骑兵至少能以一当十,五千骑兵迎战二万步兵,那不就和喝粥一般容易,一口就吞了嘛。
可刘放这厮,傻有傻福啊。
从五河到淮河北岸,这货愣走了三天。
为啥?
走得慢啊,刘放的嫡系“精锐”,也就是三千多衡阳卫,本身就是刚放下锄头打了一仗的“老兵”,如今放在一万多连武器都没摸过的“新兵”中,还能整肃队列行军?那就真是见鬼了!
再加上“新兵”们都是当地人,这一路,走几步不得遇见几个熟悉的乡邻、亲友?
于是乎,路是越走越慢,人是越聚越多,大部分人并不冲着什么“反清复明”或者“建功立业”亦或者“封妻荫子”的口号来的,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来白吃的。
刘放有粮,之前扬州知府姜伯礼的粮还没吃完,这不,吴争又送了粮嘛。
刘放啥优点没有,可就一点拎得清,他不藏私啊,出手“阔绰”啊。
来者不拒,直接造成了他的队伍,从五河时不到二万人,而到淮河北岸时,已经超过二万五千人了。
三天时间,兵力至少增长了六千,啧啧……得刘放者,得天下啊!
……。
恭候于南岸,打算御敌于城外的清骑,愣是没熬住。
他们撤了。
原因很简单,阿济格在派他们出城时,就有严令,不得渡河迎战。
骑兵渡河,本就困难,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还要有足够的渡船,不象步兵,就算船上坐不下了,攀着船舷或者抱根木头就能泅渡。
再则,凤阳城两门激战正酣,阿济格也需要防备这支骑兵出去之后,万一回不来,那岂不是削弱了防中防御实力吗?
所以阿济格就想在南岸御敌,打上岸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这也合乎兵法、战术,任何军队渡河登岸之际,都是克敌良机。
况且还是一支精锐骑兵,可谓来无影去无踪啊。
然而,刘放让他们生生空等了三天,凤阳城中阿济格实在等不下去了,于是勒令骑兵返城,打算紧闭城门不管不顾了。
这刘一手的运气着实是太好了,清骑撤退后不到两个时辰,他的大军到了淮河岸边。
好嘛,二万多人哪,一声令下,全军渡河,整个河面上全是人,黑压压的一片。
如果稍早些,那支清骑没有撤退,天晓得,淮河河面上浮得就不可能是人,而该是尸体了。
骑兵甚至不用冲撞,单以满人擅长的箭矢,就能让淮河一片红色。
可上天眷顾刘放,愣是让刘放轻轻松松地渡河了,虽然一片混乱,还淹死、失踪了不少人,但总算是顺顺利利地渡河了。
只是,这次渡河,用了整整两天时间。
这还是刘放自己也心急了,他想着攻北门立功啊,不能让池将军独占功劳啊,他丢下数千没有渡河的“后军”,率“军”扑向北门。
可这时他的“军人”依然庞大,至少有二万人。
……。
阿济格是不得不令骑兵返城。
但凡有可能,他也不想啊,毕竟骑兵不善守城,兵力足够的情况下,也用不上骑兵。
那阿济格为何要勒令骑兵返城呢?
实际上,阿济格想溜了。
这仗没法打下去了,久盼的朝廷援军没有一丝消息,兖州多尔博的援军到了徐州就不挪窝了,反而最应该出现援军的北面,出现了敌军。
真要等北面这支不知来路的大军堵住北门,三面受敌之时,想走怕是难了。
在李过、池二憨不要命的强攻下,阿济格终于荫生退意。
想逃,就得有骑兵,而且,须骑兵方可断后,否则,必会被敌军追上。
阿济格的撤退部署非常周密,趁着夜幕,悄悄出西城,以骑兵阻击追兵,待主力在安全之后,在途中部署伏兵,再掩护骑兵西撤。
池二憨、李过此时已经打得热血涌头,哪还会想到一向自大、骄悍的阿济格,也有想溜的时候?
况且城中兵力确实不少,按池二憨的说法,就算少爷派来援兵,再攻半个月,也未必攻得下凤阳城。
可阿济格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部署的撤退计划一切顺利进行之时,有人愣往他的碗中掺起了沙子。
……。
刘放来的迟了。
他到凤阳城北门外时,已经是天色将黑。
按理,这个时候,刘放应该下令离城一、二十里扎营休整、部署斥侯等等,待次日天亮,再对北门发起进攻。
可一切兵法、战术,对刘放都不灵。
刘放认为,打铁要趁热!
他绝对不会去想,士兵经过这番渡河再紧接着急行军,体力会不支,也不会去想,攻城要动员、激励士气。
他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士兵就应该有力气。
于是乎,刘放大手一挥,“进攻!”
说来也怪,这些人还真有体力,在刘放的一声大喝下,无数人向北城墙扑去,竟没有人提出异议,譬如城墙上防守力量怎样,譬如主要的攻城目标位置,再譬如是不是分波次攻城,甚至于连攻城最基本的云梯都没准备。
第一千七百三十七章 态度比结果重要
这个夜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多少人失踪,反正天亮时,刘放手下已经只有不到六千人了,当然,还有正在渡河往这赶的人。
刘放当时坚决认为,至少有一万以上的士兵,在他的英勇感召下,与鞑子浴血奋战牺牲了。
可打扫战场后,北门周边发现的汉人尸体,绝对不超过二千具。
最后汇报到吴争那,刘放要为牺牲将士请功的时候,吴争先是微笑,而后哈哈大笑不止。
吴争身边的所有人都笑了,只有刘放没笑,他当时,愣住了。
不过吴争没有亏待刘放,当即论刘放及衡阳卫为光复凤阳城首功,待战争结束,再据功论赏。
……。
其实,对这场夜战,北伐军内部争议很大。
衡阳卫的功劳有两处,一是当夜进攻,所产生的声响,惊醒了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敌军开始撤退的池二憨、李过,由此使得池二憨、李过临时组织起人马攻城,结果城内清军最后一支近千人的步兵,被截在城内,而衡阳卫正是在城中心首先挡住这支由东向西撤退清兵的立功者。
二是由于衡阳卫的“违常例”进攻,使得阿济格原本可以从容转移走的运粮队,被截留了一部分,而这截下的运粮队,运得不仅仅是粮,还有清军在城内及凤阳府搜刮来的贵重之物。
而且数量不少,不算器皿、珠宝等,仅金银合计就不下二十万两。
所有争议主要纠结于衡阳卫当晚的“伤亡”数字,以及衡阳卫攻城对整场战斗中起的作用大小,简单地说,就是该不该论首功。
很明显,刘放下令进攻时,城中清军主力应该已经开始撤了,这从池二憨、李过率军先后突破东、南二门,入城后遭遇的零星抵抗,就能证明。
特别是北门城墙上,敌守军绝对不会超过六百人。
但正是这六百人,给了当夜“攻城”的刘放部,极大地打击,造成了近二千人的伤亡。
也就是说,衡阳卫当时就算是站着不动,任由清军杀,以这区区六百人之数,恐怕也难以在这短短不足半个时辰中,轻易杀掉近万人,且还得毁尸灭迹。
而凤阳城,在近三个月的鏖战后,城墙本身就千疮百孔,守军密集戒备时,确实没有多少空隙可钻。
可一旦守军主力撤退,那么,其实何处不能入城呢?
那么衡阳卫冲入城中(直到战后,也没人说得清衡阳卫究竟攻入城没有,或者怎么攻入城亦或者以何种渠道攻入城)后,应该在城内没有遭遇敌军正面抵抗。
有异议者,几乎都是以此来质疑,当时衡阳卫在近城墙,遭遇城墙上六百守军的拼命抵抗后,已经发生局部溃败,只是因夜幕所掩难以发现,根本不可能如刘放所说,浴血奋战全部牺牲。
简单地说,就是这支乌合之众一哄而散,然后城墙坍塌之处较多,溃散者四处逃窜,没入寻常百姓家或者逃回原籍地了,这些人本就是凤阳府籍,这才有了找不到尸体的情况出现。
而挡住最后一支清军的数千衡阳卫,才是真正的衡阳卫,也就是刘放之前在旧县带出来的那支队伍,其中还有池二憨“赠送”给刘放的十几名老兵。
不少将领向吴争进言,这种谎报、多报军功的前例不能开。
可刘放坚决不同意这种分析,他执拗地认定他的军队是不可能溃败的,而且衡阳卫首先攻入城中并拦截住了最后一支清军,这是事实不容抹杀。
最后吴争力排众议,为凤阳城之战盖棺定论,评定衡阳卫为首功,并以大将军之名,通告天下。
给予衡阳卫正式编制,进入北伐军序列,并对“在册”将士进行奖赏,然而,最后接受奖赏的除了那支在城中拦截清兵的军队和北门周边伤亡的家眷,再无人前来认领奖赏,受领者竟不足万人之数,相较于刘放率军渡河时二万多人的规模,竟不足半数。
宋安当时私下问过吴争,如此明显地“案情”,少爷为何故作不见?
吴争当时斜了一眼宋安,反问道:“如果换你处于刘放当时的情况,敢以这样一支民夫队对一个有着至少三、四万守军的坚城,发起强攻?”
宋安摇摇头,“我不会……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我不敢让这么多无辜百姓……白白牺牲。”
吴争点点头道:“那就对了……无知者无畏嘛!况且百姓能遵令冲向凤阳城,这就已经足够了,总比他们帮清军冲向我军要好……民心当顺撸,不可逆反啊!”
宋安沉思后问道,“少爷的意思是……以此事来激励江北民众,敢于对鞑子奋起反抗?”
吴争一愣,然后笑道:“不……不全是……我就是在想,只要江北民众对清军动手了,那就等于站到了咱们这一边了……。”
宋安大愕,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就象是听到……民众由此上了贼船那般地别扭。
但宋安还是听懂了,原来少爷并非不知,而是故意。
正愁着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改变江北民众对明军根深蒂固的反感,这下好了,民众已经站到北伐军一边来了,当然,这还是刘一手的功劳。
而事实也证明,吴争的这种作法是相当有效的,在之后的北伐中,凤阳府及周边各府民众,不仅为北伐提供了巨大的物资,更是主动将数万子弟送入北伐军。
当然,这是后话了。
……。
相较于凤阳府战局的顺利推进,鲁之域在衔尾追击岳乐、鄂硕的过程中,遭遇了重创。
这原本是不该出现的事情,吴争此时其实已经决定休战,但此时的军令传达,确实很慢,特别是远距离传送,须人力传递。
仅半天的时间差,使得鲁之域冒然进军,在日照以南的夹仓镇,遭受了敌军的伏击。
果然不是沈致远部和钱翘恭骑兵及时从西、南两个方向赶到战场,那么,吴淞卫三千前锋,就得全军覆没,可饶是如此,鲁之域也折损了近二千人。
这使得鲁之域被申饬,降为副指挥使,做为代指挥使任用。
第一千七百三十八章 多多益善
此次挫折以后,三部奉令南撤至安东卫休整、固守。
吴争严令在没有得到命令前,吴淞卫、风雷骑及沈致远部不得离开安东卫一步。
这道命令虽然限制了北伐军的进攻势头,但安东卫做为青州地面,实际上,北伐军已经突破界域,进入了青州。
这对于之后的谈判,迫使清廷在某些重要方面作出让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江北三个战场,此时等于合并成了两个战场。
而这两个战场,分别以凤阳城的光复、夹仓镇的挫折,渐渐地稳定下来。
不管是率军西逃的阿济格,还是日照方向严阵以待的岳乐、鄂硕,清军暂时已经没有反噬的力气。
随着凤阳府清军残余被扫荡干净,夏完淳建阳卫攻入安庆府、廖仲平左营占领庐州舒城,吴争最初发动这场战争的目标,已经实现。
本来,双方应该定下日期坐下来谈判善后事宜了。
可西边,湖广方向的大西军,突然有了大动作。
十月初七这天,湖广北部麻城方向的八万大西军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分别由西部白沙关、木陵关、黄土关,东部长岭关、松子关、栗子关,六个方向发起进攻。
经过一天一夜激战,靠近庐州方向的栗子关,因庐州清军被廖仲平左营扫荡殆尽而率先被大西军攻破,由此其余关口连续被突破。
短短两天,商城、光州、罗山先后被大西军收入囊中,也就是说三天时间,清廷失去了汝宁府半壁。
清廷朝野震动,如果说北伐军在东南沿海的高歌猛进,只是在清廷设置的重重防御上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么大西军突然发难攻入河南地界,等于撕开了另一道口子,而且,这道口子,让清廷根基发生了动摇。
因为清廷部署于东南沿海的重兵,几乎都是朝廷可控的军队和将领。
可河南地界,虽说也有象喀喀木等清廷嫡系,可更多的是象吴三桂为首的降清明军。
一旦局势糜烂,降清明军再次改旗易帜,那清廷恐怕真只能从哪来回哪去了。
迫于压力,原本无须亲自南下谈判的济尔哈朗,因为力排众议,执意和谈,受朝野舆论压力所迫,他不得不坐船由大运河南下,欲与吴争商议,由吴争去与大西军协调河南战事。
可就在济尔哈朗离开顺天府的那个晚上,又一件足以影响局势的大事凭空发生了。
……。
徐州发生民变。
短短一日之间,城中聚集起数万人,愤怒地民众冲向府衙及城中诸多衙门,其势之在,堪与大西、大顺有一比。
而徐州城及城外驻扎的多尔博二万大军,随即对民众进行了镇压。
刚开始时,手段还算保守,仅以盾牌阻、棍棒砸,到后来,便不可收拾,直接射箭、开枪了。
直接导致当夜城中血流成河,超过一万的百姓被杀死,但也同样导致了多尔博的这支大军,被拖滞在城中巨大的民乱旋涡之中,无法轻易抽身。
这场民乱,实际上吴争是始作俑者,吴争早年给多尔博挖下的坑。
当时北伐军攻入徐州,枪杀了多尔衮,双方谈判归还徐州前,吴争下了一道命令——打土豪分田地。
这种反潮流的手段,太过激进,可以想象,在民智未开之时,用拳头来强迫并改变阶级的利益分配方式,这在当时是不可想象的,其影响之大、后果之严重,不可描述啊。
就算在数百年后,这种方式也一样导致阶级的激烈冲突,引发一场席卷天下的革命。
就连吴争自己都讲,反正在江南自己的辖地,是不敢搞这一套的。
但徐州嘛,就不管不顾了,反正得让出去,管它洪水滔天呢。
这道命令一下,被北伐军忠实地执行下去,无数富商贵胄被抄没家财、驱赶出城,甚至被杀,土地、宅子、财富被分发下去。
真实百姓下意识地抗拒,他们认为就是强盗行径,这与他们打小形成的意识相悖,可切实的利益,迅速改变了他们的观念,从此,他们成了既得利益者,也成了吴争最忠诚的拥趸。
也就是说,长江以北,百姓中最欢迎北伐军的,恐怕非徐州百姓莫属了。
之后北伐军撤出,清军接手徐州,起初清廷也想维持太平,并没有对既定事实进行颠覆。
但随着那些被驱赶的富商贵胄们闻讯返回,情况就越变越恶劣了。
这些富商贵胄能轻易罢休、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自然不能,反攻倒算那一幕随即出现,愈演愈烈。
那么,百姓就全无还手之力了吗?
倒也不是。
其实吴争当初早已想到了这点,所以,在占领徐州前后一个月时间内,长林卫在徐州布设、发展了放多“自救会”,就是来应付可能出现的这一幕。
但“自救会”是个非武装组织,无法与军队相抗衡。
他们可以防御富商贵胄的看家护院,却无法抗拒来自军队的进攻。
前一天,数家富人联合起来,向徐州驻军行贿,对十一家城中百姓实施了灭门报复。
这一事件激起了城中百姓的愤怒,在长林卫暗中组织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参与进了这次事件,直接导致了徐州城中所有官府衙门被人潮淹没。
群体事件,往往开始时尚有节制,到了后来,就连发起人都无法控制。
而徐州驻军地加入,更直接导致了流血。
百姓能不吃亏吗?
既然吴争当时挖坑时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那难道仅仅只有安排了长林卫暗中组织,没有别的后手吗?
吴争虽然不能预测这种上事件准确的发生时间,但发生的必然性,吴争心知肚明。
所以,吴争自然也就有了安排。
在泗州城短暂一现的蒋全义及他的三千人马去哪了?
泗州之战之后,吴争就已经将目光落向了徐州。
既然济尔哈朗不想再让阿济格和多尔博回京妨碍他,吴争自然要满足济尔哈朗的“请求”,况且这种请求,吴争非常满意,多多益善啊。
第一千七百三十九章 与虎谋皮
谁都知道徐州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之前撤退,是因为当时河南、凤阳府、兖州皆是清廷地盘,徐州被包裹其中,须面对三面之敌,实在是难守,吴争不得不抹干口水,放弃到手的果实。
可现在不一样了,凤阳府一落,北伐军已入青州,大西军进入河南,正式光复徐州的时机到了,吴争岂能放手?
再则,一旦大西军势如破竹地上,徐州就会到大西军手中,这情况,必须要避免,如今大西军的地盘太大了,徐州处于中心位置,便是不可忽略的谈判筹码,这关乎建兴、永历二朝日后谁得天下的谈判。
所以,当时吴争就密令蒋全义,将队伍化整为零,经洪泽湖悄悄北上。
目标,就是徐州。
……。
蒋全义在下邳以西的新安,完成集结。
随即向清军吕梁山防线发起突然袭击,在猛烈且持续的火力打击下,清军部署于吕梁山的数千人马迅速被击溃。
蒋全义并不理会溃散之敌,率军向徐州突进。
而这时,徐州城内的民变正如火如荼,驻军开始镇压民众,陷入了泥沼。
在溃兵将吕梁山被突破的消息传到徐州城时,蒋全义部已经突进至徐州城不远。
清军仓促之下,派出军队迎战,可与民众的胶着,使得清军基本上是一股股出去的。
多则三千少则一千,形成了添油战术。
也就是说,徐州二万清军?
几乎是完全合乎蒋全义心意?
分批次地出城阻击蒋全义。
这就让蒋全义三千人,从头至尾?
都无须担心兵力不足。
强大的火力?
使得北伐军根本无须接触敌军,冲来的清军?
难逾阵前百步。
一次次地冲锋,一次次地被打残?
直到最后城中快无兵可派时?
清军才意识到城外的敌军,显然不是寻常军队。
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城内残余的清军,已经无法控制有长林卫暗中组织的民变。
长林卫已经开始向骨干散发储备武器?
有了刀剑的民众?
向近在咫尺、正屠杀他们的清军发起了进攻。
局势愈发糜烂,最后清军不得不向北撤退,但撤出北门的人数,竟只有千多人,陷于人潮中的清兵要么被余怒未消的民众乱拳打死?
要么,只能做俘虏。
而城外?
蒋全义率军攻城了。
这是一次完美的内外配合战,以至于蒋全义攻破徐州东门?
控制住城内局势时,他的三千人马?
仅伤亡不足二百人。
只是?
徐州城中百姓?
为此战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换来了徐州光复,和他们再也不会失去的土地、宅子、财富,还有最重要的——尊严!
……。
安东卫,在春秋时为纪障城,历来为军事要隘,地势险峻。
至明朝时,为防倭寇窜扰而设卫,以“安东方”之意命名安东卫,属五军都督管辖,下设前、中、后三个千户所,每所都设正副千户、百户等职。
清军南下之后,清廷调降军入天津卫,罢军操更官制,由兵部选守备任安东卫事,城池、民社、学校、钱粮,与州县相同,仍设经历、教授、千总和百总各一员,石臼所千总一员,但兵员已经不多,也就是个空壳子罢了。
而如今在岳乐、鄂硕北撤之后,北伐军所占的安东卫,其实就是个空城。
此时吴争正站在城墙上登高而望,卫城东枕老爷山,西傍绣针河,南临沧海,北锁官山。
前三岛车牛山岛、平山岛、达山岛横卧海涛之中,西北重峦迤逦如屏似画,实为鲁东南海隅军事要冲。
“都说建兴吴王年轻,却不想,竟年轻如厮……。”
吴争站立之处右侧,济尔哈朗撸须感叹道,“果真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啊!”
“我也听说大清郑亲王早已年过花甲,可今日看来,郑亲王老当益壮、精神不输壮年啊。”吴争回过头来,微笑着回应道。
济尔哈朗笑道:“吴王义释犬子之情,我铭记于心,来日若机会,定有回报。”
“哦……。”吴争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又将头转向北面远处的大山。
济尔哈朗目光一闪,笑道:“看来吴王还在盯着北面啊,可这样……不好!”
吴争打了声“哈哈”,骈指指着远处日照方向,扭头对济尔哈朗道:“我有二千多将士阵亡在那,至今尸骨还未还乡,怎能不盯着些?”
济尔哈朗一怔,忙道:“只要和谈成功,两朝化干戈为玉帛,那些阵亡将士骸骨,我为派人送还……。”
“不。”吴争摇摇手道,“埋骨何须桑梓地……这些将士虽然是江南人,可马裹尸、埋骨于青州,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济尔哈朗脸色霍地阴沉下来,“吴王此话,让我寒心哪!”
吴争似笑非笑地转过头来,看着济尔哈朗的眼睛,道:“寒心又怎滴?”
济尔哈朗大怒,“你……!”
可这“你”字一出口,济尔哈朗就会意到自己失态了,这是吴争故意在激怒自己,这次谈判,合乎双方的意愿,而并非是一方一厢情愿,否则,自己和吴争也就不会同时出现在安东卫了。
济尔哈朗随即“呵呵”笑了起来,“吴王好城府啊!”
“比起郑亲王,还略逊三分。”
二人对视许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郑亲王,请坐!”
“吴王先请。”
二人在侍卫搬来的椅子上坐下,面对城垛,竟就这么议起事来。
这让背后双方的陪同人员,不禁瞠目。
“请吴王将军队撤出安东卫,并退出青州地界。”
“二千多将士拿命换来的土地,不能说退就退。”
“吴王在和谈之时,向徐州发动偷袭,此举令人不耻啊。”
“这话不妥吧,徐州城中,汉人百姓惨遭守军屠杀,孤为汉人之吴王,不能熟视无睹!”
“可徐州是我朝城池……!”
“尧封彭祖于彭城,距今五千多年了!”吴争针锋相对道,“郑亲王不会不知道史实吧?”
济尔哈朗脸色一沉,道:“朝代更迭,只以成败论英雄!”
第一千七百四十章 谁是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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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争双手一拍,“这就对了,郑亲王或者贵朝想要夺回安东卫,尽可让岳乐、鄂硕率军来攻就是。”
“你……。”济尔哈朗有些恼意,面前这人完全不讲道理嘛,既然双方都有意握手言和,那凡事总得有些让步,不然怎么谈?
可吴争滴水不漏,济尔哈朗只能不转兜圈子,有话直说了,“之前你我之约,难道吴王想毁诺了?”
“这话从何说起?”吴争一本正经地道,“凡事得讲理不是……当时约定,我军还没攻占凤阳、徐州,也没攻下安东卫……可眼下,我军连克三地,岂能同日而语?”
济尔哈朗心里恨得牙痒痒,可一时又找不出来话反驳,只能负气道:“吴王这是真不讲理了……正因为你我同意和谈,岳乐、鄂硕才会北撤……。”
“哈……哈!”吴争怪笑一声。
岳乐、鄂硕北撤,确实是吴争与钱谦益交谈之后,可仅差一日,钱谦益怕是还没过大沽口呢,也就是说,济尔哈朗根本就不知道钱谦益与吴争的商谈结果,就更不用说向岳乐下令北撤了。
济尔哈朗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他严肃地道:“好叫吴王知晓,我朝尚有百万雄兵……吴王想北伐,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吴争微笑道:“百万不假,雄兵未必……京营八旗加上驻防八旗,拢共不过八万人马,可多尔衮、阿济格、岳乐等带走了不下五成,也就是说,京畿最多不过四万旗兵。”
“可我朝还有新军十八万!”
“十万是新编的吧?”吴争斜了一眼济尔哈朗,“至今日,还没征召满吧?”
“你!”济尔哈朗霍地起身,指着吴争。
可随即又坐了回去,笑道:“吴王麾下泰州卫,已经折损超过七成,不堪再战,吴淞卫伤亡超过六成,不足为虑……攻凤阳府的广信卫伤亡过半,吴王的嫡系第一军虽说伤亡不大,可毕竟兵力有限,面对江北数千里地和我朝百万大军,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吴争竟然点点头道:“这倒是事实。”
济尔哈朗一愣。
“可还有晋王大西军啊。”
济尔哈朗悚然道:“你……你甘心奉永历为主?”
吴争摇摇手道:“下此断言……过早了?
我是吴王?
只要北伐功成,不管是建兴还是永历?
我都可安然无恙……可反观郑亲王则不同了?
不管是多尔博还是阿济格得势,郑亲王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
济尔哈朗脸色骤变?
“你想毁诺?”
吴争大摇其头,“孤何时对郑亲王许过诺?许过何诺?”
济尔哈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手指颤抖着乱点道:“人无信不立……!”
吴争好整无暇地道:“郑亲王还请稍安勿躁……之前你派钱谦益前来?
我答应释放勒度……这做到了吧?我同意与你共同结束这场战事……这不,你我见面了吧?郑亲王怎能无端指责我毁诺呢?”
济尔哈朗愕了许久,才迸出一句,“那多尔博和阿济格呢?凤阳府数万大军呢?兖州数万大军呢?”
吴争一拍手道:“这就对了嘛?
战事不还没有结束吗?再则?
我不占徐州,怎么能替郑亲王解决兖州多尔博呢?”
济尔哈朗此时头是晕的,他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去和这个不讲理的人继续交谈。
按说,谈到这样,济尔哈朗该怒而拂袖?
转身离去的。
可济尔哈朗做不到啊,他有他的诉求?
而这诉求,与清廷的诉求可以说完全不同。
再则?
济尔哈朗陷于江南商会太深了,这完全不是他“正气凛然”指责洪、范等人以一己私利?
暗中为江南商会开脱时的情景。
事实上?
恐怕洪、范二人加起来?
也没有济尔哈朗投入江南商会的银子多。
否则,济尔哈朗又怎会主动将迈密送到钱翘恭身边?
人嘛,特别是老成世故、阅历丰富之人,都信奉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之说。
这和忠诚无关,只关乎利益。
济尔哈朗长吁一口气,“吴王究竟是何意图?”
吴争微笑起来,“郑亲王放心……孤是有诚意的,迈密如今就在杭州府,我送她去了钱家……至于郑亲王在江南商会中的银子,孤可以保证一两都不会少……再有,孤会下令顺天府中人,为郑亲王提供必要的援助……至于阿济格、多尔博,孤定会替郑亲王解决后患……怎样,本王这么说,郑亲王应该满意了吧?”
济尔哈朗有些迷惑,他的诉求,已经大部分被满足了,被主动满足了。
“那吴王想要什么……想让我做损害国朝之事,免开尊口!”济尔哈朗只能以退为进。
吴争微笑道:“孤当然不会令郑亲王为难……只是安东卫、徐州、凤阳、庐州、安府这些地,贵朝就甭惦记了。”
济尔哈朗忙摇头道:“不成……万万不可,本王总得回去对朝廷有交待……!”
吴争抬手打断道:“孤早已替郑亲王想好说词。”
“什么说词?”
“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一样得不到!”
济尔哈朗张口结舌起来。
吴争继续道:“郑亲王如果还觉得无法说服朝廷,那就尽管作壁上观,孤在安东卫、徐州等贵朝大军来攻,如果能抢去,本王绝无二话!”
济尔哈朗目视吴争许久,冷冷问道:“那如果全依了吴王,吴王又如何保证,和谈之后,北伐军不再北上?”
吴争咧嘴一哂,冲济尔哈朗道:“只要清军不主动挑衅,我军绝不北上。”
“此话当真?”
“本王从不失信于人!”
“开放贸易、互通有无?”
“当然。”
“包括我朝购买江南军工坊的火枪、火炮?”
“可。”
“不再在海上封锁各国北上商船?”
“可。”
“允许北商公开入股江南商会?”
吴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只是此时他的脸朝着城外,济尔哈朗难以察觉。
“可。”吴争没有转头,应道。
看着吴争后脑勺的济尔哈朗,眼中闪过一丝诡异之色,“甚至不限入股股本数量?”
吴争沉默下来,济尔哈朗也没催促。
许久,吴争悠悠吐出一个字,“可。”
第一千七百四十一章 清白不清白,拳头说了算
“凤阳、徐州沦陷,庐州、安庆不保,如今再失安东卫,社稷动荡,国柞难安,黄河以南便再无我朝王师……皇上,万万不可允啊!”无数宗室跪在太和殿上,以额击地。
那种惶恐,如丧考妣一般。
济尔哈朗站在阶下,面朝文武,一脸平静地道:“与敌军过青州北上相比,暂时休兵议和,才是真正维护国朝……只有励精图治、积蓄实力,才可重现先帝宏愿统一中原……。”
列班中,多罗贝勒屯齐冲了出来,上前骈指,几乎是戳着济尔哈朗的鼻子,骂道:“割地求和、丧权辱国……你的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皇上,臣叩请皇上治济尔哈朗之罪,以平朝野之愤!”
原本一片喧嚣的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济尔哈朗是叔王,更掌着宗人府,这些跪地的宗亲,原本只是反对济尔哈朗与建兴朝所议定的条约草案,他们哪怕心里真象屯齐,对济尔哈朗恨之入骨,那也不敢当着济尔哈朗的面,要皇帝治济尔哈朗的罪啊。
这完全脱离了今日请愿的初衷,而屯齐将矛头突然指向济尔哈朗,等于拉开了一场内讧的序幕。
济尔哈朗如今虽无摄政王之名,可有其中之实,贸然当众弹劾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只手遮天的人物,屯齐难道脑子进水了?
没有人认为,屯齐只是自己一人的想法,都在猜测屯齐身后是谁?
这种异常压抑的寂静,让殿中每个人忐忑不安,喘不过气来。
洪、范一直低着头,似乎今日殿中的一切,他们都没听见一般。
龙椅上的福临更如同木雕般,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济尔哈朗突然笑了,笑得很渗人。
他甚至没看屯齐,就转身向福临道:“皇上,臣乞告退……按律遭遇弹劾,臣便须回府待参。”
福临动了,他抬了下手道:“国朝正值动荡之际,朕还须仰仗叔王为国定策?
岂能因无端指责使叔王蒙冤……来人?
将屯齐逐出宫门!”
济尔哈朗微微低着头,听见福临这番话?
不喜反怒?
他猛地抬头,逼视福临。
福临心头狂跳?
一时间,竟有起身逃离的冲动。
他说这番话?
言下之意?
还是在维护屯齐,当然,福临此时也真少不了济尔哈朗的辅佐。
可这在济尔哈朗听来,那便是屯齐居心叵测?
至少效果图挑拨自己和皇帝的关系?
并矮化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
毕竟“割地求和、丧权辱国”和“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恐怕连已经被清算的多尔衮,都没有得到这样的评语。
原本济尔哈朗还没太当回事,只想给屯齐一个严厉的教训,以儆效尤?
可福临的这番话,让济尔哈朗突然意识到?
屯齐背后,可能真的有人。
否则?
屯齐怎敢如此嚣张?
于是济尔哈朗朝福临怒目,他认为?
这朝堂之上?
敢于指使屯齐的?
恐怕只有福临了。
但这只是怒目,济尔哈朗还没想过要在今日撕破脸来,毕竟,刚刚征召的新军,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济尔哈朗更忌惮于博洛手中的五万人马。
但显然,屯齐的发动,必然会有后着。
范文程突然开口,他老神在在地出列道:“叔王偌大的年纪,还奔波数千里……多罗贝勒指控叔王割地求和、丧权辱国之语……过了。”
说到这,范文程退回原处。
没了?济尔哈朗惊愕地看向范文程,可范文程一直低着头,象是睡着了。
这下,殿中的气氛变了。
谁都明白,洪、范二位大学士,那是皇帝的先生,皇帝平日处理军政要务,几乎无一不过这二人之手,当着皇帝的面,说出这番话,十有八九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范文侱这话明着听来,是为济尔哈朗辩护、开脱,可能站在殿中之人,哪个不是人精,说话听声,锣鼓听音,范文程确实反驳了屯齐对济尔哈朗“割地求和、丧权辱国”的指证,这条罪名,其实谁都不信。
济尔哈朗做为朝廷硕果仅存的叔王,怎么可能去“割地求和、丧权辱国”呢?
可范文程说完就退了回去,那屯齐对济尔哈朗“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的指证呢,这不是在说,对于这条,我老范还是认可的吗?
于是,满殿文武开始踌躇起来,该站在哪一边呢?
济尔哈朗霍地回头,看着福临道:“皇上……臣,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朝殿门外走去。
福临只是抬手唤了一声,“叔王留步”,就再没有别的了。
如果这时济尔哈朗真的一直出殿,回了王府,事情或许就止于此了,至少,不会引发一场动乱。
但济尔哈朗真能这么走吗?
他不过是种姿态罢了。
济尔哈朗拖着衰老之躯,去安东卫与吴争密议为得是什么?
这样离开,那一切都白废了。
所以,济尔哈朗在路过钱谦益身边时,施了个眼色。
这个时候,恐怕也就钱谦益能明白济尔哈朗的心思了。
钱谦益虽无实权,奈何官阶高啊,怎么说,那也是个尚书。
“皇上,臣斗胆作保,叔王一心为国、为皇上,岂容宵小诬陷……臣恳请皇上为叔王正名,还叔王一个清白!”
话音一落,钱谦益便跪在地上,全身趴伏着了,真难以想象,这么大的年纪,还能趴得出这么标准的五体投地,这骨头确实挺软的。
钱谦益这个举动,对福临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可对于殿中文武,特别是济尔哈朗这一面的文武,那意义就非凡了。
朝堂上,无法明示济尔哈朗心中所想,事先又无共谋,谁也不知道济尔哈朗说出的话是真是假,自然,就无法形成联动。
可钱谦益的身份不一般,他之前与济尔哈朗站在一块对抗多尔衮,成了皇帝亲政的功臣,而后升为汉尚书,已经彻底成了济尔哈朗的心腹。
此时他的举动,自然代表了济尔哈朗的意思。
于是,无数官员跪了下来,齐声道:“恳请皇上为叔王正名,还叔王一个清白!”
第一千七百四十二章 全武行
福临顿时脸色惨白,他突然意识到,刚去了一个多尔衮,又来了一个。
洪承畴、范文程也是脸色剧变,他们发现,殿中竟有六成以上的文武官员,都跪在了地上。
这显然超过了他们的估算,特别是如今掌握着一半新军的巽亲王满达海和内大臣、太子太保希尔根。
而此时,刚刚回京的博洛出列大声向济尔哈朗的背影喝道:“叔王,你这是想逼宫吗?”
济尔哈朗适时止步、转身,道:“端重亲王也想诬陷本王?”
说到这,济尔哈朗遥向福临道:“皇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臣不知道今日为何突然有人向臣发难……诸文武为臣出言,那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
福临有些惊恐起来,他看向洪、范二人,背对着济尔哈朗的洪承畴,冲福临慢慢摇了摇头。
于是福临起身,走了下来,一直走到济尔哈朗身前,几乎是讨好地陪笑道:“朕怎么可能相信叔王会背弃朕呢……诸爱卿都是为了国朝兴盛,争执之时,口不由心……皆是误会!”
然而,济尔哈朗却甩开了福临的手,冷哼了一声。
这下福临尴尬了,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站着不是,回去也不是。
幸好洪承畴一路小跑过来,对济尔哈朗道:“叔王啊,贝勒只是一时气急才冒犯了叔王……叔王大人大量,何须为此……。”
不想济尔哈朗趁势道:“好!敢问洪大学士,屯齐当着皇上、满朝官员的脸,诬陷本王卖国求荣、阴谋造反,挑拨皇上与本王君臣关系……该当何罪?”
洪承畴脸色一变,这三种罪名,哪一种都得死,他一时回答不了。
那边范文程赶紧上前打圆场,“叔王息怒……都是一家人,莫为区区口舌之争,伤了自家人和气……。”
济尔哈朗眼一瞪,冷冷道:“谁和你是一家人……你不过是我爱兴觉罗家豢养的一条狗、奴才!”
范文程原本只是想说,屯齐也姓爱兴觉罗,与济尔哈朗是一家人,不想济尔哈朗这么一垫,倒象是范文程腆着脸?
说自己与济尔哈朗是一家人了。
济尔哈朗这话一出?
范文程脸顿时成了猪肝色,哪怕他有被多铎睡了媳妇唾面自干的本事?
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羞辱?
也一样受不了啊。
被激怒的范文程一把摘下官帽,大吼一声?
竟一头向济尔哈朗撞去。
这二人年纪可都不小了,要是真这么一撞上?
嘿嘿?
估计都得被福临追谥了。
可惜,洪承畴见机快,他一把拦腰抱住范文程,死命地往反向拽。
福临这时一脑门子热血往上冲?
少年心性嘛?
他指着济尔哈朗大吼一声:“来人……将济尔哈朗拿下!”
这话一出,便是圣旨,殿卫往里涌进。
可济尔哈朗突然笑了,看着福临笑了。
殿中文武不约而同地上前,把济尔哈朗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局势变得异常尴尬?
殿卫不敢动手,这些人中?
哪个不是皇亲国戚、重臣高官?
他们只能将目光投向皇帝,期待另一道追加旨意。
福临话一出口?
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可他毕竟是皇帝?
没有台阶?
总不能自己往下跳吧?好在那边与洪承畴抱成一团的范文程?
此时也冷静了下来。
洪承畴松开范文程,赶上前去当和事佬,“皇上息怒……叔王息怒,都是为了国事……误会,误会!”
说完,上前挡在福临面前,对济尔哈朗道:“皇上毕竟称您为叔……请叔王自重!”
济尔哈朗沉默了一会,向福临拱手道:“臣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治臣之罪。”
这么一来,福临的台阶来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换上一张笑脸,上前拉住济尔哈朗的右臂,“是朕失了分寸,还望叔王莫怪……来,回殿议事。”
叔侄二人就这么手拉手回到殿中,可这事,还没完。
回到殿中,济尔哈朗立即向屯齐发难。
要福临降罪,治屯齐一个“诬陷当朝叔王”之罪。
诬陷朝廷重臣或许以屯齐宗室的身份还能被宽赦,可诬陷当朝叔王,再加上济尔哈朗就在当场,福临只能公事公办,定了屯齐的罪。
可定罪之后,福临就没有明示怎么治罪,而是勒令屯齐回府待罪。
所有人都认为济尔哈朗会反对,不想,济尔哈朗竟默认了。
福临与洪、范等人终一松口气,投桃报李,随即君臣大致通过了济尔哈朗的和谈草案。
但对于兖州多尔博、阿济格及二人所部大军的处置意见,有了许多不同的声音。
他们认为,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如果轻易对多尔博、阿济格动手,很可能造成所部大军反噬,如果发生意外,朝廷就会陷入内外交困、三面楚歌之局,这样就白白便宜了大西军和大顺军,万一敌军趁虚北攻,朝廷如何化解?所以,应该对二人怀柔。
博洛等手握兵权的武臣,也坚决反对撤藩,博洛提出以英亲王阿济格与从陕甘回撤诸部守河南、睿亲王多尔博守兖州、朝廷守青、莱州,以应对大西军、北伐军的整体防御部署。
这建言被朝堂中大多数人所认同,济尔哈朗也没有再提出异议。
朝会结束得还算是顺利,顺利得超出所有人预料。
似乎,之前在大殿的“全武行”从没有发生过一般。
可这日所发生的一切,显现出清廷各势力的倾轧,特别是皇帝和济尔哈朗面和心不和的剧烈矛盾,直接暴露在了朝野面前。
而当日夜里,多罗贝勒屯齐,被一队杀手潜入府中,杀死在自己府中,还割去了人头,这事令朝野惊骇。
福临震怒,令三司限期三日破案、缉拿凶手、绳之以法,可限期过去,案没破、人没拿到,就更不用谈绳之以法了。
最后盛怒之下的福临,杀了十几个“办案不力”的官员,此案也就成了悬案,束之高阁,不了了之。
朝野纷纷传言,屯齐是叔王济尔哈朗报复,这种说法很有市场。
终于有言官认为是升官的捷径,上疏闻风而奏,可没等皇帝作出反应,那言官一家全飘在了护城河中。
一时间,顺天府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没有人再敢轻易进言,免得引火上身。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章 回京还朝
时已入秋。
可正午的日头,还是让人感觉滚烫。
一驾巨大的马车,在左右两队红缨黑服的骑兵护送下,由东向西进入淳化镇。
然后,在镇子里停了下来,象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宋安慢慢从队伍中策马出来,看着镇西的方向。
一会儿,一骑由东向西而来,骑手在宋安面前停下,低声嘀咕了几句。
宋安脸色一松,拨转马头,来到马车侧面,对着车窗道:“少爷,京城内一切如常。”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我就说嘛,能有什么事……你啊,偏不信。”
宋安平静道:“谨慎些,总是好的。”
吴争将头伸出车窗,前后看了看,“这大太阳的,将士们都该渴了……传令下去,加速赶路,到了京城,好生休整一番。”
“是。”
队伍开拨,迅速向西而去。
……。
京城内一切如常,却不代表着城外一切如常。
建兴朝皇帝率文武百官,出正阳门五十里,这如果说是“一切如常”,那天下就基本没啥大事了。
“恭迎大将军凯旋!”
“恭迎吴王班师还朝!”
在两侧军民震天动地地欢呼声响起时,吴争诧异于朱莲壁的礼下于人,这在他的脑海里,朱家是没一个谦逊之人的,自朱以海起,至朱慈烺、朱慈煃、朱存釜,这些朱家人自始至终,皆以天下共主自居,高高在上,视所有人为脚下臣民。
朱莲壁此举,确实让吴争诧异,以至于没听清奉旨宣诏的黄道周,长篇累牍地读了些什么。
直至朱莲壁亲自大声邀请?
“请大将军?
上朕的辇舆,与朕一同入城?
接受臣民的欢呼。”
吴争才回过神来?
连忙推却,而此时?
数百文武和围观上万军民的喧嚷、欢呼声,已经盖过了所有声音。
朱莲壁上前挽住吴争的手臂?
拉着吴争上了御辇?
在无数炽热的目光注视下进了城。
辇舆一直通过洪武门、承天门,过内五龙桥,至奉天门外才停了下来。
而吴争依旧被朱莲壁拉着手,一起走上奉天殿前台阶。
入殿走龙椅前?
朱莲壁这才放开了一直拽着的吴争的手。
他微笑着转身?
面对着文武群臣,亲热地对吴争说道:“此次北伐,光复庐州、安庆、凤阳、徐州、淮安海州、赣榆等失地,吴王居功至伟当论首功……。”
吴争忙道:“全仗陛下运筹帷幄、我朝北伐军、京军左营、建阳卫将士用命,及朝中诸公齐心协力之故?
臣不敢居功!”
君臣相得,其乐融融?
殿中的气氛一度热得发烫。
可此时,朱莲壁突然说道:“数年之间?
吴王力挽狂澜,收复半壁江山?
护我社稷宗室?
功盖朝野……朕思虑再三?
有意效仿前贤,让位于吴王……不知吴王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热死的气氛顿时凝结起来,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就象被点了穴一般。
吴争也愣了,他将目光投向黄道周,黄道周在惊愕之余,轻轻向吴争摇头,表示他对此不知情。
吴争再将目光投向朱莲壁,试图从朱莲壁的神色和眼睛中,看出朱莲壁的真正意图。
可朱莲壁一脸坦然,目光纯净、面带微笑。
吴争不禁怀疑起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臣惶恐……陛下说笑了!”吴争躬身行礼道,“陛下乃明室血脉、宗室正朔,万民心中的共主,号令天下反清复明志士的旗帜……岂可妄自菲薄?”
黄道周此时也认为朱莲壁是在故意试探,他急忙出列道:“虽说北伐已竟奇功,可行百里者半九十,君臣相得、上下同心,方可尽全功……望陛下切不可因一些宵小的挑唆,对吴王动了猜忌。”
随着吴争、黄道周的发声,满殿文武皆趴俯于地,齐呼:“请陛下不可妄自菲薄!”
朱莲壁含笑看着吴争,再转头扫视着黄道周及殿中诸臣。
“朕是真心实意……可既然吴王坚拒,诸卿又执意留朕……那朕便从善如流、勉为其难了。”
说到这,朱莲壁转身搀扶吴争道:“吴王若觉得朕这皇帝做得不合适……随时都可告诉朕,朕绝不恋栈!”
这场变故,出乎了除朱莲壁之外所有人的意料。
好在雷声大雨点小,朱莲壁也没有在之后的宫宴中再提起此事,就象从来也没有过此事一般。
吴争脑中也是一片混乱,这叫什么事?
……。
吴王府。
并没有因吴争的长期不在京城而零落,反而更显兴旺。
车水马龙就算称不上,人头拥簇一点都不夸张。
人嘛,总喜欢锦上添花,吴王、大将军,这两衔只要有一个,那就足够人声鼎沸了,何况集二者于一身呢?
好在吴王府规矩“严”,向来是礼进人不进。
而来者大都不是请吴王帮忙解决问题,而是先垫一脚混个脸“熟”,能收下礼,就非常满意了。
于是,王府之内,专门设有厢房,放置不断涌入的礼。
此时,吴争就在看这些礼,虽然多得让吴争看不过来了。
“王爷,陛下或许是担心王爷功高震主……。”黄道周尽量以一种局外人的语气,来阐述今日朱莲壁反常的言行。
吴争抬手打断,拾起一座奔马玉雕,递给黄道周道:“黄相替孤估估这价,能值多少银子?”
黄道周无语,贵为吴王、大将军,怎能粘染上铜臭,就算真喜欢,那不也要背着人吗?
可既然吴争问了,黄道周自然不能拒绝回答,他吸了口气,粗略地一观,道:“臣眼拙,瞧不出这玉马的年代……不过就按这块白玉和匠人的雕功,至少也得千两以上吧!”
吴争点点头道:“很好……这些日子没回来,倒也聚了不少财了。”
黄道周瞠目,他是真搞不懂吴争心中所想,你说他有心窃居尊位吧,可三番五次的机会,他愣是放过了。
若说他真是个被冤曲了的忠臣吧,这些年的言行举止,就算是曹阿瞒,也比不上他,单就行三度废立之事,就够称得上权臣、乱臣、反臣了。
反过来说,真要有心了,天下都是他的,还纠结这马值多少钱做什么?
第一千七百四十四章 见者有份
那边吴争还在翻看,且津津有味。
他拾起一条珠串子,啧啧称奇。
也是,这珠子又大又圆润,但凡是个女子,定会爱不释手,可,您是吴王殿下啊。黄道周是硬忍着没当面说出口。
“黄相,这三间屋子里的东西,你说能值个百万两银子吗?”
黄道周想哭,但凡做臣子的,遇见象今日皇帝要让位于他的事,哪个不召集心腹、嫡系密议应对之策?
自己跟着来,不就想趁此机会,真正融入吴王势力之中吗?
天晓得,自己这种两边不靠,身上却依稀烙着“吴王印记”的人,在京城里是多么不受人待见啊。
黄道周甚至后悔,应该和钱肃乐一起去杭州府,这样,好歹明了自己该效忠于谁。
“回王爷话,就算没百万,也应该是差不离的。”黄道周敷衍道。
吴争在那边哈哈笑着抬头看向黄道周,“孤这不算是受贿吧?”
黄道周哭笑不得,凭吴王的权势,谁敢说这是受贿?
“黄相手头紧吗?”吴争随意地一指,“若是紧,搬些去,见者有份,不用与孤客气。”
这话让黄道周正容起来,“王爷容禀,手头紧的……不是我,而是朝廷。”
吴争斜了黄道周一眼,“朝廷?朝廷有十七府之地,而孤就十三府,此次北伐,我调动不下十万大军,而朝廷仅动了左营、建阳卫不足五万人马……你跟我说朝廷手头紧?”
黄道周道:“朝廷原本还可以坚持,可吴王传书朝廷向清廷宣战之后?
朝廷征召五万多新兵……这就是一笔巨大的亏空啊。”
“这么说来?
又是孤的错喽?”
“臣不敢。”
吴争左右一顾,叹了口气?
一甩袖道:“就知道你上门?
孤得破财……罢了,你选一间全拉走就是了。”
黄道周愣了半晌?
苦笑道:“这不是银子的事。”
吴争皱眉道:“这天下还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孤就不信了,一万两不成?
那就十万两?
十万两不成,那就百万两!”
黄道周叹气道:“王爷,咱能不说银子的事,先说这五万多新兵的事吗?”
吴争一本正经地道:“从哪来回哪去?
发给路费?
一人三、五两,没什么可烦恼的。”
黄道周愣住了,“就这么简单?”
“还能怎么复杂?”
黄道周叹了口气,“不瞒王爷,陛下的意思是……除了补充左营、建阳卫的伤亡之外?
余者重编、扩编锦衣卫。”
吴争沉默下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
咧嘴一哂,道:“皇帝想干嘛?
那就干嘛呗。”
黄道周惊讶地看着吴争,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轻轻跺足道:“王爷……难道您是真不知?
如果陛下手中有了数万锦衣卫的后果吗?”
吴争笑了?
冲着焦急的黄道周微笑。
黄道周更急了。
而这时,宋安从门口一闪而入,看了眼黄道周,肃手而立。
吴争挥了挥手,道:“有事就说,不必避黄相。”
宋安应道:“是……刚接获城中消息,国子监、诸学生员,皆在因少爷与清廷签订和约,心生不满……巡检署在京分署也有牵涉在内。”
巡检署,可不是明朝的巡检司,它是[新
]正经的女子官署,专司江南织造司百万织女诸事。
按理说,这是吴争一手设立的官署,不应与吴争对立才是。
可人心,真能讲道理,就不是人心了。
吴争听了,倒不在意,毛爷爷都不能叫所有人都说好,总会有人不满,何况自己呢?
“还有吗?”
宋安看了眼黄道周,继续道:“陛下有意扩编锦衣卫……不下三万人。”
“知道了。”吴争平静地挥手道,“你先出去吧。”
宋安退去,黄道周急切地劝道:“王爷,不管与公与私,陛下扩编锦衣卫,绝非社稷之福啊……于公,三万锦衣卫的饷银、军服、武器等等,对国库是份巨大的压力,况且,这京城之中,锦衣卫一旦得势,臣民怕是……有难了。于私,陛下若掌控三万人,王爷就真不担心……重演逊帝旧事吗?”
黄道周口中逊帝,指得是义兴朝朱慈烺,旧事指的是朱慈烺派禁军追杀吴争之事。
当初应天府中有着清廷细作,还有象钱谦益那样暗中通敌的大量官员,借钱庄亏空之事挑起官府与民众的对立,继而引发截杀吴争之事,而朱慈烺得悉之后,难抑心中野望,想着将错就错,铲除“权臣”吴争,巩固皇权,于是就有了黄道周口中所说的“旧事”。
“天要下雨,奈何?”吴争手一摊道,“该来的,总归会来……况且,你就能保证,陛下心中真是如你所想……或许他只是想北伐呢?”
黄道周惊讶地看着吴争,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门外有府卫禀报,“禀王爷,宫里来人了。”
“何事?”
“说是陛下口谕,请王爷入宫面圣。”
吴争拍拍黄道周的肩膀道:“黄相啊,咱可不能兴莫须有之罪……凡事,得以理服人。”
说完,吴争当先出门,在门外大声道:“黄相,走前别忘记将那些劳什子带走……无须与孤客气……。”
黄道周看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愣了好久,跺了下脚出门离府。
到了府门外,在上马车时,黄道周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下府门上匾额,上面是龙飞凤舞的三个镏金大字“吴王府”。
在这一刹那,黄道周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跟着来王府,自己是想与吴争谈今日殿中变故的,可被吴争引导着,讲了半天的钱财,而刚要讲到正题时,宫中来人了。
黄道周不由得苦笑起来,自己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竟被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耍得团团转。
……。
“吴王来了……朕等你多时了,来,快请坐下说话。”
吴争也不客气,在朱莲壁热情的招呼下,坐在了左侧的位置上。
“陛下今夜召见臣,不知所为何事?”
朱莲壁亲手将内侍端上的茶水,送到吴争面前。
“吴王,朕今日在殿中所提之事……。”
吴争霍地起身,“陛下,此事切不可再提起。”
第一千七百四十五章 明君想干啥
朱莲壁顿了顿,轻叹道:“按年纪,朕得尊吴王为兄长……此时就咱们二人,有什么话,不能明讲呢?”
吴争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之义止于礼,还请陛下慎言!”
朱莲壁笑道:“吴王误会朕了,朕说这事,出自真心……想太祖皇帝也是起于草莽,驱逐外虏时同为吴王……如今,吴王更是力挽狂澜,救天下于倒悬,理应受天下万民……。”
“陛下!”吴争毫不迟疑地打断道,“名不正则言不顺,陛下姓朱,臣姓吴……如今天下初显中兴迹象,若此时为一些不必要的事,引发天下动荡,实为不智……陛下试想,若永历帝听闻臣窃居大位,会作何反应?”
朱莲壁笑意更浓,“要照吴王这话……确实有理,倒是朕轻率了,不过……。”
“敢问陛下明示。”
“朕这些日子在担心,照眼下局势而言,北伐大业功成应该[八一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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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吴争心中一亮,原来如此。
敢情,所有的一切,都是朱莲壁为此事做的铺垫。
这么一想,思路顺了,朱莲壁担心大西军继续北进,最后形成占据西、南半壁江山
与东南分庭抗礼的格局
这才有了以退为进,迫吴争作出应对和反应
为他扩编锦衣卫埋下伏笔。
想通了这些
吴争就坦然了。
“臣正要向陛下进言……臣有意往西一行,与永历晋王李定国一晤
说服大西军暂时休战。”
朱莲壁脸色一喜,“若是吴王亲自前往
想来李定国一定不会拒绝。”
说到这
朱莲壁脸色一黯,“只是京城这五、六万新兵……。”
“那陛下心里可有对策?”装傻,谁不会?
果然,朱莲壁忧郁地声音响起
“当初吴王上书谏言对清廷宣战
朕是力排众议,坚定站吴王这边……可吴王也知道,宣战诏一下,朝廷就开始征兵,如今新征兵员有五、六万之数
可战事突然结束,这……这就难办了。”
说到此处
朱莲壁看着吴争。
吴争微笑道:“陛下说得对,毕竟不是五、六百人
如此人数怕是得吃空了国库……不过,据臣了解
廖将军的左营、卫国公的建阳卫在此战中皆有伤亡
完全可以补充他们啊。”
朱莲壁摇摇头道:“二者伤亡加起来
只不过三、四千人,而新兵有五、六万人哪……哎,这去处让朕已经数日夜不能寐了。”
瞧瞧,多好的明君啊。
吴争一副沉思状,抬头道:“要不……散了吧,再有几个月,便是春耕,让新人归田,也能保证来年丰收……只要分发些银两,想来不会引起民怨……再不济,臣来负担遣散银子。”
朱莲壁眨巴了几下眼睛,道:“吴王就没想过,朝廷再组建一支劲旅?虽说眼下吴王与清廷谈妥了停战,可咱们心里都明白,迟早要继续北伐……在这休战期间,再训练一支精兵,岂不更好?”
吴争疑惑地看着朱莲壁,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有意扩编锦衣卫,只是不知……吴王意下如何?”
吴争一副莫名其妙地模样,“臣虽为大将军,可锦衣卫隶属内廷……这事陛下尽可乾纲独断就是。”
朱莲壁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吴争,“话虽这么说,可……如此数量的新兵,须耗费一笔天大的银子……咳,吴王知道,如今朝廷由内阁管着国库,而朕的内帑……咳。”
吴争明白了,笑道:“不就是银子嘛,臣的府内倒是有不少官员们送来的银子,陛下若使得上,尽可取去
朱莲壁脸色一红,忙摇手道:“吴王有大功于朝,朕还没赏赐呢,怎好要吴王的银子……朕的意思是……请吴王说服黄相。”
吴争一口答应,“臣愿为陛下分忧……黄相那,臣去说就是了。”
朱莲壁闻听大喜,“吴王果然是朝廷忠臣……!”
吴争摇摇手道:“敢问陛下召见臣,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了,臣这就替陛下去劝说黄相。”
话一说完,吴争拔腿要走。
朱莲壁急道:“吴王留步。”
“陛下还有何事示下?”
“唔……是这样,黄相之前告诉朕,说朝廷应该令廖仲平左营接管庐州、安庆、凤阳、徐州四府……可朕不同意,这四府都是吴王北伐军收复的,怎么着也该先知会吴王一声之后,再派驻流官不是?”
吴争一愣,心里有匹草原神兽飞驰而过。
“陛下多虑了。”吴争笑道,“臣是建新朝的吴王,辖下之地,那也是建新朝的土地。”
朱莲壁大笑起来,击掌道:“朕就说吴王是忠臣嘛……本来朕打算将这四府充作吴王藩地,可吴王知道,国库拘紧,再加上如今又有这么多新兵需要朝廷安置……哎,朕也难啊……吴王认为,朕这么从吴王手里拿了四府之地,会不会让人觉得,朕……不通情理?”
“当然不会。”吴争道,“不过……请陛下恕罪,徐州……怕是例外。”
“哦……是何缘故?”
“徐州民乱未息,虽说这与我军收复徐州无关,但总归是场骚乱,一旦处置不当,恐怕后果难料……再有,兖州多尔博手中尚有数万大军,臣担心廖将军兵力不足……。”
吴争没有对朱莲壁说出与济尔哈朗的私下交易。
朱莲壁听了,沉默了一会,笑道:“吴王言之有理……既然如此,那朕就让黄相接手庐州、安庆、凤阳三府事宜了?”
“理当如此!”吴争施礼道,“臣有一事,还望陛下成全。”
“吴王但说无妨。”
“之前,原杭州卫副千户沈致远奉臣之命,与钱翘恭卧底敌营,如今安东卫之战,沈致远率部归投,且立下大功……臣想为他请功。”
第一千七百四十六章 老丈人骂女婿
“哦……朕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娶了多尔衮女儿、被清廷册封额驸的沈致远?”
“是。”
“唔……潜伏敌营、反戈一击……确实该赏赐!”朱莲壁看了一眼吴争道,“那吴王以为,当封他个什么官爵合适呢?”
吴争道:“沈致远在清廷时,被封为荡寇将军,统帅三万新军,如今率二万新军来归,理应重赏……臣以为,三品武职合适……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轻了。”朱莲壁严肃地道,“江北降清明臣多如牛毛,朝廷重赏沈致远,便可使得这些人与清廷面和心不和……故,朕得重赏沈致远……封绍兴伯、授……轻车都尉……至于军队实职,由吴王自便,如何?”
明制外勋爵位只设公、侯、伯,伯爵虽然为三等爵,但也位列极品,朱莲壁出手阔绰。
“臣代沈致远,谢陛下隆恩!”
吴争确实有些诧异,这朱莲壁还是有些能为的,至少,他懂得怀柔、收揽人心。
……。
安庆府,府治怀宁,领下六县,怀宁、桐城、潜山、太湖、宿松、望江。
此时在籍十二万多户,约七十多万人,比最顶峰时,少了近一半人口。
吴争与李定国的第三次会晤,就在安庆府府治怀宁。
如今的安庆府,已经完全被建阳卫掌控。
在夏完淳的安排下,城中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非常严密。
也对,安庆府新复,两朝最居实力的王爷会晤,若被清廷细作钻了空子,那玩笑就开大发了。
按夏完淳叮嘱负责安保的小舅子钱默的话说,“你要是放进一个奸细,便是千古罪人!”
比夏完淳还少几个月的钱默,一句话间就担起了光复大业的重任,自然就“下了死手”,从三天前始,就满城戒严
这造成了城内民众诸多不便
同时人心惶惶,还以为刚刚结束的战争又开始了。
吴争刚到怀宁时
还以为尚未清肃干净的清军残余在闹事了。
等钱默说明情况后
被吴争下令开放禁令、恢复城内秩序。
但为了安全,特别是李定国的安全
吴争将会晤之地临时东移。
会晤之地是夏完淳决定的,原本是在城内府衙
被吴争改到了江岸边。
虽说临时之地简陋了些
可方便临时搭设、方便戒严,更不会影响民众的基本生活。
……。
李定国脸容有些憔悴,但精气神很足。
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见到吴争时,第一句话就是
“吴王这仗打得真不错!古往今来
兵书上有的没的,全让你给使尽了。”
吴争谦虚客套了几句,便给李定国引见了夏完淳及部下。
而李定国也会吴争一一引见了他带来的将领。
“吴王,这位你见过……蜀王刘文秀。”
吴争拱手道:“多日没见,蜀王风采依旧啊。”
“吴王破凤阳如神来之笔
文秀佩服!”
李定国顺势引见另一位,“吴王
这位是巩国公白文选。”
吴争拱手笑道:“此次我军攻破凤阳府,全赖巩国公率部北上啊!”
“吴王客气了……举手之劳
何足挂齿?”
双方随即开席饮宴,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
吴争端杯对李定国道:“此次邀约晋王会晤
是想与晋王商议大西军将战线稳于信阳、罗山、光州一线
暂时停止北进之事……如今我朝与清廷已经达成暂时休战协定,我军已经开始班师南返,大西军在光州一线已经形成一个非常明显的突出部,缺了我军在东面牵制,这对清军向南反击形成相当有利的优势……。”
吴争这话,是实话实说,在他看来,
,与李定国交心要比兜圈子要好。
可这话让席间气氛为之一凝。
李定国虽然脸色如常,但已经沉默下来。
刘文秀打着哈哈道:“吴王多虑了,我军进入河南界的兵力已达三万之众,且晋王所率后续大军更是源源不断而来,最多半个月,便可与我部会合……如今闽粤全境皆在我军控制之下,何惧鞑虏之有?吴王若敢襄助一把,收复汝宁,甚至河南全境,指日可待!”
吴争慢慢放下手中酒盏,朝刘文秀道:“蜀王所言确实有理,可毕竟西去的阿济格部主力未损,他此时已过颖川,一旦与汝宁府清军会合,汝宁府清军兵力瞬间会达到近十万之数……而我军最近的广信卫、廖促平左营合计兵力才二万多人,离汝宁府至少有四、五天的行军路程,且两部皆须休整……远水不能解近渴啊。”
此时白文选将手中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沉着脸道:“吴王这话……恕我不敢恭维。当日吴王派人给我王书信一封,我王便倾全军之力,辗转二千里地,挥师北伐,可有对吴王说一句我部大战之后皆须休整此类的话?”
吴争为之一噎。
而此时,李定国开口了,他对白文选道:“不可对吴王无礼!”
白文选负气朝吴争一拱手道:“请吴王恕我冒犯之罪。”
吴争忙摇手道:“都是一家人,何来恕一说?”
李定国转过头来,看向吴争,“吴王与清廷言和之举,其实我并不赞同,上阵打仗嘛,讲究得就是一鼓作气……如今北伐军兵锋已至青州境内,为何不迅速占领山东,将战火烧至敌人眼皮子底下?”
吴争苦笑着解释道:“不瞒晋王,我也想一鼓作气完成北伐啊……奈何力不从心啊,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军连续五年多,年年征战,仅有的一些积蓄,在这场历时三月的仗打下来,就已经消耗殆尽……况且,越往北我军的补给线越长,可清军不一样,他们是在向内收缩,补给线越来越短,此消彼涨,这仗打不得啊!”
李定国大眼一瞪,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都说江南之地繁华,吴王出手阔绰,北伐军士卒每月的饷银能赶上我军小一年的饷银了……怎么,一没银子军队就打不了仗了?这样的士卒,这样的军队,要不得!”
吴争又一噎,这是哪跟哪的事啊?
第一千七百四十七章 无功而返
可这件事,吴争一时半会与李定国还真扳扯不清楚,李定国文化程度几乎可以说无,和他说经济大道理,哪能轻易说透,确实有点麻烦了。
看着吴争沉默,李定国没好气地道:“我辈之人,以反清复明为目标,死都不惧,还纠结什么银子?这样,我匀你……咳,十万石粮,只要让士卒能吃饱,就能上阵打仗!”
李定国说到后半句时,显然也是中气不足了。
也是,十万大军辗转二千里地,家里也没余粮啊,可就是这样,还能说出,匀十万石粮来,确实让吴争心里有些感动。
可感动归感动,这还真不是粮的事。
李定国军中虽然火枪、火炮不少,有些来自江南军工坊,有些是直接从番商那购买的,可李定国的思维,还是停留在刀剑、弓弩、骑兵、象兵的冷兵器时代。
也就是说,李定国不怕火枪、火炮没弹药,没了弹丸,操起刀剑一样干,也能找些石匠,凿几个石弹,照样往炮管里塞,没了火药,找匠人自己做。
可吴争不一样,北伐军已经列装火枪、火炮,军服全是布料,士兵穿这样的军服,要是没了弹药,能上阵与那些至少一身皮甲的敌人肉搏吗?
在吴争看来,每一场仗少死一些人?
那就等于多了一些老兵?
老兵金贵啊,特别是这样连年战争的时候。
随着北伐军和大西军东西两面?
向北推进?
清军是越来越密集,至少数十万大军聚集在京畿周边?
这不是简单地一块硬骨头,简直就是一堵厚实的人墙了。
毎进一步?
那都是需要拿将士性命去消耗的。
但李定国的想法不一样?
从追随他义父闯王开始,他就看惯了生死,他认为打仗嘛,就得死人?
只要能胜?
拿命填也是常理,天下人口这么多,伤亡多了,再征召就是了,哪处没有为一口吃食上阵卖命的人?
二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造成了这次集会的不欢而散,这是吴争没有预料到的。
……。
但吴争还想继续说服李定国。
酒宴提早结束后?
吴争主动去了李定国临时落榻之地。
见吴争来访,李定国也很高兴?
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王啊,不是我听不得劝?
实在是箭在弦上?
不得不发啊!”
一见面?
李定国就解释起来,“如今闽粤已平,你在东边一路高歌猛进,我军仅收复湖广半壁,此时让将士们停止进攻……说实话,不用说陛下不答应、将士们不答应,就是我,也不答应!”
吴争脸色凝重地点点头,他知道,李定国说得是实情。
其一,建兴朝已将势力触角伸进青州,距离顺天府不远了,而大西军还刚刚出湖广,永历怎能不急?他一急,必定是十几道金牌逼着李定国不断向北。
其二,大西军与北伐军不一样,北伐军有着健全地饷银机制,就算是不打仗,每月一样领饷,可大西军不一样,虽然不打仗也管吃住,但没饷银,要得赏赐,就得打胜仗或者有缴获,那么,这时仗可顺手了,想让这些骄兵悍将停止进攻,确实很难,恐怕就算李定国强压下去,也会有一些将领阴奉阳违。
其三,包括李定国在内,象刘文秀、白文选这些高级将领,他们也需要建功立业,如果攻下汝宁府,甚至河南全境,这样的旷世之功,谁不眼馋?
吴争能理解,可理解和赞同不是一回事。
“晋王所言没错,可晋王应该清楚,如今被清廷封为义王的孙可望,就是汝宁府清军主将。”
不提这还好,一提,李定国顿时就炸了,“我正愁没处寻他呢!他若是做个逍遥之人还好,可他投降清廷,负了义父临终所托,我……我便要不义灭亲、取他项上人头告慰义父在天之灵!”
吴争有些后悔自己提起孙可望了,赶紧道:“据报,陕甘方向吴三桂等部清军,已有向东进军迹象……晋王此时北攻,很有可能被敌人三面合围……晋王,听我一句劝,有一种撤退,叫胜利!”
李定国慢慢平静下来,眯眼沉思许久。
吴争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
李定国霍地睁眼,看着吴争道:“就算如你所说,陕甘方向清军东进,至少也须十天半月才能赶到汝宁府,那么,我军在五天之内,只须面对孙可望的一万多正白旗汉军和可能到来的阿济格五万多人……对吧?”
吴争皱眉,但依旧点头道:“应该……是。”
李定国眉头一舒,“那就没问题,进入汝宁的我军前军就达三万人,五万后军正在向北行军,最多三天,便可对汝宁形成合围……大不了,攻下汝宁,活捉孙可望,我再下令停止北进、固守汝宁就是了。”
吴争听出来了,李定国真正的目的,是孙可望,而他并不想杀孙可望,而是……活捉!
吴争是真担心了,“此事不妥……晋王要考虑到,刘文秀、白文选及其它大西军将领原本是孙可望部属,连晋王都不忍心杀孙可望,何况是那些将领?”
李定国一听,不乐意了,他大眼一瞪,“谁说我不忍杀他……背主弃义、认贼作父,天下人皆可诛之!”
吴争知道,已经劝不进去了,只能起身,拱手道:“既然晋王主意已定,那我就不劝了……这样,我立即派人传令给李过、廖仲平,调广信卫及京军左营西进,就算最后赶不上战事,也能牵制一下阿济格,使其不敢全军增援孙可望。”
李定国点点头,拍拍吴争的手道:“其实我明白你的心意……。”
吴争心头一暖,正想说些什么。
李定国已经转换话头,“嗣兴、海岳都还好吧?”
吴争答道:“都好,世子在第一军升至副团了……海岳一直在忙于巡检署的事,对了,她现在认字不少了,是卫国公的大姐三妹在教她……。”
李定国微笑起来,抬手拍拍吴争的肩膀道:“那就好……不过你小子别给我打马虎眼,海岳这门亲事,你得上心着!”
吴争只能点头应好。
第一千七百四十八章 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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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夜,已经微微显冷。
夏完淳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件披风,给吴争披上。
在转至面前为吴争系线下带时,夏完淳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晋王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他所受的压力,不必比咱们少。”
吴争轻拍夏完淳的手背,以示感谢,“我知道。”
“其实,建阳卫与廖将军左营前锋,皆可西进,虽说兵力不多,但多少能护住大西军侧翼,可……晋王他们不同意啊。”夏完淳郁闷极了,“他们就是怕我军与他们分河南、湖广之地。”
吴争沉默着,没有说话,谁也不是傻子,这道理浅而易见。
夏完淳叹了口气,“哎……要说两朝皆为明室……何必呢?”
“权、利二字罢了。”
“是啊。”夏完淳郁闷地看着月光下泛着鳞光的江水,“要是两朝齐心协力,或许真能一鼓作气,兵临顺天府城下。”
吴争呵呵一声,“有可能吧……但希望不大。”
“也是。”夏完淳点点头道,“除了北伐军大举西进,在汝宁府不管是大西军还是建阳卫,恐怕都难敌阿济格与孙可望合力一击……我部兵力不足,而入汝宁府的大西军实力相差太远了,如今汝阳方向清军已经有备,如果阿济格迅速向西与其会合,大西军怕是……要吃亏啊。”
叹气会传染,这一会儿,二人已经都叹了好几口气。
吴争悠悠道:“明知不易,偏偏无法阻止……立场决定了我的话他们不会轻信,或者,永历皇帝不会采纳。”
“你已经尽心了……晋王心里不会不明白的。”夏完淳宽慰道。
吴争突然恼怒起来,“明白有什么用?这世间多少明白人,哪个不比你我更晓事,可最后呢……大明朝亡了,弘光朝号称百万大军,被多尔衮、多铎不足十万人一战而溃,你说他们是真糊涂吗?”
夏完淳忙劝道:“王爷息怒……好在如今是王爷掌控朝局,必不会重演当年憾事。”
“难啊。”吴争摇摇头,“我就算能掌建兴朝朝局?
手也伸不进永历朝去……谁肯放弃到手的利益……说实话?
就算是我,我也不乐意。”
夏完淳认同地点点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旦北伐功成,两朝合为一朝?
先不说皇帝只有一个,就说官职?
多少官位将被抹去?
降一级两级算好的,赋闲养老都说不定,任谁也不甘心啊……王爷是对的,这个时候确实该停下来?
否则?
两军在北面一遭遇,一场大战必定避免不了……亲者痛仇者快,真正的骨肉相残啊!”
“来时,我听闻许多学子、生员,纷纷抗议与清廷停战和谈?
虽还没有将矛头直接对准我,可谁不晓得?
是我与清廷谈判,促成了停战呢?”
夏完淳稍有惊讶?
“不瞒王爷,其实……太平府及周边?
也有相同情况发生……这事不可小觑?
若被有心人利用?
怕是会惹出大乱子来……王爷,得予以压制才是!”
“算了吧,学子、生员年轻,血气方刚,说出激烈些的话,也属人之常情……难道派兵镇压,拿他们下狱,甚至杀了他们?我总不能不让他们说话吧?”吴争回过头来,凝视着夏完淳,感慨道:“这天下,怕也只有存古是我的知音了。”
夏完淳见吴争对此事不在意,心里想想也觉得应该不会太出格,毕竟吴王的声名在江南就如神一般地存在,所以也就不坚持了,他伸出手来,握住吴争的右手,坚定地道:“不管王爷最后做出怎样的决定,我夏完淳及建阳卫,必定与王爷站在一起!”
吴争有些感动,拍拍夏完淳的手背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
返回杭州府的路上,吴争兴致一直不高。
此次安庆府之行,可以说远没有达成劝说李定国停止北进的初衷。
这显示出,永历朝已经在筹划北伐功成之后的事了。
而这,正是吴争最担心的地方。
双方实力如果相差悬殊,事情反而就好办了,自然是实力强的一方碾压另一方,强者为尊,没什么好纠结的。
可如今,大西军东进、北上,云贵、闽粤、湖广及川蜀南部,地盘占得比建兴朝还大,总计兵力高达四十万之巨。
如此一来,就算北伐军最强悍,也无法以居高临下之势,去决定最后那位置的归属。
双方实力相差无几时,那么一场决雌雄的内战,就不可避免了。
近两年,吴争一直在小心回避这个问题,刻意压制郑森,其实主要原因也是为了避免来日纷争。
可大西军与郑军不一样,郑森所占的只是沿海几府,可以轻易用武力逼迫郑森退出,而大西军根基在云贵,北伐军及水师鞭长莫及。
如今,这一趋势欲加明显,让吴争更加头痛不已。
……。
车厢内。
吴争的对面坐着李颙和冒襄二人。
他们已经习惯于吴争的沉默,在他们看来,这个才二十一岁王爷的城府,如大海般深不可测。
冒襄与李颙完全不同,他是个异类。
倒不是说他长得猥琐象猴子似的干瘦,而是冒襄就不象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
吴争原本鉴于冒襄确实有才华,想着先打发他去汉明半月谈做个副总编撰,磨磨他桀骜不驯的性子,再入地方官府历练几年,然后再重用他。
可要说冒襄是个异类嘛,他一去就和陈子龙干上了。
二人并无大仇,反而原本长江时,还算是惺惺相惜的。
可当共为同僚了,反而不和了,不仅不和,而且是针锋相对。
冒襄也是个坚决反清之人,否则,清廷数次征辟,他就不会四处乱躲了。
可他与陈子龙最不同之处,那就是他只反清,不复明。
也就是说,他对前朝没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在言必称北伐大业、反清复明的陈子龙面前,冒襄是度日如年啊。
吴争让他待一年,他只坚持了半年多,就数次请求回来,追随吴争当个帐下幕僚。
起初吴争不同意,后来实在被纠缠得烦了,也就同意了。
第一千七百四十九章 楚汉相争?
冒襄反清不复明,他想做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从龙嘛,建青史留名、不世之功。
与济尔哈朗谈判之前,冒襄就很不赞同停战,而一再向吴争谏言。
他的意思是,前有楚汉相争先入汉中者王为鉴,有道是先入为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如今建兴、永历两朝已形成犄角之势,为防日后双方对大位造成不必要的相争,应该先取顺天府,不管是攻得下还是攻不下,到了京畿造出声势再说,至于一切的困难和势必造成的巨大伤亡,那是另一回事了,打仗嘛,死人理所当然。
这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甚至于吴争当时也有一丝动摇,但吴争不想做“汉中王”,更不想饱经苦难的华夏大地,在驱逐鞑虏之后紧跟着来一场不该有的内战,而这规模,甚至可能超过北伐。
这显然与吴争一直想少死些人,护住华夏气血的愿望相悖。
于是,吴争没有采纳冒襄的谏言,这使得冒襄有些不高兴,在他看来,吴争显得有些假仁假义了,因为自古以来、权力相争都是胜者王败者寇,孰是孰非自由赢家盖棺定论,只要得了天下,那怎么说,还不是由吴争一人说了算?
冒襄负气,来的路上一直没有主动理睬吴争。
可这时,他实在是憋不住了,但凡是有个性的有才之人,总是想把他自认为妙计良策被采纳而付诸于行。
“王爷……恕襄直言您这是吃力不讨好啊!”冒襄也有着文人那“语不惊人誓不休”的痼疾。
吴争连眼睛都没睁不过还是问了句,“这话怎么说?”
冒襄一撸稀疏的三角胡须摇头晃脑啧啧惋惜“多好的机会啊……!”
原本这调调,吴争确实应该捧哏冒襄垫上一句“机会从何来”之类的话。
奈何吴争自己就是个异类,而且对文人历来有种敬而远之的疏远自然不想捧这哏索性,还将头往一边扭了些。
冒襄有些尴尬起来,按他的脾气,若面前不是吴争怕是早撂下一句“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扬长而去了。
可对吴争冒襄能忍心这等程度的“羞辱”,至少,冒襄认为这已经是“羞辱”了。
李颙是个热心肠的人,且与冒襄私交不错,此时为冒襄搭了个台阶“还请辟疆兄明言。”
冒襄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脸去对李颙道“如今局势天下三分,清廷、永历、建兴尔与汉末群雄争霸如出一辙,唯中心东移罢了……汉末曹魏独大挟天子以令诸侯蜀吴不得不联手而抗便如今时清廷独大建兴、永历联手抗清并无二致。”
说到这,冒襄还是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看了吴争一眼,不想,吴争竟侧过身去了。
冒襄心里着恼,可文人见猎心喜的毛病,冒襄是得天独厚了的。
他忍不住想把他的高见说出来,“以史为鉴,蜀吴最后还是大打出手,为何……咳,为争汉室正朔也!如今清廷势微,王爷和晋王北进势不可挡……局势变了,方略也须改变,故……。”
“三国争霸为兄弟相争,鞑子何时成了你冒辟疆的兄弟了?”
这句话来得天马行空,冒襄一怔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吴争已经睁眼坐起了身子。
冒襄负气辩解道“襄此时说得是天下局势而已……王爷何须牵强附会,给襄扣个黑锅?襄再不学无术,那也不屑与鞑虏称兄道弟!”
吴争不置可否,随手拂了拂衣袖,整理起了衣冠。
冒襄急了,他话没说完呢,他认为最精妙、最有理的策略才开了个头呢。
“王爷此行无功而返,可知为何?”
吴争抬眼瞥了冒襄一下,又专心整理起来。
冒襄动了动脚,若不是在车厢里,他怕得跺起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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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不,应该永历朝君臣,已经开始与王爷争夺天下了!”冒襄终于不再卖关子,一溜地说出他想说的,“王爷再不想法应对,恐怕这大好的形势,转瞬间就失了先手!”
“计从何来?”吴争终于正眼看向冒襄了。
这如同给冒襄打了气一般,冒襄激动起来,“如今王爷已与清廷谈妥,我军也已经在南撤休整,而王爷亲自至安庆与晋王会晤陈述利弊,劝说大西军停止北进……可以说,王爷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重点。”
“大西军与我军最后必会开战,这已是明眼人心知肚明之事。”冒襄喘息着,他一咬牙道,“就事论事……既然最终会敌对,何不趁此机会……借阿济格的手,削弱甚至击溃大西军?这样一来,王爷就无须为西南永历……犯愁了。”
吴争目光一缩,神色不动地道“如果大西军真被击溃,阿济格掉头来攻凤阳呢?”
大摇其头道“不能……晋王大西军有近四十万,阿济格没胃口吞下这么多。”
“你,出去!”吴争喝斥道,“等吹吹风,想明白了,再回来。”
冒襄愣了一下,脸色赤红,负气出了车厢,至门口弯腰时,他终于还是没憋住,一跺脚回头,冲吴争道“……不足于谋!”
冒襄终究没敢骂出“竖子”二字来。
“滚!”吴争大骂道,随着骂声而去的,还有一只鞋。
敢当面骂吴争,怕全建兴朝,估计也就冒襄一人了。
李颙吓得赶紧挡在吴争面前,“王爷息怒,辟疆并非诚心对王爷不敬,他只是……哎,他向来是这狗脾气!”
李颙还担忧着负气而出的冒襄,边说边往车门处挪。
突然,李颙脸色一变,哀呼道,“王爷适才扔的……是我的鞋!”
……。
李颙与冒襄策马而行,走在队伍前面。
冒襄倒真没有一拍屁股负气而去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多日子下来,冒襄内心还是认可吴争的。
譬如,吴争在徐州下的一着“闲棋”,真合冒襄的口味。
再譬如吴争主动释放博洛之举,更是让冒襄拍手叫绝。
当然,这些不是最重要的,让冒襄走不起身的是,如今放眼这天下,还有谁比吴王殿下更具登上那位置的实力?
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不管冒襄再怎么有个性,也逃不过这千古文人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