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遭受清军炮击
年老者,纷纷摇头,含蓄地抨击吴争,几与建虏无疑。这建虏入城,也就见到啥抢啥,可吴争不同,那是带着已经交过钱的本地富户,前去指证另外的富户。可谓是连根拔起、一窝端。
最终总结起来的评价,还是四个字最为确切——恨天将军。
年少者不同,他们有血性,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也得喊几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不是?
虽然也就是喊喊,干不成什么事,也没胆子干,但这不代表着他们不想干,当然前提是没有危险。
人嘛,总有荣誉感、羞耻心,特别是这些读书人。
如今吴争做了他们希望,能活着象人的希望。
这就象溺水之人突然发现了一根稻草,就算是依旧会沉下去,那也得舍命扑上去抓住了。
所以,城中年青者,十有八九是吴争的拥趸。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吴争,纷纷上街,三五成群地号召城中青壮为国效力、浴血沙场、恢复大明、建功立业。
当然,他们自己是打死也不肯报名参加敢死队的。
还有一个类别,那就是城中的女人们。
至少有半数以上的女人们视吴争为寇仇,这些女人基本都是母亲。
吴争给出的买命钱太高了,高到普通人家都眼馋,明知道是死路,但以一人之命换全家安逸,一举改变贫苦的窘境,这无疑是一种诱惑。
特别是对那些一家有二子以上的家庭,这一个晚上,就是生死诀别。
身为母亲的,心总比做父亲的更软些、更……痛些。
还有那些待字闺中,云英未嫁的女孩们,那就更仇视吴争了,因为她们的未婚夫们,许多都已经不顾阻挠,前去报名。
定过亲,就是有了婆家,就算未过门,未婚夫死了,那也是寡妇。
所以,她们恨吴争到咬牙切齿的地步。
可也有女人们拥护吴争,特别是那些被鞑子欺凌过的还苟活于世的女人们,在她们心中,谁能为她们所受的屈辱报仇,那就是她们的再生父母,就算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些女人自发地加入了读书人宣传报军的队伍。
还有一小撮的女人,她们是城中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
她们这些日子从父兄口中听到了有关吴争的片言只语,于是躲在闺房之内开始幻想。
她们不在乎吴争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
哪怕吴争是个十恶不赦的盗匪,也难挡少女怀春。
躲起来,一个人,慢慢地想,想他有多好、有多帅,直到把自己想傻了。
如同后世那些追星的少女们。
所以,杭州城内,对吴争的褒贬不一,说好的人,把吴争宣扬成盖世英雄。说不好的人,把吴争贬低成一个搜刮民财、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但这些,都无法改变征兵的滚滚巨轮。
一天时间,厉如海从数千报名者中遴选出八百精壮,组成了吴争旗下第一支敢死队,与别的入伍士兵不同,他们不接受任何训练,哪怕是最基本的训练,他们只接受好吃好喝的优待。
吴争在检阅这支队伍时,心情异常地沉重,总觉得有团东西堵在自己心里。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许诺的每人二十两银子,一份份地亲自交到他们手里。
看着那些洋溢着笑容的年青的脸,吴争心中哀叹,兄弟啊,可知道你们面对的可是九死一生啊。
可又反过来一想,自己和麾下将士,何尝不是九死一生?
这么一想,吴争豁然轻松起来。
……。
战斗从次日凌晨卯时开始的。
当城墙上将士看着远处黑压压的敌军缓缓向庆春门而来,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欢呼。
这场赌博,赢了一半。
包括吴争在内的将领们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鉴于兵力缺乏,吴争下令只防守庆春、清泰二门,尤以庆春门为最。
北城二门,每门只有一百人防守,那就是站在城墙上列队,摆个样子罢了,敌人一旦从那进攻,瞬间即陷。
吴争集中兵力在东城三门,但也有主次,预判最有可能的庆春门,集中了八成兵力。
清泰门只有一千守军,它离庆春门最近,增援只要半个时辰。
永昌门部署了二千人,需要坚持一个时辰。
但不管怎么说,其实吴争心里已经弃清泰、永昌两门了,其实也就是孤注一掷。
这不是吴争儿戏,而是迫不得已,本来兵员就只有敌人的四分之一,再要是分兵防守,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显然,吴争赌成功了。
鞑子果然奔庆春门而来。
聚集在城门的明军将士,血脉贲胀、士气大振。
可以说,这个时候就算马上来一场最残酷的肉搏战,明军将士也不会惧鞑子丝毫。
因为他们心中有些信仰。
信仰的对象是吴争,赌赢了,这只有二成的概率,居然真赌对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对胜利有了遐想,这与之前的忐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刀在手、箭在弦,都在等着那决生死的那一刻。
可没有人能预料到,鞑子首先动作的,竟不是步兵,而是……炮兵。
当轰隆的炮声响起,不用说明军士兵了,连吴争也震惊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鞑子会带来重炮攻城。
这或许是吴争从来没有接触过红衣大炮的缘故,亦或许是吴峥只是个五线城市的小职员,对历史的不熟悉,造成了眼下极大地被动。
而吴争麾下,除了钱翘恭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其余人,包括池二憨、宋安都对火炮不熟悉,甚至没有见过火炮。
最快反应过来的不是吴争这批嫡系心腹,而是陈守节父子,当陈守节凄厉地嘶吼着:“炮击!!!”
陈其材迅速跑上来,将吴争扑倒在地。
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甚至许多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傻傻地站在那,张大了嘴巴。
上天无眼,竟不肯下场暴雨来浇熄这场灾难。
第一百五十章 火炮专家
庆春门的城墙上瞬间开满了一朵朵碎石、沙土的花。
一具具的人体被炸上天,然后重重地落下,有几具竟飞出去,落在城墙之外。
明军将士骤然间遭受剧变,混乱得如同一群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受炮击的应变措施。
而那些反正的明军中,有些是老兵,倒是对躲避火炮有些在行,他们把城墙上堆放的沙袋拖拽到一处,堆放起来,形成一个个凹洞,然后躲在里面。
可这样的老兵毕竟是少数,他们的凹洞,由此成了乱兵争抢最剧烈的地方。
瞬间有乱兵开始拔刀相向。
鞑子的炮击无限地延续着,吴争一时间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只能愣愣地看着这一摊子乱局,心里已经有了接受战败的觉悟。
吴争想到了撤退,撤回绍兴府去。
……。
五里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左小腿被绑成一根柱子的多铎。
出神地看着城门上爆炸产生的烟柱。
对他而言,这就是最美的烟花。
他要的不仅仅胜利,而是要趁此战,击垮吴争、击垮杭州城中明人的希望、彻底击垮绍兴府小朝廷的抵抗意志。
博洛如今已经不再统率一路清军,而是一直陪伴在多铎身边。
多铎残了,身边需要助手。
博洛将锃亮的单筒望远镜放下,“王爷,城墙上明军已乱成一团,是时候下令攻城了。”
确实,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趁明军混乱,下令强攻。
可多铎听了博洛的话,却丝毫没有反应。
博洛只好再重复了一遍。
这次多铎有反应了,他指着城墙方向道:“你认为南蛮军能支撑多久?”
“这……应该坚持不了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为何要攻城?南蛮子崩溃之时,自然会开城门向本王献降,本王又何必去牺牲麾下儿郎的性命?”
博洛想想也对,今日的胜局,如同三个手指措田螺,可谓手到擒来,就不必再令八旗军将士冲杀了吧。
“本王其实并不喜欢杀人,但今日不一样,本王要屠城。”多铎淡淡地说道,仿佛谈论的不是生死,“入城之后,传本王谕令,除女人之外,男丁一个不留。”
“是。”
……。
一脸焦灼的陈守节,匍匐地爬到吴争面前,大声嘶吼道:“吴大人,赶快下令躲避啊。”
吴争苦笑着指着成了一锅粥的乱兵,大声地回答道:“你以为,本官的话还有用吗?”
陈守节大喊道:“杀,杀人!”
吴争闻言灵台一清,于是“噌”地起身,拔刀砍倒一个窜至身边的乱兵。
嘶喊道:“传本官令,再敢四处奔跑者,就地格杀。”
于是,池二憨等百户、总旗闻声而起,皆拔刀砍向乱兵。
十几个人头落地,乱象瞬间一清。
士兵们渐渐地平静下来,他们突然发现,就算站着不动,炮弹也落不到头上。
纵然依旧有人体不断地被炮弹炸飞到空中,但自己依旧活着。
有了这个发现,士兵们不再惊慌。
在老兵脚踢手拉下,开始有序的整队,构造掩体。
吴争大吁一口气,其实鞑子的炮火并不密集。
这种慌乱更来自于措不及防。
回头看着陈守节,吴争比了比大拇指大喊道:“今日,本官记你首功。”
陈其材一把将吴争拉倒中蹲下,“大人小心。”
吴争拍拍他的肩,然后大声对陈守节喊道:“你的火炮营,能开火压制敌人吗?”
陈守节上前来,苦笑着摇摇头道:“大人,这些火炮都是千斤以下的小炮,射程最远也就二城地,过了二里地,炮弹飞向哪,只有天知道了。”
吴争郁闷地回头向城外敌军看了一眼,问道:“那鞑子用得是什么炮,怎么这么远?”
陈守节脸色古怪地说道:“至少二千斤以上的红衣大炮,射程在四、五里。估计是沿海几大卫所被鞑子缴获的岸防炮。”
话音刚落,陈守节大喊一声,“趴下。”
他儿子陈其材迅速将吴争压倒身下。
“轰”地一声,吴争感受到一阵轻颤,然后无数的碎石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
吴争的耳朵“嗡嗡”地作响。
抬起头来,就见陈家父子“呸呸”地吐着口中沙土。
“陈守节,你厉害啊!”吴争比了比大拇指道,“炮弹朝我而来,你都能听出来?”
陈守节应道:“大人如果被炮击久了,也能听出来。”
“呸!”吴争猛啐了一口,“本官宁愿听不出来,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火炮是鞑子缴获的明军火炮?”
“大人凝神听,大明铸造的火炮大都是铜体铁芯,铁膛硬,炮声中带有通通之音,而鞑子火炮反而多用铜,炮声呈透透之音。”
吴争还真听了听,可啥都没听出来。
于是摆摆手道:“那你如今可有什么好计策?总不能让将士就这么窝着吧?”
陈守节反而微笑了,他道:“大人不用担心,属下听过了,鞑子火炮最多不会超过十门,属下估摸着,也就八门炮。如今已经炮击了七、八轮,估摸着再三、四轮,也就停歇了。”
“为何如此有把握?”
“属下方才说过,大明缺铜,所铸的炮大都是铜体铁芯,铁膛炮击不能太久,一般十至十二轮炮击之后,必须停止,否则容易炸膛。而且,这几轮炮,鞑子使用的是开花弹,想来已经准备进攻了。”
这道理吴争听得明白,步兵开始攻城,炮火自然得停下来,否则岂不连自己人都炸了?
被陈守节这么一说,吴争心中大定。
扫了一眼城墙上,混乱已经在池二憨等人的压制、梳理下平息。
而伤亡其实并不大,不超过百人。
陈守节道:“大人,一会鞑子攻城,进入二里距离时,属下是否令炮营开炮阻敌?”
吴争摇摇头道:“你们父子一个城上,一个城下,按原定方略,听本官命令行事。”
“是。”
看着父亲下了城楼,陈其材凑上来,对吴争问道:“大人,对六十三门火炮集中轰这么一条狭长区域,会不会……浪费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神来之笔
吴争拍拍陈其材的肩膀道:“使炮,本官不如你,可如何用炮,你不如本官,按本官的话去做吧,如果今日胜了,你自然会明白本官为何如此安排。”
陈其材道:“那如果败了呢?”
吴争踹了他一脚,骂道:“能说点好听话吗?滚,去自己该在的地方。”
陈守节估算的一点没错。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鞑子炮击声渐渐稀落下来。
吴争大喊道:“鞑子要攻城了,赶紧备战。”
明军将士开始急促地跑去起来,一个个从沙袋堆里起身,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上。
五里外的高台上,博洛失望地放下望远镜。
“王爷,明军反而不乱了。”
多铎突然笑了,“果然是个人物啊。也好,与这样的敌人打一场决战,也甚合本王心意。”
博洛道:“接下来,攻城吗?”
多铎道:“不,先令你麾下骑兵,对城墙上进行骑射。”
博洛双眼一亮道:“王爷英明。”
多铎斜了博洛一眼道:“别学南蛮子那一套。”
博洛讪笑着道:“是。”
……。
吴争再次遇到了难题,鞑子步兵并不攻城,而是三千骑兵对着城墙骑射。
这骑射,不是傻站在城墙下对着城墙上射箭。
这样等于是找死。
建虏的骑射很出名,那是左右两路骑兵并进。
至城墙前百步时,各向左右转向,在城下划出一道弧线,在队列与城墙平行时,从马上向城墙上射箭。
两支队伍穿插而过,然后重新调头再来一次。
这也是因为一般的城墙不高,真要象京城那样的城墙,骑射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因为射程不够,对于高大的坚城,只能用大弩。
但杭州城墙一丈高,就算鞑子骑兵在百步外射箭,依靠战马的速度,加上鞑子是从马上射箭,箭矢足够越过城墙,对墙上守军朝廷打击。
而城墙的守军,却无法对鞑子朝廷有效射击,因为鞑子的骑兵一直在急速运动,根本无法捕捉目标。
除非使用饱和射击覆盖,但这样一来,城墙上射箭的士兵等于成了鞑子骑射的靶子。
双方的战损绝对不成比例。
所以,吴争只能下令龟缩。
不发一矢,缩在城垛下,用脑袋抗。
这仗确实打得憋屈。
明军没发一矢,就剩下挨打了。
不时传出的惨叫声,令士气一点点地磨灭。
池二憨忍不住道:“少爷,要不我率一队人出城迎战?”
“放屁!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小安子道:“少爷,不如下令射箭反击吧?”
“你箭术好我知道,你可以站起来试试,你有一次射箭的机会。不过记住,射完就趴下,否则你就会成为一只刺猬。”
小安子抽箭,然后吸了一口气,“噌”地回身站起,瞄了三呼三息,“啾”地一声,箭矢如流星般划过。
一个鞑子骑兵闻声而落。
城墙上龟缩的明军士兵看见,“轰”然叫好。
这声浪着实惊人,或许是憋屈的时间久了。
见到宋安神来之笔,顿时心中的郁闷渲泻了出来。
小安子有些兴奋,混然忘记了吴争的嘱咐,再抽一箭,搭弓欲射。
边上吴争看到大骇,一脚从侧面踹向宋安的侧臀,生生将宋安踹出几步远,倒在了地上。
这时,“嗒嗒嗒……”的声音连串的响起。
至少有数十杆箭钉在了原本宋安所站位置的城楼墙上。
宋安一时间额头冷汗淋漓。
吴争大骂道:“再有一次,敢不听我的,你就给我滚回吴庄去。”
宋安这下连个字都不敢回应。
……。
虽说是惊险。
但无形之中,宋安的一箭让明军士气回升了不少。
由此而来的是,鞑子骑兵的撤退。
其实是人都明白,骑兵骑射再厉害,也不可能真正攻城。
其作用更多的是炫耀和震慑。
守军只要缩在城垛之下,靠骑弓远距离抛射的力度,没有太大的杀伤力。
按理,建虏骑射只针对城楼,往往配合着两侧步兵登墙作战。
但这次,很显然多铎放弃了步兵同时攻城。
当发现明军不吃它这一套时,自然也就不会再浪费体力和箭矢了。
多铎开始蹩眉了,他感到有些棘手。
经过炮击和骑射,明军士气不减反升。
这就非常古怪了。
什么时候,明军的意志变得这么坚韧了?
其实这个时候,就应该攻城,不管明军的士气是真涨还是假涨。
对于攻城方来说,士气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事。
博洛不敢提,他明白,这时提无疑是打了多铎一记响亮的耳光。
吐出的唾沫,现在要咽回去,这实在有些糟践多铎的颜面。
可博洛没有料到的是,多铎却自己改口了,“传本王令,准备攻城。”
博洛一愣。
多铎斜了他一眼道:“战局瞬息万变,怎能固执?”
博洛应道:“王爷英明。”
这次多铎生受了博洛的奉承,满意地点点头道:“传令,汉军为前锋,八旗军压阵。火炮想来已经可以继续攻击了,攻城之前再炮击三轮开花弹,然后以实心弹对城门进行三轮攻击。”
“是。”
……。
这次的炮击,效果已经远远不及第一次炮击了。
已经习惯了的明军,甚至连头都没抬。
全都窝在沙袋里闭着眼睛,苦挨着满头的沙尘撒落。
偶尔也有几个运气实在不好的士兵中大奖,被命中或者被气浪掀起。
但这已经造成不了明军的恐慌。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真正的攻城战暴发了。
至少有上万的鞑子步兵,左手盾牌,右手弯刀,偻着腰如同蚁群般地向城墙冲来。
上面往下看,那就是一块黑布,向城墙覆盖而来,密密麻麻地,能让人起鸡皮疙瘩。
鞑子攻城大军中,有八道空隙。
这是留给云梯的通道。
陈其材首先紧张起来,“大人,敌人已经接近二里地,是时候开炮了。”
吴争却摇摇头道:“等。”
一直等到鞑子前锋接近一里地,吴争依旧没有下令炮击。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而这时吴争大声下令道:“备战。”
这二字震傻了所有将士。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想干啥?
放着火炮不用,吴争这是想干啥?
吴争扫了一眼身边将领,见他们目瞪口呆,厉声重复道:“备战。”
于是,所有人带着狐疑,各司其职去了。
宋安的弓弩营首先发威。
得到降军补充的弓弩营,已达二千多人。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瞄准,也没有那时间。
每个弓弩手,就是机械般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搭弦弯弓或者装填扣扳机。
弓箭和弩箭井渭分明,弓箭箭幕成抛物线由上至下抛射。
弩箭则以呈斜线直射。
两道箭幕覆盖了城前百步至二百步之间的距离。
一时间,生生将鞑子密密麻麻的阵形,射成了一张筛子。
但这并不能阻碍敌人的进攻,甚至连延滞敌人进攻都做不到。
箭矢再密集,都会留有空隙,哪怕是城墙上弓箭手人挨人、人贴人、前后数列进行射击,都无法真正做到覆盖。
因为人的体形是箭矢的数十倍,甚至百倍。
守城时,守军箭矢的作用不完全是阻敌,更多的是把敌人的攻城阵形筛一遍。
这样敌人的密度就会大大降低,城墙上的守军压力就会大减。
说是迟,那时快。
没等明军的第四轮箭矢射出。
鞑子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
这个时候,擂石、滚木、沸油、金汤如雨般而下。
无数的敌人从梯上滚落,发出的哀号声弥漫在城墙周边,闻听者无法不心悸。
这简直就是一个屠宰场。
而明军的伤亡也开始出现。
与方才鞑子炮击和骑射不同。
此时的明军需要起身,无法在躲藏。
这就成了城下敌人弓弩手的靶子。
双方已经打成了消耗战,在比拼谁的承受力更强。
但相比伤亡而言,守城方肯定是占优的,正常情况下,这种伤亡比可以达到一比五,甚至更高。
所以,明军拼得起这样的伤亡互换。
吴争之所以没有下令开炮,为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磨炼这支部队。
明军的士气没有低落,就直接使用火炮压制,那么对这支乌合之众而言,心理就会产生一种依赖。
就算将敌人前锋击溃、甚至重创,也无法左右战局。
鞑子失去一万人,无所谓。
而火炮的射击数有限,这道理陈守节明白,鞑子自然也明白。
那么在前锋失利之后,鞑子完全可以对明军来场车轮战,每次一万人,六万人轮流进攻,足以拖垮明军。
所以,吴争决定不开炮。
趁着首次接触,磨炼一下将士,等到士兵开始低落时,再以火炮出其不意地给敌人一记狠拳,这样一来可以达到超预期的收益,二来可以振奋士气。
此时,已经有两路云梯的鞑子,冒着矢石登上了云梯。
再密集的箭矢也无法阻止。
当明军以钩枪掀翻为首的几个鞑子之后,后续的鞑子依旧源源不断地登城。
一场肉搏战在城头暴发了。
明军才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是真鞑子,而是与自己一样的汉人。
这个发现,明军士兵的胆气顿时壮了不少,以逸待劳的守军,生生将登上城墙的敌人赶下了城去。
果然如吴争预料的一样,多铎在第一波攻击失败之后,组织起第二波攻击。
他麾下的五万降军,被他以车轮战的形式投入到攻城中。
整整一天,夜幕将临之时。
明军已经击退了敌人八次攻城。
可敌人每支部队最多轮到了两次,而城上明军,已经精疲力竭。
这就是兵力差距造成的本质区别。
天色暗下来之后,敌人停止了攻击。
这个时代,如果没有必要,一般都不会发起夜袭。
因为夜袭对将士的适应性要求更高。
许多士兵在黑夜里不能视物,如同盲人,也就是俗称得夜盲。
饱受炮火的城墙伤痕累累。
疲惫不堪的将士懒散地各寻倚靠,懒散地坐在地上。
士气已经消耗到了临界点。
城墙上的尸体已经被搬空,敌人的尸体抛下城墙,同袍的尸体被收殓之后,运下城墙。
城下已经看不见土壤了,全是黑压压地一片尸体。
高的地方,已经堆得如人般高了。
微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让城头弥漫着一种悲凉。
此时,有士兵轻轻地哼起江南小调,引得一片跟随。
陈守节急匆匆而来,“大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何不下令开炮?”
所有的将领都看向吴争,眼神中有着郁闷和不解。
明军今日伤亡不可谓不重。
阵亡者达六百多人,伤者一千多人,合计已经超过二千之数。
这已经超过了明军总兵力的一成半。
吴争沉声道:“你们其实心里都明白,这场防守战,我军没有援兵。一万六千人,抗击六万敌军,有败无胜。本官也不是什么神仙,无法决胜于千里之外,更无法撒豆成兵。今日若一开始就动用了火炮,明日、后日或者数日之后,我军依靠什么来抗敌?如何在危极时刻扭转困局?”
其实吴争没有说实话,或者是没有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吴争是在害怕,他猜到了多铎的意图,那么示敌以弱,才能让多铎继续进攻庆春门。
一旦多铎认为力量对比有变,改变策略,向其余城门发起进攻,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大部分人的正常心理。
我可以辗压你,我才会无视你的抵抗,才会如猫戏老鼠般地逗弄你,直到你精疲力尽,再一口吃掉你。
可如果我发现,你的实力远超过我的估计,那么我就会将你视为同等的对手,无所不用地消灭你。
所以,吴争不到万不得已,不敢动用火炮。
火炮不是万能的,至少以现在的小炮威力,还不足以左右战局。
吴争的话让所有人脸色凝重。
这是一场不可能获胜的战斗?
那为何要打?
每个人都在想。
吴争叹息道:“本官知道,你们都在认为我们可以南撤,可如今鞑子正在进攻武昌,勒克德浑就是这么被调走的,这才有了这次光复杭州城的结果。可如果我们放弃杭州城南撤,将杭州城拱手让给鞑子,那么多铎很有可能将分兵支援江西战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吴争的意图
厉如海沉声问道:“大人,武昌府是隆武朝的地盘,我们为何要替他们在这牵制鞑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算之后撤回绍兴府,恐怕也会被朝廷治罪。”
吴争用眼神扫了一圈,问道:“你们都这么想的?”
宋安道:“生是吴家人,死是吴家鬼。我没有这么想,我只知道奉少爷命令行事。”
吴争深感满意,褒奖地冲宋安点点头。
宋安咧嘴一乐。
池二憨道:“小安子说得对,在哪都是杀鞑子,只要是杀鞑子,就没有错。”
这二人的回答,让周围将领纷纷附言称是。
吴争这才道:“其实诸位心中清楚,绍兴府弹丸之地,一旦武昌府陷落,鞑子就可势如破竹南下,攻入福建,如此绍兴府就被南北夹击,毫无生机可言。我等在此拼命,为得不是隆武朝,为得是自己,唇亡齿寒。”
陈守节点点头道:“属下懂大人良苦用心了。”
周大虎骂骂咧咧地道:“吴大人可有想过,如果明日再这么恶战,伤亡就会更大,依我看,要么撤回绍兴府,要么从绍兴府调兵。”
吴争看了他一眼,“本官司早就派人去向朝廷请求调援兵了,可朝廷的谕令是即日撤退。所以,援兵是不太可能了。”
周大虎咧着大嘴道:“大人,我说的是陈百户在平岗山的人马。”
吴争脸色一凝,“诸位,平岗山是本官为大家留的一条后路,万一杭州城守不住,绍兴府沦陷,平岗山山寨就是我们抗清的最后一块根据地。那儿不过千把人,对于此战,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本官没有调动他们的意图。”
周大虎想想也对,拱手道:“吴大人,周某鲁莽了。”
王一林道:“吴兄弟,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敌人兵力远胜于我军,今日侥幸挡住了他们,可万一他们久攻庆春门不下,分兵去攻清泰和永昌门怎么办?就算我们派军增援,可这样疲于往来,迟早都会陷落。”
吴争迟疑了一会道:“王大人,其实吴争从一开始就没有增援清泰、永昌二门的打算。”
这话令所有人一惊。
吴争继续道:“王大人说得对,如果鞑子分兵而攻,我军不去增援,那么这二门一定会陷落。可那又如何,只要守住庆春门,我军就占着半城之地,在城中交战,也胜过与鞑子野战。”
顿了顿,吴争道:“但我认为,多铎不可能分兵。”
王一林皱眉道:“吴兄弟为何这么肯定?”
“我们和多铎心里都很清楚,鞑子从兵力上可以辗压我军,占领杭州城只是时间问题。明明可以一战毕其功,多铎却选择强攻庆春门,难道多铎真不清楚,明军主力全在庆春门吗?”
王一林点头道:“确实很古怪,以多铎之能,岂会不知那二门是空城计。”
吴争道:“多铎明知我军军力分布,而不分兵进攻其余二门,选择强攻庆春门,其用意无非是想以堂堂正正的战斗,彻底地击败我军,从而使得明军士气崩溃。所以,我认为除非多铎发现已经没有可能攻下庆春门,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他不会轻易改变。”
王一林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道理。多铎入关之后,几无败迹,可在杭州城被吴兄弟伏击致前锋三千精骑尽没,单就这点而言,怕是他也丢不起这脸。只是……如果多铎攻下其余二门,对我军形成两面夹击,那又如何应对?”
吴争摇摇头道:“这问题的答案还是在于多铎愿不愿意,我刚说了,他要的不是杭州城,至少目前不是。他要的是击垮我军或者是我,虽然不知道多铎为何这么看得起我,但今日的战斗诸位也看到了,事实上,前后八次攻城,多铎主力并没有动用,如果他真要占领杭州城,将主力迂回至二门,现在至少南城已经是鞑子的了。”
王一林思索了一下道:“确实如此,可这多铎……不是有病吗?”
吴争笑道:“人心嘛,总是古怪的,如果你一直打胜仗,却被一个无名之辈打了个伏击,你想不想报一箭之仇?你想不想打败他之后,用脚踩着他的身体,以一种俯视的目光看着他,最好还能看到对方跪地乞饶?”
“呃……。”王一林古怪地看着吴争。
吴争苦笑道:“你想得没错,在多铎眼中,我就是那个该跪地乞饶之人。当然,多铎不仅仅是因为我一人,更重要的是士气、民心,还有绍兴府的抵抗意志。”
王一林彻底懂了,可他依旧咕哝道:“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吴兄弟,这也只是你的猜测,万一要是不对,那我军可就要陷于敌军两面合围了。”
吴争道:“听起来确实儿戏,可再英明的人,依旧是人,他的胸中还是人心,人心太复杂,无法以常理揣测。所以,我也是做了些准备的,万一真判断错了,或者多铎改变了主意,敌军分兵入二门,我军就撤退,从西城出湧金门,绕过西湖南撤,如今钱塘江还在明军的控制之中,渡江不难。”
王一林惊道:“你是说从富阳撤退?那可是越国公的地盘。”
吴争笑道:“那又怎样,我率大军南撤,是奉朝廷之命,虽说延迟了几天,可这成不了方国安追究我的依据。况且,我有万人,怕他作甚,难道他还敢在强敌在侧时与我来一场火拼不成?”
王一林道:“那继续在城中征兵之事,你意下如何?”
吴争转向宋安道:“到现在多征募了多少壮丁?”
“三千六百多人。”
“那就停止吧。再征恐怕会引起反抗,况且也没什么强壮之人了,强行征来的与事无补,反而引起军心不稳。”
“是。”
吴争看向厉如海道:“你支敢死队今日如何?”
厉如海道:“没有异状。”
“好。”吴争想了想道,“明日之战,让他们上城墙,以备不测。”
厉如海应道:“属下遵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抗清少年夏完淳
钱肃典并未按事先预定的方案在盐官登陆。
而是至海宁上岸。
原因是钱肃典认为,如果从盐官转北抄鞑子后路,可能会遭遇鞑子的主力。
六万大军前锋被灭,怎么着都会有所警惕。
如果骑兵营正好遭遇敌军主力,那死得太不值得了。
所以,钱肃典临时决定,为了保险起见,宁可多绕百里,由海宁上岸,经桐乡沿官道包抄。
事实证明,钱肃典的判断是正确的。
鞑子大军在获悉前锋被灭之后,就分出了一支偏师留驻嘉兴府。
也就是说,如果钱肃典部的踪迹被鞑子侦知,就会遭到前后夹击。
但钱肃典依旧过于保守,他的上岸地点如果走往东百里,选在海盐上岸,那就可以彻底脱出嘉兴府鞑子那支偏师的威胁。
桐乡在嘉兴到杭州之间,也就是说,钱肃典的谨慎并没有让所部脱离被两头夹击的险境。
而这个时候,钱肃典和嘉兴府鞑子都互不知情。
局势变得很迷茫,但天平在向鞑子倾斜。
当钱肃乐率部从海宁往北,至桐乡附近一个叫平桥头的地方时,前出的斥候突然回报,前方有战斗,交战双方人数达到三四千人。
钱肃乐听闻,立即赶往察看。
其实这个时候,不用猜就明白一方肯定是鞑子,但另一方是谁就难猜了。
杭州至嘉兴一路,之前全被清军占领,李自成余部已经撤往江西、湖广一带,此时正与隆武朝合作,在江西境内与鞑子大战。
而明军在这几乎已经绝迹,不是南撤就是投清。
那么这支部队会是谁呢?
当钱肃典看到战场时,惊愕了。
这哪叫一支军队?
其中没有一人穿军服的,手中的武器更是千奇百怪。
柴刀、菜刀、木棍、锄头、耙等等,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存在的。
三牛录大概九百左右的鞑子步兵,生生将这支三千人左右队伍追着打。
这简直就是咄咄怪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支队伍是明人。
钱肃典迟疑了,救不救?
此地离嘉兴府仅七八十里,离杭州府百余里,万一惊动了鞑子,那就会令包抄偷击战演变成野战。
这样自己麾下六百号人,处境就会极度危险。
但钱肃典果真是钱家的种,他的品性与钱老头有一拼。
没有犹豫多久,钱肃典便果断下令,营救这支明人队伍。
在他看来,他的骑兵营出城,吴争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所以,不管己部成败,对杭州城攻防战并无太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能救下三千人,就是胜利,至于会演变成啥样,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骑兵营骤然向战场发起了冲锋。
鏖战中的鞑子甚至以为来的是自己人,因为这样规模的骑兵,杭州以北,已经不会有明军了。
他们甚至根本连回头都懒得回,一个劲地追赶着明人队伍。
非常可笑,跑在最前面的三千明人,撒开脚丫逃,近千鞑子拼命地追。
后面是急驰的骑兵营。
一直到鞑子后军跑得慢的士兵,惨叫着倒在骑兵刀下的时候,鞑子才意识到后面居然不是自己人。
但这时,已经晚了。
他们甚至连回身反抗都做不到,生生被骑兵营将士当了一次免费的靶子,练习马背上挥刀。
这里,奔逃的那支明人队伍察觉了异状,开始转身。
两厢夹击之下,胜利已经注定。
钱肃典下令,迅速打扫战场,撤离此地。
那支明人队伍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庆幸着胜利,仿佛这场胜利是他们打的一样。
可当发觉骑兵营打算离开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
一个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六岁、身着重孝的少年向钱肃典急步而来。
“在下江左少年夏完淳,敢问这位大人,是哪位将军麾下,欲往何处,可否带上我等一起?”
钱肃典摇摇头道:“本官绍兴府鲁王麾下百户,有重要军务在身,不能携带你们。”
不想那少年夏完淳道:“这位大人,我等皆是忠于大明之士,家父讳上允下彝,曾为福建长乐县令,家师陈讳子龙,为隆武朝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
钱肃典闻听大惊,“你说的可是卧子先生?”
“正是。”
钱肃典震惊,这陈子龙可不是一般人物,弘光朝灭亡,鲁王初临绍兴府监国时,就慕名欲征其为兵部尚书,可陈子龙不应,接受了隆武朝的册封,为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
但没有前往福建就任,而是留在了松江,监临、参谋太湖义师吴易所部,招揽当地义士反清。
“如今卧子先生何在?”
“家师……如今已经心灰意冷,赋闲在家。”
钱肃典愕然,“卧子先生为何如此?”
夏完淳脸色一黯,答道:“家师见吴易鲁莽轻敌,帐下幕客皆轻薄之士,诸将惟事剽掠而已,师众不整、军纪日弛,遂与之断绝了关系。之后,家父投湖殉国,家师万念俱灰之下,便闭门不问世事了。”
钱肃典愣了半晌道:“那你这些人……?”
夏完淳道:“这些都是松江府及周边义士,许多人早先追随先父和家师,如今先父不在,家师又心灰意冷,这些人……就奉我为主,坚持反清复明大业。”
钱肃典为难起来,“夏完淳,不是本官不愿意相助,只是本官确实有紧急要务。想必你应该知道,如今鞑子大军在进攻杭州城,本官奉令率骑兵包抄鞑子后路,截断敌军后路、粮饷,确实不能带你部前往。”
夏完淳急道:“大人,我等皆是当地人,对道耳熟能详,带上我们,对大人军务定有助益。”
“这……本官麾下皆是骑兵,速度极快,你们恐怕……?”
钱肃典边说边打量了那群衣衫褴褛的义军一眼,话虽没有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夏完淳脸一红道:“大人见笑了,家中早已变卖一空,父老乡亲也已经倾力相助了,可无奈我军一直得不到粮饷补给……可大人不能小看了他们,他们是真的忠义之士。”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有群乡绅,前来劳军
钱肃典还真不相信,因为他见过这三千人被不到千人的鞑子追得满地跑。
夏完淳突然道:“大人,我军没有军械没有补给,还能坚持抗清至今,就凭这点,大人不能怀疑我们的忠诚,况且……。”
说到这,夏完淳拿手指指着满地的鞑子尸身道:“这些鞑子的刀剑,足以让我军战力猛涨,我们便可助大人一臂之力,攻下嘉兴府。”
钱肃典眉头微皱道:“可本官的任务不是攻嘉兴府,况且嘉兴府城墙虽然不高,但城中守军多少也不清楚,以本官麾下六百骑兵,就算加上你们,恐怕也攻不下来啊。”
夏完淳道:“嘉兴城只有四千二百守军,除了这九百鞑子,城中只有三百鞑子和三千降军。此时若大人与我军合攻,定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嘉兴府。”
钱肃典急问道:“此话当真?”
“我军有眼线在嘉兴城中,此事绝对真。”
钱肃典心动了,真要能占领嘉兴城,就掐断了进攻杭州敌军的补给之路和后撤之路。
虽然钱肃典几乎可以肯定敌军不可能后撤,因为到此时,钱肃典都不相信,吴争真能凭这一万多人,顶住多铎大军的进攻,守住杭州城。
但仅凭截断敌军补给线这一条,已经够钱肃典冒这次险了。
咬了咬牙,钱肃典对夏完淳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
三天了。
连头连尾,吴争率部在庆春门力抗鞑子三天。
打退了多铎大军数十次的进攻。
其中鞑子登上城墙的就不下于十次,有一次甚至明军已经即将崩溃,如果不是之事征集的死士,以同归于尽的方法,用命硬生生地将鞑子驱赶下城墙。
恐怕这时吴争只能在东城与鞑子打游击了。
但有一点,吴争依旧没有动炮。
哪怕是到了最危险的那一刻,吴争都没有下令开炮。
当然,在那最危险的一刻,开炮已经无用。
吴争在事后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真被破城了,这些火炮根本来不及炸毁,就会拱手送给了鞑子。
为此,吴争下令在每门火炮下埋设了大量的火药,并严令陈守节,一旦兵溃,直接炸毁,绝不留给敌人。
陈守节很不理解,他想不通吴争究竟要怎样。
虽然吴争解释过,是为了锻炼这支乌合之众,为了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但陈守节已经感觉到,吴争的用意并不在此,至少不仅仅是为了这些,应该有更大的图谋。
出于这些日子以来,对吴争品性的了解。
陈守节虽然不理解,但依旧遵行了吴争的命令。
至少,在不能将火炮留给鞑子这一点上,二者的观点是一致的。
明军的伤亡此时已经超过五千人,几乎达到总兵力的三成。
但将士的士气低落得不多,特别是在死士将已经胜利在望的敌人赶下城墙吃屎的那一刻,明军的士气骤然高涨,一个个变得视死如归。
榜样的力量是强大的。
也因这场恶战,城中百姓对明军的态度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
无数的妇孺开始自发地前来,为将士们送水、洗服、照顾伤员。
这种发自内心的帮助,反过来激励着士兵更奋勇作战。
这时的吴争,正在接待城中乡绅富豪前来劳军。
吴争是真没有想到,他们会来。
这其中有不少是被池二憨、宋安带人敲榨勒索过的。
池二憨、宋安已经避开了。
吴争却避不得,也没有理由避。
只能尴尬地与他们寒喧着。
劳军团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莫执念。
他们带来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值钱玩意,大都是米粮、布匹、肉蛋类的必须品。
“吴大人威武,竟能以少敌众,坚守杭州城三日,我等欣慰汉人有大人这样的勇将能士,今日我等前来劳军,不为别的,只为大人及麾下英豪铮铮铁骨,不使建虏视我汉族无人。”
话说得很漂亮,但吴争是知道这老头心思的。
不过吴争也不会去说破,扫了颜面,坏了这“美好”的气氛。
“多谢杭州城父老乡亲美意,吴争代麾下万余将士敬谢了。”
原本吴争以为寒喧之后,这些人就会离开。
可没想到他们反而赖着不走了。
双方此时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没话找话,这可就有些尴尬了。
吴争有些吃不住劲,起身道:“诸位乡老,本官尚有军务在身,就不陪诸位了,厉如海,你招呼下诸位。”
说着抬腿就要离开。
这时,莫执念急喊道:“吴大人且慢。”
吴争回过头,“还有事?”
莫执念回头与众人眼神交流了一番,开口道:“回大人话,我等确实有事要与大人商议。”
吴争稍稍迟疑,转回座位,“有话不妨直说,只要与战斗有益,本官定不推辞,如果对作战无益,那就免开尊口。”
这话听着没错,但其实是把门给关死了。
要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些富户、地主、商贾之类的,哪个能与战斗挂上钩?
莫执念腆着老脸道:“吴大人,这事若说与战斗无关,还真有那么点关连,可若说有关,倒也显得勉强了些。”
吴争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引起了些兴趣,“那就讲讲吧。”
“大人可有把握守住杭州城?”
吴争一愣,这是有没有把握的事吗?
其实吴争心里不是有把握,而是根本就没去想这回事。
他想的就是,如何能多坚持几日,多杀一些鞑子。
简单得来说,就是将多铎部拖在杭州城,以使得隆武朝湖广总督何腾蛟能在江西战场的压力减轻一些。
这样就会使得鞑子主力无法调来杭州,无力渡江攻打绍兴。
可这,吴争肯定不能对这些人说,于是他微微蹩眉道:“各位也看见了,我军作战勇猛、士气高涨,虽说击败城外鞑子还很困难,可守住杭州城,还是能够争取的。”
吴争的话,让那些个老头们纷纷抚须点头,露出了笑脸。
只有莫执念古怪地看了吴争一眼,但他也没有说破。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经略杭州府?
莫执念问道:“既然如此,敢问吴大人,此战之后可有意愿经略杭州府?”
吴争再次愣了一下,这事还真没有想过。
先不说能不能守住杭州城,就算出奇迹守住了,杭州城太过招眼,恐怕也不是他一个根基未稳的千户所能占据的。
打仗和治理、牧民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刀把子可以解决的。
如果真靠刀说话有用,那世间就没有了反抗和殉节了。
所以,吴争有退让的觉悟。
在吴争看来,培植实力是首要的,其它的都可以退让。
也就是说,真到了那时,就算将杭州城拱手让出,只要有合适的利益交换,吴争也绝不吝惜。
所以,对莫执念此问,吴争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莫执念非常世故,他一看吴争的脸色,便猜到了吴争没有想过此事。
“自然,大人军备繁忙、日理万机,或许还没来得及想过。所以,今日我等前来,也就是想给大人一个建议。大人若认为不合适,那就当我等仅是来劳军,可若是觉得合适,那就请大人采纳我等建议,如何?”
吴争不留自主地点头道:“说来听听。”
莫执念清了清嗓子道:“吴大人麾下将士确实与之前的明军不同,不但作战勇猛且军纪严谨,自从越国公部撤退之后,明军骚扰百姓之事,还未曾耳闻,这些我等有目共睹。”
吴争听了有些得意,点点头。
“我等心里都盼望着能安然渡过这场战争,自然想着,有一个可以牧守一方的将军来捍卫杭州府。吴大人,很合适。”
吴争笑容绽放,好话听起来,真得特别爽。
“莫老过誉了。”看看,一直喊莫老头的,如今省去了个“头”字,这听起来就截然不同了。
这叫花花轿子众人抬,你给我面子,我理当还你一份颜面。
“可这事不是本官想应就能应下的,毕竟……。”
没等吴争说完,莫执念没有礼貌地打断道:“大明已经亡了,弘光朝也降了,杭州府早已沦陷,若非吴大人此次光复和坚守,杭州城早已是建虏囊中之物,先不说我等是反是逃,就说这满城的百姓,恐怕也会因大人的坚守抵抗,而遭受建虏加害。说句不中听的,其实我等自己心里都清楚,我等早已不是大明忠臣良民,但我等亦不甘心做建虏走狗,此心,吴大人可明白?”
吴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变得凝重。
他有些听出来了,这接下去的话,恐怕是要劝自己占据杭州,与鲁王分庭抗礼了,至少也是听调不听宣。
果然,莫执念继续道:“大人麾下军力强大,如果再有我等钱财辅佐,以杭州府向周边扩张,不是难事,宁国府、徽州府、松江府、苏州府,乃至光复应天府,到时与鞑子隔江而治,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吴争突然插口问道:“你就这么肯定,本官能战胜城外鞑子?”
莫执念微笑道:“吴大人应该知道,城外多铎麾下大军中,仅有一万是八旗军,其余的都是明军降军。”
“本官知道,这三天与我军交战的大多都是这些败类。好在这三天里,我军击杀之数已经超过万人,不足为患。”
莫执念呵呵一笑,面露神秘状说道:“吴大人,如果这三、四万人反正,以你之见,此战是胜是败?”
吴争闻言“噌”地立起,“此话何意?”
这确实是个惊天的消息,要知道这五万降军给了守军极大的压力,他们再怎么士气低落,也有五万之数。
杀了一万多人的代价,也使得守军伤亡超过四千人,甚至差点被攻破城墙防线。
如果真让剩下的三、四万人反戈一击,那这场战事,将会出现彻底地反转。
吴争如何能不惊悚、能不震撼?
吴争震惊的脸色,让莫执念非常满意,他开始讲述起其中原委来。
弘光朝灭亡后,清兵下江南。
时任松江府知府姚序之弃官而逃,华亭县知县张大年举城投降。
群龙无首之际,郡中义士群集陈子龙、夏允彝、徐孚远等之门,共谋起义抗清复明。
这个时候吴淞副总兵官吴志葵率舟师赶来,在陈子龙、夏允彝劝说下,决定由泖、淀进攻苏州。
起兵前吴志葵委任部将常寿宁镇守松江府城。
可常寿宁心性素来无赖,一朝大权在握,就向城内各官绅投书索饷。
沈犹龙接书后忿然,要知道他可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最高时官至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
一个区区裨将,也想拿起义来勒索我么?我也要起义!
于是召集陈子龙、徐孚远等,也决议起义抗清。
因沈犹龙声望和资历最高,被一致推举为义军领袖,并撤了常寿宁职。
之后,沈犹龙率义军将士举义旗抗清复明,城中丁壮有力者都去投军,最高时人数超过万人,一时间,松江府及周边民心土气大振。
但沈犹龙虽曾总督过两广军务,但只是个文人,不熟悉作战方略,他将守城任务分别委任给中书舍人李待问、原麻城县知县单恂、原罗源县知县章简和举人张寿孙,命他们统率义军,分守松江府城四门。
吴志葵攻苏州不克,退兵回松江府。时任水军总兵官黄蜚拥千艘约二万人从无锡取道太湖而来,与吴志葵合军,就在泖、淀一带结寨,与松江府城互为犄角。
义军此时控制着华亭、青浦上海三县之地。
八月,也就是吴争叔侄在嘉定府浴血拼杀之时,清军袭取青浦县城。
沈犹龙接到禀报,还不信青浦会失守。
傍晚时分,清军先遣部队已到松江城下,伪装为黄蜚部下,诈称黄总兵捉拿奸细来了。
西门守军受其蒙骗,开门放入。
城内预伏清军细作,都伪装为黄蜚军士,到此大呼上城,拔去明军旗帜,换上清军旗帜,守军领时陷于混乱。
清军一拥而入,就势夺占松江府城,城内义军和清兵展开激烈巷战。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乡绅有诉求
沈犹龙于慌乱中冲出,中箭身亡。
大部分军政官员都在溃败中被清军所杀,共一百余人。
黄蜚想要退往舟山,但在得胜港被清军追上,黄蜚身中三箭,先把妻子等一门三十余人沉水后自己也跳入水中,欲殉国。
但最终被赶来的清兵以挠钩擒获,被捕之后,黄蜚三缄其口,问他话不答,劝降他不应,清军就打断黄蜚的左手。
之后,黄蜚被绑至南京,见到洪承畴,用右手指着他叫骂。
恼羞成怒的清军又把黄蜚右手弄断,黄蜚骂声越烈,清军又把他舌头割掉,黄蜚犹呢哑不停。九月(也就是两个多月前),与薛去疾、唐世荣都在南京水西门外被清军斩首(壮哉!大明水师黄总兵)。
说到这,莫执念叹息道:“其实松江府一战,不足两万清军赚开了城门,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松江府,将领在混乱中几乎丧失殆尽,当时城中数万明军皆群龙无首,被清军俘虏,由此降了建虏。”
满室一片叹息声,让吴争感觉憋屈得紧。
“你的意思是,城外那支降军,就是之前在松江府的那支明军?”
莫执念点头道:“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当然还有当时在苏州、太湖一带的明军,还有是多铎从江宁府带来的其它降军。”
吴争的脸色突然变得阴冷起来,“你们是怎么与他们联络上的?”
要论说翻脸就翻脸的本事,吴争确实不差。
但这事确实很严重,内外勾结,取死之道啊。
莫执念能感受到吴争这骤然而起的寒意,连忙解释道:“吴大人千万别误会,我等绝无与建虏勾连之心,老朽当日向大人承诺过,只要鞑子一日不进城,莫家绝不归顺清军。”
“那你们是如何联络上城外那支降军的?”
“大人容我细禀。今年夏,清军占领苏州,闰六月,清廷剃发令下,城乡义兵四起,都用白布缠头。时任刘河参将、福山副总兵鲁之玙,力请吴淞副总兵吴志葵联合吴日生、陆世錀、张守智等攻苏州,他自己带数百家丁为前锋。
可吴志葵领军怯战,当时苏州城内混战,战不利,鲁之玙领周蕃等四百人突齐门入城,从报恩寺向护龙街。满清侍郎李延龄(李率泰)、江宁巡抚土国宝以骑兵在城中伏击明军,鲁之玙至饮马桥中伏,与副总兵王伯牙等三百人力战而亡。明军夺回苏州计划也随之失败。”
伟哉!大明总兵鲁之玙。
瑟若轻健姿,一往仗奇气。宝剑酬君恩,深入无退志。孤军矢一战,光响横振厉。慷慨授命时,白虹贯吴市。苏州城流传的这四十字小诗,就是鲁之玙最好的写照。
莫执念说到此处,拿手指着身后一个老者道:“大人,这位贤达便是鲁总兵的亲叔鲁南成。”
吴争肃容拱手道:“鲁老丈有礼。”
鲁老成颤抖着手,上前还礼道:“吴大人不用见疑,老朽虽然苟且偷生,但还做不出勾连鞑子,为祸我族的无耻之事。城外那支降军中,有我侄儿鲁之域,就是鲁之屿的亲弟弟。当时之屿战死,他是崇明守备,后清军占领全境,不得已降了清军,只是心中一直念着家国之恨,昨日夜里,他便暗中派人向城内传信,希望大人能允他率部反正。”
吴争问道:“有多少人愿意反正?”
“回大人话,据信上说,之域已经联合军中另外四个守备、十多个把总,他们都有反正之心。”
吴争斟酌起来,他当然不会真信这些守备、把总真有为国为民之心,真要是如此,何必投降?
鞑子虽说已经占领了苏州至松江府,但时日未久,兵力又捉襟见肘,控制力还没有那么强大。
这些人真有为国为民之心,只要联合起来,举旗反清,再怎么也有数万大军,不是清军想剿灭就剿灭的。
他们既然随多铎来了,还与己部恶战了三日,那么就不可能存有真正反正之心。
在吴争看来,这就是一群朝三暮四之徒,他们见风使舵,看见风往哪吹,就往哪投。
见三日交战下来,庆春门依旧牢牢地在明军手中,加上他们伤亡已达三成,对多铎有了不满之心,于是经由鲁之域,来向自己表达投诚之意。
当然,吴争一样相信鲁之域是真心的,这不是吴争知道鲁之域是谁,而是鲁之域有反正的动机,兄长力战而亡,叔父又在城里,对于他而言,家国之仇和亲情的吸引,都足以让他反正,毕竟明军哪怕归降鞑子,那也是小娘养的,清廷对降军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与其做个二狗子,不如转向与吴争联合,这样此消彼涨之下,杭州府区域之内,清军就反转成绝对劣势了。
吴争虽然不信他们投诚的真心,但同样认为这是个机会。
不管如何,能削弱鞑子实力,都是件好事。
于是吴争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这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想要什么?这一点很重要。
就算他们要反正,也不会让这么几十个杭州城乡绅,求到自己的面前来。
虽说自己眼下掌握着一万多人的军队,但自己的官职却依旧是个千户,名不副实。
他们完全可以派人渡江,向朱以海投诚,按现在的形势,朱以海肯定会大慷以慨,说不定人人封个总兵、伯爵什么的干干。
没有去求朱以海,反而来求自己一个千户,这本已经十分反常。
事有反常必为妖嘛,吴争自然不会轻易表态。
鲁南成沉吟着说道:“吴大人,城外军队并无别的诉求,只是想恳求大人,战后保留各部编制即可。”
吴争眉毛一挑,这还叫没有诉求?
保留各部编制,等于各起山头。
再说了,归降到自己麾下,自己就得付给他们军饷。
哪有给了钱,自己还不能说了算的道理?
也就是说,自己或许能做个名义上的都督,但恐怕军令是发不出去的。
这不是开玩笑吗,吴争岂能答应?
除非他们离开杭州,去别的府占山头,自给自足,那样双方倒可以称为友军,相互扶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战局有了转机
“请鲁老丈转告他们,本官不能允。一来本官虽说是四品将军,但实职依旧只是个千户,临时统领城中万余大军已是僭越,恐怕不能授于他们原职。二则各部若不遵奉本官号令,要以合作的方式滞留于杭州府,这定会引起纠纷,恐怕后患无穷。当然了,本官还是很欢迎他们反正的,毕竟都是汉人同胞嘛,只要一起杀鞑子,都是友军。依本官看,现在讨论这些为时过早。”
鲁南成略有失望,他看了一眼莫执念。
莫执念再次上前道:“吴大人,大人虽然只是个千户,但实力已经不下于一方总兵,甚至在击退多铎之后,据杭州府称都督也不为过。都督之下,设总兵、守备乃是常理。”
吴争眼神一缩,“莫老是在怂恿本官自立?”
莫执念同样眼神一闪,但话说得很软,“大人误会了,老朽今日与众乡绅前来,为得只是向大人谏言,乱世之中,要想成事,大义虽不可或缺,但实力最为紧要。如今正是大人一展宏图的良机,只要大人占据江南一隅,到时反清、复明亦或者……皆是大人一句话的事,望大人三思。”
话没说透,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吴争慢慢回头,看向厉如海等人。
厉如海的脸上有微笑。
周大虎无动于衷,眼神不知道聚集在哪。
陈守节脸色阴沉。
他儿子陈其材倒是象是满不在乎地左右他顾。
已经溜回来的池二憨也在笑,宋安冲着吴争一个劲地点头。
身边的嫡系之人,态度都已经很明确了。
吴争转回头,看着莫执念问道:“那你们又想要什么?”
是啊,这二、三十乡绅会白来?他们必有所图。
莫执念微笑起来,他知道吴争动心了。
谁能不动心?
城外有数万人,城内有强大的财力支持。
只等吴争一点头,杭州府就将成为一支新的势力出现这乱世之中。
这种诱惑,没人能不动心。
莫执念道:“数万大军的粮饷补给,每月所耗不下十万两,吴大人军务繁忙,自然无瑕顾及经营之繁琐之事,我等数十人虽无大才,但平日里经营商贾之事,已是得心应手,或可替大人分忧。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吴争焉能听不出来?
这话说得好听,但其中意思却很明白,那就是说,这财权得由这数十个乡绅掌控。
到了这个时候,吴争总算是清楚所有人的诉求了。
其实这就是一场交易。
面前的这些人、还有城外的那支降军,他们要另起炉灶。
可问题是他们没有大义,面前的这帮老头,他们是贰臣,而且手中没有军力,自然撑不起这个摊子,他们需要依靠一个势力来达成所愿。
而城外的那支降军,经过三日恶战,已经清楚自己的结局。
那就是被多铎当成消耗守军的工具,他们的死活并不在多铎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他们需要为自己找条活路,反戈一击容易,但日后怎么办?
没有粮饷、根据地,就得完蛋,所以必须向南明其中一个势力投诚。
如果是一支建制完整的军队,或许能在朱以海或者隆武朝换得一个举重若轻的位置。
可他们太散了,由各路降军组成,恐怕谁也不服谁。
这样一来,就算投靠到朱以海或者隆武朝旗下,也迟早面临着被既有势力所兼并的困境。
想反正,又不愿意被兼并,同时要摆脱被多铎当成炮灰,他们想到了向吴争投诚。
这是打出来的威信,他们服。
但问题来了,吴争本身只是个千户,如何容纳下这么庞大的军队呢?
于是,脑子就动到了形成一个新势力上了。
这些老头和城外降军,几乎是一拍即合。
而如果按他们的诉求,吴争在其中,几乎成了一个名为主实为傀儡的角色。
也就是说,除了己部,吴争无法控制那支降军的任何一部。
而财权也会旁落。
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个好听的名声,那就是成了公推的一方诸侯。
还有就是,从此不必为麾下这一万多人的粮饷发愁了。
吴争当然不能同意。
财权旁落,吴争并不反对,只要有钱交给自己养兵就行了,至于别的想法,现在真顾及不上。
但军权分散,要那破名何用?
所以,吴争拒绝了鲁南成,而对莫执念的提议,没有反对。
“此请,本官或可答应。”
吴争的表态,让在场所有乡绅一喜。
他们的诉求得到了满足,那么接下来,只是对那支军队的安置问题了。
鲁南成斟酌了一番道:“吴大人,可否通融一步?”
吴争想了想道:“本官可以保留所有将领的实职,并且各部依旧可以独立编制,但百户及千总以下军职,必须由本官任命,此点无须再议。”
鲁南成点头道:“大人的意思,老朽清楚了,老朽定会原话转告。”
吴争甩了下手道:“他们若真心反正,战后就必须接受整编,否则,就在城墙上见分晓,这是本官的底线。”
莫执念突然道:“大人放心,他们不得不同意大人的条件。”
吴争一怔。
莫执念道:“大人的军力加上我等的财力,城外降军若识趣,定会接受大人的条件的,与在清军麾下饱受凌辱相比,我们给出的条件,已经很优渥了。”
吴争恍然,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等诸位的好消息了。”
就这一晚,历史在江南杭州产生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一个新兴势力悄悄地诞生了。
诞生得非常荒诞,但其实顺理成章。
三方各有诉求,又互不冲突,几乎是一拍即合。
但在吴争的坚持下,没有打算自立,依旧蛰伏于鲁王朱以海旗下。
在吴争看来,杭州至绍兴府,区区弹丸之地,出现两个势力分庭抗礼,不但会令百姓无所适从,更会令旁人笑话,这旁人是清廷,还有南边的隆武朝。
吴争的决定被莫执念为首的乡绅认可,其实在眼下,他们需要吴争这块招牌,更需要依靠吴争手中的强大军力。
与实际的利益相比,虚名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城外汉人军队临阵倒戈
战斗依旧在进行。
多铎和博洛都认为,按现在的战场态势和双方的消耗战损,最多三天后,明军将无人可用于防守作战。
但今天,双方搏杀的激励程度,已经明显降低。
往日几乎天天都在千人以上的战损,第四日战斗结束,明军的伤亡仅二百余人。
这种异常,让多铎、博洛有了警觉。
但因为是第一次出现,二人的理解是连续三天恶战之后,双方士兵有了厌战心理。
所以,二人并没有往手下降军已经开始在密谋起事那方面想。
他们做出的决定是,第五天的攻城,调上麾下八旗军,一来加强一下战场节奏,二来安抚一下降军的士气。
毕竟,到现在为止,降军伤亡已经一万多人了,而八旗军一直在观战。
多铎的这个决定,直接为降军的反戈提供了便利条件。
降军确实需要一个空隙,去串连和调动。
而吴争此时,正在谋划如何将胜利的果实扩大。
甚至已经有了将多铎留下的野望。
人嘛,站的高度不同,想法就会不同。
当吴争发现,降军反正之后,多铎麾下仅有那一万鞑子的时候,不可遏制地起了这种雄心。
“周大虎,你率三千人,潜至清泰门。厉如海,你率三千人潜至艮山门。等明日城外降军发动,你们两部即从两门,对清军进行南北夹击。”
“属下遵命。”
“池二憨,你率三千人在庆春门内静候,待炮声停歇之后,打开城门冲锋。记住,不管溃逃的鞑子,直取鞑子中军。”
说到这,吴争用手指敲击着案上的地图,叹息道:“早知如此,就不把钱肃典的骑兵营派出去了,这要是骑兵营在,或许真能把多铎留下。”
宋安道:“少爷不必担心,城外降军一发动,自然会去寻多铎的麻烦,这么一大功,谁肯轻易放弃?”
吴争等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可吴争心中依旧有些遗憾,他其实很清楚,没有骑兵追击,以多铎的老练,加上中军的一万鞑子,想留下多铎,太难了。
不过吴争没有纠结于此,局势突然演变成这样,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
望着城外远处的鞑子营帐,吴争呐呐道:“钱肃典,你小子可别真把本官的骑兵营整了没。”
……。
以六百骑兵加上这群连武器都没齐全的乌合之众,攻打现代战争有三千多守军的嘉兴城。
这就是钱肃典正在做的事。
确实够疯狂的。
先不说攻防双方的战力比,就说守军真把城门一关,任由你在城外折腾,你能做到哪一步?
简单地说,那就是找死。
可钱肃典偏偏相信了夏完淳的话。
年轻人嘛,总是能打到相同的兴趣和爱好,对于钱肃典和夏完淳而言,那就是冒险。
不可否认,冒险是一种乐趣。
这世间事往往也是如此,越不可能的事,真要去做了,说不定奇迹就会出现。
嘉兴城,对于清军来说,远比杭州城重要。
杭州城最多只能算是前沿,但嘉兴城已经算是清廷在江南的腹地。
东控松江府,南摄杭州,西接宁国府。
从江宁府的补给和援军都得进过嘉兴府。
说它是战略要地,一点都不过份。
可谁会想到,一支六百人的明军骑兵,会从海路北上,生生地直插腹地?
偏偏这支骑兵遇到了另一支人数众多的义军。
而且两支部队,两个主将又一拍即合,进行了一次关乎战局的大冒险。
嘉兴城,一战而下……不,准确地说,是传檄而定。
当钱肃典和夏完淳在桐乡那个叫平桥头的地方相遇,奇迹就已经显露出它的魅力。
而当钱肃典采纳夏完淳的建议,攻打嘉兴城的那一刻意,奇迹就已经注定。
当嘉兴城守军得知九百鞑子已经被全歼,看到明军抵达嘉兴城门之后,他们所做的,就是反戈一击,诛尽城中三百鞑子,然后打开城门,向钱肃典投诚。
一下子,钱肃乐身边有了六千多人的军队。
这个数字对于野战,真的不多,鞑子只需要最多三千骑兵,就能完胜这群杂牌军。
可钱肃典手中有嘉兴城,防御能力完好的嘉兴城。
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鞑子没有上万人、耗上十天半月,就无法攻下嘉兴城。
嘉兴城光复!
这代表着江宁府无法派援军直抵杭州增援,也代表着松江府与江宁的联系中断。
这是这几年以来,老天爷对明人最大的恩惠和赏赐。
历史从这一刻真正改变了。
当然,这还不能改变整个中原大地的格局。
但很显然,清廷对江南的影响和控制力,由此大大削弱。
……。
剧变。
多铎是没有预料和掌控的,杭州战局会如此演变。
吴争从头至尾只坚守了四天。
可这四天对人心的影响力太大了。
四天的坚守,让人心站到了吴争这边。
能挡住,这很重要。
汉人从这四天时间里看到了希望,挡住清军进攻的希望。
而城中的那些乡绅,更是从这四天中,品尝到一个新兴势力对于他们潜在的利益,浙江以南,人口上千万。杭州守住,这意味着清军不能南下,那么新兴势力将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之所以为新兴,那就是利益还未分配,只要占据其一隅之地,那么回报是巨大的。
商人习惯逐利,有五成的利润,就会铤而走险;为了一倍的利润,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有三倍以上的利润,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杀头的危险。
他们再也不在乎鞑子是否还有可能攻入杭州城。
在他们看来,一旦城外降军反正,那么胜利如同探囊取物。
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哪个不是人精?
杭州府如果从拥五万大军,然后进行固守。
那么清廷必须派八万、十万的大军前来进攻,能否攻下还是未知之数。
关键之处在于,湖广、陕甘隆武朝和大顺、大西军余部还在与清军激烈地交战,清廷派得出这么庞大的军队吗?
如果派明军降军来攻,那就有信心去说服他们投诚。
所以,他们坚定地站在吴争这边,去说服、诱导、甚至逼迫城外降军临阵倒戈。
第一百六十章 大败多铎
这就是一场对城外八旗军有预谋的屠杀。
卯时刚过,在多铎的命令下,除了中军位置的多铎亲兵,一万八旗军接替了降军的位置,对庆春门沿线城墙,发起了猛烈攻击。
有了前四天的战斗,鞑子几乎已经熟悉了守军的作战习惯和风格。
进攻很有章法,也熟门熟路。
几乎只付出了百人的代价,八旗军前锋顺利靠近城墙,开始爬梯登墙。
按这种进度,最多一柱香的时间,双方就会在城墙上,暴发高强度的肉搏战。
从望远镜中观看的多铎,优雅而有风度地放下望远镜,对博洛道:“本王和你赌,今日庆春门必定会被攻破。”
博洛认同多铎的判断,道:“守军兵力远逊于我军,连续四天的强攻,守军的士气、体力已至极限。而这一万八旗是生力军,士气、体力都在顶峰,取胜确实不难。”
多铎点点头道:“硬抗了本王大军四天时间,城楼上那少年南蛮算是不错了。若是平日,本王出于爱才之心,倒可招揽重用于他。但今日,本王必羞辱他、取他首级,以报断我左足之恨。”
博洛道:“王爷放心,一旦城破,我便前去,将吴争提来见王爷,任由王爷发落。”
话音刚落,只听见“轰轰轰”的炮声不绝于耳。
多铎眉头大皱,“谁下令开炮的?”
八旗军前锋已经开始登墙,后续大军正在冲锋,双方已经胶着,这时开炮,岂不是敌我不分?
如果是降军进攻也就罢了,南蛮子人多,死上一些多铎也不觉得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八旗军那是死一个少一个啊。
连续四天都没派八旗军进攻,多铎爱护之心,可见一斑。
博洛听出炮声有异,用望远镜急查,嘶声道:“不对,炮声是从城那边传来,王爷,明军有火炮。”
多铎闻听大骇,一把抢过望远镜看去。
城墙上冒出密集的火光和浓烟,而八旗军在接近城墙一里的区域,已经被炮火覆盖,几乎看不见人影了。
无数的八旗军乱成一团,在炮火的覆盖中消失无踪。
这是一场不对称的屠杀。
果然如博洛所言,明军有火炮。
不但有火炮,而且有很多,数倍于己方的火炮,这一认知让多铎全身发冷,他开始哆嗦。
多铎顿时醒悟了这其中必定有诈。
明军安置这么多火炮一直不用,甚至两天前那次差点就被破城,都没有动用,为得就是今天。
不对,多铎心中闪过一丝悸动。
他向博洛急问道:“今日与前几日有何不同?为何明军今日会动用火炮?”
博洛在震惊中随口答道:“今日是八旗军攻城。”
多铎如被雷击,大吼道:“快,降军有变,传令亲兵营戒备。”
随即吼道:“传本王令,停止进攻,全军撤回中军戒备。”
可已经晚了,有亲兵急报,“禀王爷,中军西侧汉军有异动,正拔营向中军而来。”
又有亲兵急报,“禀王爷,中军东侧汉军有异动,正拔营向中军而来。”
“王爷,北面艮山门有数千明军出城袭我右翼。”
“王爷,南面清泰门有数千明军出城袭我左翼。”
多铎反应很快,他迅速下令道:“传本王令,攻城军队前队变后队殿后,全军向嘉兴府后撤。”
博洛一听大急,道:“王爷,八旗军前锋已经登墙,一时间撤不回来。”
多铎大喝道:“不管了,先护住主力要紧。”
断臂求生,多铎不仅仅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但这个决定无比英明,它挽救了至少一半的八旗军。
明军的火炮不间断地覆盖了城墙前一里区域,陈守节憋了整整四天,不整整一年多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渲泻,炮火生生隔断了鞑子前锋和后军之间的联系,那方圆十丈之内,几无站立的活物。
此时鞑子全军撤退,等于弃数千前锋于不顾。
虽然不甘,但博洛知道多铎的命令是正确的,所以,一咬牙转身去执行了。
……。
江宁府的叫法,是清军占领之后改的。
这也不是清廷独创,其实南唐时,就叫过江宁府。
从古至今,这个地方的叫法太多了,如金陵府、应天府,其实说的就是南京。
江宁府驻军已经抽调一空,仅有三千八旗军和一万多明降军。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如今的江宁府周边,庐州府、凤阳府、扬州府、淮安府都在清廷牢牢的掌握之中,加上多铎率六万大军南下,几乎是稳如泰山。
就没有什么必要驻囤重兵了。
可谁能想到,一支六百人的明军会从海宁登岸。
如果是六千人,恐怕早就被清军发现,六百人,那就象一支大点的渔民船队,太不起眼了。
仅仅是六百人,其实为祸不大,如肘腋之患,并无多大的作为。
最多也就是骚扰一下小镇小村,无法对府城造成伤害。
可谁能想到,这支小部队会与一支义军会合,而这支义军又是土生土长的坐地户?
这还不算太危险,最关键的是,这支义军的首领,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是夏允彝的儿子夏完淳。
夏允彝万历四十六年举人,崇祯十年进士,与同郡陈子龙、徐孚远等人结成“几社”,妥妥地几社创始人和领袖之一啊。
他著有《私制策》、《幸存录》等,因几社之故,与陈子龙齐名,世称“陈夏”。
清军下江南,夏允彝逼迫刚十五岁的夏完淳匆匆完婚,之后拉入义军,父子俩并齐心抗清。
夏允彝联络他的学生、江南副总兵吴志葵,准备合兵攻取苏州,然后收复杭州,再进兵南京,以图保有明朝江南半壁河山。
可惜,吴志葵无长远谋略,军将多懈怠贰心,苏州城不仅未被攻下,这些残明的乌合之众,也大败四溃。
夏允彝心灰意冷之下,决定要自杀殉国。
乡人劝他可以趁乱渡海去他曾任地方官的福建,招纳兵马,再图恢复。
夏允彝考虑再三,没有同意,怕举事再败,以至于蒙羞万世。
第一百六十一章 壮哉,夏文忠公!
清廷久闻夏允彝大名,派人前去招揽,表示只要他肯出山,一定给大官做。
夏允彝以“贞妇”自比,在门上大书道,“有贞妇者,或欲嫁之,妇不可。则语之曰:‘尔即无从,姑出其面’。妇将搴帷以出乎?抑将以死自蔽乎?”
明白无误表达了自己不事二朝的决心。
之后,写信给好友陈子龙等人交待后事,平静与家人诀别,并特意把未完成的文集《幸存录》交予独子夏完淳手中,叮嘱他毁家饷军,精忠报国,代父完成恢复志愿。
遣散家人时,夏允彝作绝命诗:“少受父训,长荷国恩,以身殉国,无愧忠贞。南都既没,犹望中兴。中兴望杳,安忍长存?卓哉我友,虞求、广成、勿斋、绳如、悫人、蕴生,愿言从之,握手九京。人谁无死,不泯者心。修身俟命,警励后人!”
从容自投松江塘而死。
他自尽时,其兄、子、妻妾家人,皆肃穆哀恸地立于水滨观视。
松塘水浅,只达夏允彝腰身以上,这位大才子生生埋头于水中,呛肺而死,他背部的衣衫都未沾湿,生殉了他的大明朝。
彼情彼景,身为儿子的夏完淳肝胆欲裂,目睹父亲刚烈死状,他也更加坚定了必死报国之心。
壮哉,夏文忠公!
这样的人,他的号召力是强大的。
而做为夏允彝的独子,夏完淳继承了这种号召力,并发扬光大。
小小年纪,身边就聚集了数千人,指挥起来如臂使指,确实是难得啊。
于是,几种巧合,凑在一起,使得嘉兴城传檄而定。
江宁府得知险情之后,无奈城中无兵可派,不敢轻举妄动,急派信使向京城求援,并下令封闭城门。
……。
这世上有些人视钱如命。
也总有些人视钱财如粪土。
钱肃典和夏完淳在这个问题上,是同一类人。
嘉兴城,做为清廷上承下接的中枢,担负着清军南下的中转粮道重任。
囤积着数十万石的粮草,无数饷银和军械。
这二人稍加合计,就大开库门,接济贫苦、招募精壮。
一时间,太湖、陈湖、泖湖等义军残部闻讯纷纷起来会合。
嘉兴城一时之间,成了一座拥兵二万多的坚城。
如梦如幻,白驹过隙。
不能不让人感慨,世事难测。
钱肃典、夏完淳终于慌乱了。
他们虽然心怀报国之志,可终究一个二十出头,一个才十五。
面对着这么大的阵仗,岂能不慌乱?
特别是那么多从没见过面的义军蜂涌而来,如何治理、调度?
一时间,二人手忙脚乱起来。
最后,还是钱肃典有办法,他提议以夏完淳为首领,组建一支新的义军。
夏完淳谦让,但钱肃典坚持。
最后,还是按照钱肃典的意思,由夏完淳为总兵,自己任参将。
辖下八个守备,各统三千人。
鉴于夏完淳一身孝服为刚殉国的父亲夏允彝戴孝,于是义军人人一条白巾缠腰,这支义军的名字就叫“白巾军”。
成军之后,钱肃典二人合计,向杭州派出了信使,禀报嘉兴城光复的情况,请示接下来该如何做。
……。
多铎被突然一棍子打得有些懵圈。
但久经沙场的他并不慌乱。
主帅的镇定很快收拢、稳定了军心。
此时的八旗军确实很精锐,他们边撤边整肃,在后撤数十里后,八旗军渐渐稳住了阵脚。
而这个时候,多铎的命令竟是,全军反击。
没有人能猜到,多铎会这么狠。
或许是多铎不甘心,亦或许是多铎对他的八旗军战力有绝对的信心。
鞑子就这么开始反击了。
这个时候,多铎还拥有六千多八旗军,加上身边千人亲卫队。
兵力还有近八千人。
但明军这边,除了吴争的一万多人,还有三万多投诚的明军,合计起来有五万人之众。
但多铎就这么悍然下令反击了。
没有能预料到这种情况,就连吴争也不能。
战场的态势是这样。
多铎当时下令撤退突围时,投诚的明军左右夹击多铎中军。
周大虎、厉如海各率三千人在明军的外围再加一道包抄线。
池二憨率部中出。
但在多铎骑兵突围成功之后,投诚的明军自然而然的向中间合拢成一股,开始对多铎进行追击。
而周大虎、厉如海、池二憨三部同样在中路汇合,紧随着投诚的明军向多铎追击。
城楼上的吴争没有去阻止,也无法阻止。
仗打到这个份上,主帅基本已经无法真正掌控和调度了。
兵败如山倒,痛打落水狗嘛。
刚刚溃败,一路败退的鞑子,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问题是,多铎身边这七千多人,是真正的八旗军,他们的战场经验远甚于明军。
变化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差点就改变了大好的局势。
当鞑子骑兵如一把尖刀刺穿了明军的阵列时,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从士气旺盛到跌落谷底,瞬间崩溃。
无数的人向道路两侧逃窜。
那种景象,就象水牛犁地,泥土向两边翻卷一般。
明军的将领根本无法控制。
除了鲁之域部勉强抵挡了一下,其余明军一触即溃。
也难怪,这样宽阔的道路上,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骑兵冲击,谁能抗得住?
数里外的周大虎、厉如海、池二憨三部见情形不妙,迅速做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周大虎悍然下令己部结阵硬抗。
厉如海率部调头急退。
池二憨随即命令所部紧急向道路两侧疏散。
根本容不得三人商量,瞬间做出的反应,代表着三人的性格。
周大虎的三千人,迟滞了鞑子骑兵的速度。
但所部损失、伤亡惨重,周大虎被战马撞飞重伤昏迷。
可他们的牺牲,确实为池二憨部赢得了反击的时间,士兵从两侧对鞑子慢下速度的骑兵施以箭矢射击,这在一定程度上,更加减慢了骑兵的速度,同时降低了骑兵冲锋的密度。
池二憨、周大虎两部不畏死地阻击清军,为厉如海部从容展开反击,创造了必要条件。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多铎悍然反击
厉如海下令撤退,并不是贪生怕死,在他看来,做明知道必死的事,需要得到回报。
很显然,硬抗得不到回报。
但在后撤的路上,他发现周大虎、池二憨两部没有跟随,他便立即反应到这二部留下了。
同时,他发现鞑子骑兵并没有立即追赶上来,这就证明周大虎、池二憨两部的阻击奏效了。
于是,厉如海断然下令停止后撤,后军变前军,向来路反冲锋。
其实这也是场冒险,甚至是赌。
没有任何情报显示、佐证,鞑子骑兵是因为周大虎、池二憨两部的阻击而没有追来。
也无法确认,冲锋之后,骑兵会不会突然出现。
但厉如海此时觉得,这个险该冒。
多铎同样很意外,对于明军追军的瞬间崩溃,他预料到了。
从清军下江南之后,遭遇抵抗屡见不鲜,但基本是蚍蜉撼树,一触即溃。
不完全是南蛮人不够勇猛,而是缺少整局的部署和必要的军械。
没有令出必行的统帅,没有统一的指挥、士兵缺少必要的训练,没有作战经验。
上风时一涌而上,下风时一哄而散。
多铎对这支降军很了解,所以他敢于在劣势之时,凶悍地发动反击。
一战毕其功!
三万多的追兵,就被他七千人打了个稀巴烂,着实厉害。
但多铎没有想到,他所面临的是守军明军更加悍不畏死的阻击。
这场反击,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一旦骑兵失去了速度,就会陷入明军包围。
兵员人数,是先天的缺陷。
多铎原本是想打一个时间差,城中明军出兵需要调度时间。
城中主将吴争无法对城外三支军队进行有效掌控。
而自己对身边的军队却是如臂使指,这就是一个时间差。
他差点就成功了,可惜被这三支军队,拼死阻击,功败垂成。
这个时候,清军就应该撤了,这时撤,清军是占了大便宜走的。
这时再不撤,就有些贪得无厌了。
三万多降军虽然被多铎一冲溃散,但真正伤亡的人数却不多,他们只是向道路两侧溃散,如果这时鞑子向两侧追击,那么这三万多人也就作鸟兽散了。
但问题是,多铎的目的并非在这支降军身上,而是在杭州城、庆春门、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吴争身上。
所以,这时前进受阻,那么溃散的降军就会发觉后面无人追赶。
下意识地就会转身回来,于是,人潮就会向道路合拢,那个时候,鞑子就陷入包围了。
仅仅数里的距离,大军欲进不能。
仅仅数里的距离,就能将城楼上那个小子击杀,这让多铎如何不恨。
多铎不甘心,他还想再试试。
……。
吴争已经惊骇得冷汗淋漓了。
一场胜券在握的追击,突然就被多铎扭转过来。
要知道这个时候,城中的主力已经被派出。
吴争身边仅有陈守节一营炮兵和一营三百余人的亲卫队。
加起来不足六百人。
眼看着清军呼啸而来,由远至近,所过之处,明军一触即溃,如入无人之境。
虽说城中还有火炮阻敌,可再密集的炮火,都无法彻底隔断蜂涌而来的大军。
只要有千儿八百人冲过炮火阻断区域,如果被清军接近城墙,那么庆春门就会被攻陷。
而撒出去的池二憨等三支部队,恐怕连回援都来不及。
这种震撼,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惊骇得冷汗淋漓。
幸好,周大虎部悍不畏死的迎敌。
幸好,池二憨率部从两侧阻敌。
幸好,回撤的厉如海见机很快,迅速带兵回援。
没有周大虎部的迎击,清军便会鱼贯而入,直捣黄龙。
没有池二憨部的阻击,周大虎部根本顶不住。
没有厉如海部的回援,周大虎部依旧顶不住。
这三步,缺一不可。
到此,城墙上胆战心惊的吴争,终于松了口气。
挡住了!
那就赢定了!
多铎,可愿与本官在这城墙上共饮一杯西湖龙井啊?
吴争如释重负地微笑起来。
确实,吴争有志在必得的理由。
城墙上望去,溃散的明军已经在将领的驱赶下向道路合拢。
清军被围已成定局。
七千人,对近五万人的合围,这说到哪去,都是个必败之局啊。
可包括吴争在内的所有人,都预料不到,多铎的疯狂和强悍。
……。
多铎不甘心,他还想再试试。
他要再掂量掂量吴争的实力。
他要进攻,而不是撤退。
可他的命令被博洛的一句话给挡了。
博洛急报,嘉兴城被明军占了。
这个消息,是斥候带回的,博洛得知此事后,并没有直接禀报。
因为当时多铎已经下令反击,大军已经出动。
将这个情报禀报上去,徒乱人意。
所以,博洛打算在战斗之后再禀报。
此时,博洛确实忍不住了。
战局演变成这样,是谁都无法预料的,至少在博洛心中,并不认为多铎指挥有错。
太多的因原巧合,令这场原本该唾手可得的胜利,以己方的大败而告终。
但博洛认为如今是真的不能再进攻了,再进攻就回不去了。
身后明军降军已经合围,身边被明军三支部队咬着,再进攻,或许骑兵可以冲过阻拦,但步兵就得留下了。
让几千八旗军留下,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加上背后嘉兴城被占领,这对士气的打击太大。
这个时候,应该突围。
当多铎听完博洛的禀报,不动声色。
这消息虽然震撼,但今日所遇到的事,哪件不震撼?
见得多了就麻木了。
多铎深知,博洛之言有理。
可就算不进攻,此时后退也来不及了。
麾下七千多人,骑兵可以突围,可步兵肯定会被合围的明军拦下。
此时是进不得,退也不得。
如果留下步兵、断臂求生,那仅凭三千骑兵,又如何闯过嘉兴府明军的拦截?
多铎没有多想,迅速做出了决定。
在博洛难以置信的眼神下,全军向杭州城突击!
周大虎部、厉如海部,两部合计才六千人。
经过这一场阻止战,士兵的士气和体力,都已经跌到了谷底。
这时面对清军疯狂的强攻,确实是顶不住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突变
明军防线开始松动。
池二憨意识到这一点,迅速下令停止了箭矢攻击,率部从侧面对清军发起了牵制攻击。
但依旧晚了。
清军骑兵以疯狂地姿态,以命换命,强行冲破了周大虎部、厉如海部的防线,生生将二部撕开了一道数丈宽的口子。
清军如洪水般地向杭州城涌去。
战局瞬息万变。
吴争和身边王一林脸色顿变。
吴争立即下令城上守军备战,其实这时,吴争已经不再担心了。
经过三部的强行阻击,之前溃散的明军已经合围完毕,正向杭州城方向收缩。
也就是说,不用太久,只要一柱香的时间,十来里地外的明军就会赶到。
城上人数虽少,但有火炮的支援,顶住一柱香的时间,还是有希望的。
陈守节已经奉命开炮。
这是今日第二次炮击,吴争的命令是把炮弹全部打出去,哪怕打到炸膛,也不得停止。
这里的炮击已经不以杀敌为目的,只会迟滞、阻拦敌人。
六十三门火炮的齐射轰鸣,令城墙外二、三里地的区域,盛开起一朵朵的泥花。
八旗骑兵穿梭其间,不时地有骑兵被气浪震飞,更有大量的战马,因恐怕而人立嘶鸣,将马上的士兵掀下。
可终究无法阻止鞑子骑兵靠近城墙。
鞑子身后的池二憨、厉如海肝胆欲裂,疯狂地指挥着军队追赶。
跑动中,甚至连身边擦肩而过的鞑子步兵都不放在眼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回援!
眼见着鞑子骑兵挺进到城墙前一里之地,吴争与王一林互视一眼,“呛啷”拔刀,准备拼死一战。
可战局再变,鞑子骑兵突然转向。
在庆春门外向北转向。
划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形,城墙上的守军射出的弩箭,全都落空。
更为奇怪的是,与池二憨等部擦肩而过的鞑子步兵,随即转向,也往北而去。
莫名其妙!
吴争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鞑子要攻北门?
有意思吗?
明明可以有希望攻下庆春门,杀了自己,多铎为何要转北门?
虽说北门守军只有五百,但相较于已经靠近城墙的清军而言,庆春门城墙上的火炮已经失去了效用,就算炮兵参战,庆春门也就六百余人,何必费老大的劲去攻北门?
这与吴争想象中,多铎的性情不符啊,庆春门有自己在,多铎不正想着杀了自己泄愤吗?
况且,就算多铎率军攻下了北门,自己这边一旦三军会合,可控之兵达四万余人。
这样的悬殊兵力,多铎能有把握以一门之力,挡住自己的全力反扑?
吴争是真愣住了。
战场变得很古怪,跑得气喘吁吁的池二憨等部也傻了,愣愣地看着鞑子全军转向,站在原地蒙圈了。
几乎是眼睁睁地目送着鞑子的背影远去。
话得说回来,这个时候,池二憨等部就算想追,那也是没力气追的。
一心想回援的将士,使出了吃奶的劲奔跑,这个时候,看到城墙上吴争无碍,紧崩的弦早已松懈下来,哪还有追击的气力和心思?
整个人都是软软的。
而完成合围向城方向赶来的明军,还在三、四里之外。
这么一个时间差,被多铎牢牢地抓住了。
多铎很懂人心,他知道一旦城门危急,所有阻击自己的明军,第一时间想到的,只会是回援。
距离城门四、五里地,就算是头牛,急奔下来也会没力气。
而八旗军冲锋的是骑兵,四、五里路根本不在话下。
至于八旗步兵,几乎是看着池二憨等部回援的,连阻拦都没有,省着力气向北转进。
身后起来的明军又鞭长莫及。
于是,一场几乎可以说是无损耗的转进,就在吴争的眼皮子底下上演了。
可谓酣畅淋漓。
得到艮山门守军急报的吴争,这才醒悟过来。
多铎并非要攻城,而是撤退。
鞑子路过艮山门,根本连城门都不看一眼,就扬长而去了。
而接下来得到的急报,让吴争彻底想通了多铎的意图。
嘉兴城光复了。
这就解释了,为何多铎会先北突围,那是因为凭他七千人的队伍,回不去了。
吴争没有下令追击。
因为没有必要,杭州以北是德清,那儿至少眼下还是鞑子的地盘。
加上经过今日这一战,将疲兵乏,已经没有了追击的锐气。
万一再被多铎设伏干上一仗,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多铎之前强悍的反击,明军将士心有余悸。
随着东面明军返回,三军会师,庆春门外响起了欢呼的狂浪。
这场仗胜得确实不易,可以说是惊心动魄。
三折三起,如同做梦一般。
所有参战人员都有资格骄傲,哪怕是之前溃散的明军。
因为如果没有他们返回合围,池二憨等部根本无法力抗多铎七千多八旗军。
这三万多人形成的威慑,让多铎不得不选择北撤。
虽然跑了多铎,但吴争的收获颇丰,先不说稳固了杭州城和赚到的民心,就说多铎残部撤退,撇下的八门火炮,已经让吴争和陈守节父子笑咧了嘴。
这可是一千六百斤及二千斤中规中矩的明制红衣大炮,不象吴争现在手里的仿制西洋小炮。
不但射程远,而且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陈守节是激动地抱着火炮不撒手,就差拿嘴去亲了。
也难怪,爱炮之人,眼见着火炮一门门地失去,如今第一次见它们回来,心中的激动,可以理解。
城内百姓欢呼着涌向城门,这样一场敌我力量悬殊的战役,以明军的完胜而告终,实在是太值得庆贺了。
天色未黑,城中已经燃放起漫天的烟花,连成片的爆竹声,几乎与火炮声雷同。
这是一场改变江南力量格局的战役。
只要稍懂时局的人都明白,苏州以南鞑子的势力将因这块战役而消失殆尽。
杭州城,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光复了。
百姓们喜极而泣,就算大明朝再昏暗,但做为明人,依旧心怀故国。
他们因此而欢庆着,拿出家中本已不多的粮食换酒,大有不准备继续过日子的打算。
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