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章 谁是那只鸡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随心所欲。”吴争挑眉,哂然道,“任何事,都得付出代价,政治更是如此,如果想有仇必报,你尽可提剑行侠江湖……咱们要得是恢复汉人天下,致天下太平,那就不能任性而为……试想,如果兵不血刃就可以达到目的,为何要让那么多士兵去死?”
沈致远负气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便自己去攻滋阳。”
吴争伸手一把拽住沈致远,将他拉回座位。
“听我说,多尔博只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少年,成为不了你我的敌人,就算他有数万大军在侧,还是成为不了你我的敌人……咱们的敌人,在北面!”吴争指着北方道,“兖州在满清京畿与凤阳之间,此时攻滋阳,势必引来凤阳阿济格和清廷的剧烈反应,到时,原本三方存在的不和,就会因为咱们的进攻而消失。可攻青州、天津则不同,多尔博有理由坐山观虎斗啊……致远,咱们不能拿将士的命,为敌人陪葬啊。”
“那清吟的命……就不是命吗?”
“当然是。”吴争正色道,“但要报仇,也不是此时。此时咱们应该两面夹击赣榆岳乐,再逼退安东卫大军,尽量不刺激滋多尔博……你应该知道,阿济格也好、多尔博也好,和福临不是一条心,既然如此,咱们为何要给他们创造合力对抗我军的条件呢?只要给多尔博一个暗示,他就不敢主动进攻我军,这样我军就可以穿越青州,轻易突入天津……难道,肢解敌人不比杀死敌人更能解你心头之恨吗?”
“之后呢?”沈致远沉着脸问道。
“什么之后?”
沈致远带着一丝嘲讽,“就算你能收复顺天府,那收复之后呢,谁坐那位置还不知道呢……到时若多尔博率军归顺,依旧为王为侯,刚林、祁充格顺势成了明臣……就连清廷朝堂上洪承畴、范文程之流,也可能摇身一变成了顺臣……我不明白,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天下?”
吴争看着沈致远,笑了,奇怪的笑容,他啮了一下牙,道:“只要是汉人天下,便是我想要的天下……至于你担心的,若多尔博真能归顺,我自然不会拒绝,甚至福临想要归顺,亦无不可!”
沈致远脸色一变,正待发火。
可吴争语气忽转,“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者必须伏法!沈致远,你不会傻到忘记了律法这回事吧?”
沈致远一愣,“你的意思是……以法杀之?不对啊,他们归顺了,便是明臣……。”
吴争仰头一声“哈哈”,而后看着沈阳致远道,“哪来的法,谁订得法?你真是……越长大,越傻了!”
沈致远愣愣地看着吴争,是啊,订法的人就在眼前,怎么释法,自然是面前的人说了算。
许久,沈致远叹息道:“我不如你无赖……原以为,这天下我可以仗七尺剑平之,奈何……我总不如你……无赖!”
吴争伸手拍拍沈致远的肩膀道,“你,执拗了,这不是无赖的事,而是,至理……况且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这种亏本的事,能不干就不干。鞑子十多万人入关,数倍于其的明军不发一矢转身倒戈,将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胞,你以为真是鞑子不可敌?”
自然不是,如果是,沈致远、吴争现在这无法在此会面了。
沈致远突然问道,“可就按你说的,你我合兵北伐,多尔博真能如你所愿,坐山观虎斗?况且,还有凤阳府阿济格大军环伺,你总不会以为,阿济格也会归顺吧?”
吴争听了,“呵呵”一声,“我来时,以令廖仲平率左营入凤阳,与广信卫会合……令卫国公率建阳卫攻合肥北上寿州……同时请晋王大西军北攻商城……阿济格除了向西或者向北撤退,还有哪个方向可走?”
沈致远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道:“如此阵仗,明明可以围歼阿济格,为何还要放他逃脱?你不会真认为阿济格也能降服于你吧?”
吴争笑了,“他想降服我还不要呢……总得有人做那只儆猴的**?否则,怕是多尔博下不了决心啊!”
“你是说,阿济格就是那只鸡?”
“我可没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阿济格不会北逃,多尔博是他侄子,寄人篱下,他丢不起这脸,所以,他最大可能是西逃,可西面……呵呵,是大汉奸吴三桂的势力范围,你想想,这戏,得多热闹?”吴争斜了一眼沈致远,“至于你说的清廷……嘿嘿,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不信咱打个赌,只要北伐军兵锋入天津卫,清廷自己就乱了。”
沈致远疑惑地看向吴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留了什么后手?”
吴争手一摊,“我不是神仙,能留什么后手……你想想,仔细想想,当年李自成怎么入得京城,清军又是怎么进的顺天府?”
沈致远显然不信,“就这么简单?”
吴争摸了摸自己嘴上毛绒绒地短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然,我也做了些事……譬如,放博洛回去了。”
“什么……你疯了?”沈致远下意识地吼了起来,“这恶贼随敌酋多铎,杀了多少汉人……你竟将他放了回去……?”
吴争垂目待沈致远吼完,这才道:“博洛、多铎,是多尔衮一党……如今多尔衮一死,清廷就忙着清算其中党羽了,知道为什么吗?”
沈致远没好气地道,“小皇帝苦多尔衮压制久矣,如今一亲政,自然也拢权……清算,无非就是一个借口罢了。”
“对,没错,你小子这几年没白混。”吴争点点沈致远道,“可你莫要忘了,福临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威信服众?如今的清廷朝堂,与其说是福临当家,倒不如说是叔王济尔哈朗当家……你以为福临傻,不知道此情?”
“那又如何?小皇帝知道自己还立不起来,借助济尔哈朗的势力巩固皇权……有何不妥?”
第一千七百二十一章 临门一脚
吴争咧了咧嘴,点着沈致远的额头,“福临不傻,济尔哈朗更不是随人拿捏的菜……有了多尔衮前车之鉴,济尔哈朗就不担心自己重走多尔衮老路?”
沈致远闻听,皱眉思忖起来。
吴争微笑着看着沈致远,就象看自己负气的……弟弟。
好一会,沈致远抬头,盯着吴争的眼睛,问道:“你这么有把握,与济尔哈朗达成交易?”
“这次回杭州之前,我刚将勒度放了回去……你不会没听说衡阳之变造就了一位幸运儿吧?”
沈致远长吁一口气,带一丝郁闷沉声道:“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我辛辛苦苦三年,还不如他三天,竟杀了两王,活擒了勒度!”
吴争哈哈大笑道:“不用说你了,连我都羡慕这小子的运气……你知道他见我时,向我要什么赏赐吗?”
“哦……要什么?”
“大,将,军……之位!”吴争一字一字地说道。
沈致远的脸色变得怪异,强忍了好半晌,最后终于“噗”地喷了出来。
这一打岔,二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沈致远再想板脸,已经板不起来了,他呼了口气,正色道:“其实,我也有要求。”
吴争微笑道:“讲。”
“不管最后谁坐上了那位置,你得保证,刚林、祁充格两个人头……归我!”
“当然。”
“我部二万新军,须独立编制,饷银、补给等一切与北伐军无异。”
“可以。”
“这二万人……还归我统帅。”
吴争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还有吗?”
“我也要大将军之位。”
“你……?”吴争惊讶了,停了好一会,才点头道,“也行……但得等此战之后,你知道,北伐军那些骄兵悍将,这需要……过渡时间。”
沈致远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是恋栈之人哪!”
吴争怒道:“这不是恋栈的事好吗?”
沈致远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道:“我才没兴趣你的大将军位,要真抢了你的,先不说陈胜、蒋全义等人,恐怕宋安、二憨就得天天找我麻烦……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吴争这才放缓脸色?
冷冷道?
“你小子……学坏了!”
沈致远脸色突然凄然起来,“身在狼窝三载有余?
能不学坏吗……?”
可话锋一转?
沈致远道:“大将军之位确实是随口一说,可名不正言不顺……你打算怎么安顿我?”
吴争想了想道:“既然你想那二万新军独立编制?
自然不能编入北伐军……那就只能暂时进入朝廷京营序列,这样?
我上道折子?
为你请封侯爵并选一地驻囤,如何?”
沈致远挑挑眉毛,埋怨道:“你也忒吝啬了,就算不封王?
总得给个国公……这天下王侯国公满大街的都是……呃?
不是说你……但好歹,我也是清廷钦封的正经额驸、平寇大将军……怎么着,我带二万人马前来投你,就给一个侯爵给打发了?”
吴争拿手指戳着沈致远的额头,道:“别不知好歹?
你想封王也成,将军队交出来?
我给你请封王爵……给你个郡王,让你去安度晚年如何?”
沈致远翻翻白眼?
没好气地道:“……算了,我还想着亲手替清吟报仇呢……对了?
你之前说?
济尔哈朗……。”
吴争打断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况且?
济尔哈朗可不比阿济格、多尔博这般好对付……就算他真的有意自立,我还得防着他另一手呢。”
沈致远突然道:“这么说来,你放博洛回去,就是想掣肘济尔哈朗?”
吴争有些意外地看着沈致远。
沈致远没好气地怼道:“你真以为我这三年多是在顺天府逛胡同?”
吴争被怼得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收住笑声道:“掣肘是一回事……但,我最想看到的是,清廷内部的分崩离析……我想看到明亡时那一幕在清廷重演,而且更甚!”
沈致远目光一闪,他突然转变话题问道,“你……你真想逼降多尔博?”
吴争看着沈致远,慢慢神色严肃起来,“你记住……降臣,永远是降臣!”
沈致远点点头道:“其实,平心而论,多尔博只是个孩子……他没杀过人。”
“我知道。”吴争点点头道,不想再说这个话题,问道,“东莪……你打算如此安置……带去绍兴府见你爹?”
“这事……再说吧。”沈致远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道:“我爹……还好吧?”
“很好,就是听说已经不太出门了……被你这个不当人子气的。”
见沈致远脸色阴了下来,吴争宽慰道,“不过如今好了,你爹可以挺直腰竿出门见人了……哈哈。”
沈致远大怒,指着吴争道:“我不是将我爹托付于你了吗……你就这么照看我爹的?”
“不必担心,他老人家活得滋润着哪……哎,只是现在和我爹说不到一起去……。”吴争停了下,转换话题,道:“说正事……如今岳乐盘桓于赣榆,手中还有不少兵力,海州鲁之域、钱翘恭兵力不足以强攻赣榆……。”
沈致远正色道:“不能强攻,岳乐虽是满人,可自从我与钱翘恭诈降之后,名义上一直在他手下练兵,他对新军火器作战了如指掌,之前在海州一败,无非是你施诈,暗中派水师运兵突袭东门,否则,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吴争点点头道:“说得对,岳乐是清廷为数不多头脑清醒的将领……我是在想,先动安东卫,只要安东卫多尔博的大军一退,赣榆就成了孤城,岳乐就不得不撤兵……不过,这么一来,只能靠你独自打这一仗了。”
沈致远突然嘿嘿一声,“吴争,恐怕你心里一直盘算着……让我纳个投名状吧?”
吴争忙解释道:“这是哪里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吗?如果你不愿意也行,我可以令鲁之域强攻赣榆,无非是先攻赣榆还是先攻安东卫罢了……。”
沈致远哈哈一笑道:“戏言……我也只是戏言而已。”
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 叩开青州的大门
吴争皱眉道:“如此军机大事,岂可戏言……稍有不慎,就会增加无数将士伤亡!”
沈致远也收敛起来,他正色道:“攻安东卫对我来说,不难,难的是你说此战非强攻而是逼退,否则,真打痛了多尔博,恐怕会逼得他与福临、阿济格联手。”
吴争点点头道:“是啊……敌众我寡啊。”
“你的第一军有五万人,为何只调二万人至长江边,甚至滞留不动呢?”
吴争哂然道:“你都想不明白,清廷自然更想不明白了。”
沈致远皱眉思忖之后,一拍膝盖,道:“厉害……这如同箭在矢上、引而不发啊,吴争,我果然不如你!”
吴争促狭地微笑道:“其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你……!”
……。
三天后,吴淞卫大举向赣榆城正面进军。
风雷骑开始组织全员渡沭河。
大规模地渡河,自然瞒不过赣榆岳乐斥侯。
岳乐自知守不住赣榆区区一小城,可也不敢轻易丢失城池,已经失了海州城,若再失一城,回去还真不好交待了。
当然,岳乐认为赣榆城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为身后安东卫,有多尔博的二万大军驻守。
可岳乐没有权力去调动这支大军,只能以求援的方式。
所以,岳乐一边派人急报清廷,以朝廷来与多尔博斡旋,一面派人去安东卫求援。
安东卫清军主帅,名鄂硕,满州正白旗人。
这名字不太显山露水,但若是说起他女儿,就相当出名了。
他女儿董鄂氏,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应该在四年后成为福临的贤妃,史称董鄂妃。
但鄂硕却非是个幸臣,他确确实实是靠战功打出来的。
入关前,鄂硕的成名之战,就是追随多铎参加“入口之战”,他率一支偏师,由巴颜朱尔格攻龙门口,击败明守军,攻前王囤时,阵斩一明参将,后攻保安州,杀一明完备,成就了他的战功,由此叙功,由世袭的三等轻车都尉虚衔,晋升为佐领实职。
之后更是一路由参领、护军副统领、前锋统领,直至如今世职一等男爵、满族镶白旗副都铳(梅勒章京),这副都铳与降清明军受封的副都铳不可同日而语,那可是清廷妥妥地正二品武职。
可鄂硕为何会在安东卫做主将呢?
这就要从多尔衮抱病恃强南下说起了。
鄂硕是个不站队的人,至少,他在皇太极死后,没有选多尔衮和福临之间站队。
按后世话说,就是清廷内部,不多见的中立者。
不过鄂硕战功赫赫,加上从成名前,就追随多铎、多尔衮作战,与多尔衮一派关系相当融洽。
多尔衮率军南下,需要大批的将领,那么,选择鄂硕这个老部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福临那边,也认为鄂硕是个可争取的对象,想着多尔衮率这么多精锐出京,不得留点后手嘛?
至少鄂硕是个中立者,不会轻易追随多尔衮“谋反”。
就这样,鄂硕随多尔衮到了徐州,可不想徐州兵败,多尔衮下令主力护世子多尔博北撤。
鄂硕就在其中。
到多尔博在兖州站稳脚跟,原本清廷应该召回鄂硕,返京述职的。
可清廷考虑到鄂硕在兖州所处的关键位置,就没有召回鄂硕,而是装傻,象是忘记了有鄂硕这个人。
多尔博又念及鄂硕护送有功,妥妥的“潜邸之臣”,于是鄂硕这个不善经营的武人,反倒成了多尔博和清廷之间的“香饽饽”了。
此次多尔博应了清廷和阿济格邀约,派大军增援海州岳乐,可大军一到安东卫就止步不前。
这倒不是鄂硕经过这一年,立场变化了,而是鄂硕奉多尔博严令,不得擅动所致。
可鄂硕心里,就是个纯粹的军人,他渴望建功立业。
他心里不赞同多尔博的保守,也不认同多尔博与清廷的撕裂。
可鄂硕也一直恪守底线,那就是他不能违抗多尔博命令,率麾下镶白旗和汉旗军,擅自增援赣榆岳乐。
当岳乐派来的求援使者到时,鄂硕回答的就只有六个字——静候王爷军令!
但当清廷派密使由水路至安东卫,带来福临密旨时,鄂硕为难了。
要说这时代,通讯是真慢。
就同一兖州之地,沈致远率新军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安东卫鄂硕愣是至今不知情,而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五天。
当然,这也是沈致远严令控制沂州至郯城南北通道的原因。
而鄂硕还一直将沂州方向的新军,当成是自己人,甚至闻报,额驸率大批新军进驻沂州的消息时,鄂硕还猜想,是不是多尔博有意参与赣榆之战,派额驸亲自前来,为自己压阵。
就这样,经过一夜苦思,鄂硕在亲王和皇帝之间做出了抉择,次日清晨,安东卫的清军终于动了。
鄂硕亲率一万大军增援赣榆。
而这时,赣榆城攻防已经开打两天了。
鲁之域在“练兵”,吴淞卫天天佯攻、浅尝即止,步兵冲至距离城墙百步,就哄然撤退。
害得城上守军疲于奔命。
沈致远说得对,岳乐无疑是清廷中为数不多,对火器作战很“内行”的将领。
鉴于吴淞卫数量颇多的火炮,岳乐设计了守城的方法,那就是听炮声,炮声不止,守军不上城墙,仅留数十人在预先构筑的准备工事内监视。
但只要炮声一停,守军就有条不紊地由事先的路径迅速上城墙抗击。
岳乐甚至在城内多构筑了两道,由城下直达城楼的阶梯。
可两天交战下来,这方法显然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城外敌军一天几十次的佯攻,让这些守军不断地从城上逃到城下,再从城下跑上城墙。
岳乐不仅开始怀疑,城外敌军,会不会有阴谋?
其实岳乐心里很明白,赣榆早晚守不住的,他相信城外敌军也应该知道这点,可为何敌军连续两天佯攻,没道理啊,岳乐心里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敌人是不想付出巨大伤亡,仅仅只想逼退自己,轻松占领赣榆?
第一千七百二十三章 多尔博不想战
岳乐猜得没错,这确实可以算是个阴谋。
吴争与沈致远简单地为安东卫设下的阴谋,主角却不是岳乐,在吴争眼中,赣榆已经不是北进障碍,岳乐也不是不可击败的强敌。
声东击西、攻敌必救,之中还夹杂着围点打援。
当然,目的不是消灭鄂硕所部的有生力量,可是吓阻、击退,让多尔博感受痛但不至于激起他拼死一搏之心。
由于被赣榆所隔,吴淞卫无法绕过赣榆去配合沈致远部进攻安东卫。
吴争就随手定下一计,以进攻赣榆,迫使安东卫增援岳乐,然后,沈致远攻安东卫就轻松了。
当鄂硕率军出安东卫时,沈致远率己部已经东向。
按理说,这一切尽如人愿,应该皆在掌控之中。
但吴争和沈致远却没有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鄂硕是个沙场老将,他既然亲自率军增援岳乐,又怎会不在安东卫留一手呢?
鄂硕派了一支军队西向,至莒南十字路临时驻扎。
当然,这个部署并非针对沂州沈致远,因为鄂硕根本没有去怀疑,如今的沂州已经有敌人了。
他作出这安排,是防备明军久攻赣榆不下之后,向西绕行,攻入青州地界,那这样,赣榆就南北受敌了。
这是歪打正着啊。
沈致远那边大军一动,刚至沭水准备渡河,莒南清军就侦察到了,火速快马急报鄂硕。
此时的鄂硕已经率军接近赣榆,离北门仅数十里。
甚至已经可以隐隐听到双方互射的炮声。
接获急报之后,鄂硕还是没有往沈致远已经成为敌人那面想,但鄂硕起了疑心。
因为不管怎么说,沈致远虽然是当朝额驸、嗣王辅政,可也不能擅自调兵进入青州地界啊,哪怕新军是奉王爷军令,按规制,至少应该先派人知会镇守青州的自己,然后再开拨过界才是。
鄂硕在此时作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那就是传令在安东卫的大军向莒南方向进军,同时,令莒南偏师派人与新军联络,辨别新军东进用意。
鄂硕再令副将率前锋先一步增援赣榆,自己率主力临时驻扎原地,等候莒南方向禀报,然后再作决定。
而鄂硕的这个决定,救了他自己,也救了原本可能成为瓮中之鳖的岳乐。
……。
话说凤阳战局,泗州一失,凤阳城失守就基本上成了定局。
东有池二憨部在泗州虎视眈眈,东南有李过、广信卫“不怀好意”地窥探。
而廖促平左营已经彻底封锁了清军向南的通道,西南方向夏完淳的建阳卫,已经刀刃沾红,正在扫荡巢县周边,兵围合肥已指日可待。
当然,阿济格不会傻里巴几地向南反向突围,因为长江以南,如今已经没有清军成建制的军队。
真正让阿济格芒刺在背的是,由麻城方向北攻商城的二万大西军,这才是要命的。
大西军只要越过商城,就能断了阿济格西撤通道,阿济格能不急吗?
不用说阿济格了,此时兖州的多尔博,也是急得火烧眉毛了。
正如一句诗所言,这忧愁啊,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啊。
沈致远没有进攻滋阳,临战之时突然大军改变方向,这让多尔博和刚林、祁充格心中如释重负。
但三人的考虑不一样,多尔博确实是不甘愿与沈致远撕破脸,不仅仅是名义上的郎舅关系,而是多尔博确实是对沈致远有种莫名的感情存在。
能不打当然不打,只要没撕破脸皮,那么,在多尔博看来,有东莪两边说项,或许还有重归旧好的可能性。
但刚林、祁充格想得不同,新军向滋阳异动,沈致远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就差个“昭告天下”了,也就是说,二人排挤沈致远出局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能不打当然不打了。
可刚林、祁充格不蠢,沈致远率大军东向,其意不言自明,也就是说,这场硝烟并未因新军改向而散去,只是延迟了,更甚者,如果沈致远真的改旗易帜,配合明军对安东卫驻军发起进攻,那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兖州嗣王府中,商议的就是如何应对新军异动之法。
刚林、祁充格二人观点一致,那就是向朝廷求援,朝廷在天津卫的驻军可以迅速南下增援安东卫,那怕是仅仅调动做出南下之势,也能牵制沈致远不会全力进攻安东卫,这样一来,滋阳就有了足够的出兵时间。
但这方案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清廷会不会答应,是不是多尔博得先展露个姿态,譬如奉迎朝廷,向福临低下头,甚至自请削藩,回归中央。
这无法避免,一旦朝廷大军进入青州,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难道双方开战决定青州归属吗?
多尔博没有表态,一直沉默着。
而一众满汉将领的建言则不同,他们趋向于联络凤阳府英亲王阿济格,因为凤阳府距离更近,且阿济格麾下主力尚在,只要让英亲王率主力北撤,移交徐州防务,那么,多尔博在徐州方向的二万大军就可撤回滋阳,而滋阳大军就可迅速东向,到时,哪怕是沈致远与明军汇合,清军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这方案的可操作性很强,合乎多尔博的心意和利益,但被刚林、祁充格坚决反对,他们心里很清楚,“傍大款”也要傍个腰杆子硬的,阿济格与福临相比,那还真不是个,北边是朝廷,拥有大义,且实力绝非凤阳一府之地可以比拟的,二人自然想回归朝廷,当个“忠心不二”之臣了。
当然,刚林、祁充格说出的反对理由,要比心里官面堂皇得多,他们说,英亲王已被朝廷忌惮,就算此战守住了凤阳府,其前途也是堪忧的,而如果将轻率地将自己绑在阿济格的战车上,那等于公然反叛,向朝廷“宣战”,这不符合王爷和兖州的利益。
这话也有道理,多尔博犹豫起来,举棋不定了,他还忌惮阿济格进入徐州之后,再不肯将徐州返还,刘备借荆州的故事,多尔博打小耳熟能详了。
就这样,几种声音在嗣王府议事堂喧嚣了一整天,都没有形成共识。
第一千七百二十四章 多尔博想以和为贵
议事堂中之人,谁心里都明白,此时军情紧急,延误不得。
可利益诉求的不同,此时各人的屁股决定着他们的脑袋。
多尔博又离席回了内院,他得向他姐姐东莪问策了。
最后,反倒是不识兵法的东莪,给出了她的建议,那就是所有建议都采纳。
病急尚能乱投医,乱拳也能打死老师父,只要是个法子,用用就是了。
于是,滋阳缇骑四出,一面向清廷求援,当然,是空手套白狼式的求援,一面向凤阳府求援,甚至还派出了一路去联系海州,请求停战议和,这,怕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再说了。
天晓得,阿济格此时自身难保,除非允许他率军撤向徐州,仅要他派援兵,那估计是与虎谋皮了。
而最能说服多尔博的,就是东莪提出,多尔博“亲征”,而且是带着东莪自己的“亲征”。
东莪的意思是,只要两军遭遇,东莪愿意替多尔博说降沈致远,从而避免一场不该有的战争。
多尔博欣然采纳了东莪的谏言,在他看来,还是“以和为贵”啊!
……。
沭河之上,无数艘渡船争渡。
密密麻麻地人群中,一队军服不同的游骑在四处徘徊着。
没有人去理会他们,也没有人去制止他们。
直到这队游骑自觉无趣,悻然离开。
“将军,为何不……杀了他们?”一名副将疑惑地向沈致远问道。
沈致远放在手中望远镜,往副将手中一丢,“不值当,留下他们,鄂硕必会清醒过来,让他们回去,鄂硕反而搞不明白我真正的意图。”
“将军英明!”
“少拍马屁。”沈致远指着正在忙着渡河的军队,问道,“没人质疑本将军令吧?”
“将军放心,各营将领都已经知会过了,无人提出异议……他们都是将军一手提携的,怎会质疑将军军令?况且,谁不明白如今北伐军已经掌控战局……没人想以卵击石!”
沈致远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传令下去,前锋一旦渡河,迅速向占据莒南十字路,配合莒州方向,对安东卫形成夹击之势。”
“是……末将这就传令下去。”
“等等……再重复一遍,记住,只包围,不进攻。”
“可……若对方先动手呢?”
沈致远轻哼道:“那就……歼灭!”
“遵命。”
……。
可沈致远无法预料到,鄂硕会在南下途中,调安东卫余部大军向莒南方向运动。
这就造成两军前锋,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莒南方向正面遭遇。
毫无悬念,这时已经陷入无法善了的局面,两军随即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起了进攻。
而这种正面交战,无法象突袭可以迅速击溃对方,战局一时陷入胶着。
之前沈致远和吴争所有的部署,都被打乱了。
不得已之下,沈致远只能先打好眼前这仗再说,他调莒州方向的偏师南下,两面夹击莒南清军。
可这样一来,莒州方向的“堵漏”就缺失了,鄂硕有了充裕的撤退时间和空间。
那边鄂硕接获急报之后,迅速派人向赣榆岳乐传讯,随即下令大军北撤。
而赣榆岳乐本就不看好凭自己一支孤军,能守住赣榆小城,听闻沈致远率叛军抄了自己后路,岳乐毫不犹豫地下令连夜北撤。
而城外鲁之域对赣榆城进行的是佯攻和骚扰,双方在两天之中,几乎没有正面交战,最多的只是相互炮击。
正因为如此,鲁之域无法在夜里发现城中守军已经撤退,直到天亮再发起一波佯攻时,才发现,敌人跑了,仅有的收获,就是岳乐撤退时留下的数十断后残兵。
但因吴争事先有过叮嘱,对敌驱赶为主,杀伤为辅,所以鲁之域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派人知会钱翘恭,由风雷骑追击来扩大战果。
吴淞卫随即入城,赣榆光复!
……。
赣榆收复,昭示着北伐大门正式开启。
但不管是鲁之域的吴淞卫、泗州池二憨部、广信卫以及钱翘恭的风雷骑,皆已经精疲力尽,急需休整。
阿济格闻知岳乐向北撤至安东卫,便已经明白,东翼已经不可靠,他不得不改变原本想夺回泗州战术,开始正式思考向北寄人篱下,还是向西与吴三桂争夺陕甘的主导权。
而多尔博派人转道济南府,向安东卫鄂硕传讯——撤兵。
在莒南激战的沈致远接到吴争的命令,主动与莒南鄂硕部脱离接触,率军往南,进入淮安界,与刚刚收复赣榆的吴淞卫会师。
退回安东卫的鄂硕,在与岳乐商议之后,决定无视多尔博的命令,固守安东卫,同时由岳乐回京请援。
到了这个节点上,双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休兵,战局由此进入了大战前的静默期。
……。
建兴二年,九月十五。
淮安城。
吴争以大将军名义,召开军机会议。
除了三个战场主将,建兴朝首辅黄道周代表皇帝朱莲壁,率团赶来参加会议,兵部、户部尚书及侍郎,左营廖仲平也在其中。
连新任招抚将军、衡阳卫指挥使的刘放,也列席了此会。
参与会议的人数高达二、三百人之巨。
只有和州庐州方向还在交战的夏完淳,因战事正酣、路途遥远没有赶来,派了一名副将做为代表。
这是后世史书记载的赫赫有名的“淮安会议”。
会议将这场局部的“报复”战争,正式定性为“北伐战争”。
既然是北伐战争,便是国战。
既然是国战,便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
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个人的利益,再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讲了,甚至群体利益也得为国战让位。
就此,不管是建兴朝,还是大将军府,对这场战争的各种不同声音,嘎然而止。
无数志士日思夜盼的王师北伐,在不经意之中到来了。
黄道周在会议上宣讲了皇帝的旨意,授吴王临机决断、专擅之权,总理北伐一切军政事宜。
吴争随即以大将军的名义,向建兴朝治下二十九府(包括大将军府所辖十三府)下达了征兵令,这征兵令与之前不同,这次是举国皆兵。
第一千七百二十五章 混不吝的刘放
此次与会之人,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共识,这个时候,再无人去纠结穷兵黩武这四个字了,再无人敢据理力争,提出财力不足的理由了。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全民族动员,就象吴争在会上说的,巨轮滚滚,谁敢挡路,必会被碾个粉碎!
但如果说与会者没有一丝杂音,其实是不准确的。
只是太多人,不得不将杂音放在了心里。
但也有混不吝的,譬如刘放这厮,就在会议尾声时,便向吴争“发难”了。
因他终于搞懂了“衡阳卫指挥使”的特殊性,这特殊确实太特殊了,特殊得让刘放原本刀都砍不进的脸皮,都烫得发红。
他也搞懂了“招抚将军”这不入流,让人忍俊不禁的封号,更明白了他正五品的军职,在这些声名赫赫、战功卓著的将领面前,显得那么的“卑微”。
刘放不服啊,他认为自己的军功足以青史留名、当受万人称颂。
于是,他向吴争发难了,当着所有与会者的面,包括他心服口服的池将军。
刘放是这么说的,“王爷你太欺负人了……三王啊,杀两擒一啊,刘某的功劳不管放在哪朝哪代,那都是得封王晋爵、被人竖大拇指的……区区五品指挥使,还有那……啧啧屁的招抚将军,刘某都没脸回去见人了……王爷,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所有与会者的眼睛都看向吴争,他们在观察吴争的反应。
这里有追随吴争崛起的嫡系将领,也有半路投靠的将领,更有并非站队吴争这边的建兴朝官员和将领。
他们都在观察着吴争。
刘放只是个混混,这,谁都知道。
可他的功劳,确实太过“吓人”。
如果将功劳分拆开来,给予任何人,那么,求值有至少得多些几个王爷。
这不是一件个例事件,而是一个风向,政治的风向,决定着日后各个阶层、各个势力对权力的划分标准。
没有人怀疑,吴王殿下的权力,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怀疑吴王殿下的权力,那这人一定是脑子进水了,不,是脑子浸水了,而且浸了不是一天两天,是一年半载了。
但吴王能封王吗?
当然不能,哪怕是封刘放一个郡王。
所有人都在观察着,甚至有种吃瓜看戏、唯恐事情不大的阴暗心理。
确实,吴争突然将此战定性为国战,伤及了许多人的利益。
或许,这也是对吴争“一手遮天”无声的反制吧。
……。
然而,让许多人都失望了。
吴争对刘放的“嚣张”并不为意。
不仅不为意,反而当场宣布,以大将军之名,晋刘放为昭勇将军。
这将军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将军位,正三品散阶。
同时,吴争以吴王王爵及临机专擅之权,授刘放轻车都尉,从三品衔。
这样一来,加上原本刘放的衡阳卫实职,可谓官、散、勋一应俱全了。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刘放是再正经不过的建兴朝高级将领了。
所有人都惊讶了,这是吴争又一次颠覆了大明祖制,而且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从太祖朱元璋始,明律讲究得就是一个父子传承。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所有人,从祖辈起,就已入籍。
这个籍,不仅仅是指户籍,而包括职籍,如上、中、下九流,下九流衙差、梆、时妖、打狗、脚夫、高台、吹、马戏、娼妓,绝不能升为中九流。
中九流童仙、相命、郎中、丹青、隐士、琴棋、僧、道、尼,也绝不允许入上九流。
可谓层层泾渭分明。
所以,象一个衙役,听起来是个官差,但他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官一样。
刘放出身下九流,不管是衡阳混混,还是巡检司差役,都不允许他成为一个正经官员。
这之间有着天壤之别。
可吴争,将这天壤之别一挥手,轻易击碎了,谁不在惊骇之余,意识到吴争的权势,已经离那位置,仅一步之遥了……不,其实就是一张纸。
正是这个原因,在吴争宣布晋升刘放之后,所有人都齐声称颂“王爷英明”,并“热情洋溢”地向刘放道贺,天晓得,许多人心里对刘放的那种鄙夷和轻视,如同对待一个“暴发户”一般的鄙夷和轻视。
刘放自然是不晓得的,晓得也不在乎。
至少他在当下,是满意的。
他觉得吴王殿下还是英明的,是个可以效忠的对象。
所以,原本想要从吴争这索要粮饱和装备、弹药的刘一手,居然在会后一声不吭,或许,这就是市井之人擅长的“投桃报李”吧。
……。
战争的性质改了,但实力和局势,不会因战争性质的改变而改变。
财政司依旧捉襟见肘。
军工坊的产量已经到了极限。
就算会后全民动员,新征的士兵,也无法在短期内得到武器装备。
水师前往安南、沙捞越、文莱、吕宋的购粮船队,第一次返回,也只带来数十万石粮食。
而被吴争寄于厚望,派马士英前往巴蜀购粮,结果是李定国的婉言拒绝。
这倒不能怪李定国自私,而是大西军全军出动,它的体量,甚至比北伐军都要大,大将军府都不够吃食,大西军就更不能自足了。
李定国不派人来向吴争索要粮食,就已经算是体谅到吴争的难处了。
织造司的股份已经抛出,听说其中有一湖广富商,豪掷千万家财,独吞了织造司二成股份。
可银子不能马上变成粮食和武器,甚至大量地抛出,只会造成物价飞涨。
莫执念的银元计划已经实施,这事倒非常顺利,五百万银元,被建兴朝二十九府民众争相抢购,为此带来近二百万两的“盈利”,可还是无法消解财政司的饥渴。
如果说淮安会议是建兴朝举国转为北伐的里程碑,那么,实际上,这最多只是一次精神上的动员大会。
此时的吴争,什么都缺,粮食、布匹、铜铁等等,就没有不缺的。
而且这缺的物资,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三个方向,就象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喂饱了,长不大啊。
可来自文官一系的暗中掣肘,让吴争感到了一丝力不从心。
明着反对易防,暗着来,真心,累!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上紧箍咒
“王爷,吴淞卫急需休整……哪怕是十天半月,您亲眼所见,此次海州、赣榆二战之后,吴淞卫减员高达七千多人,急需补充兵力啊……再有,战后我军弹药奇缺,想要继续北上,火炮炮弹更须立即补充……王爷,末将并非虚言啊!”
鲁之域急了,他的四周,都是与他有着相同诉求的将领,谁的日子也不比谁好过。
这与战前,北伐军饷银、福利为世人称道截然不同,如今,从开战以来,除了最初一个月,军队两月没有发饷了。
而第一军从杭州府出发至吴淞口渡江,没有按旧例,拨付一两开拨银子。
李过更急,他赤红着眼睛,瞪着吴争道,“王爷,您不能厚此薄彼……当初您令我孤军入凤阳,又令我率广信卫强攻凤阳城……广信卫上下无不浴血奋战,攻临淮城时……城上血战,王爷想来应该知晓了……整整二千多条命哪……都是追随李某,从山西辗转数千里的老弟兄啊!”
池二憨一声不吭,脸色麻木地看着门外。
可史坤憋不住了,他朝李过、鲁之域怼道:“二位将军虽说言之不虚,可咱们第一军在盱眙、泗州打得可不比你们轻松,从天长转进盱眙时,总计不到六千兵力,在盱眙硬抗总计三万敌军,足足一月有余……你们伤亡不小,咱们伤亡更大……六千人,如今仅剩二千人,卑职想问问二位将军,该谁先补充?”
这话让鲁之域暂时闭上了嘴巴。
李过却不认同,他怒目相对,喝道:“你一区区副将,也敢在此喧嚣?!”
黄大洪此时完全站在史坤一头,他闷声道:“李将军……史副将说得在理……。”
几方将领一阵争执,场面确实有些“热闹”。
除了一直沉默的池二憨,谁也没发现,吴争已经悄悄离席。
……。
池二憨在门外左侧院墙处,看见了负手而立、仰头看云的吴争。
“少爷是心烦了吧?”
吴争闻声回了一下头,看着池二憨,微微一笑道,“怎么……你也坐不住了?”
池二憨抿嘴稍一迟疑,道:“其实……诸将军说得……也是实情……。”
吴争微笑着看着池二憨,然后点点头道:“我知道……可僧多粥少,分不过来啊……虽说如今浙南、闽粤已经平定,可处州、宁波等三卫皆有守土之责,无法调来参与北伐,况且,如今大将军府财力也不足以调动三万大军辗转二千里至青州参战……眼下,我手中只有原茨一义留在高邮州的六千泰州卫和军校数千学生兵可以机动……二憨,你倒是说说,我该如何分配?”
池二憨愣了一下,抬头看看吴争,几次欲言又止。
吴争一直温和地看着池二憨,没有催促。
良久,池二憨开口道:“我部……少爷不必担心,就算阿济格倾巢而来,我也必死守泗州,就算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负少爷重托!”
吴争笑着不置可否,慢慢转身,看着天空中飘过的云朵,悠悠道:“你是记恨我,整整一个月,没有向盱眙派遣援军吧?”
“不……少爷。”池二憨急忙否认,可话一出口,他的声音沉闷下来,“不瞒少爷,起初……确实想过……特别是阿济格派一万援军至泗州时,盱眙城内我军仅不足四千人……可之后,听闻刘放在旧县牵制、袭扰敌军,敌人由此难以补给,致使拜音图不得不调攻盱眙主力去围剿刘放时,我便想通了……少爷,我不怪您了。”
“想通了好啊!”吴争点点头道,“许多时候,变局往往是出在想不通上,猜疑,使得无心作战……你应该想得明白,你和小安,是我最不能割舍的人。”
池二憨低头,闷声道:“少爷……我知错了!”
吴争转身,挥了下手道,“那就不提了……说说你要多少人、多少补给吧?”
池二憨一怔,抬头看着道:“少爷……?”
吴争呵呵一笑,道:“你部折损过多,确实需要补给了,否则,万一阿济格孤注一掷,泗州恐怕危险……别否认,仅二千人,守不住泗州。”
池二憨急道:“可如果少爷将兵员补给给了我,里面诸将领……?”
吴争笑道:“我可没说给了补给。”
“那少爷的意思是……?”池二憨真有些懵了。
“我给你想了个折中之法。”吴争拍拍池二憨的肩膀道,“你部虽然伤亡很大,可留下的,都是老兵……去打刘放聊聊,他很敬佩你的!”
池二憨先是不解,而后眼睛一亮,喜形于色道:“原来少爷早有安排……我,我这就去找刘放……。”
吴争忙一转池二憨,瞪眼道:“急什么……这么急吼吼地,怕里面那些机灵人不晓得啊?稳住……悄悄拉刘放到一边去聊。”
“是。”
……。
吴争出去悄悄的,进来也悄悄的。
堂内争吵声依旧响成一片,竟然没人发现吴争出去过。
或者,就算有人发现,也装作没发现罢了。
吴争慢慢坐下之后,干咳了一声。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齐聚在吴争脸上。
“李过。”
“在。”
“此战,广信卫孤军深入,血战临淮……当记首功!”吴争平静而温和地对李过说道。
这话一出,堂内一阵轻“嗡”声。
广信卫确实有功,但还不至于上升到首功,要知道,至今,收纳姜壤残部的广信卫还没有对凤阳城发起攻击,仅以攻克一个临淮小城,而论首功,确实难服军心。
李过一愣,他也没有料到,吴争会将首功记于广信卫。
“王爷……这,这怕是,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吴争的声音不愠不火。
李过为难地扫了一眼身边诸将,咽了口口水,道:“广信卫仅攻下……临淮一城。”
吴争“噢”了一声,点点头道:“哦,也对……不过,孤还是觉得,广信卫当论首功……凤阳城,不已经近在咫尺了吗?”
这话一出,堂内声音安静了。
就算再蠢的人,怕也听出了这话可不是好话了。
广信卫虽说伤亡很大,可它的基数大啊,至少还有一万可用兵力,如果加上投诚的姜瓖五、六千人,完全可以继续一次强攻。
第一千七百二十七章 瞧这牛吹的!
李过老脸一红,额头慢慢渗汗,他在踌躇着。
吴争平静地说道:“广信卫确实啃了块硬骨头……如果夔国公觉得广信卫攻凤阳城,已不堪重负,这样,孤令驻江都第一军西进,接替广信卫……如何?”
李过额头开始渗汗,他终于一咬牙,向吴争拱手道:“得王爷青眼有加……李过与广信卫定不负王爷所望……我这就回去下令攻凤阳城……到时,请王爷记住今日之言,论广信卫首功!”
吴争击掌道:“好……这才是夔国公本色,你放心,凤阳城破之日,便是孤为广信卫请功之时!”
吴争说完,慢慢起身,转向鲁之域,“吴淞卫伤亡不小,孤亲眼所见……可你部尚有六、七千可战之兵,加上钱翘恭三千风雷骑……怎么,鲁将军非得率数万大军,才能打胜仗?”
鲁之域头低得更低了。
吴争没有继续,慢慢回到座位,目光扫向之前争执最厉害的几个。
此时再无一丝杂声,被目光扫到的,皆将头低了下去。
吴争干咳一声,开口道:“数年前,我以梁湖卫所不足三千之兵,收复杭州府,手中用得还是刀剑弓弩……如今,北伐军诸卫虽说没有人手一杆火枪,可二人一杆应该不虚了吧……可我就不明白了,人多了、枪多了,还有了重炮,反而不会打仗了?”
吴争抬手,漫无目的点点在场诸将,“我确实在嘉兴官道上说过,有朝一日,我若连续三月不发饷,汝等可自行散去……可这不是才两月没发饷吗?怎么,诸位已经预判孤第三个月也发不出饷,打算分道扬镳了?”
这话说得重了,确实是重了,可谓诛心。
在场诸将,不象文官,就算不是嫡系,那也是对吴争忠诚不二的将领。
虽说确实两月没发饷了,可他们今日在吴争当面发生争执,主要原因还是在争抢为数不多的兵员和补给。
这世道,手底下有人有枪,心里才安定嘛。
再说了,北伐大战即将正式开启,手里有人、有粮、有武器,那就等于是看得见的军功啊,没人难道靠自己上阵对抗数十万敌军吗?
谁也没有往吴争所说的那边去想。
可眼下,吴争主动捅破了这层纸,这下所有人心里都意识到了,吴争虽然语气平和,但心里是,真怒了!
任何时候,任何情况,当一个为上者,对部下说到“散伙”这意思,那就算他在笑,你也该明白,这笑也可以,杀人!
“我等知罪!”诸将单膝跪地,齐刷刷地一片。
而这时,池二憨与刘放从外面进来。
刘放大咧咧地上前,抢在池二憨之前,向吴争拱手道:“王爷,末将愿随池将军攻凤阳城……衡阳卫愿为先锋!”
一时诸将惊愕成了木雕。
而刘放难得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一时整个人都轻飘起来,他大声道:“请王爷瞧好了……刘某撅了三王,不信收拾不了第四个……。”
瞧这牛吹的!
天晓得诸将心里的震惊,当然还有一种看傻子的戏谑。
吴争适时起身,走上前去,微笑着勉励刘放道:“好……刘将军果然悍勇!既然如此,孤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这样,孤为你补给十万石粮、三千杆火枪及相应弹药,如何?”
刘放张大了嘴巴,是,他是来要东西来的,可自从吴争赏了一溜的官爵,刘放已经不好意思要东西了。
可现在,吴争给他的,比他想要的还要多。
“谢王爷恩典!”激动的刘放,按着他在衡阳镇听书而来的架式,抱拳过头,又是长揖、又是躬身,不伦不类地称谢着。
边上诸将没有人笑,有机灵的,突然揣摩、意识到了什么,不仅在心里暗叹,这X日的留一手,果然是祖坟着火了啊!
而少数有城府的将领,默默地看着,他们心中想的是,这一仗,看来必定是艰苦的了,王爷竟用这种方式,婉拒了诸卫的补给,那么接下去的作战,恐怕得勒紧裤腰带了。
池二憨上前拱手,不显山不露水地为这场喧闹画上了句号,“王爷若没有别的吩咐……末将这就赶回泗州,准备进攻凤阳事宜。”
吴争微笑着点头,“孤预祝池将军马到功成……凤阳城见!”
“凤阳城见!”池二憨行了个军礼,当先离开。
刘放手舞足蹈地学着池二憨行军礼,可惜学不象,他急了,“扑通”跪下,向吴争磕了个头,然后一转身,急追池二憨去了。
所有人想笑,可笑不出来。
吴争一愣之后,慢慢回到座位上,“想笑吗?那就笑吧……这厮确实令人发笑。”
于是堂内笑成一片,有真想笑的,有陪笑的,也有应付的,但,都笑了。
“真好笑吗?”吴争淡淡地说道。
顿时,一片寂静。
“觉得他象个小丑对吗?”吴争扫视着他的爱将们,这是他五年来赖以生存和改变这个时代的后盾,“可就是这个你们看作小丑般的人,用二、三千没有装备的平民,在小小衡阳镇,撅了敌人三王,孤倒是真想麾下多几个这样的小丑啊……这样,咱们不用北伐,努尔哈赤家的子孙就都被干光了,多好?多省事?”
没有人敢接话了。
“北伐军虽分了不少卫,可孤从来没有分过谁,或者哪卫是我的嫡系,哪卫不是嫡系……怎么,你们要为孤分清楚吗?”
这时要是谁敢接话,定是脑子浸水了,而且一直浸着、浸透了。
“如果非要说谁是嫡系,那北伐军旗下各卫,都是我的嫡系……李过。”
“末将在。”
“你是否觉得广信卫并不属于北伐军序列吗?”
“末将不敢。”
“哦……原来是不敢啊?”
“不……末将从未这么想过。”李过额头开始渗汗了。
吴争语气一转,“临淮之战确实惨烈,孤都听说了……你临机应变,下令炮轰城墙上两军胶着部,我也听说了……都说慈不掌兵,孤也不觉得,此中你有做错了什么。”
第一千七百二十八章 护犊的布木布泰
“谢王爷!”这一声,倒是李过真心实意的,此事对他而言,确实是心中一块巨石,自战后起,李过越来越觉得,广信卫将士开始与自己疏远了,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可许多事,心,能感觉出来。
吴争能公开在北伐军大部分将领面前,替他为这事定性,李过确实很感激。
“你先别回临淮了,广信卫先由刘体仁代着。”吴争不带一丝火气地说道。
李过大惊,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譬如鸿门宴、杯酒释兵权……。
“王爷,你这……。”李过大呼起来,“李某不服!”
气氛迅速凝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李过。
李过心里一阵冷,这里,都是吴争的拥趸,哪有他说服不服的余地?
李过张口结舌,愤怒地盯着吴争。
“随我回杭州府。”吴争不容抗拒地道,“你该去探视探视忠义夫人了。”
说到这,吴争再不去理会愤怒的李过。
“诸将听令!”
堂内齐唰唰一片肃立。
“三天之后,广信卫配合池二憨部首先向凤阳发起攻击……五天后,吴淞卫入青州界,配合沈致远部新军合围安东卫……风雷骑由莒南方向北上,从莒州迂回,赶在敌人撤退之前占领诸城……咱们可以放过多尔博部,但总不能将岳乐部放虎归山吧……令陈胜率第一军有力之一部赶往下邳,以防备徐州敌军突袭……令张名振、王一林水师……。”
“我等遵命!”
……。
赣榆岳乐再败北撤的消息,震动了清廷。
到这个时候,就算有些人想故作不察,恐怕也不行了。
事实上,赣榆的丢失,其带来的后果比凤阳府丢失不逊半分。
一旦北伐军进入青州界,对清廷而言,那就是卧榻之边了。
还能睡得着吗?福临确实慌了。
太和殿内,黑压压地一片文武群臣,个个脸色苍白、低头垂目,愣是没一个献策,可以为君分忧的。
几乎所有文官,都不赞同此时与建兴朝进行一场决战,他们更愿意朝廷继续派使团与建兴朝交涉,谋求和平。
可问题是,这次的战争不是清廷发起的,主动权并不在清廷。
而清廷前后两次派钱谦益率使团出使,第一次去了应天府,结果建兴朝根本不搭理,甚至朱莲壁连接见都没有,只是派黄道周出面打发了事,钱谦益黯然而返。
第二次,钱谦益明里受福临所托,暗里奉济尔哈朗吩咐,去与吴争谈判,可吴争已经在钱谦益过黄河前,就将勒度释放,加上吴争南北奔波,钱谦益不着吴争,只能再次无功而返。
这样一来,没人再敢向福临谏言出使了。
……。
赣榆岳乐再败的消息,更惊动了原本已经不问朝政的布木布泰。
当天晚上,布木布泰在武英殿,与福临一起,召见诸臣。
“南边强敌兵临城下……皇帝,是时候摒弃前嫌,共同抗敌了。”布木布泰的语气阴沉,她知道福临年少,跃然亲政,可大权旁落,这话明着是对皇帝说的,可实际上,是对济尔哈朗等宗亲诸王,和洪、范等掌握着实权的汉臣说的。
“我大清到了生死存亡之时,诸位还在为一己私利内讧……若社稷倾覆,诸位如何见太祖和先皇?”
布木布泰的话不可谓不犀利、不可谓不一言中的,可如果犀利真的有用,治天下仅凭言官就够了,他们可是行家,特别是降清明臣,那进言可都是一套套的,说上半天都不带打噎的。
洪、范等人都沉默不语,宗亲诸王也是,包括叔王济尔哈朗在内。
福临的身子在抖,他是真怕了,他颤声道:“皇额娘,真要守不住……。”
布木布泰厉声喝道:“皇帝!”
福临不敢再说了。
布木布泰霍地转头,看着满殿的臣子,冷冷道:“既然诸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那本宫就作主了!”
说到这,布木布泰对福临道:“请皇帝下诏宣战……并调驻京八旗火速南下增援,就算不能守住青州,也须将敌人挡在天津三卫以南……同时在京畿诸府颁布征兵令……令陕甘平西王吴三桂等部火速向河南方向集结……。”
布木布泰一连串的“懿旨”,让殿内诸人无不悍然,这是有备而来啊,难道,太后想再次临政?
特别是福临,他惊恐地看着他的额娘,呐呐不知所云。
布木布泰丝毫不以为意,她转向福临道:“请皇帝下诏为睿亲王正名,同时重新启用因睿亲王案牵连的一应在京官员,国难当头,须群策群力……。”
说到这,布木布泰抛出了她今日最大的一颗“炸弹”,“……请皇帝即刻下旨,加封英亲王为叔王,并加授大将军衔,总督天下兵马,令他率军坚守凤阳府!”
不得不说,布木布泰是个奇女子,当她不再为儿子福临的“性子”,而开始为大清江山、宗庙筹谋时,能为确实非凡。
她前一句,意为收缩兵力、守必守之地,再征兵图反击。
后一句,那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了。
清廷其实并不缺兵力,至少为北伐军的两倍还多,只是因多尔衮之死,京畿周边的兵力骤然三分,这才造成了凤阳、泗州、海州三个方向各自为政且相互消耗之局。
而要消除这一点,其实不难做到,那就是为多尔衮平反、承认阿济格叔王地位,顺了阿济格的心,自然,阿济格就能与朝廷站在一起了。
只要阿济格、多尔博两方与朝廷大军相呼应,那么,北伐军就算再能征善战,也无法轻易突破三方的联合阵线。
这是良策,也是唯一的良策。
可布木布泰这话一出,满殿哗然。
要知道,多尔衮、阿济格,已经被福临视为肉中钉、肉中刺,多尔衮党羽,更是在福临和济尔哈朗的清算镇压下,哀鸿遍野。
如果说,为多尔衮正名,福临还能勉强接受,毕竟多尔衮死了嘛,可要将阿济格尊为叔王,福临有如吃了颗苍蝇一般地难受。
第一千七百二十九章 此处不留人
阿济格活着,且与多尔衮不同,福临叫多尔衮皇父摄政王已经叫习惯了嘛。
也就是说,布木布泰的“懿旨”,等于让福临和殿内大部分臣子,将拉出的X,重新再吃回去,这,就难了、太难了。
许多时候,知道问题在那是一回事,可要去解决问题,就是另一回事。
先不再说群臣应不应,就说眼前的福临,就坚决不肯答应。
只是福临怕布木布泰,不敢明顶罢了。
那边济尔哈朗脸色剧变,让一个在朝堂上几度沉浮的老滑头当场脸色剧变,这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也就是说,布木布泰的“懿旨”,精准无比地“打击”到了济尔哈朗利益攸关的紧要处,甚至包括身家性命。
这绝不夸张,政斗向来是你死我活的,尤比战场来得更阴狠、凶险。
济尔哈朗奉福临旨意镇压、清算多尔衮旧部,杀的杀、黜的黜、抄的抄、流放的流放,可谓是毫不留情。
可多尔衮是谁?
那是满清宗亲睿亲王、皇父摄政王,他把持朝政多年,不说他的嫡系,就说这满朝文武,现在看来是对多尔衮“深恶痛绝”,可当时多尔衮掌权时,哪个敢忤逆?还不是腆着脸上去迎合的?
包括洪、范在内,有人敢与多尔衮唱反调?
也就济尔哈朗敢,因为他也是与多尔衮一样,皇太极钦点的辅政。
所以,济尔哈朗对多尔衮党羽绝不容情,一半是奉旨清算,一半也是为他自己培植亲信,不把官位空出来,怎么安置自己的党羽?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按布木布泰的“懿旨”,为多尔衮正名、为其党羽平反,官复原职,济尔哈朗必会失信于他的党羽,人心一散,队伍不好带啊。
当然,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打蛇不死,必被反噬”!
政斗凶残的原因就在于此,一旦多尔衮党羽死灰复燃,首当其冲的就是济尔哈朗。
到时,恐怕权力丧失不够,身家性命都会不保。
济尔哈朗能赞同吗?
当然不能,哪怕他原先与布木布泰站在同一阵线,也坚决不能。
不但不能,更要坚决反对!
“……皇上已然亲政,军国大事为朝政,内外有别,还请太后不要干涉……。”济尔哈朗一开口,就以福临已经亲政、布木布泰退隐深宫这点,堵住了布木布泰一应“懿旨”。
布木布泰闻听勃然大怒,她回头冲福临尖叫道:“皇帝……!”
布木布泰心里想着,自己生的儿子,怎么着那也得向着自己才是,况且,她的建议,无疑是朝廷此时应对敌军大举进犯的最有效的方法。
只有将英亲王、睿亲王同时绑在朝廷战车上,合力才能摒弃外辱。
可没想到福临一改往常“懦弱”,平静地对布木布泰,“皇额娘应在宫中潜心礼佛,为宗庙、社稷祈福即可……有孩儿和叔王,及诸卿同心协力,区区伪朝叛军,尚不足以动摇我朝……。”
布木布泰顿时愣住了,她的心如同被一锤子砸得粉碎的玻璃一般,四分五裂,滚得到处都是。
而这时,洪、范及一众僚属们,齐齐向前,大声呼应道:“……内宫干政、牝鸡司晨,为古来禁制……恭请皇太后回宫礼佛!”
“请皇太后回宫礼佛!”更多的官员们大声呼喝起来。
这已经是驱赶了。
布木布泰脸色煞白,她知道,已再不是当年了,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这个时候,布木布泰突然想起了多尔衮来,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
皇太后被赶走了,可事情没有解决。
是武英殿中的君臣傻,不明白布木布泰的“良苦用心”吗?
当然不是,除了福临年少,别的人,那叫做人精都不为过。
福临是受够了被布木布泰压制,他想做个好皇帝,打小被洪、范等汉臣教导儒学,他想亲政,更要勤政。
济尔哈朗不一样,他是宗亲、叔王,江山、社稷、朝廷,等于是他的家啊,那为何不肯应了布木布泰?
原因很简单,这家不是他在当,至少,济尔哈朗已经不满足于……是个叔王。
如果真要是多尔衮、阿济格两派借此战崛起,那么,已经衰老的自己,还怎能与这么“生力军”打一场持久战?
洪、范等汉臣的想法与济尔哈朗也不一样,对他们而言,谁当家作主不重要,就是别动他们的奶酪,布木布泰动了他们的奶酪,多尔衮一脉,多少官员被罢黜、下狱、抄家、流放,甚至杀头,就有多少新顶上的补缺。
而这些新人中,济尔哈朗占一半,洪、范一脉占一半。
倒不是说济尔哈朗大度,让出一半来,而是满人人口少,堪用的确实不多,矮子里拔高子,也难补这么多缺啊,于是,双方有了不宣于口的约定,但凡主官,就由济尔哈朗来定,而属官就由洪、范来定。
譬如一部尚书济尔哈朗来定,侍郎以下,洪、范说了算。
这是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至少到现在,很顺利、很平静。
可布木布泰一句话,就想颠覆这种平衡,洪、范怎能接受、怎肯接受,这不是几个官员的落马,而是几百上千官员的失势,从而影响到洪、范等人的话语权。
而除布木布泰之外的满臣们,譬如多罗承泽郡王硕塞、多罗谦郡王瓦克达(就是当年与沈文奎下江南主双方谈判,被吴争敲了一竹杠的那位)等,他们想得也不一样,如果福临没亲政也就罢了,反正都是爱兴觉罗家的。
可如今福临亲政了,多尔衮也死了,党羽更被严厉清算,该站的队都站好了,该镇压的也都镇压了,如果这个时候,顺了布木布泰,那等于得罪了皇帝,太后完事拍拍屁股走了,那他们怎么办?偌大的一家子怎么办?
难道洗干净脖子,在家天天等福临派人来摘吗?
各方势力由此不约而同地选择“驱赶”布木布泰,实则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范畴。
他们也不是想“怠政”,只是想不引火上身罢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章 难得有一次共识
可布木布泰走了,问题还须解决。
满殿君臣商议了许久,口水、唾沫费了不少,就是没个准主意。
有三个说法,一是满臣执意取缔江南商会江北分会,并抄没江北分会的财物,以充国库,为接下来的扩军打下基础,这是相当激进的方法,有效,但阻力极大,天晓得江北分会中的无数股东背后是什么人?所以,遭遇朝堂中大多数人的反对,也是情理中事。
二是洪、范提议,多尔衮一脉已经被“打倒”,嗣王多尔博实际上不是多尔衮亲生,那么让多尔博认祖归宗,自然能与多尔衮划清界线,这是宗室之事,多尔博应该不会反对,也不能反对,这样一来,可以重赏多尔博,也绕过了多尔衮这块牌位,由此拢络多尔博站到朝廷这边,甘心为朝廷充当挡在敌军之前的盾牌,也就不是难事了。
至于阿济格,无非是想一个“叔王”封号,给他就是了,大清又不是没有叔王?
洪、范的提议,几乎是布木布泰的翻版,只是他们的提法比布木布泰更能避开福临和一众既得利益群体的逆鳞罢了。
这就跟后世一句名言如出一辙,“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事实上,洪、范内心是赞同布木布泰建议的,他们都认为自己上了大清的船,如果船沉了,他们都得淹死,如今的局势,也只有联合那两方,才能化险为夷。
可惜,这个提案虽然没有被福临和群臣反对,却被济尔哈朗一语否决,谁让他是“叔王”呢?
济尔哈朗能同意吗?
洪、范的提议,打谁的脸呢?
大清朝只有一个“叔王”,前有多尔衮,后有他济尔哈朗,怎么,再来一个叔王,你们是向架空本王吗?
况且,济尔哈朗太清楚阿济格的心性了,那就是个得陇望蜀、没有底限的恶狼,这要是让他借此战壮大了势力,朝堂上,还有自己啥事?难道让衰老的自己和这身强力壮的恶狼来一出全武行不成?
于是济尔哈朗一言否决,但为了顾及福临的颜面,济尔哈朗只否决了一半,也就是说,他同意洪、范针对多尔博的谏言,让多尔博“认祖归宗”。
于是,福临做出了决定,他也不想让自己头上再多出一个叔王来,况且之前还暗中对阿济格动了手,这要是被阿济格知道,天晓得那悍夫有了叔王爵位后,会不会直接冲入宫里,对自己动刀?
福临接受了济尔哈朗的进言,下诏让宗正府废除多尔博过继给多尔衮的契约文书,重回多铎门下,反正多尔衮、多铎都死了,发表不了反对意见。
正好多尼也死了,豫亲王的爵位改由多尔博来承嗣,更加封了封号,为“和硕豫宣和亲王”,听听,听听,这么一长溜地封号,豫、宣、和,三个拆分开来,都够寻常嗣子偷乐上一年半载的,全集于多尔博一身了,而可怜的多尼,被改封了信亲王,好在级别没降,还是亲王爵位。
至于阿济格,福临是真没兴趣啊,但为了应付某些大臣,福临下诏,给阿济格“和硕英亲王”的封号中,又加了个“武”字,全称为“和硕英武亲王”,天晓得这个“武”字当得了什么,还挺绕口的。
而宗正府谁当家呢?
自然是福临的叔王济尔哈朗了,也就是说,这转了一圈子,还是叔王说了算。
最后,福临君臣还是干了三件实事,一是勒令督查江南商会江北分会与北商的不法勾当,二是再编十万新军以应对南方战事,三是着大沽口新编水师总管沙尔虎达备战,准备运送大军至安东卫等事宜。
同时,赦免岳乐之前过错,恢复安亲王王爵,以为激励,并令他坚守青州。
曾被判圈禁半年、闭门思过的岳乐,其实就在府上待了十天,就被福临以战事紧急之名,重新启用,派往赣榆,此时已经率军撤至安东卫与多尔博麾下鄂硕部会合。
看来,简在帝心,确实有用啊,岳乐连失二城,折了麾下近万人马,回京述职,只是在家里与妻儿混了十天,就啥事没有回了赣榆。
说是降了爵,成了安郡王,可这才几天功夫,又摇身一变,成安亲王了。
这番作为,大有济尔哈朗不倒翁的风范啊,可济尔哈想当初因钱翘恭叛逃,在府上整整禁了半年的足。
看来真是后浪推前浪,直将前浪拍死在岸边上啊!
……。
相较于朝堂之上,或者是武英殿内,言必称为大清、为皇上这等“拘紧”而言,济尔哈朗与洪、范等人的私下会晤,那也轻松、舒坦得多了。
一桌珍馐,美酒自然少不了佳人。
此时在座的,已经完成不顾忌庙堂之高,也忘却了为老不尊,唯有丝竹靡靡之音与莺歌燕舞相映成趣。
酒过五巡、宾主尽兴,这才撤去席面、摒退美人,换上数杯贡茶。
于是乎,一个个又象是正人君子般地正襟危坐起来了。
如果不知情的看见,定会竖一大拇指感慨,这大清的官,果然是清官啊!
可其实呢,与明朝相比,也就是换了块牌子,人,还是那么群人,吃相还是那么地难看。
……。
“二位大学士,今早皇上的意思……想来都已经清楚,这江南商会……查是必须查的,皇上也是迫不得已啊……如今大战将启,国库吃紧,有道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哎,皇上也难啊!”济尔哈朗一副为君分忧为君愁的模样,不清楚地看了,定是被他的忠心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惜,济尔哈朗表错了情,他面前的二位,可不是什么生瓜蛋子,那一个个的,都是人精啊。
洪承畴放下茶杯,连连点头,应道:“叔王说得是,这江南商会敛财无数,更与北商相互勾结,人心由此而坏,已经影响到朝政,是时候清肃这帮奸商刁民了……不过,商会须查,水师……也得查啊!否则,大战一起,皇上满心期盼水师能一鸣惊人,最后被一盆冷水浇下,那雷霆之怒……怕是谁也担当不起啊!”
听听,听听,这话说的,那叫一个滴水不漏,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老成谋国、一心为公的朝廷忠臣哪。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各有把柄在手
济尔哈朗闻言,脸色一变,他轻哼道:“洪大学士此话有所影射……有道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洪大学士大可将话讲明白些。”
洪承畴呵呵一声干笑,低眉垂目,道:“听说……水师总管沙尔虎代是叔王的人……洪某还听闻,水师营编制在册的六千八百余人,可实际上,仅三千多人……洪某更是听闻,水师在册有斛船八十艘,牛舌划子一百三十艘,运粮船三百四十艘,可实际上,却连半数都不到……。”
济尔哈朗闻听脸色大变,但语气依旧强硬地喝道:“水师营为我朝最高机密,二位大学士竟敢派人暗中窥视……本王要向皇上弹劾汝等……。”
范文程打了个哈哈,道:“王爷当然可以向皇上弹劾我等……只是,大战一触即发之时,不知道皇上是先查我等,还是先查水师舞弊之事……到时,王爷又将如何先皇上解释水师这般糊涂事?”
济尔哈朗腮梆子一阵起伏,他色厉内荏地道:“水师……水师就算真有什么违禁之事,那……那与本王何干?”
洪承畴阴恻恻一哂,“既然叔王否认沙尔虎代是您的人……这事就好办了,明日一早,洪某便入宫向皇上举告沙尔虎代,依律彻查便是!”
济尔哈朗蹩眉瞪着二人,突然展颜一笑,“看来二位大学士是误会本王了……水师初创,北人不善于水,征召困难,少些兵额也是常情……这样,本王派人申饬沙尔虎代,勒令其限期补足兵员、加紧训练,不得误了战事也就是了。”
说到这,济尔哈朗笑意更浓,“不瞒二位大学士,其实本王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譬如,二位这三、五年间与皇商的私下交易……再譬如,二位大学士以他人的名义,在江南商会入股的银子数额……哦,本王忘了,这事恐怕皇上还不知情,要不明日一早,本王陪二位大学士入宫一行?”
洪承畴、范文程脸色剧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洪承畴强笑道:“……如此说来,那定是误会了。”
济尔哈朗追问道:“真是误会了?”
“自然是误会了……想叔王追随太祖、先帝至今上,前后数十年,丰功伟绩,历历在目……又怎会行吃空饷、贪墨水师专款之事呢?”范文程似褒还贬、阴阳怪气地说道。
济尔哈朗自然是针锋相对,“二位大学士饱读圣贤书,想来也不会做出敲榨勒索、中饱私囊、欺君罔上之事了……误会?”
“误会!”
“自然是误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齐声大笑,这简直就是多年不见的老友,意外重逢的景象啊。
……。
清廷之中,几方势力的尔虞我诈,无非是既得利益群体的利益冲突罢了。
它虽然减缓了清廷对反应速度,但军备还是在顺利进行着。
同时,京城及周边各府县,对江南商会的清查迅速推行开去。
蛮横的清兵,以近乎掠夺的方式,扫荡了商会在各府县的驻地和店铺,无不贯以勾结私通、交易禁榷、以商乱政等等的罪名。
这场风波,并不以济尔哈朗及洪、范等人的私下交易为转移。
他们的私下交易,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不会因这场变故而损失,至于别的,他们自然是不会去管的。
这场清查,其实就是敛财,只不过这次不是个人或者一个群体敛财,而是朝廷为了充实国库应对战争的一种手段罢了。
当清查进行到如火如荼之际,一场更大的变故发生了。
……。
博洛,回京了。
这就象一颗重磅炸弹,扔进了顺天府一般。
其势能,引发起一场海啸,不可小觑。
按理说,博洛被囚禁数年,其能影响的势力,可以说已经衰减至最低了。
都说人走茶凉,不管是官员、王爷,甚至皇帝,离开权力中枢试试,一年下来,恐怕就没人记得了。
但博洛不一样,他是努尔哈赤之孙、饶余郡王阿巴泰的儿子,清廷没有将博洛的王爵剥夺,至今,他依旧是清廷正经的多罗郡王。
这表示着博洛可以无所顾忌地回到政治中心,甚至不需要福临点头,当然,汲取权力还是需要福临点头的。
可有一点,在多尔衮死后,他的党羽被济尔哈朗和洪范等人联手打压清算,虽说大批的官员被清算,但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以各种方式和理由,被保了下来。
这些人,只是因形势而被迫选择蛰伏,但他们心里,绝对忘记不了仇恨,更忘不了曾经的位高权重。
博洛的到来,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有了遐思的空间。
不是他们忠于博洛,他们只忠于自己,博洛,只是他们实现心中“抱负”的工具,但,这不妨碍他们,迅速团结在博洛周围,短短数日,博洛成为了顺天府中令人不可忽视的一方势力,成了令人仰望的耀眼的“明星”。
……。
武英殿。
博洛以一种高亢的语调,向福临进谏。
“皇上……如今战事紧急,皇上扩建新军,甚是英明,可臣以为,此时向江南商会动手,不但不能缓解国库拘紧,更会引起民间反对声浪,甚至,因利益所系,北商会暗中投向南面……再有,太后此前所议,于社稷于宗庙皆有利,臣恳请皇上奉迎皇太后议政!”
这话,换了谁也不敢讲啊,特别是当着福临的面。
哪怕是济尔哈朗,也不敢。
可博洛,敢。
福临的脸色是阴沉的,这个时候,恐怕福临最想的,就是“吴争怎么没一刀砍了这厮”。
博洛的进言,在福临看来就是谋逆,他哪是要请太后来议政啊,完全是要与太后结为政治同盟,从而夺取皇权,置自己于傀儡境地啊。
但福临没法发作,一则博洛是他的堂兄,说难听点,按祖制,博洛也是有资格坐上自己这位置的。
二则,博洛搬出太后来做挡箭牌,太后是谁,自己的生母、大清的皇太后,自己能发作吗?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端重亲王
福临的脸色难看,济尔哈朗等人的脸色更难看,之前刚驱赶了布木布泰回宫礼佛,这边马上有人要重请太后临朝,这不是“啪啪”自己打自己脸吗?
最关键的是,如果太后真的临朝,与博洛就是天然的政治同盟,这样一来,朝堂权力再次划分,济尔哈朗等人还有啥好果子吃?
干脆回家洗干净脖子,等人来摘脑袋算了。
洪承畴陪笑着上前一步,“……端重郡王久困敌营……或许不知,皇太后这些年辅佐皇上、心忧国事,已经是心力交瘁,且年事渐高……咱们做臣子的,总不能不体恤她老人家的身子骨吧……再则,太后虽尊贵,可皇上已经亲政,总不能再在皇上龙椅之后添扇屏风吧?”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难以回怼。
可其中最犀利的,却是“久困敌营”和“咱们做臣子的”。
博洛身份再尊贵,那也是做了三年多的俘虏,虽说没有人怀疑博洛会投敌,可南面能让你回来,谁能保证,没有暗中交易?
洪承畴话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白,别折腾了,安心做个臣子,这样,对大伙都好。
没等博洛争论,福临便开口了,“端重郡王心忧国事,朕心里清楚……可洪爱卿所言也不虚枉,皇额娘辅佐朕时日已久,朕怎么忍心,让皇额娘继续替朕劳心呢……。”
“皇上……!”博洛大呼道。
可福临强硬制止,“朕知道端重郡王一心为国,之前困于敌营,更是为朝廷受了不少委屈……朕欲晋升端重郡王为亲王爵……不知诸爱卿可有异议?”
这下,济尔哈朗当先开口,“皇上圣明。”
洪承畴、范文程等人随即附和。
博洛目瞪口呆,正想开口,不想,福临连连点头,并起身上前,挽着博洛的左臂,亲热地道:“哥哥……哥哥先回府休养,明日,加封旨意便会送到府上……朕日后仰仗哥哥之处还多着呢!”
博洛满肚子的话,愣是被堵在了喉咙口,不得不谢恩之后告退。
……。
博洛一夜间,成了和硕端重亲王。
随后博洛上书,以欲一洗前耻的名义,自荐统领新军。
这要求不过分,福临也没法回绝,同为爱兴觉罗氏,总得讲些情面嘛。
否则,京城一众守室,那还不得闹将起来?
特别是博洛已经得到多尔衮一系蛰伏宗亲和官员的拥戴,福临再怎么着,那也得顾忌一些,如今战事正急,内部还得先以稳为上。
在济尔哈朗和洪、范等人的筹谋之后,福临封授博洛为平南大将军,同时将新组建的十万新军分为四部分,分别为健锐营、火器营、虎枪营、神机营,授博洛为健锐、火器两营总统。
福临洛加紧训练健锐、火器两营,以三个月为限期,到时率军驻守天津三卫。
博洛到来引发的骚乱,由此迅速平静。
可谁都明白,顺天府中,这一池池水,暗流汹涌。
……。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看看我……都看我!”站在三张八仙桌叠起的“高台”上的刘放,指着自己的鼻子对台下黑压压的人潮,大声喊道,“都晓得我是谁吧?”
“你不就是衡阳镇的留一手嘛。”有好事之人,在台下人群中嚷道。
这声音引发人群一阵哄笑。
刘放也不生气,他仰头打了个哈哈,指着声音的方向大声道:“没错,我就是衡阳刘放……三个月前,我还是巡检司一差役,无品无衔……可现在,我再问问你们,我是谁?”
“就算你站得高……还也还是留一手!”好事之人在台下大声嚷道。
声音再次引发人群一阵哄笑。
“没错!”刘放依旧不生气,他大声道,“我还是衡阳刘放……但,我还是吴王殿下亲封的昭勇将军、轻车都尉、衡阳卫指挥使!”
台下哄笑的声音渐渐平息,无数羡慕的目光,让刘放飘飘然,得意起来。
“知道我是几品吗?”
“三品!”刘放瞪眼大喝道,“你们应该知道,知府才是正五品吧……可咱是三品官,知府老爷见了咱,那也得恭恭敬敬地称咱为大人。”
“知道咱立了啥功吗?”刘放得意地朝自己比了比大拇指,“鞑子的什么亲王、郡王,咱一把砍了仨……厉害吧?”
这下台下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羡慕,变得火热。
“认识咱的,都知道咱没啥本事……就一知,咱做人讲义气!”刘放显然已经放不下比向自己的大拇指了,他的声音更加高亢起来,“有了好事,咱第一想到的就是你们这帮子父老乡亲们……咱能做的事,你们一样做得到……看看,这一身官袍,你们也能穿得!”
这下,台下的目光变得更加炽热。
是啊,一个混子能混到这地步,咱为何不能?
人们都在这么想。
刘放大手一挥,“别说咱不给你们机会,在场但凡是十四到四十的,或者家中有这年纪的,都可来衡阳卫参军……机会就在眼前,一眨眼就没了,咱要的人数不多,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刘放煽乎的本事确实有一套,加上他猴子戴冠,现身说法,着实鼓动起一帮子人,疯狂地涌向西侧入伍点,一时人满为患。
……。
池二憨没读过书,可吴争在始宁镇考取秀才之前,池二憨与宋安是吴争的书童。
但凡书童,陪读时间一长,总也认得几字。
所以,池二憨在此时的北伐军将领中,倒不属于文盲之列。
池二憨在看地图,他的眉头紧皱,凤阳城及周边,敌军的数量是己部数倍,就算加上刘放的那支乌合之众,与敌也完全不成比例。
这仗,难打啊!
可难打归难打,池二憨从未想过,对少爷阳逢阴违。
百思不得其解,池二憨用力地一拍案台,下了决定,不管了,先进至临淮,与李过会合了再说。
这时,刘放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地进来了。
说实话,池二憨心里也瞧不上刘放这厮。
倒不是说池二憨在意出身,而是觉得刘放太无礼数、太不识轻重。
但池二憨这人,不仅面相老实、诚恳,而且内心也老实,他不善于是指责人,更擅长拿手中家伙什说话。
第一千七百三十三章 不识好歹的刘放
“池将军,池将军……有好事。”
池二憨面容平淡地问道:“啥好事?”
刘放一屁股坐在池二憨的位置上,随手拿过池二憨的茶杯,“咕嘟嘟”地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把嘴角,咧嘴一笑,“不是我说你……池将军,现成的兵员就放在面前,你却发愁兵力不足……你看看,咱这一出去,半晌的功夫就给你招了三、四千人,如今你部加上我的衡阳卫,再加上这三、四千人,应该可以与阿济格干一仗了……!”
池二憨眉头微皱,“哪来的现成兵员?”
刘放挥挥手道:“泗州城内百姓啊……你若是容我再待一天,我能给你多招五、六千人来……。”
“胡闹!”池二憨闷声喝斥道,“这是去打仗,攻数万人防守的坚城……这些普通百姓能顶什么事,如今大战在即,根本没时间训练他们……你这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吗?”
刘放不高兴了,瞪眼道:“池将军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当日在衡阳镇外,我率镇子上数百人炸死一个鞑子亲王、砍了一个郡王,那些青壮不也是普通百姓吗……得,池将军若不要,我要……我衡阳卫不怕人多!”
池二憨不善争辩,急喘了几下,恼道:“那就归你……不过我警告你,这事若给王爷知道后怪罪下来,别说我没提醒你。”
刘放满不在乎的道:“王爷没你说得那般不讲理……我看他挺随和的……。”
池二憨是一脸郁闷,他想了想道:“这样,你新招的这些人不能立即上战场……其实你部也不行,正面还得我部来……。”
“等等……池将军,我可一直敬重你的,可这话我不爱听了……什么叫我部也不行?”刘放瞪眼争论起来,“之前王爷对我说过很多话,我都没听懂,但有句话我听懂了,也记下了,他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这是好猫……意思就是说啊,管它新兵老兵,能打胜仗的才是好兵!”
刘放啮着牙翘着下巴冲着池二憨,一副“你敢质疑王爷的训示”的挑衅模样。
池二憨气在心里,可还是指着地图说道:“我的意思是……你部欠缺正面强攻的经验,不适合与敌正面对战……况且临淮有李过广信卫一万多人,加上我部,应该也够了……你可以率你部人马向北迂回,由五河、上店,再至长淮,对凤阳城北门进行袭扰……”
刘放哪看得懂地图,他皱眉道:“打仗嘛……直来直去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再说了,我可是在王爷面前夸过海口的,说是要为前锋的……可你让我……啥来着,哦,迂回,怕是连敌人的面都见不着,这不是让我在王爷面前丢脸嘛?”
池二憨心累,他闷声道:“你部都是刚入伍的寻常农户,打仗不……咳,跑路……行军应该可以……只要及时赶到凤阳城北门,哪怕是对城佯攻,敌人必两头难顾,或许能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说不定……若是那样,攻破凤阳城的功劳,绝不少你一份。”
这话,刘放还真听进去了,“真的?”
“真的!”
“那……可将军眼下手中就二、三千人……这样吧,我将衡阳卫中的老兵分将军你一半,另外一半,加上我新招的,也有六、七千人马,迂……迂回嘛,应该够了。”
听听,听听,刚组建不到半年的衡阳卫,在刘放口中,已经全是老兵了。
还别说,池二憨听了,也觉得可行,虽说衡阳卫中无老兵,可池二憨不想纠结这,迂回嘛,兵力太多,反而被敌人发现,就没了出其不意的效果,再则,池二憨手中兵力确实太少,掺些衡阳卫进去也不是不行,另外,池二憨想着借此战,给衡阳卫练些真正的老兵出来,毕竟,有现在的衡阳卫,池二憨还是始作俑者。
“好吧……那就这么办!”
于是,池二憨与刘放分兵,池二憨率部渡河西向,而刘放率部沿淮河北上。
……。
而此时,凤阳府的战局,进入了开战以来最激烈、最血腥的阶段。
李过在淮安会议后,在吴争面前立了军令状,这使得李过再也无法去顾忌广信卫的伤亡,一万多广信卫几乎以飞蛾扑火之势,对近在咫尺的凤阳城发起了决然进攻,连老滑头姜瓖,也不得不向战场投入他赖以为命的五千多人。
可阿济格手中尚有六万左右大军,而他的八旗军主力,大部分还在,特别是阿济格抽调原本部署于怀远方向的骑兵,向凤阳城南迂回,对广信卫形成夹击之势时。
凤阳之战,由此进入消耗战。
本就兵寡的李过,陷入了进不得退又不成的尴尬境地。
……。
钱谦益是心力交瘁。
他从海州、云梯关、城盐,至杭州府,再从杭州府到兴化、淮安府,一路追着吴争跑。
天晓得,这一路的颠簸,差点要了钱谦益的老命了。
吴争不想见他,倒不是因为针对钱谦益,而是很多时候,不明确才是真正的震慑。
钱谦益第一次代表济尔哈朗,私下来谈时,吴争就没见钱谦益,也拒绝了济尔哈朗要求“朝堂援助”的提议。
但吴争还是下令释放了勒度,这就象钓鱼下饵一样。
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这次吴争没有走海路,当然,故意的。
这是为了让钱谦益能追上自己。
江都城,在连续几次交战易手之后,显得残破不堪。
好在它里面的居民,没有因连绵战火,而大量伤亡。
随着江都渐渐成了后方,城中百姓开始安下心来。
而第一军在此重兵囤积,不仅没有骚扰到地方,反而为江都经济重新繁荣添了一把柴。
钱谦益惊讶于江都的恢复速度,曾几何时,他从应天府脱逃,甩下柳如是前往顺天府,就是在江都登岸的。
那时,江都城内市面萧条,沿街商铺大白天的都铺门紧闭。
可现在,街道上人潮汹涌,如过江之鲫。
不时有一队队北伐军穿棱而过,军民相安无事,而街中商人、百姓竟已熟视无睹,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第一千七百三十四章 一场“无耻”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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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在见到吴争时,跪在吴争面前,老泪纵横,他的第一句话是,“罪臣此时才真正明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吴争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怜且可恨的老头。
这老不死的,坑了前朝(弘光朝),又坑了义兴朝,他的暗中投敌,害死了应天府中无数军民,而且,他所掌控的户部,直接导致了第二次应天府民变,继而引发了政变。
而他自己,其实也没得什么好处,虽说如今已经成了清廷礼部汉尚书,可谁都明白,这汉尚书和满尚书的权力绝不能同日而语。但钱谦益付出的代价是,他的妻女至今下落不明,恐怕十有八九已经不在人世了。
钱谦益老脸上的斑驳泪痕,实际上就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一个缩影。
明末政治昏暗,读书人求变,本来这无可厚非,可他们的私心太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卖祖求荣,这不得不说是儒家的悲哀啊。
可如今,钱谦益又想回来了,而且是想戴罪立功了。
这让吴争非常为难,接受吧,心里就象吃了颗苍蝇般恶心、难受。
可不接受吧,象钱谦益这样的人或者这样经历的人,在北方太多了。
不给他们活路,将他们逼到对立面,那等于是加剧了北伐军的伤亡。
吴争收拾起心中的纷乱思绪,平静地抬抬手,“起来吧……坐下说话。”
钱谦益抹了把老泪,随从地起身,可毕竟年纪大了,连续撑了好几次都起不来身,直到吴争示意近侍搀扶,这才起了身,慢慢扶着椅靠坐了下来。
“殿下,叔王他……济尔哈朗他改变主意了。”一旦说起政事,钱谦益就象换了个人似的,脸上再无之前的沧桑和凄凉,透着一种亢奋、异样的兴奋。
吴争看着钱谦益这张沟壑密布的老脸,心中泛起一阵恶心,这就是个典型的政客,没有立场、有奶便是娘。
可钱谦益不知道吴争心中所想,他依旧兴奋地道:“殿下放回博洛……实为一着妙棋,被博洛一逼迫,济尔哈朗就不得不妥协了。”
“哦,怎么个妥协法?”
“回殿下话,济尔哈朗令我转告殿下,愿意促成两朝休战,并以黄河为界,与建兴朝签订和约。”
吴争慢慢拿起茶杯,随意地啜了一口,他在思考着。
之前,他确实将以黄河为界,当作是改动此战的最高目标,其实在发动此战时,吴争仅仅是想光复安庆、庐州、凤阳三府。
如果当时济尔哈朗能应下,双方达成协议,吴争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无数的人死于这场战争,整个建兴朝臣民都发动起来了,如同箭在弦上,很难停下来了。
吴争需要权衡,是拿人命换土地,不惜一切代价将战争进行到底,还是见好就收,把面前的拿到手再说。
吴争更趋向于后一种,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仗打得有多难。
钱谦益在吴争的沉默中,以为吴争鉴于眼下北伐军占据了战场主动,而无意再与济尔哈朗暗中达成交易。
他连忙道:“殿下容禀……如今殿下麾下大军虽说已经将兵锋探入青州,可这不代表着能守住,就算能守住,那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清廷已经再次扩军十万,如今京畿各府及关外各地,处处在征兵,甚至已经将年纪降至十二岁……况且,济尔哈朗还掌控着大沽口水师,虽然不能与殿下手中水师抗衡,但只做运输援兵之用,还是能胜任的,试想,如果清廷源源不断地向登州、莱州、青州三地增兵……殿下,恕老朽直言,这场仗打到最后,必是两败俱伤之局,望殿下三思啊。”
吴争不置可否,而是问道:“济尔哈朗有什么要求?”
钱谦益答道:“济尔哈朗需要殿下将阿济格、多尔博留下,但其麾下军队,须大部分返还。”
吴争皱眉道:“他莫非得了失心疯……要么不开战,一旦开战,哪还有善了的可能,且若我军大胜,想返还败兵……想多了吧?你回去告诉他,想返还败兵,拿银子来赎!”
钱谦益忙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济尔哈朗的意思是,他负责斩断凤阳府补给,逼使阿济格部士气崩溃……如此,殿下可以轻松占领凤阳。”
吴争愕然,果然,政客不是人哪!
阿济格大军最主要的部分,来自原徐州驻军,而徐州驻军主要组成部分是原明宁南侯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降清时的旧部。
他们的大部分补给,原本就来自清廷划拨,在徐州时还好,当地可以筹集一些,可如今徐州到了多尔博手中,哪还会给阿济格补给?
所以阿济格手下大军的补给完全来自于清廷,这要是一断,怕真的是坚持不了几天。
吴争问道,“那兖州多尔博部呢?”
钱谦益诡秘一笑,“兵变!”
“兵变?”
“殿下应该明白,多尔博只是一个稚子,难以服众,兖州无数文武,皆有暗中沟通朝廷,济尔哈朗处,有他们的效忠书信为凭……原本有沈致远及他的新军震慑,多尔博还能控制局势,可现在,沈致远弃暗投明,自然就……嘿嘿……嘿嘿。”
吴争听懂了,沈致远无意中,倒帮了济尔哈朗一个大忙。
“济尔哈朗真能控制兖州局势?”
钱谦益谄笑道:“告于殿下知,其实多尔博麾下另二位辅政刚林和祁充格,早已是济尔哈朗的人了……想法迫使沈致远反叛,其实就是济尔哈朗暗中对刚林、祁充格的谕令。”
吴争心头一跳,这么看来,济尔哈朗的手确实伸进了兖州,而清吟的死虽说是偶发,但实际上是必然。
钱谦益继续道:“济尔哈朗原本之意,是想留下沈致远三万新军的……可来时他交待我说,既然那二万人已经跟随沈致远投于殿下麾下,那就当是一份送于殿下的大礼,但兖州其余军队,须以全数返还,并包括所有武器、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