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章 置死地
蒋全义学过兵法?
学过,明末士子十有八九都学过兵法,只是少有机会上战场去历练一番,更多的只是纸上谈兵。
但“倒卷珠帘”这招战术,主流兵法都很少记载。
不是说这战术不好使,而是使用的要求太高,不管是敌我兵力配制、还是战场态势,还有士兵训练度等等,都需要极高的要求。
也就是说,所有战场都很难达到这种更象是需要预设的要求。
这种战法更多出现在演习和纸上谈兵中,因为那时不需要人性,只要理论。
蒋全义原本也不知道,他也没使用过,这是第一次。
他只是在与吴争闲聊时,听过那么一嘴,觉得特感兴趣,就多问了几句。
这次是用得十分勉强,因为倒卷珠帘在史上只有隋朝卫王杨爽用于实战过,且取得了极大成功,以数千骑兵击溃了数万突厥军队。
倒卷珠帘,那就是以少胜多、以弱击强,化腐朽为神奇的“仙术”。
简单地说,就是驱赶溃兵冲击敌军本阵。
用骑兵去驱赶敌军,吓退敌人前锋回涌,前军变后军,冲撞己方的中军,再使中军冲撞原本是后军的前军,致使敌军整体混乱直至崩溃。
己方骑兵要做的不是杀敌,而是不断地驱赶。
它最重要的两个先决条件是,敌众我寡,这很好理解,如果我众敌寡,那自然以正合,能够以实力碾压的,何必搞这些花样?
第二个条件是,敌人须是步兵,我方须是骑兵,只有这样,才可以吓退敌步兵,因为骑兵先天就克制步兵,这是冷兵器战争的常识。
否则,双方同是步兵或者骑兵,敌人为何要怕你?也就没有一见面就回逃的理由了。
蒋全义施得很勉强,虽然第一个条件是符合了,可第二个条件,根本不符合。
而且是南辕北辙,反过来了。
敌人是骑兵,而守军是步兵。
拿步兵去驱赶骑兵,这不开玩笑吗?只要有脑子的,都不会滥用这招战术。
蒋全义就是个另类!
他利用了城池,先死抗不退,使敌人造成了守军必死守的假象。
然后突然撤退,引敌人破城,再布下炸药,炸敌人一个七萦八素,暂时失去判断力。
这样一来,敌人骑兵其实就相当于步兵了,因为没有了速度。
而巨大爆炸,震慑住敌人心魄,加上守军突然出城反冲锋,还真达到了吓阻敌人的效果。
于是,原本达不到的先决条件,达到了。
原本不可能实现的战术,变得顺理成章了。
敌军从开始时的撤退,慢慢变成了溃退。
如果说,这天下真有临机应变、举一反三的战术奇才,蒋全义凭此仗足以入名将之列。
但是,蒋全义终究是半路出家,他在战术得以有成效之后,同样已经无法控制住疯狂冲锋的军队,将士们撵敌撵疯了。
其实这很正常,令行禁止,永远只在战斗爆发之前,没有哪个将领到了这白热化的情况下,还能控制已经红眼的军队。
在这个时候,士兵们目睹着敌人在自己面前溃败,感受着自己的“强大”,就算是个乞丐,此时也能拔剑四顾,大喝一声“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了。
守军本就是敬仰蒋全义,才肯冒死追随执行这一战术的,他们不是奉命,而是盲从。
在鼓足勇气拼死一战之后,这时还能控制自己收住脚步反身回城的,就不是人了,而是神仙。
所以,用手段创造出的先决条件,它本来就不是真正的达标,如果此时守军是骑兵,那大可以一声呼啸,扭转马头从两侧迂回。
可步兵做不到这点,它们疯狂地驱赶着敌人,可如果一停下,随即反应过来的敌人,分分钟就能反噬,因为敌人是骑兵。
这一仗,远不是想象中该有的完胜,而是一场残酷的,血战!
蒋全义为他对此战术的“生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差点就殉国了。
……。
清军的前锋只是因为猝不及防,加上被守军铺天盖地的手雷惊吓,才有了下意识地回撤,只是他们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撤退,等于舍弃了前面那些伤兵。
而伤兵混乱起来,冲乱了前锋原本还算差强人意的队列,这才引发了“倒卷珠帘”的现象。
但这支军队是镶黄旗,满族骑兵精锐。
他们在短暂的混乱之后,在蓝拜愤怒地喝斥下,迅速定下心来,也对,城内守军人数不多啊,况且还是步兵,真打不过,守军也追不上自己。
这种想法很“朴素”,但很能让人镇定下来。
发觉这问题的人越来越多,中军就慢慢稳定下来了。
守军就等于拼了命的,一头扎进去,结果,撞在了铁板上。
蒋全义是真无奈,他不是不想撤回,而是根本做不到。
在发觉抵抗越来越强劲之时,守军士兵们才发现自己的四周全是敌人。
这种心理的落差,能瞬间击垮一个人。
如果他们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被敌人包围起来,慢慢蚕食。
好在守军在发觉这种凶险时,迅速止步,并三五成群地就地临时组织起来,抱团取暖。
随着蒋全义的到来,一个个小团向蒋全义处汇聚,结成一个大团。
而敌人同样在慢慢地将包围圈收缩,但他们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因为清兵还忌惮守军手中的火器。
这是短暂而非常不可靠的僵持,稍有一丝风吹草动,激战就会爆发。
既然这支守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就不需要无谓的牺牲,蓝拜特意下令,派人去劝降。
蒋全义不答应,也不拒绝。
他开始讲条件,譬如得到淮安总兵或者守备的官职,譬如麾下军队必须独立成营,并扩编为万人,再譬如,索要一个爵位,品级不下于伯爵等等。
经此一战之后,被蒋全义从城中带出来打防御反击的近三千守军,此时还能喘气的最多不过千人。
蒋全义已经没有心气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就不是拼命,而是为死而死,蒋全义认为不值得。
第一千六百零一章 杀鸡儆猴
ps:感谢书友“20171201200734129”、“有水一川”的打赏。
蒋全义所提的条件,大多是狮子大开口,但也不算天方夜谭,是蓝拜自己没办法应承,可清廷却有可能答应的这种条件,愣是让蓝拜感到攻之可惜,收之无味的感觉。
蓝拜不攻的原因有二,一是减少伤亡,在海州城下,其部的伤亡加起来远超过蒋全义部,就算灭了这千人,最多也就是打平手。
清军可是上万人哪,其中有镶黄旗兵,还有新军,再加上蓝拜自己的私兵(满族各旗皆有才私兵),以多击寡,还打成这种鸟样,就算攻下小小海州城,也不是什么功劳,反倒衬托出蓝拜的无能来。
但如果能逼降面前这支北伐军,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从北伐军建立,南北开战以来,北伐军有被俘的,但从来没有过大批投降的军队,特别是象这样上千成建制的军队。
如果蓝拜逼降成功,这功劳就远比攻破一个小小海州城要大多了。
第二个不攻的原因是,蓝拜真心不想再看到,守军手中的火器再投到自己军队的头上,说实话话,北伐军的火器,让蓝拜心里有了阴影。
如果能逼降,那么这批火器就能到自己手上,此消彼涨,这种简单的算法,就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蓝拜,也能想得通。
奇怪的一幕发生了,仅千把人的守军,就在离城三、四里处,被清军团团包围,二者相距不足百步,愣是没有打起来。
要知道,这在不久之前,守军还象赶鸭子一般地驱赶着清军,双方那是血拼到了红眼的地步,而此时,双方不断地派出使者,你来我往,倒象是友军了。
可谓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令人叹服!
……。
蒋全义此时遭受到了从就任泰州卫都指挥使以来,来自手下将士最大的质疑。
他的权威被挑战。
不得不说,在将士们心中,蒋全义就是块碑,神圣且强大。
正因为如此,将士们甘心受蒋全义驱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拿命追随蒋全义,为得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可投降,这二字让将士们想都不敢想。
北伐军的福利很好,好到连清军都羡慕,可北伐军的军纪更严,战死可以,投降不准,否则必牵累家人。
譬如,北伐军将士,一人当兵,全家免税,一子免费入学,如果战死,抚恤不算,还可以内定一子入军校,出来就是军官,诸如此类的等等。
可要是战场投降,那么惩罚就更重了,免去的赋税补收,入学的孩子劝退,这一家就被列入黑名单,只要大将军府存在一日,就再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这还不是最严厉的,最严厉的来自是邻里街坊,江南诸府,已经被经营了近六年,人心已经开始变化,加上三大院校的学子和汉明半月谈来舆论……真要是有人降了,那他的家人恐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所以,此时就算是人人都明白,蒋全义是在敷衍蓝拜,也有人跳将出来,指责蒋全义,并得到了全军将士的响应。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将士们用嘶吼声强烈反对蒋全义与蓝拜媾和。
看着一张张激愤的脸,蒋全义无奈了。
他知道,这个时候,军法不好使了,也对,一切法律只针对愿意遵守法律有人,才有效。
从来令出法随的蒋全义,终于在他的士兵面前妥协,他下令,当晚子时,向东突围。
天晓得,已经被团团包围得象水桶般的战场上,没有丝毫可以隐蔽、遮掩的突围,会是怎样的一种惨象,况且敌人有骑兵,怎么突围?
这是送死,我的弟兄们!蒋全义在心里悲苦地嘶鸣着,但,此时他确实无计可施。
此时天将黑未黑,离子时尚有三个时辰左右。
或许上天听见了蒋全义心中的祈求。
有个人来了,他,改变并扭转了一切。
……。
人的名,树的影。
沈致远在北伐军中,名头不响,甚至因投身清廷,率军攻通州而被将士们唾弃。
但沈致远在清军序列中,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倒不是说,沈致远为清廷打仗打出了名,也不是他娶了一个多罗格格,贵为额驸,而是沈致远会做人。
早在清廷新编第一支火器营时,沈致远就能把清廷赏给他和钱翘恭的八个美人“卖”了,换成银子贴补士兵。
这样的将领,或许得不到上级的肯定,但一定能得到士兵的心。
所以,在傍晚时,带着数十精骑从滋阳赶来的沈致远,刚接近清军外围时,就被新军士兵欣喜地涌了上去,这是一种心与心的贴合,士兵或许会抗命,但,绝对会为他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这便是人心。
“将军怎么来了?”新军一名副将闻讯赶来。
沈致远微笑着与士兵们聊着,东问问西问问。
可当这名副将来时,沈致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拿下!”
拿下?
拿谁?
士兵们张口结舌之时,沈致远身边的随扈迅速上前,将副将按压至地。
“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卑职犯了什么罪?”副将惊慌地呼喊着。
沈致远慢慢走到他的面前,“我是谁?你又是谁?”
“将军是新军都铳,卑职是将军的副将……。”
“你还知道我是都铳?”沈致远悠悠道,“谁给你的命令调动新军进攻海州?本将军为何不知情?你向谁负责?听谁的命令?”
一连串的问题,令副将一时吱唔起来。
沈致远面色一凝,喝道:“拖去一边……砍了!”
这就是主将的权力,三万新军的副将,正四品军职,说砍就砍。
沈致远的随扈立即拖着副将往边上拽,这时副将心理崩溃了,他嘶声道:“将军……卑职冤枉,调动新军,是……王爷亲自下得命令……。”
沈致远脸皮抽搐起来,他慢慢扭转头去,沉声道:“还等什么……斩!”
“卑职冤枉……冤……。”
一个“枉”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手起刀落,一颗人头顿时落地。
围观的数百新军将士惊骇到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一千六百零二章 沈致远夺权
“除了他,此地新军还有谁在主事?”沈致远大声问道。
“将军……卑职是六营统领。”
“金大元?”
“是,没想到将军竟记得卑职贱名……。”
“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将军的副将,原职兼任。”
“是,谢将军提携……。”
沈致远一抬手,问道:“来了多少新军?”
“四营、五营、六营,共六千余人。”
“蓝拜自己带了多少人?”
“镶黄旗二千多骑兵……还有蓝拜将军自己的私兵,大概有一千多人。”
沈致远左右一扫,选了个高处,站了上去。
“诸位兄弟,这不是一场值得你们去赴死的战斗,只是有人想借此机会,用你们的命为他自己谋取私利……海州只是个小城,攻下它意义不大,北伐军不可能对你们的进攻熟视无睹,当从扬州赶来的援军,将你们围堵在安东,那么就需要从兖州派出大批人马增援你们,如果王爷真得派了,那么接下去就是一场大战、决战……。”
“……可据我所知,兖州府没有力量打这样一场决战,两满旗军分驻东昌、济南二府,也就是说,在防范朝廷突然挥师来攻。那么,就只有凤阳府方向的援军了,可如今凤阳府英亲王所部,正在攻天长,且被定远李过的广信卫所牵制,根本无法派出增援,也不可能派出增援……那么,你们攻下海州的意义何在……彰显武功吗?”
沈致远厉声道:“言尽于此……愿意追随我的,向前三步,反之,向后三步。”
数百人中立马有半数之人纷纷上前。
余下一半,左右看了看,大半也上前了。
就有数十人在那犹豫。
沈致远冷冷一笑,道:“本将军给你们一条活路,脱下军服、放下武器,回家去吧……否则,斩!”
数十人中又有半数走进了队列,还有一半,依言放下火枪、脱下军服,然后向北而去。
沈致远不再理会他们,大声道:“各自回去营,传本将军令,全军集结……!”
……。
蓝拜要疯了。
刚刚与蒋全义谈妥,明日天亮,守军先弃械再详谈安置。
可还没让他高兴一晚,从新军营地那边传来的嘈杂声,令蓝拜肺都快气炸了。
这叫什么事?
抢权吗?
自己是睿亲王亲命的东路军主将,沈致远来添什么乱?
这话还真没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营盘常在,将不常在。
新军此时到了蓝拜手中,沈致远就没了命令新军的权力。
是理论,不是实际。
如果蓝拜真能令新军听话,如臂使指,那还用把肺气炸?
直接下令将沈致远拿下,甚至当场杀了即可。
理由很简单,抢夺兵权,四字即可。
问题是沈致远数十骑一到,那些原本听话的新军,就象嗷嗷待哺的孩儿见了亲娘,全跑沈致远那去了,蓝拜命令谁去?
当然,镶黄旗在,蓝拜的亲兵也在,可以执法。
但二者加起来,也没新军一半之数,怎么执法?
如果硬来,那就内讧了。
可以想见,此时蓝拜心里的阴影多大。
气愤到了极至的蓝拜,愣是将帐中瓦罐等杂物当作是沈致远,用刀劈砍至粉糜,尚不解心头之恨。
要知道,当初徐州一战时,沈致远就当众拿下了蓝拜,押解回去,想起这丢脸丢得……啧啧,蓝拜直想与沈致远决斗。
发泄了一通之后,蓝拜稍稍平复了些。
于是,换上一张笑脸,出门了。
去干嘛?
谈判呗。
……。
“额驸,你这是做什么?”蓝拜勉强地笑着,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语调和善些,虽然心里很想一刀宰了沈致远,“都是为朝廷出力,为王爷效忠……难道额驸是对海州城里敌军将士,还有感情?”
听听,听听,大字不识几个的蓝拜,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可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一圈士兵举着火把,照得场内纤毫毕现。
沈致远大马金刀地坐着,他是主场。
看着站着的蓝拜,沈致远轻轻吐出几个字来,直接让蓝拜气得跳脚起来。
沈致远悠悠道:“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骂人啊!
蓝拜脸色顿时黑得要渗水了,“沈致远,你狂妄!想造反吗?”
沈致远翻翻白眼怼道:“论爵位,你是二等阿思哈尼哈番,我是多罗额驸,我高你一级,论官职,我是平寇大将军、新军都铳,你是正蓝旗副都铳,我又高你一级……啧啧,究竟谁狂妄,又是谁给你的自信,在本将军面前耍威风?”
蓝拜终究不是吵架的料,他一时语塞。
沈致远挥挥手道:“本将军即刻不晓得师回兖州,看在本在王爷麾下效力的份上,正告阁下一句,想找死,继续南攻。”
蓝拜这会儿终于憋出一句,“本将军奉得是王爷亲命,率新军攻海州……你敢违抗王爷命令……这是造反!”
沈致远已经起身,原本不想再废话,可稍一犹豫之后,还是回头,对蓝拜道:“看你是忘记了,是先王选我为王爷辅臣之一。”
说完,沈致远扬长而去。
蓝拜愣住了。
沈致远说得没错,沈致远是多尔博他爹给多尔博选定的辅臣。
辅臣,听起来不咋滴,但权力非常大,特别是象沈致远这样手中握着军权的。
要知道,多尔衮就是这么成为满清摄政王的。
主子年少,需要有人辅导、纠偏,理论上,沈致远确实有权力去驳回多尔博的“乱命”。
蓝拜突然追了上去。
“额……额驸……留步。”
沈致远慢慢转身,“你还有何事?”
蓝拜咽了口口水,换了张笑脸道:“……那……是这样,海州已经被我军攻破,城中守军被困于城外,在我军骑兵团团包围之中,已是插翅难逃……可额驸现在带新军离开战场,这……这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万一到时王爷怪罪,追问起来,放跑了敌军的罪过……担当不起啊。”
蓝拜这话的意思是,罪责,不是我蓝拜担当不起,而是你沈致远,担当不起。
第一千六百零三章 突围
ps:感谢书友“水韵天成”、“20190408082840981”投的月票。
沈致远自然听得出来,不过他答非所问道:“蒋全义情况如何?”
“没死,活着呢……。”蓝拜突然轻声道,“听说额驸与蒋全义素有交情,等明晨其部归降后,额驸就能见到他了。”
沈致远听了,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蓝拜诧异地重复了一遍。
这下沈致远愠怒道:“你……你就是个蠢货!蒋钱义会降?你投降了他都不会降,你爹、你爷爷、你祖宗降了,他也不会降!”
蓝拜被骂得满脸赤红,可这时他还真发不出脾气来,他捺着性子问道:“那以额驸的意思,蒋全义是诈降?可不对啊,他在我军团团包围之中,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他想干什么?找死吗……啊?”
说到这,连蓝拜自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致远刚要继续骂,可话还没出口,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和手雷爆炸声,漆黑的夜幕顿时染成了一片红色。
蓝拜急喝道:“该死……南蛮子要突围……额驸,这时你不能走,你得助我拦住蒋全义。”
沈致远看着远处的忽明忽暗的红光,问道:“你认为蒋全义会向什么方向突围?”
蓝拜此时已经拔腿要回军帐指挥,心不在焉地道:“自然是向南,西面是兖州界,东面是大海,北面是自找死路,只有向南一条活路……。”
沈致远稍作沉思,道:“我觉得他会向东突围,你应该调主力防备东面。”
蓝拜一愣,“去海里喂鱼吗……蒋全义没那么傻。”
说到这,蓝拜古怪地看了沈致远一眼,“额驸不会是故意调我向东,便于蒋全义向南突围吧?”
沈致远蹩眉道:“也罢……既然正值交战,新军暂归于辖制,不过我还是觉得,蒋全义会向东突围……这样,我率一支偏师向东阻截,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可蓝拜不同意,他摇摇头道:“追击须用骑兵……我旗骑兵大半给了济席哈,我军骑兵本就不足,若额驸分了去……怕不妥吧?”
沈致远听出来了,蓝拜忌惮自己太深,于是道:“那我就领一营新军向东追。”
蓝拜这才释然,同意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道:“那就祝额驸好运吧。”
……。
蒋全义残部想要突围。
千把残兵想从数千骑兵包围之中突围,而且是城外平地上,这确实太难了。
难到是个人都认为是找死。
但就算找死也得突围。
人只要觉得自己有了荣誉、理想和牵挂,死,其实并不难,一闭眼的事。
与其趴下身子成为俘虏或者叛徒,将士们更愿意拼死一搏,为千里之外的家人,搏个功名。
蒋全义是真不愿意,真不乐意啊,然,这个时候,他除了顺从将士们,再无别的办法。
那么,既然要突围,就得有突围的样。
筹划,是必须的。
全军突围,每个人都觉得不可能。所以,必须分兵突围。
那分几个方向呢?
如果兵力够,蒋全义更愿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突击,这样就算三路被歼灭,或许有一路运气好,能活着回去,总比全军尽没要强。
可眼下,这千把人,如果分成四个方向,那不如直接升出脖子让敌人砍就是了,好歹死前不用再跑个七萦八素的。
最后蒋全义定下了,分兵两路,一路向南,一路向东。
将士们没有异议,可谁往东,谁往南,又起了争执。
蒋全义原本是想,自己带着主力向南突围,然后挑选少量精干之人向东突围。
向南的,必死无疑。
向东的,或许有一线生机。
因为黑夜之中,敌人警觉到己方要趁黑夜突围,第一选择势必是追截人数多的,如果是主将蒋全义在,那就不用选择了。
所以,只有少量人的另一个方向,才有可能被敌人忽略。
可将士们不同意啊。
谁都明白,说是突围,实际上是九死一生。
向东也未必是活路,既然决定站着死,那何必再执拗于一丝生机?
把这丝生机留给主将,那么主将在,泰州卫不死。
就算回到杭州府,主将总能尽可能地去照顾战死者的家眷们。
这种认识已经不需要解释,将士们用无声的行动,告诉蒋全义他们的决定。
蒋全义被剥光了,这在平常时,是不可想象的。
当一个主将,光溜溜地展现在将士们面前,这几乎丢足了蒋全义的脸。
可现在,蒋全义就算心里再愤怒,当看着将士们眼中的祈求神色,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了。
当将士们为自己的主将换上了士兵服。
然后把将军服给一名副将换上。
副将看着蒋全义,笑着说道:“将军,我曾有过梦想,有一天……能论功晋为将军,穿上这套军服……不想,今日提前实现了……多谢将军!”
饶是蒋全义心肠已经磨炼得如铁石一般,这时,眼眶中的湿意也难以遮掩。
在热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刻,蒋全义沉声道:“走!”
于是,千把人在狂喝声中,开始冲锋,他们在射击,根本不瞄准目标,也没有目标可瞄。
他们在败家般地投掷手雷,也是没有目标。
因为他们的目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突围,而是吸引敌军,如果能造成敌人局部混乱,就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在刺耳的枪声和手雷爆炸声中,敌骑的反应很快。
虽然清军确实没有预料到,白天已经谈妥的敌军,会在夜里发起自杀式的攻击,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加上特意增加的哨兵斥侯,清军开始集结。
半柱香的时间,动作快的数百清骑已经上马开始追击。
可半柱香的时间,对于泰州卫步兵而言,就算跑死,也无非是三、四里路。
将士们用尽全力地在跑,甚至发现敌骑已经追上来了,他们依旧在跑,不回头、不反抗……跑!
跑得越远,将军就越有希望突围。
敌骑从背后越追越近,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就象是死神手中的镰刀。
不断地有士兵被砍杀,削去头颅。
这是一场屠杀,清军或许是记恨于蒋全义的出尔反尔,他们甚至于连已经倒下的士兵尸体都不放过,往往是前骑斩杀,后骑故意驱马踩踏。
兽,无礼!
第一千六百零四章 蒋全义脱险
当蓝拜赶回营地,率全军向南追击的时候,其实清军是发现原泰州卫驻地的地面上,躺着几十具“尸体”的。
可没有人去理会。
也是,谁会去理会几具尸体?清军更多的认为,这最多无非是伤重无法行走,被主力抛下的伤兵罢了。
哪怕他们确实是装死,那放走他们又有什么,已经选择装死的逃兵,不值得一提。
只要截住南突的主力,抓获那个不讲信用的蒋全义,然后回过头来,再收拾这些“尸体”也来得及,还怕他们逃天哪去?
于是清军就在距离这十几具“尸体”百步外,源源不断地经过,去追击主力。
蓝拜甚至还大声呼喊,“抓住蒋全义者,赏千金,官升一级!”
此时百步外脸冲下正在吃土的蒋全义心里郁闷极了,他一个赫赫威名的泰州卫都指挥使的人头,怎么也得值万金,官升至少三级吧?
这蓝拜狗贼,是真他x的没见识,白瞎了这牛高马大的个儿!
……。
清骑呼啸而过。
可还有数百新军值守营地,他们也是清军。
一队十多人的新军慢慢从营地出来,他们似乎要来查探蒋全义这边,人究竟断气了没有。
蒋全义知道要坏事,如果清军的眼长在了额头上,那么,这些新军可都是北方汉人。
这时不能反抗,如果一反抗,营地的新军必定会群起而攻之,兵力太过悬殊了。
而且,声势一旦过大,会吸引已经南向的敌骑返回。
蒋全义紧张起来,他的手开始颤动,在向一同装死的士兵们比划着。
好在是黑夜,上前来的新军手中的火把也在抖动,掩盖了蒋全义的动作。
这时,一个新军士兵手中火把上的火油,突然滴下,滴在了一具“尸体”的腿上,“尸体”的腿出现了抽搐的动作。
这动作有些大了,顿时那新兵向后一跳,作出了戒备的姿势,并张口大呼,“有……。”
蒋全义是急得额头发晕,这一声喝出,不但自己这几十人突围成了妄想,还让那近千将士白白牺牲了。
蒋全义不想再忍下去了,既然非死不可,那么就战吧!
但古怪的事就在所有“尸体”面前发生了。
“有老鼠吗?”一个领头的新军军官用更大的声音喝道,“不就是只老鼠吗,至于吓成这样……查棎过没什么,那就回营吧。”
先前那个新军士兵惊愕地看着军官,呐呐道:“可……可他在动……。”
“大晚上的……你眼花了。”军官肯定地说道,“听我命令,回营。”
当这队新军开始转向回营,那军官没有回头,但轻轻地说了句,“时间不多了,向东去吧……保重!”
……。
蒋全义带人一路疾行狂奔。
好不容易跑至朐山以北地界,这时,天色已经开始有些蒙蒙亮了。
蒋全义知道不能再往前了,一是体力跟不上,二是万一清军追来,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
所以,蒋全义打算先折南入朐山避避再说。
可就在这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队骑兵,蒋全义整个人是懵的。
早知如此,不如就地与敌撕杀来得痛快,他更痛惜向南突围牵制敌军的将士们。
“不用上刺刀了。”蒋全义从腰间摘下仅剩的两个手雷,慢慢缠绕在一起。
士兵无声地效仿着,谁都明白,这一个时辰的狂奔之后,想与敌搏杀,几乎是不可能的。
与其遭受羞辱后死去,不如与敌同归于尽来得痛快。
然而,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
“蒋全义,你跑不掉了,乖乖上前来……降了吧!”
蒋全义身后士兵们愤怒起来,可也只能是眼神愤怒,他们手脚无力,站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坚韧了。
蒋全义开始也愤怒,可随即惊讶,再然后……他突然笑了。
“致远老弟,别来无恙乎?”
沈致远慢慢驱马从骑兵队里显身出来,用马鞭指着蒋全义,笑骂道:“你小子果然是九条命,打成这样都不死!”
蒋全义哈哈大笑着,“托老弟的福啊……四年前在如皋我就该死了,是老弟与钱翘恭带百多人渡海前来增援,方救下了蒋某一命,这笔帐,我一直记着。”
沈致远越行越近,“这事我不敢居功,是钱翘恭那小子窜掇的我,也是你自己命大,竟能从仪真辗转千里,突围至如皋。”
二人迅速接近,蒋全义已经可以看清沈致远的脸。
“可惜老弟之后做得不地道了。”蒋全义惋惜地摇摇头,“咱们说好是诈降,可你却假戏真作……攻通州,致使北伐军千人伤亡,这笔帐,我心里记着,一直没有消去。”
“吴争曾经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沈致远随口道。
“你可以重新归来。”蒋全义正色道,“你麾下新军皆是汉人,就算不会尽数追随来归,但你的回归,本身意义重大,不管是对王爷还是对朝廷……。”
“别再提什么朝廷,那就是个无用的傀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致远摆摆手道,“也别再提吴争,他不是个好哥哥,也不是个好主子,他外面血气方刚,可内里柔弱至极……。”
这话令蒋全义大怒,他骈指向沈致远骂道:“放屁!沈致远,就凭你,还没资格评价王爷。如果这六年来没有王爷,清军早已占领浙、闽、粤全境……或许全天下都已经是满清的了,还能有你卖身求荣的功夫?”
沈致远并不动气,他呵呵笑道:“也是,那小子特别会勾心,总有些人,会将他当作是知交、明主……。”
说到这,沈致远带着一丝苦笑,摇摇头道:“其实,我也是其中一个……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想再做他的追随者,我想做他的对手、竞争者。”
蒋全义冷哼一声,不再争执,在他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半句,都嫌累得慌。
“说吧,今日在此堵我,为了什么?”蒋全义直来直去地道,“如果仅是想与我诉别离之情,抱歉,蒋某没那么心情。如果说想取我人头,做你晋身之阶……请便,蒋某不反抗,权当是还你当年如皋相救之恩了。”
第一千六百零五章 君子论迹不论心
ps:感谢书友“20200831140304034”的打赏。
这话说得有些呛人,沈致远蹩眉从马背上跃下,走到蒋全义极近处,瞪着蒋全义,良久,才冷冷道:“好叫蒋大人失望了,沈某眼下身份,已经不需要拿你人头做晋身之阶了。”
蒋全义狠怼道:“也是,当初通州千条人命,已经让你跻身满清朝堂之上,可谓风头无量……蒋某区区贱命,额驸爷自然不放在眼里了。”
沈致远终于动怒了,他大喘了一口,指着蒋全义道:“滚……快滚,莫让我改了主意。”
蒋全义反而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一丝歉然,他抱拳一拱道:“那……就此别过……权当蒋某欠你两条命了。”
蒋全义向后面士兵一挥手,数十人开始继续前行。
“且慢。”沈致远突然开口道。
蒋全义身子一僵,慢慢转身道:“改主意了?”
沈致远没好气地向他的来处一指,“就你们这种速度,蓝拜最多半个时辰就能追上你们……呶,那边有马。”
沈致远随行的骑兵慢慢散开,他们的后面,显露数十匹马来。
蒋全义眼眶一热,他闷声道:“清军驻地中,那支留守新军……也是你打了招呼的?”
沈致远沉默着,挥挥手道:“快走吧……海边为你准备了三条大海船,原本以为你多少会带几百人出来,没想到……你心是越来越狠了。记得,用不了三条船,就带到海上凿沉,别给我留下把柄……还有马,到了地要么带走,要么早些放掉。”
蒋全义抿嘴,无语,再一拱手,转身而去。
沈致远看着蒋全义的背影,道:“回去转告吴争,想北伐趁早……大军走青州,只要不攻兖州,新军不会开第一枪。”
蒋全义的心在悸动,他的眼眶中有泪,他强忍着不回头,因为他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死拽着沈致远一起走。
可事实是,他不能这么做,也做不到。
人各有志,无法强求。
这与情意无关,只关乎每个人心中究竟想要什么。
蒋全义此时也在扪心自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将士的命,都得拿敌人的命来偿还!”
“强国军事,绝不能少了军事报复!”
“与将士们丢掉的命相比,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即日起,各府转入战时状态!”
“传令,第一军全员向吴淞口集结……。”
“传令,施琅水师协助朝廷左营登陆仪真。”
“传令张名振、王一林水师封锁北向海路。”
“上疏朝廷,即日起废弃和约,向清廷宣战,若朝廷不允,孤以大将军府辖下千万军民,与清廷决战,不死不休!”
这不是演讲。
这是命令。
以吴王爵名义向十三府百姓下达的政令。
以大将军名义向麾下二十万北伐军下达的军令。
这个时候,已经不存在任何理由和借口,没有人敢,也不会有人愿意反对。
因为,这个时候反对,那等于自绝于江南千万军民。
一时间,整个杭州府都开始动了起来,当天缇骑由四门齐出,成辐射状向周边扩散。
如同一块巨石投掷于湖中心,激起的大浪向四面传播。
原本打算安居乐业的人们,突然发现,其实战争从没有远去。
战争的机器,骤然间,隆隆开动了。
……。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张煌言激动地说道,“与其辗转反侧,不如剩勇追余寇……我是赞同王爷决定的,既然有希望收复失地,为何要想着将北伐拖延下去?难道要留给咱们的子孙吗?”
莫执念长吁出一口气,望着窗外不知道何处,呐呐道:“老朽也想北伐,就算上不了马,抡不动刀,老朽愿意爬着去……可这,有用吗?诸公都是明事之人,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都不懂了吗?”
张国维闷声道:“之前王爷不是从织造司弄来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吗,从商会借一些、向民间募一些,然后财政司再凑些……先别发什么开拨银子了,把粮草备齐了再说吧……。”
莫执念恼道:“粮草备齐,肚子倒是不饿了,敢问张大人,将士们用什么起杀敌,上刺刀吗?用单薄的布军服去挡敌人射来的弓弩?”
张国维看了莫执念一眼,低头不语。
莫执念跺足道:“向民间募一些?敢问张大人,所指民间为谁?那些家中仅存七日余粮的寻常百姓吗?”
张国维被怼得有些不甘心,他回道:“江南历来富裕,特别是这几年在王爷减税、兴商的政策下,民间没有莫老想得那么不堪!”
莫执念摇摇头道:“人性,从来都是愿意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多少饱读诗书的士子、文人,在敌军南下之时忘记了自己是个读书人?”
这下张煌言不乐意了,他怼道:“莫老此言有些偏颇,煌言虽说不敢自称才高八斗,可总也是读书人,卫国公是读书人,就连汉明半月谈总编撰陈子龙,虽说往日与王爷不和,但其风骨,那也不枉读书人之称谓……。”
莫执念漠然道:“世间有几个张苍水、夏存古、卧子先生?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王爷有句话说的妙,永远不要试图去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熊汝霖闻听,点头闷声附和道:“忠诚不容亵渎。”
这话让在场者都一愣,随即相互对视,沉默下来。
可熊汝霖是个直肠子,他既然打开了话匣,就想吐个干净。
“王爷这明显是不信任我等。”熊汝霖是语不惊人誓不休啊?
张煌言立时喝阻道:“熊大人慎言!”
或许张煌言不说这句话,熊汝霖也就发发牢骚,点到即止。
可被张煌言这一声喝阻,反倒激起了性子。
“熊某没有说错,在场诸公都是明理之人,难道连熊某都想到的事,诸公都想不到?”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连张煌言也是。
确实,吴争的变化太剧烈,有种让人目不暇接的意思。
从被动防御、休养生息到设计冒进、主动反击,这种战略的骤然改变,让所有人都不明白,吴争心里到底在怎么想?
第一千六百零六章 加不加赋
连这些吴争的心腹肱股都感到莫名其妙,何况是下面各府各州各县?
熊汝霖说得就是这点,他最忌惮这事,有什么是不能说清楚的呢,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这时,莫执念撸撸胡须,悠悠道:“倒也怪不得王爷,这事……怨老朽。”
这话让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莫执念,目光中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丝古怪,原来,王爷只和莫执念交底了?
莫执念哪能体悟不到这种古怪,他苦笑道:“诸公都知道财政司的困境,这些年来,哪一场仗花费的银子,不是平白从天上掉下来的?可诸公其实都清楚,这天上哪会掉银子?还不是变着法的,从江南商会数千股东那拨拉来的……。”
“可这钱终究得还啊,三年了,是时候还钱了。”莫执念叹息道,“可银子从哪来?收拢的银子还利息才刚刚够,本金……呵呵,就算大将军府不吃不喝,也须三年岁入……怎么还?”
“于是老朽向王爷进谏,收紧支度,暂断了东方红科技股份公司的支出,减少了军工坊的支出,将各大院校学子免费午餐的标准紧了紧,向织造司分署派了些人手,想拓展些进项等等诸如此类的……想来,被王爷厌憎了。”
这番话一出,满座俱惊。
原来如此。
众人有种拨开云雾见明日的恍然。
吴争用这种手段来“逼迫”众人接受开战的事实。
说是“逼迫众人”,实际上,逼迫的是江南千万军民。
可所有人都有种心惊肉跳的恐惧,因为海州失守、数千将士死了。
难道,需要用这种代价,来“逼迫众人”吗?
所以,对莫执念的话,各人反应大不相同。
张国维点头安抚道:“瑕不掩瑜,只要目的是对的,就算手段……龌龊些,想来王爷也是能体谅的。”
张煌言皱眉道:“根子不正,长得再好也成不了才……莫老之举,恕煌言不敢苟同。”
一直沉默的方国安,这时开口道:“玄著老弟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倒是与莫老易位而处试试……有道是一文钱难死英雄汉,莫老苦,你在不其位,怎能感受得到?”
张煌言冷哼道:“有些人总想着曲线也能救国,可从来没想过,心坏了,到最后连自己都救不了!”
方国安大怒,霍地站起,骈指指向张煌言。
张国维一见连忙劝阻道:“都是为了公事,有些许异见也是常理……切不可伤了自家人和气。我说诸位,咱们是不是偏离原意了?该议议怎么化解眼前困境才是,眼见着各路大军已经开拨,莫等到王爷到时追责起来就晚了。”
方国安心里知道,这些人中,他就是个另类,不为任何人所喜。
也是,他被吴争明升暗降,从军校总督办调任右布政使,可实际上,权力全在其它人手中,他就是个摆设,甚至连已经卸任的张国维,居然还以军校总督办的身份参议政事,这不开玩笑吗,方国安任军校总督办时,可没权力进入这圈子议事。
所以,方国安心中有怨,怨吴争明里优待,暗里清算。
可方国安不敢明着来,就连眼下,被张煌言指桑骂槐,也不得不趁张国维打圆场,坐了回去。
莫执念扫了方国安一眼,对张国维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就按张公的意思办呗,从商会借一些、向民间募一些,然后财政司再凑些……天无绝人之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这话让人忍俊不禁,可没人笑,因为,真笑不出来。
莫执念一叹,轻轻一跺脚道:“真没办法,那就只能行杀鸡取卵之事了……。”
……。
相对于前院诸公的议事,吴争也在后院与人商议对策。
吴争面前有四人,冒襄、李颙、马士英,号称吴王帐下“三大谋士”,还有一人,自然是宋安。
与前院诸公的忧愁相比,冒襄、李颙、马士英三人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那就奇怪了,海州数千将士性命没了,他们有什么可以兴奋的?
冒襄道:“襄恭贺王爷得偿所愿!”
李颙略显稳重,他斟酌着道:“海州一失,江南臣民同仇敌忾,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不会有杂音来阻挠王爷北伐的实施,臣以为,趁民心可用当先取凤阳、庐州、安庆三府,然后夺取徐州,如此,就算止步于徐州,清廷从此就再无安生日子可过。”
马士英似乎察觉到吴争的不快,他迟疑道:“海州之失,确实出乎预料……原本是想以广信卫诱敌,可不想,敌人竟攻了海州。但不管怎样,与北伐大业相比,这些许损失,咱们承担得起,与万民同心同德相比,更是值得。”
吴争开口了,他神色如常,水波不惊,他平静地道:“大军已经开拨,战事说起就起,可眼下财政陷入困境,总不能将这等艰难之事,再压于莫老肩上……他那么大的年纪,孤于心不忍哪。”
冒襄一愣,想了想道:“那就临时加征赋税,江南富裕由来已久,加上百姓在王爷治下,过了不少年的安生日子了,如今收复失土之际,群出群力亦不为过。”
这话一出,李颙驸和道:“臣以为此策可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臣愿为表率,毁家杼难,支持王爷北伐。”
吴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被一直留意吴争的马士英发现。
马士英随即上前一步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王爷励精图治数年,江南百姓确实获益菲浅,可寻常百姓身家终究不能与二位相提并论,二位可以随手捐出上千两,可百姓们哪怕捐个十几两,很可能是倾家荡产了……故以马某之见,此策……不妥。”
冒襄愤怒怼道:“马士英,别以为你暗中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弘光年间,民谣所传,中书随地有,都督满街走,监纪多如羊,职方贱如狗。荫起千年尘,拔贡一呈首。扫尽江南钱,填塞马家口……说的,就是你马瑶草为相时,贪脏枉法、卖官鬻爵……。”
第一千六百零七章 为决战做准备
ps:感谢书友“20200831140304034”投的月票。
马士英闻言脸色赤红,他一样愤怒道:“有道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马某前半生荒诞无耻,可后半生从追随王爷之后,早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冒襄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马瑶草,你做过什么,自己心知肚明!”
马士英这下克制不住了,撸袖上前,大有与冒襄上演一出全武行的意思。
李颙急了,他看看吴争,见吴争垂眼搭眉,象是根本没听见、看见一般,并无一丝想开口喝止的意思,只好也按捺了下来。
于是,马士英和冒襄,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一个手无缚难之力的书生,在吴王面前拳打脚踢起来。
冒襄用手抓挠着马士英,就象是山野泼妇与人撕打。
马士英气喘吁吁,开始吐口水。
天晓得,二人加起来都超过百岁了,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可此时,哪还有一丝斯文?
李颙终究是不忍了,用一种乞求的口吻呼了一声,“王爷……!”
吴争为何不拦?
吴争在生气!
生这三人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其实这事从开始时,就是一个局,冒襄献上的一个局。
知道此局的人不多,吴争、冒襄、李颙、马士英,当然,掌控长林卫的宋安,是必不可少的。
吴争连莫执念、熊汝霖等人都瞒着。
这个局的起因,同样也是因冒襄、李颙二人的进谏。
冒襄说,山河破碎,家国飘摇之时,王爷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天下皆知。王爷心系百姓、胸襟宽广,不谋私利……可追随王爷的文武及北伐军将士,他们未必也如王爷这般胸襟宽广,不谋私利……王爷,当赏啊!
功不赏,过不罚,以何服众?
以何赏?
以何罚?
以大将军的名义赏罚?何以服众!
吴争内心被震动。
而李颙说,对君上而言,威胁皇权的,必是逆臣!纵观历史,对付传统的唯一有效方法,就是另起炉灶。大将军府所施行的政令、王爷提倡之学说,已与朝廷格格不入,绝无媾和之可能,这个时候王爷还想养光韬晦,恕臣直言,便是自取死路。
帝皇之术,向来是谎言、背叛、报复、原谅,最后坑杀,想来王爷不会甘愿引颈就戮吧?
吴争不由得闻言心惊。
于是,君臣四人合谋,把冒襄所献之策加以修缮,开始付诸实施。
逼反李过广信卫,是此策的首要起点。
而李定邦的死,虽说绺由自取,却也是个意外。
广信卫绕经宁国、太平二府,从建阳卫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渡江“进入”凤阳境内,其实就是吴争去太平府的真正原因之一,而夏完淳随即向滁州增兵,也是吴争的部署之一。
之后,陈胜的金华卫入驻九江、向天长方向增兵、调钱翘恭新编风雷骑北上增援海州等等,都是既定计划。
这个计划的主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可控的底线下,收复凤阳、庐州、安庆三府,彻底阻断清军南下的可能。
这计划开始时一切顺利,除了李定邦的死。
可慢慢地,事情变得不可控了。
譬如李过与阿济格的“眉来眼去”、阿济格突然进攻天长、多尔博毫无预兆地从兖州出兵,强攻海州。
吴争有私心,因为他本身就是个普通人。
在二十万北伐军中选择一支部队当作诱饵,这让吴争犹豫了很久,最后确定广信卫。
当然,计划中没有让广信卫全军覆没的想法。
广信卫只是个诱饵,南有夏完淳建阳卫做为后盾,东有天长驻军守住侧翼,从理论上说,广信卫应该是有惊无险的。
可局势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广信卫没事,天长驻军被阿济格击溃,而海州,五、六千泰州卫,被数倍的敌军两面夹击,最后,几乎是全军覆没。
这样的结果,能不让吴争心疼吗?能不让吴争生气吗?
他不仅仅是生冒襄、李颙二人的气,更是在生自己的气。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这句话已经盘旋在吴争脑中很久了。
而冒襄所谏,向江南民众临时加征军费之言,更是让吴争感冒,国亡了,与百姓们何干?国兴了,百姓们得到了什么?百姓们已经交了赋税,为何要加征?
而肉食者们丧权辱国,打了败仗亡了国,摇身一变,又是一个居上者,甚至在异朝中还升官加爵,凭什么向百姓加征?
正是这种内心的郁闷,让吴争看着冒襄与马士英的胡闹,心里反而有种歇斯底里的畅快感。
孤没法亲自动手,那就让你们自己动手呗,我就当个吃瓜众看着。
可此时,李颙的乞求声,让吴争一惊,他意识到自己过了。
因为这二人毕竟出发点是为君分忧。
而自己对二人争执,甚至大打出手熟视无睹,变相地在纵容,甚至默认二人继续斗殴。
二人甚至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认为,王爷想看他们打架。
既然王爷想看,那就,不能停。
吴争干嘛了一声,声音不大。
但立竿见影。
冒襄、马士英随即住了手,齐齐看向吴争。
看着二人脸上的红肿和破损的官服,吴争悠悠一叹道:“与海州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相比,你们的伤……不值一提。”
冒襄、马士英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齐齐跪下请罪道:“臣等有负王爷、有负海州将士,请王爷降罪!”
“你们确实有罪,谋事不密、妄言军机之罪。”吴争严厉地说道,“但相比于你们,孤也有错……我之前想到了海州,可终究是疏忽了,要是钱翘恭当天出发,或许能赶得上救援海州……可惜,可惜了那数千忠勇将士……都起来吧,这过,孤先记着。”
冒襄、马士英闻声起身,在一边沉默着。
吴争转换语气,平静地道:“眼下的重点是,一旦战事失控,咱们所囤的粮草,最多只够二十万大军六十天所需,很显然,这远远不够……孤的意思是,向湖广川蜀购粮,并请晋王配合,向河南出兵……这差事,你们谁愿意去?”
吴争扫了一眼,冒襄、李颙低头依旧沉默着。
第一千六百零八章 再编新军
马士英抬头看着吴争,躬身道:“马某愿为王爷分忧。”
吴争想了想道:“也好……那就你去吧。”
“臣必不负王爷所托。”
“记住……若晋王问起李海岳兄妹近况,你就说世子学业有成,郡主已去当涂出任女署署丞,本王会善加照抚,请他不必记挂。”
“是。”
吴争转过脸来,点了冒襄的名,“冒辟疆,孤也有事交托于你和李颙。”
“请王爷明示。”
“向民众临时加征赋税,此策不妥。”吴争断然道,“为今之计,还得从商人处下手……套用军中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与每家每户摊派、催收相比,向商人借贷,岂不更省事?”
冒襄一副震惊的表情,问道:“王爷的意思是……抄没?”
吴争没好气地骂道:“在你冒辟疆眼中,本王就是一个济富的主?”
“臣不敢。”
“孤的意思是,由财政司出具借条,向各地商人、豪富之家定期借贷,可以许以比银行略高的利息,待战后连本带息偿还。长江以南各府,有莫老足矣,但江北扬州、淮安等州高府新附,还需你与李颙去周旋,你们可愿意?”
冒襄闻听松了口气,与李颙齐齐应道,“我等愿意效劳。”
吴争神色有些疲惫,挥挥手道:“去吧……好生办差。”
……。
“读书人靠不住。”
敢这么说话的,要么是愤世嫉俗的,在么是……不读书的。
宋安是后者。
他认得字,但不读书。
吴老爹从没把宋安、池二憨当成小厮,在吴争读书时,就让二人陪读。
可惜,许多时候,人,选择总是与愿望相反。
池二憨是不喜欢读书,他宁愿搬弄吴庄里那些石头疙瘩。
可宋安不一样,他只是不想。
用他的话说,如果没有老爷,我早就是个死人了,所以,我只想做个下人。如果我读书识理,那么我就无法遏止自己想往上爬,这与自己立誓生为吴家人,死为吴家鬼的初衷相悖。
正如宋安回答吴争时说的,我只想做少爷的影子。
宋安的话,让蒋全义有些尴尬。
蒋全义是个将军,但他出身是秀才,然后是武举人。
从根子上说,蒋全义是读书人,他的内心,也以读书人自居。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竟有些赞同起宋安的话来。
读书人,还真他x的靠不住!
很快,宋安找补了一句,“我家少爷……例外!”
蒋全义瞪着神色如常的宋安,无语。
吴争逃家去嘉定投军前,就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这就是出身。
平心而论,如果没有这一层,象钱肃乐、张煌言等人,很可能从开始时,也排斥吴争了,绝不会容忍吴争一路壮大而不加阻止,这是一种下意识、千百年来的成见,不可忽略。
正因为吴争骨子里也是个读书人,才被读书人视为同类。
才有了钱肃乐、张煌言等人从一开始的相助。
正如张煌言第一次见吴争,就是要看看吴争的人品。
什么是人品?
那就是看看,吴争是不是自己人。
然而,吴争本就是个异类,他的骨子里,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作是读书人,准确地说,他根本没有将自己划入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行列。
等到吴争在杭州开府之时,下令不从读书人中取仕,一切都晚了。
钱肃乐、张煌言等人,内心是懊恼的,这也是二人一直拖延着不为吴争效力的根本原因。
但他们心里还有一丝期盼,那就是吴争留出了一道口子,在没有重开科举前,各州府可以举荐入仕。
而正是这道政令,化解了吴争与江南读书人之间最尖锐的矛盾,就象水与火之间,有了一道水蒸汽。
宋安之所以此时说出“读书人靠不住”这句话,那是因为,冒襄和李颙之前谏言,将财政压力转移到江南百姓头上。
有说屁股决定立场,宋安虽说是正四品武官,可他的内心里,一直将自己划在了贫苦百姓一类。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阶级矛盾,让吴争头大不已。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吴争转换话题,问蒋全义道,“我倒是给你想了个去处,如今战端开启,随时会征募新兵,军校需要象你这样有战场经验的教官来训练这些人,你去做个副督办……这些年连年征战、辗转千里,也该让你休养一些时间了,不过你放心,日后你还有领兵的机会。”
蒋全义梗着脖子道:“末将欠了太多人命,不还清,夜不能寐……故末将宁愿死在北伐途中,也不愿去军校训练那些新兵娃儿,还请王爷成全!”
吴争有些为难,如今大军已经开拨,临阵换瘵是兵家大忌,也没有一支现成的队伍让蒋全义带啊。
吴争沉思了一会,转头,看了宋安一眼,“让你招募的人手,进行得如何了?”
宋安答道:“已按少爷吩咐,三千好手已经集结于太仓原镇海卫所。”
吴争点点头,再转向蒋全义道:“这次海州之失,责任大半在我……好在你脱险了。这样,我给你一支队伍,给你军工坊最新的火器装备,你须在半年之内,将它练成一支精兵……如何?”
蒋全义微微皱眉,闷闷不乐道:“王爷还是要我练新兵?”
吴争一愣,气极反笑起来。
宋安翻着白眼冲蒋全义道:“蒋大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如果明白我家少爷想练的是什么兵,恐怕就不会这么委屈了。”
蒋全义疑惑地问道:“敢问王爷……要我练什么兵?”
吴争没好气地道:“明日,让宋安带你去军工坊亲眼看看,你就知道了。”
蒋全义看看吴争,再看看宋安,突然福至心灵,忙回道:“末将怎敢劳动宋大人……这样,我自己去军工坊看就行。”
宋安冷笑道:“那你不妨去试试,看看进不进得去军工坊。”
蒋全义一噎。
吴争瞪了宋安一眼,对蒋全义道:“还是让宋安陪你去,看了之后,再来向我回话。”
“是。”蒋全义拱手而退。
第一千六百零九章 要动织造司
ps:感谢书友“勇哥”投的月票。
看蒋全义退出,宋安问道,“少爷已经将这批火器许给了钱将军的骑兵,为何又转许蒋全义?”
吴争摇摇头道:“我仔细想过了,钱翘恭的骑兵不适合装备这批火器,轻骑的长处在于速度而非火力,战场上正面硬撼清军骑兵,我很怀疑,风雷骑能不能以正合。既然二者不能兼顾,不如分开来,速度归速度,火力归火力。”
宋安不太明白,随口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吴争突然问道:“你反对冒襄等人谏言,向民众加征赋税?”
宋安迟疑了一下,答道:“我也不是反对……只是,相较于普通民众,江南有得是富商大户,为何不向那么有钱人多征税呢?”
吴争沉默起来,然后抬头看向窗外,悠悠道:“可惜普通民众,没有话语权。”
宋安急道:“可少爷有话语权啊!”
吴争转过头来,看着宋安道:“如果在平时,我早已一言否之……可眼下,大战将起,不是与他们对立的时候。”
宋安郁闷地嘀咕道:“那不是百姓吃亏了吗?”
吴争突然一笑,“有时吃亏,未尝不是福啊!”
宋安非常不解,“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争神色古怪,摇摇头道:“日后,你就会明白。”
……。
当天晚上,吴争单独召见了莫执念。
“底下异议声不绝于耳吧?”
吴争开门见山地问道。
莫执念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主要不是对王爷开战有异议,而是对筹集军费的途径有异议。”
“哦……你们商议出什么好方法来?”
莫执念迟疑了一会,抬头看着吴争道:“老朽倒是有个下策……供王爷参详。”
吴争点头道:“此时就你我二人,莫老有话直说无妨。”
莫执念道:“不管是向民众征税,还是向商人、富户募捐,可能都有损王爷信誉,老朽细思之后,想出一权宜之计……再发银元。”
“发银元?”吴争惊讶地看着莫执念,“库里有银子吗?”
“没有。”
“那……?”吴争哭笑不得,只以为莫执念是被逼疯了,与自己开起玩笑来了。
不想莫执念正色道:“之前财政司铸造过三百万银元,推出之后,被坊间一抢而空,口碑很好。所以,老朽在想,何不再制造一批数量更多的银元呢?”
吴争微微皱眉道:“制造银元获利并不多,百中取五已经是极限,想筹措高达数百万两的银子,那得铸造多少银元?不成……大战在即,军工坊不能耗时费力去铸造银元。”
莫执念坚持道:“不,老朽的意思是,铸造假银元!”
吴争大惊,指着莫执念道:“你……你疯了?!”
莫执念平静地道:“此为权宜之计……如今战事在即,库中无银,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吴争坚决不同意,“你可知道,信誉得之费神劳力,可失之,就在随手之间?与其造假银元筹钱,那还不如直接征税,至少来得光明磊落。”
莫执念道:“或许王爷没听明白老朽的意思,老朽所说的假银元,是六成真,四成假,以铜铁为心,如此,只要不剖开了看,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吴争摇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人发现,大将军府的信誉何在?”
莫执念突然笑道:“从三府之地到如今十三府之地,哪年的岁入,可以支撑王爷如此大的耗费开销?王爷一直以来,所使用的银子,何尝不是拿信誉为赌注?”
吴争一愣,辩解道:“这是两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莫执念很少主动打断吴争的话,“王爷是想说,之前所用之策,是愿者上钩,而铸造假银元是明抢,对吗?”
吴争无意识地点了下头。
“那老朽有个建议,王爷可以颁布大将军令,将假银元做为一种质押,以等价银两进行流通……同时明示,三年为期,期满之后由大将军府原价赎回,如此,便不算明抢了吧?”
这话让吴争心里一动,也就是说假银元只是一种筹码,以大将军府信誉为抵押,向民间筹款,到期后赎回,这确实绕过了明抢的嫌疑。
吴争问道:“可这样有些画蛇添足之嫌,为何不明着向民间筹款,非要造出假银元来糊弄人呢?”
莫执念摇摇头道:“人性罢了……如果是捐,百姓会舍不得,明明可以出十两的,或许最后只出一两,哪怕咬咬牙,也就是二、三两。可如果以银元为凭,攥在手中,那极有可能出到八、九两。王爷试想,百姓既满足了内心,为北伐出钱出力,又能在三年后换回银两,而不为呢?”
吴争有些郁闷,“难道他们明知银元是假,也不在乎?”
“不。谁说银元是假?”莫执念一本正经地道,“有王爷和大将军府信誉为质,就算是块铁,王爷说它是银子,那就是银子!”
指鹿为马?!
吴争张口一时合不拢了。
莫执念道:“老朽预估了一下,用此策可以筹银不下二百万两。”
“可二百万还远远不够啊。”
莫执念道:“那就再向商会借贷二百万两,我已与席本桢、黄宗羲等人商议过。”
吴争轻吁了一口气,“那就有了五成之数了……接下来的,我来想办法!”
这话一出,莫执念也松了口气,这就是说,吴争同意了他的方案。
可莫执念不明白,吴争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要知道,吴争这些年甚至连俸禄都没领过,唯一拥有的银行二成股份,每次的分红都贴补了财政司。
莫执念也想到了织造司,可刚刚从织造司搞了一百五十万两,哪还有更多的银子?
“那王爷筹措军费……心里可有了眉目?”莫执念试探地问道。
吴争犹豫了一下道:“织造司……能值多少银子?”
莫执念心里弦一松,而后又一紧。
松,是因为吴争说的果然是织造司。
紧,是因为吴争此时的口吻,那等于是要转手织造司了。
第一千六百十章 筹银
在莫执念看来,织造司虽说不是官府衙门,可毕竟是郡主私产,这不仅关乎王爷颜面,同样也关乎财政司的岁入,要知道,织造司每年向财政司交纳一百多万两的商税,几乎占了财政司整年商税的三成。
也就是说,织造司对莫执念来说,等于是只下金蛋的母鸡,出售,有杀鸡取卵之嫌。
再则,这么大的盘子,谁能轻松接手?
只有三种可能,一是商会接手,商会大股东们肯定愿意,也肯出个“漂亮”的高价来顾全王爷、群主的颜面。
但,莫执念很明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因为江南商会规模已经过大,除了极西北和东北之地,势力几乎囊括了中原和沿海所有府县,关键是股东成份复杂,为了聚财,只要有钱人,几乎来者不拒,这就决定了商会股东中绝不缺异心者,甚至敌对者的存在,可如果再纳入织造司……那等于成了一个完全可以与官府分庭抗礼的“怪物”,谁能容忍?
第二种可能,那就是西南方向永历朝接手,永历朝得到织造司,那么问题来了,一旦北伐成功,永历与建新二帝争天下,对于大将军府而言,自然是站在建新朝这一边的,屁股决定脑袋嘛,可织造司庞大的“身躯”,足以令永历如虎添翼,这显然是不可能在吴争计议之中的。
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分割,将织造司中的一部分分割开来,然后作价卖出去,这样一来,既解了军费之困,也无形之中将规模太过庞大的织造司压制下来,更不会令王爷和大将军府失了颜面。
莫执念腹中一番计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但莫执念不等同。
先不管莫执念为何不赞同,他此时的理由是,“……王爷是想卖出织造司中的一部分?”
吴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依旧平静地说,“我是有这意思,之前往江西一行,见了不少织造司下面的脏事……小妹终究年少,她的能为不足以掌控如此规模的织造司,而织造司又不官府衙门,我不好过于插手啊。所以我是想将织坊这一块从织造司拆分开来,小妹只负责设计和销售,而制造就交给懂行的人去管……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嘛。”
莫执念听了摇摇头,道:“老朽以为此策不妥,织坊乃织造司核心所在,其下有织女高达百万人之多,这要是轻易交了出去……若落入有心人之手,恐怕酿起大祸。”
吴争目光一闪,笑道:“不是有了女署了吗?我相信夏家姐妹,也相信李海岳,更相信那些受本王恩惠的织女们……或许有乱,但谈不上大祸。”
莫执念神色一紧,有些会意过来,他心中暗叹,原来如此,一计套着一计,王爷所谋甚大啊。
想到这,莫执念没有再劝,“既然王爷已有决意,那老朽自然遵从……按王爷所说,将织坊分割开来,究竟值多少银子,那须老朽回去细算,但从织坊数和织女人数大概估算,少说也得值二、三千万两吧。”
这数字,着实令吴争吓了一跳。
前后才三年,投入更不大,当初吴争向莫执念开口,给予吴小妹帮助,据莫执念所说,不过才投入不到百万两白银,用得还是莫家私产。
可这么短的时间,拆分出各地织坊,居然能值二、三千万两?
“莫老没说错吧?”吴争确实在怀疑,“织坊中有什么,竟能让你估出这么高的价?”
莫执念惊讶地看了吴争一眼,“……各州府县有织坊大概三百多座,各织坊占地大小不等,大的几十亩,小的十来亩,折中了算,就占地而言,该在万亩上下,那就是几百万两了。”
吴争同意,他点头道:“难后呢?”
“江南百万织女,就算一人折算一月薪酬,按三十两计,就是三千万两……。”
吴争错愕起来,“卖织坊连带织女?”
莫执念同样吃惊地看着吴争,“那王爷认为,一旦织坊卖出之后,百万织女的生计该由谁来负责?依老朽之见,自然该由接手织坊者负责,而织女一样是我大将军府治下子民,且已经被织造司训练多年,官府向接手者收取费用,也是题中之意,这并不突兀。”
如果将织女连同织坊售出,那就等于是被官府贩卖,那么,往后接手者要是做出些什么不靠谱的事来,让官府如何监督,因为明面上,人家是花了银子买的,这相当于买丫环同理啊。
吴争听了,突然有了种全身难受的感觉。
这事,做不得。
随即摇摇手道:“不成!绝对不成,我的意思是,仅卖织坊……。”
莫执念眉头一挑,应道,“王爷令出法随,当然可以……但老朽想请教王爷,如此众多的织坊售出,接手者去哪找足够的织女作活?再有,王爷又将如何安置如此数量众多的织女?要知道,如今杭州府及周边熟练的织女,每月薪酬缘在二十两以上。”
吴争顿时头一个比两个大,这确实是自己唐突了。
本想着借此机会,既解了军费之困,又正好可以变相约束一下织造司,可如今看来,这事还真办不定。
牵一发而动全身哪!
真要是百万织女失了生计,那原本是自己的拥戴者,转眼成了自己的反对者,这事可就大了。
吴争皱眉摇摇手道:“这事不讲了,本王也只是随口一说……军费,再另想他法吧。”
莫执念微微一笑,问道:“王爷是担心织造司……尾大不掉吧?”
吴争头一抬,看着莫执念放久,突然笑道:“孤只是担心小妹担不起这负重担,被有心人利用。”
莫执念点点头道:“老朽之前也有过这种担忧……如今也是。”
“那莫老可有对策?”
“办法……倒是有,可……织造司毕竟是王爷许给郡主的嫁妆,老朽……也不好僭越啊。”莫执念有些为难地说道。
第一千六百十一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ps:感谢书友“有水一川”的打赏。
吴争随意地一甩袖,道:“讲讲看,反正眼下就你我二人……说对说错,我权当给没听见。”
听吴争这么说,莫执念也就不忌讳了,“原本老朽还想不出好的方法来,可听王爷刚才一说,倒是想出一对策来……其实只要将王爷刚才打算出售织坊之策稍加改变即可。”
“哦?”
“王爷拆分织造司,为得是筹集军费,也为压制已经有些肆无忌惮的织造司,但卖出织坊,又后果严重……所以,老朽以为,何不借鉴江南商会的股东制度,如此,皆大欢喜啊!”
莫执念讲得有些隐讳,可听在吴争耳朵里,迅速就理解了。
对啊,稀释掉小妹手中的部分股权,将股份变现充作军费,同时,对织造司的主导权还在小妹手中,好主意。
当然,吴争也明白莫执念为何讲得如此隐讳。
莫执念阅历丰富,他明白,这方案议得是织造司,可织造司的主人,是群主吴小妹,这事不管成与不成,如果吴小妹生气了,怪将下来,莫执念就得顶雷,这是其一。
其二,权力的架构,从来都是个被忌讳的议题,虽说议得是织造司,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如果被吴争误解,认为莫执念是想借此事进谏大将军府的权力架构,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任何一个上位者,都绝对不会容忍属下觊觎自己手中的权力,哪怕是父子、兄弟都不成。
所以,莫执念只能隐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生怕引火上身。
吴争当然明白,但不能点破,一旦点破,双方都下不来台。
世上有许多事,往往皆如此,能做,却不能说。
……。
“我不答应!”
吴小妹愤怒地喝道,“哥哥许于我的东西,怎能收回?哥哥如果执意而为,我……我告诉爹去!”
吴争陪笑着,他知道,这事确实是自己不对。
“妹妹先别生气,织造司还是你的,只是……。”
“只是没了四成对吧?”吴小妹抢白道,“哥哥是想说,给了我一个饼,拿回去了半个,然后哄我说,饼还是我的……对吧?”
吴争尴尬地笑笑,小声辩解道:“不是半个……最多是小半个……。”
“有区别吗?!”
吴小妹气得直跺脚。
吴争摸摸后脑勺,斟酌道:“其实这是件好事……妹妹的才能不在驭人,而在设计衣服样式,眼见着织造司规模越来越大,妹妹哪有精力去管上百万的织女?你是不知道,我去江西走了一遭,看到的那些分署主事,一个个手段无所不用、贪腐至极,这还不算严重,更严重的是,他们居然还与当地官府、北边奸商勾连,拿当地织女当成货物一般贩卖……。”
吴争的语气,渐渐从和缓变得严厉起来,“哥哥不是要抢你的银子,哥哥只是想,让你心安理得地赚银子……你明白吗?”
吴小妹脸色渐渐放松下来,她从小就是个外刚内柔的女子,看着泼辣,但事实上,她心地善良、仁厚,这点倒是象极了吴伯昌,或许,这也是真正吴家人的性格吧。
虽然是吴小妹终究心有不甘,她嘟哝道:“辛苦了三年,到了……被哥哥几句话,就没了一半。”
“一小半。”吴争纠正道。
吴小妹跺足道:“一小半也是一半!”
“好吧,那就一半。”
“明明是一小半。”吴小妹又急了起来。
吴争无奈地应道,“好吧,那就一小半吧……。”
吴小妹指着吴争,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吴争是真无语了,好在心念一转,扯开话题道:“妹妹,军工坊已经试制出蒸汽织机,不久就会对外出售,你可要有思想准备。”
吴小妹被这么一岔,也有了兴趣,“是哥哥以前说起过的,能自己织布的机器?”
“对。只是我在担心,一旦这机器推出来,这百万织女的生计,必定受到冲击。”吴争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战争,倒还可以慢慢安置,可眼下……哎,先拖延些日子,等此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吴小妹想了想,道:“如果机器真有哥哥说得那般好,其实此时到是个推出的时机。”
“这话怎么说?”
“这机器不会谁都能使吧?”吴小妹问道。
吴争点点头道:“当然……总需要先学会用。”
“对织女年龄没限制吧?”
“应该没有,只要不是年老就成。”
吴小妹轻抚胸口,吁了口气道:“那就成。”
“什么成?”
吴小妹露齿一笑,“织坊的织女们,从十三、四岁开始,织到十八、九岁时,就开始眼力不济,往往在这年纪就选择嫁人,可如今她们赚得多了,又不想被随便许于不喜欢的人家,特别是有了自梳女之后,更是不肯就范了……。”
吴争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吴小妹继续道:“与其让她们委屈地去嫁一个不想嫁的人,不如将她们留在织造司,原本女教职位不够,安插不了每年退下的这么多人……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哥哥将机器运来,我便可聚集起二、三千人先学着、做着,按哥哥的说法,她们可以织出比适龄织女更多的布来……啧啧,这下,定能赚得更多。”
吴小妹一副老财主的贪心,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在纠结一半还是一小半。
但吴争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道:“既然你说起这事来,我还得说说你……之前你窜掇李海岳自梳也就是了,反正她已经决定去太平府就任。可宋安说,你这些日子,与长公主来往过甚,同时还暗中窜掇手下织女自梳与父母、家族、官府作对,可有此事?”
吴小妹眨眨眼,随口道:“有这事,凭什么女子就不能挑选中意的男子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个屁……。”
“不许说脏话!”
吴小妹吐吐舌头,收敛了一些,道:“小安子真多嘴……他还偷偷跟踪我?我找他去!”
说着,向外冲去。
这下,吴争没客气,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说自梳女的事。”
第一千六百十二章 迷雾
吴小妹嘟嘴道:“都说了,我没逼她们自梳……。”
“可你窜掇、诱导她们自梳!”
“那又怎样?”吴小妹跳着脚道,“谁说女大就须嫁人?”
“自古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谁规定的?”
“……自古皆如此。”
“自古是谁?”
“你……!”
吴小妹突然哽咽道:“如果先祖没失国,我也不至于到被人逼婚的地步,呜……。”
吴争没辙了,“没人逼你嫁人。”
“爹逼了,你也逼了!”
“爹逼你,你找他说理去……反正我没逼你。”
“你明明逼我了。”
吴争不得不再重申,“说自梳的事。”
吴小妹顿时不抽泣了,她犹豫了一下,道:“长公主……早过了出阁的年龄……。”
吴争一愣,随即沉声道:“长公主与你何干?”
“怎么会没关系?”吴小妹瞪眼怼道。
吴争这才会意过来,也对,二人都姓朱,说起来,该是族姐妹。
可吴小妹却道:“再说了,我……我也到了……。”
话音是越来越低,低到不可闻。
那样子让吴争忍俊不禁,敢情,她自己也知道啊?
吴争的神色,让吴小妹又急起来,她嚷道:“长公主、郡主都还没出阁呢……她们急什么?”
吴争惊愕起来,敢情是这原因?
“你的意思是说,是长公主给你出的意义?”
吴小妹一怔,下意识地用嘴捂口,摇摇头道:“不……不是。她只是说,女子也应该得到该有的一切……。”
吴争心里一动,不着痕迹地道:“那现在不已经有了女署了吗?”
吴小妹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得意道:“那还不是各地织女们联合起来,让朝廷没了办法……人多好办事!”
这话在吴争心中如同被擂了一拳,他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趣。
“妹妹,从古至今,凡事存在皆有理,你可以试着去改变,但绝对不是去毁坏。”吴争伸手,想去抚摸一下小妹乌黑的头发,可随即停下了,吴争明白,妹妹,大了!
吴小妹疑惑地看着吴争僵在空中的手,“可女子就必须是男子的附从吗?如今江南女子赚得比男子更多,许多家里,甚至是女子在养活家人,难道不应该得到更高的地位吗?”
吴争叹了口气,知道一时半会无法和妹妹说清楚,只是道:“织造司下面有百万织女,这占了江南适婚女子大半,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极大影响到了江南新生人口的增加?北伐大业,需要更多的孩子出生,可你却在拖哥哥的后腿……!”
吴小妹有些惊惶起来,她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
吴争没有逼她,软语安抚道:“能不能做成一件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对的事,这,很重要!好好做你该的事,别掺和你不懂的事,或原本不该是你的事。”
吴小妹愣愣地点了下头。
最后吴争安抚道:“卖出四成股份,但织造司还是你的……我会在别处把你的损失找补回来,我保证,只会多不会少。”
不想,吴小妹看着吴争道:“哥哥,如果与北伐大业相比,这些根本不重要,其实我只是……有些舍不得罢了,就算哥哥现在把织造司全部拿回去……我最后也会答应的。”
吴争一愣,突然有些感动。
这或许就是吴小妹与朱媺娖最不相同的地方吧。
……。
吴争回来时,有些负气。
王爷很生气,问题很严重。
也对,到了吴争这样的位置,些许小事,根本不要动气了。
只要咳嗽一声,甚至只要一个眼神,事情就会被人妥妥地摆平了。
既然生气,那就说明,有些事、有些人,同样不简单,所以,吴争生气了。
宋安沉默地站在吴争边上。
吴争烦燥地翻看着长公主府近三个月来的人员往来,然后,将记录的本子随手投向宋安。
“这就是你干的事?我要长林卫何用?”吴争的话很不客气,甚至大有一巴掌扇向宋安的意思。
不过,吴争最终没有动手,不是不忍,而是年长了几岁,修养还真好了不少。
宋安低头一声不吭。
吴争怒道:“哑巴了?我让你盯紧了长公主府……这么人怎么就进去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人背后又是些什么人,没事他们都能整出些事来,何况再加上一个逊帝……?”
吴争越骂越生气,拍着桌子喝道:“带不了长林卫,或者不愿干这龌龊事早说……我找别人,别给我占着茅坑不拉屎!”
宋安慢慢抬起头来,“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还用得着说?”吴争大喝道,“我想让你做夜鹰,你倒好,做起了鹌鹑,要不要我赐你个封号……护花使者,如何?”
宋安轻声道:“我只忠于少爷一人。”
吴争一愣,没好气地道:“这我知道,说点有用的。”
“长公主不是我的效忠对象……侧王妃也不是,郡主也不是。”
“啰嗦!”吴争皱眉道。
“但……世子是。”
世子?吴争不禁一愕,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当爹了,有一儿子,一女儿的人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吴争有些恼了,“他才两岁,还是虚岁,话都说不清,怎么……他已经能给你下命令了?”
宋安道:“许多次,王侧妃和郡主,都是抱着世子去得长公主府……在长公主府外监视的人回来向我讨主意,我告诉他们,不能拦!”
吴争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宋安。
老半天,吴争才合拢嘴巴,带着一丝戏谑、一丝嘲弄,问道:“你他X的是习惯把自己当下人看了吧?老早就想着,如今战乱,万一我有个不测,你就好捧世子上位,继续干你这前途似锦的差事?”
这话有些刺耳,吴争甚至在话出口后,有些后悔了。
但宋安平静地道:“在我心里,此生只效忠二人,老爷和少爷……老爷救了我一条命,而少爷,给了我前程,没有少爷,我此时或许就是少爷说的一个下人,在吴庄整日与佃农为伍,计算着三、五个月的田租……世子是谁,我不知道,不想知道,但,世子是少爷的子嗣,长林卫若阻拦世子,那就是阻拦少爷……我做不到。”
第一千六百十三章 宋安要成亲了
ps:感谢书友“20190408082840981”投的月票。
吴争愣愣地看着宋安,几次抬手想拍下去,可最后又收了回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象是怒其不争,却又为其感动。
吴争长长叹了口气,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就是个娃儿,还没断奶呢……什么世子,我册封他了吗?就算真封了他,那也就是个世子……归根结底,就是个啥都不懂的娃儿。”
“可带他去的人懂。”宋安有气无力地怼道,“我不能令长林卫当着外人的面,拂了少爷的颜面。”
吴争霍地跳将起来,指着宋安……又慢慢坐了下来,“你小子学坏了,会戳人心窝子了。”
吴争无奈地摇摇头道。
宋安道:“我不是戳少爷心窝子,而是想说……侧王妃,包括郡主,与少爷不是一条心。”
吴争猛地一拍桌案,大喝道:“放肆,这也是你能说的话?”
宋安沉默下来,但目光直直地看着吴争,没有一丝妥协之意。
吴争突然有种发不出火来的惆怅,“树欲静而风不止,可谁是风……周思敏、吴小妹?长公主?亦或者是你……或许,还包括我自己。”
宋安闷声道:“只要少爷不想见风,那就把风挡住。”
“挡风?”吴争嗤声道,“怎么挡?风能挡得住?”
宋安执拗地道:“只要想挡,那就能挡住……如果挡不住,那就斩风!”
吴争一愕,摇摇头道:“你戾气太重了。”
“我的差事,本就是干这些的。”
吴争看着宋安,许久,长吁一口气道:“好,我给你这个权力!”
“是。”
吴争疲惫地挥挥手道:“出去吧……把莫老请来。”
宋安稍一犹豫,突然道:“有件事……想禀告少爷。”
“讲。”
“我……我要成家了。”
“啊?”吴争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宋安,随即笑骂道:“怪不得你小子办事不力,原来是为这事?”
宋安急辩道:“不……绝对没有的事……。”
吴争呵呵大笑,这或许是他这些天来,听到最让他开心的事了。
“别扯那没用的……说,哪家的女子?”
宋安抿了抿嘴,看着吴争的眼睛道:“陈家嫡女。”
“陈家,哪个陈家?”
“汉明半月谈总编撰陈子龙。”
吴争心中一跳,有些失神,象是自语道:“他?他怎么想起与你联姻结亲?”
宋安不语,默默顾看着吴争。
吴争突然左右甩了甩脑袋,笑道:“见过了吗?”
“见过一次。”
“一次就相中了?”
“她……人不错。”
吴争用力地点点头道:“人不错,就行……管他是谁家女子呢!”
说到这,吴争搓搓手道:“这样……聘礼等诸琐事,交于马瑶草去办理,这事他才行……不过成亲……眼下不行,待战事完了,我亲自为你们操办……一会儿,你去找小妹,让织造司为你们订做几套新服……另外,我让莫老为你去特色一座宅子,成了亲,得有自己的家了。”
宋安忙道:“不必这么麻烦……再说了,我还得办差,住在王府中为好。”
“不成。”吴争摇摇头道,“成亲之后,就会有孩子,你总不能天天日夜都待在王府里吧?得有自己的家!”
“其实……少爷如果不同意,我这就去回了这桩亲事。”宋安呐呐道。
吴争一怔,瞪眼道:“我为何要不同意?我爹早就盼着你和二憨娶亲生子了……对了,一会你得跑趟学院,将这喜事禀告我爹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少爷难道就不明白……这亲事有些反常吗?”宋安终于说了出来,“陈家书香门第,一向耻于与武人为伍,可这次,陈家竟主动托人前来与我说媒……。”
吴争慢慢坐了下来。
“少爷可知道,陈家托人来说媒吗?”
“谁?”
“陈子龙请劝老爷来说的媒。”
吴争心里剧烈地一抖,强笑道:“原来是我爹啊,那正好,这事他都知晓了……省得你再跑一趟。”
“这亲事,有问题。”
“知道有问题,你还……?”
“是老爷来说的媒。”
“……。”吴争心里不断地翻滚着,谁在搞事?目的何在?究竟牵扯到什么人?无数的疑惑,让吴争有些头大起来。
他烦躁着,用力地甩了甩头,要甩掉这些心烦的问题一般。
宋安道:“我没有拒绝这门亲事,一是顾及老爷的颜面,二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吴争原本懊恼的情绪,被宋安这句话给逗乐了,他突然指着宋安笑骂道:“那小子忒坏了,什么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这么做事的吗?!”
宋安莫名其妙地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既然陈子龙有意将女儿嫁给我,我何不趁势而为,等成了亲,事情也就慢慢清楚了……所以,我还是待在王府里为好,省得有些事无意间被外人知晓。”
吴争强忍着笑意,点点宋安道:“你的意思是……将新娘置于空宅里,你还在府中当差?世间有这道理吗?不晓事的还以为我这做哥哥的,拿你当牛马使呢。”
宋安闷声道:“就算成了亲,在事情搞清楚之事,我也不会与她同房……万一有事,怎能摘得清楚?”
吴争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宋安身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成了你的妻子,那就是宋陈氏,怎么不能摘清楚?问题是,你真相中她了吗?”
宋安没来由地脸一红,呐呐不知所云。
吴争明白了,拍拍宋安的肩膀道:“那就成……有我在,没有什么事为能摘清楚的,你好生准备成亲吧。”
宋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那也不用置什么宅子了,如今战事已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我这些年俸禄大部分都在,先买个小院将就着……。”
吴争微笑着道:“别说傻话,再难的时候,弟弟要成亲,做哥哥的能袖手旁观吗?小安子,你应该明白,不管是我爹还是少爷我,从来没有把你和二憨当成外人过……。”
宋安用力点点头,他低头闷声道:“我知道的。”
“好,这事就么定了……你先去把莫老请来。”
“是。”
第一千六百十四章 谁挖的坑
ps:昨天醉得人事不省,一觉醒来已经是今天,竟忘记更新了。哎,得戒酒了。在此向书友们说声对不起!
宋安离开之后,吴争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而且,越皱越紧。
朱媺娖、周思敏、吴小妹,三人中间究竟有怎么的暗中交易?
然后再是陈子龙要将女儿许给宋安,这很荒唐。
虽说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双方之间,其实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宋安出身下人,没怎么读过书,如今虽说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但对于仕族而言,那就是个粗人,所以,陈子龙看宋安,就象世家看暴发户一般的眼神。
双方之间,可以妥协,也可以阳奉阴违,甚至于卑躬屈膝地暂时讨好,但很难联姻,因为阶层不同,会惹人笑话。
这与当年钱肃乐将女儿嫁于吴争不同,吴争出身虽不是仕族,但好歹是个好人家,而且吴争中过秀才,且那时年少,正是取得功名的年纪。
再则,当时吴争当时掌握着方国安、王之仁两国公之外,唯一的一支军队,虽然规模小,但不可或缺,钱肃乐、张国维、张煌言等,需要拉拢吴争来平衡方国安、王之仁两国公在朝堂上的权力。
所以,宋安这亲事非常古怪,可以说十分荒唐。
如果说陈子龙大摆酒宴,请宋安吃酒。
如果说陈子龙赶着十几辆满载金银器物的马车送给宋安,或者陈子龙耗费财资买了一座豪宅送于宋安。
吴争听了,最多是一笑了之,没什么可奇怪的,宋安做为吴王的发小,又掌控着大将军府最神秘的长林卫,被人讨好很正常,不被人讨好那才叫不正常。
可联姻问题就大了。
这个时代的联姻,等于是将两个家族的利益相连,等于是同盟。
就象钱家和吴家,就算钱肃乐最开始时,被吴争的目无君上激怒,瞧吴争不顺眼,但事实上,他做的所有一切,从来没有要害吴争,包括钱肃典、钱翘恭,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
再譬如李海岳,吴老爹明知吴争不愿意,但还是用父威来逼迫吴争,可对于吴小妹,吴老爹就一言带过,没有逼迫,为何?
其实原因很简单,吴争一旦迎娶李海岳,那就等于吴家和李家建立了真正的同盟,哪怕吴争到时自立,与永历争夺这花花江山,李定国就不得不选择站吴争这一边,至少,中立。
可政治能做到真正中立吗?信,就输了!
那永历帝为何还窜掇着李定国将女儿嫁给吴争呢,并且还特意下旨册封李海岳郡主封号?
原因很简单,在永历看来,吴争不是他最直接的对手,他的对手,是建新朝的皇帝朱莲壁,而吴争做为建新朝举足轻重的吴王殿下,在永历心中,那就是象李定国一般的存在。
试想,亲王爵都封了异姓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永历当时肯定地想,去他x的祖制吧!
永历这着棋,其实很高明。
用李定国来制衡、拉拢吴争,那么,等北伐功成之时,吴争就很难选择帮朱莲壁对付永历。
另外,还能恶心朱莲壁,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吴争对陈子龙主动与宋安联姻这事,非常敏感。
这些人、事,究竟有没有更内在的联系?
如果有,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吴争又想起吴小妹之前说“那还不是各地织女们联合起来,让朝廷没了办法……人多好办事”的这一句话。
人多确实好办事,可再多的人也需要有人组织起来,才能办事。
谁在组织,为什么组织?
吴争突然有种被罩进网里的不适感。
他想起往太平府一行时,正巧遇见夏家姐妹的演讲。
难道,夏家也与朱媺娖暗中有联络?
咝……还真有可能,女署做为一个不起眼的衙门,但实际上,影响力巨大。
百万织女,百万个家庭,那就是一千多万人。
吴争突然觉得自己真傻,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差点把自己埋了。
这个想法,让吴争心里大为警觉起来。
如今女署总署设在太平府,理论上来说,掌控着江南百万织女,人够多得了。
万一真有异动,那就是大乱,从根子上起的大乱。
吴争起身,看着窗外远处的天空,暗道,果然这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啊。
……。
莫执念奉召而来。
一进门就禀报,“……银元一事,老朽已经安排下去了,半月之内,这可发行。另外,出售织造司股份一事,已经发出通告,已经有不少番商前来向老朽讨消息,老朽也与商会各大股东碰了次头,商会诸人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提议,王爷想售出多少织造司股份,商会都愿意盘接手,甚至可以将价钱提高一成……。”
吴争的脸色有些古怪,“商会果然有钱啊……!”
莫执念闻言,尴尬地一笑道:“其实谁都明白,如今织造司就是一只生金蛋的母鸡,就算掏空家底买,那也是一本万利的……。”
吴争随意地一挥手道:“莫老多虑了,孤就是随口一说……只要将军费筹足了,卖谁不是卖?”
“那是……那是……。”莫执念连连应和道,“不过商会手中没有那么多现银,交付款项需要时间……其实王爷也应该知道,不管是谁接手这四成股份,都不可能短时间内交付现银。”
“一个月内,能交付多少?”
“大概四、五百万两吧。”
吴争摇摇头,道:“不够,至少八百万两,否则,孤就将一部分股价卖于番商……其实这样也好,让番商成为织造司小股东,更有利于纺织品对外出口。”
莫执念惊讶地看了一眼吴争,微微低头,他是在判断吴争这话是真心还是借自己之口,对商会朝廷威胁。
因为象这样日进斗金的产业,当然是能自己人接手更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是,老朽这就将王爷原话传过去。”
“不急。”吴争摇摇手道,“来,莫老坐,叫你来,是另外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莫执念闻言坐在吴争左侧,“不知王爷要问何事?”
“你听说卧子先生要将爱女嫁于宋安之事了吗?”